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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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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他先是找人打听了一番。果然,那位狱中的老伯就是云霁之父。

    当年云霁年幼,又生的唇红齿白,所以被没入了教坊司,后来又被苏州苏鸣玉收为徒弟。钱知县被从刑部大牢挪去都察院,便是云霁出名之后,从中使钱求人的结果。

    这些年下来,蔡贤愈发得势,云霁多方使力,始终不能营救父亲,只能不停地往狱中送着银子,让他日子好过些。

    然而少年声伎整日为达官贵人取笑作乐,虽有些薄名,却仍是奴身,遇到那仗势欺人的难免被欺辱一番。这种事情,便是寻常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云霁本是官宦之子,自幼也是习读诗书的?

    现在他显然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的境遇,或是怕其父难过,或是想给父亲留着一线念想,以免钱知县看出狱无望,再绝了生志。

    祁垣知道原委之后唏嘘不已,又为自己先前的轻视感到惭愧。然后朝中杭州知府、扬州知府之流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些奸臣污吏为祸一方,鱼肉百姓,可是每当官员考纪,吏部都会给优。

    这个朝廷,吏部就是个坏的,刑部和太监勾结,也不好,兵部……徐瑨的二哥是兵部侍郎,自然是好人。但那兵部尚书诬陷忠远伯,又不是个好东西……所以算来算去,朝中众臣能有多少是好人?

    祁垣越想越闷。只能盼着方大哥好好考,将来做个大官,最好是去吏部,把这些坏人都给罢官免职。

    当然跟徐瑨说起的时候,他还不忘打探:“你怎么就和云霁那么熟?你经常听曲儿吗?”

    方成和考试的这几天,他没事就来国公府看小马,跟小家伙增进下感情。徐瑨若是没有公务,便会陪着他,或是喂马或是牵着小马出去遛弯。

    祁垣拷问此事的时候,俩人才将小马遛弯,正牵着散步。

    京郊秋日云高天阔,淡淡的阳光洒下来,徐瑨把马栓到一旁,却只笑而不语。

    祁垣原本只是随口问着玩,看他这样,反倒是严肃起来,拿小树枝轻轻敲了一下徐瑨,“问你话呢!”

    徐瑨这才问:“那你跟婉君姑娘怎么那么熟?你们以前见过?”

    祁垣:“……”自从那日自己边哭边读信之后,徐瑨便对婉君姑娘有了防备。

    可是事关机密,祁垣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每次只能糊弄过去。徐瑨若是生气,他就想办法哄哄。

    “还是不想说?”徐瑨淡淡地看他一眼,果然不高兴了。

    他转身找了处干净的草地,自顾自地躺下,又对祁垣招手。

    祁垣自知理亏,便跑过去躺他胳膊上,自觉在徐瑨嘴巴上亲了亲。

    “唔,”徐瑨的脸色瞬间变好了许多,“我是听阮鸿说的。”

    祁垣不信:“云霁明明跟你最熟,阮兄说有几次请他都请不动,你倒好,去通州游船,他都能从京城追过去。”

    “大约是仰慕我的风姿吧。”徐瑨故意道,“你都想跟我夜半游船了,就不兴别人也想?”

    祁垣被他绕了一下:“那谁想跟你游,你都肯吗?”

    “不是。”徐瑨没再逗他,只低声笑了笑,“那天让他们去,是想哄你开心。”

    “哦。”祁垣满意的哼了一声,想了想却又道:“那你以后别叫他们了。便是叫上,也别让他唱曲儿,我们可以一块玩别的。”

    他说到这神色稍黯,低声道:“那钱知县是个好人,我在大牢的时候,他给我赶老鼠来着。”

    徐瑨看他念念不忘赶老鼠的事情,又心疼又好笑,把人揽住,想了想安慰道:“如果哪天,这案子移到我们大理寺,我就想办法把他放了可好?”

    “好。”祁垣点头。

    “如果到不了大理寺,我们就耐心等等。太子如今在六部历练,礼部之后便是刑部。钱知县的案子是刑部办的,到时候云霁也会想办法见到太子。”

    祁垣疑惑:“太子也听曲儿吗?”

    徐瑨点了点头:“很喜欢。”

    祁垣一愣。

    徐瑨看他一派天真懵懂,目光明亮,犹豫了一下,隐晦道:“太子的二位伴读,你可还记得?”

    祁垣点了点头,想起东池会上陆星河的那惊艳现身,惊讶地长大嘴巴,“他们俩还会唱曲儿?”

    徐瑨摇了摇头。

    “陆惟真生性耿直,每日只读经史。”徐瑨道,“但文池柔媚,善歌善舞,所以更受太子殿下喜爱。”

    当然这份“喜爱”自然跟旁人的不同,文池平日里……跟个侍妾差不多了。今科乡试,太子两位伴读,便只有陆惟真自己参加。有人传言文池平日媚主,早已荒废课业,也有人说,太子欲将文池收为男侍,因此不欲他在朝为官。

    不管怎样,当年三大神童才子,今年只有一位参加,的确在京中引起不小的议论。

    徐瑨抬手,替祁垣拨开额前的一缕碎发,心中又暗暗懊悔起来。他本来想慢慢教祁垣了解一点情|事,但是文池之事显然不合适,而他也从未讲祁垣当做男|宠或侍|妾来看。

    谁知道祁垣压根儿就没多想,“咦”了一声,只啧道:“那文池好厉害!还好还好,太子只要肯听曲儿就好,云霁救父就有希望了!”

    不过因为徐瑨的这番提醒,祁垣不由想到了扬州的那位。

    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对方说,于是琢磨着给扬州回信。

    为了不那么丢人,祁垣还找徐瑨练了几天字,等他自己觉得能看些之后,一口气洋洋洒洒写了十多张。

    先讲自己当日惊醒过来,看到眼前大换天地之后如何惊慌,如何跟彭氏大大闹,又讲回京之后怒骂老太婆,巧赢吕秀才,东池会历险,通州驿被捉……后来被赶鸭子上架去了国子监,提心吊胆抄考题,又被老太傅识破,惹得老头子大哭一场,给了赐字。

    他知道对方既然得知了自己的字,多半是探听了不少消息回去,但他仍觉得自己亲口讲出来的才好,别人哪知道他的凶险。

    及到后来,写到下狱之事时,祁垣反倒简单几笔,只写了那蔡郎中和大理寺的争论。

    当然最后,重中之重,一是让对方打听下齐府现在进料的商贩,有无往京城来的。他打算在京中开香铺赚钱。却又苦于没有好的进料渠道。

    二则是希望下次那边给捎点好吃的过来,他在这边有许多好友,大家并没有去过扬州,他想择日宴请一番,让众友领略扬州风情。

    这封“信”写好之后,祁垣便自己跑去了晚烟楼。

    婉君看到他的回信足足厚厚一沓,不禁被惊呆了。

    祁垣知道自己字大话多,又不如对方文采好,很是不好意思,小脸通红。

    晚烟楼的姐妹见他粉雕玉琢的样子,忍不住个个来逗弄他,不住地给他拿好吃的,又着人从外面买些小孩喝的甜酒。

    婉君将回信收好,出来见祁垣已经被众姐妹喂成了一只小醉猫,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对面轻轻落座,看着祁垣长而翘的睫毛,红扑扑的脸蛋,嘴角还有个小梨涡,越看越觉眼熟,心中忽然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到这,渣作者脱力了……

    明天休息!后天再更

    ps:这个月大约会写个狗血现耽,十几万字,用来调剂一下心情。

    ☆、第 54 章

    三年之前, 婉君曾与扬州齐鸢见过一面。

    彼时冬日,她扮做老妇, 带着婢女去梅花坞赏雪, 夜晚兴尽而归, 才发现冬日天冷,船家早都归家了。幸好当时有只画舫经过,好心载了她们一段。

    而那画舫的主人,正是扬州第一小纨绔齐鸢。婉君虽然讨厌这些浮浪子弟, 但如今幸得对方相助,她也不得不过去真心实意感谢一番。

    当时齐鸢便才喝过酒,醉着一张小脸,整个人都窝在大红色的斗篷里。那斗篷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却不如他的皮肤白腻。许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齐鸢靠在老嬷嬷身上,像个雪娃娃般, 抬着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老嬷嬷趁机劝他不要睡着, 免得被风打了,睡醒了头疼。齐鸢嘟嘟囔囔不情愿, 瘪着嘴露出了一对小梨涡, 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嬷嬷。婉君不知怎么, 心里忽然一软, 便在他对面坐下,又是哼曲儿又是说小故事地哄了起来。

    后来回到馆舍,她去对镜卸妆, 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始终噙着一股笑意。当时她便在心里想,自己若能有个这样的儿子,定然也是要千娇百宠的。

    今年齐鸢去找她时,婉君还诧异过,三年不见,这小少年的改变竟如此之大,沉稳许多,世故许多。后来她与对方问话,又惊讶对方博学善论,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直到现在……她才恍惚觉得,眼前这人才是当年的雪夜少年。

    这种荒唐的念头让婉君愣了好久,有婢女欣喜的来告知徐公子和方公子过来时,她也全然不为所动。

    方成和才跟人进了晚烟楼,祁垣已经趴在了酒桌上,婉君坐他对面专注地看着,眉眼含笑,情意融融。方成和心里暗道糟糕,悄悄去看徐瑨的脸色。

    徐瑨往那边淡淡看了一眼,走到桌前,先是低头看了看祁垣,这才对婉君拱手道:“婉君姑娘。”

    婉君看他神色冷淡,不复之前那样恭敬有礼,笑着福了福,解释道,“一时大意,让祁公子喝了许多甜酒,还未说几句话,他便这样了。望三公子见谅。”

    徐瑨没说话,看了旁边的酒坛子一眼。

    那边已经放了四五个空坛子。

    这可不太像“一时”大意……

    婉君面上一热,不由暗恼那帮姐妹太胡闹,讪讪地笑了笑。

    方成和见状忙给她解围,催促徐瑨道:“本来想跟子敬兄畅饮一番的,如此,还得麻烦子敬兄先带逢舟回去,免得他在这着了风。”他说完顿顿,还不忘扶着自己的腰,做戏做全套,“我腰伤还没好,就麻烦子敬兄了。”

    徐瑨对此自然没意见,他解下自己的大氅,给祁垣围好,连头脸也遮住,这才将人背起,径直下了楼。

    方成和并一众楼中□□看他满面寒霜的出去,都不由默然咋舌。

    谁不知道三公子最是好脾气,往日来楼里接祁垣,无论对接客的□□还是使唤的龟奴,都十分客气有礼,搞得这烟花之地的众人都随他作揖打弓的客气起来,仿佛人人都是君子一般。

    哪想到这人也有生气的时候。

    而当他寒下一张俊脸时,那些尊养多年,被他很好克制住的矜贵冷傲便都流露了出来,有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姑娘们自然十分失落,倒是婉君轻笑了起来,对方成和道:“谨之公子果然大妙,会写会画还会腰疼。”

    方成和听她口气讥诮,哈哈一笑,迈步往里走,“在下不过一双手一张嘴罢了。”

    俩人进入厢房内,里面是婉君自己的房间,室内整洁如新,花香馥郁。方成和不觉轻松下来,一撩长袍坐下。

    婉君斟茶,问他:“谨之公子此次乡试感觉如何?”

    方成和才刚考完,自己觉得很好,此时却难得谨慎了一回,笑呵呵道:“难得考完了,姑娘就莫要再谈这八股了,没得头疼。”

    婉君美目一转,笑了起来。她最善察言观色,看方成和这样便知他考得不错。如今这人不肯谈论考场种种,不过是为了避嫌——往年曾有秀才在大考之后,扬言自己一定能中,结果被考官听去后,为了撇开舞弊嫌疑,故意将其黜落的。

    她今日是一时大意,但左右无人,方成和竟连她也防备的紧。

    婉君笑笑,识趣地打住话头,转而道:“明日便是中秋了,公子有何打算?”

    “婉君姑娘可有约?”方成和问,“若是姑娘得闲,不如我们一起赏月饮酒?”

    “怕是不巧了。”婉君道,“小女子已经答应了楚王,明日为楚王及众宾客抚琴助兴。”

    方成和一愣:“楚王在京中有三月有余了吧?”

    “是的。陛下仁厚长情,许楚王在京中过完中秋再启程。”婉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是卿云姐姐好命,如今虽是为人做妾,但楚王甚是爱惜她,这几个月以来,不仅随她同游京中各地,还肯放她与先前交好的名士大儒往来,这等珍惜爱护,已是难得了。”

    方成和看她美目含愁,似乎有些自伤身世,便没再说话。只是眉头忍不住轻轻皱起,思索起来。

    楚王为了梳拢名妓赵卿云,千里迢迢入京请旨已经十分荒唐。要知道他可是废太子的儿子,哪怕他断了一只腿,又行事放纵惹人非议,也挡不住他曾是最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

    元昭帝当年不是没下过杀心,然而他弑兄夺位,本就遭到朝中不少能吏大将的反对,若是再杀太子后代,难保不会引起众怒。楚王便这样被断去一条腿,发到了藩地。

    其实在方成和看来,楚王这条命不如不留,否则这人一旦生了野心,夺位之举便是必然。而不管最后谁得了势,战事中遭殃的只有百姓。

    做臣子的,自然希望皇位上的人别变来变去。管他坐在那的是个疯子还是傻子,只要天下太平,百姓便能免了大难,若能哄住那疯子或傻子办些好事,那百姓便得了大幸。

    他心中本就警惕,隔天打听赵卿云平日交好的众位名士之后,更是头大起来——那些人竟很不一般,除了几位名响天下的儒士之外,竟还有数位国子监的同年,都是任彦诗社中最为优异的几位,今年也才参加过乡试的。

    除此之外,赵卿云办生辰宴时,竟还有青州卫、大宁卫、庄浪卫等地的指挥着人送过礼。

    婉君与赵卿云关系不错,方成和为了探听消息,不得不一趟趟往晚烟楼跑。以前他最是狂傲恣意,随风来去毫无定准,现在他如此殷勤起来,倒是惹得坊间多了不少闲言碎语。

    阮鸿在考完之后,便被阮阁老关在了府中,扬言放榜之前不许他出去胡混。阮鸿的性子哪能待得住,无奈闹了几次,都不奏效,他只得让小厮整日出去找人,把狐朋狗友唤到家里来。

    然而别人来了之后,玩一会儿他又嫌弃人家蠢笨粗俗,于是又不耐烦地将别人打发回家,让小厮找徐瑨他们来。

    祁垣下狱时,他怕牵连到阁老府,偷偷避过嫌,所以这会儿不好意思找人家。徐瑨又忙,唯有一个方成和哪哪都好,着人去问,方成和却又不来。

    阮鸿还以为这人是放榜之前耍清高,暗暗笑过一回儿,哪想到放榜这天,他好歹出了府,撒丫子跑出去,就听周围人都议论,果然是才子佳人如何如何……

    阮鸿好奇,扭头问旁人:“什么才子佳人?”

    “您不知道?”说闲话的人才看过榜回来,笑呵呵道,“今年咱顺天府的解元,正是婉君姑娘的相好,会稽的才子方成和方公子……”

    婉君的相好?她什么时候就相好了?

    是因为方成和成了解元?

    方成和竟然是解元?那陆星河和任彦他们呢?

    阮鸿听得一愣一愣的,正好自家的小厮看榜回来,他指着人就问:“如何?”

    小厮十分为难:“公子……没中。”

    “我当然中不了。”阮鸿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一脚将小厮踹倒,没好气地问,“我问你第一个是谁?”

    小厮忙揉着屁股爬起来,道,“是方公子。”

    阮鸿气冲冲地原地转了转,要去找方成和,却又不知道这人住在哪里,一怒之下奔去了晚烟楼。

    他之前跟方成和一块已经来过几次,楼下的龟奴便也没拦。

    谁想等阮鸿冲到二楼,正好听到里面有女子的欢笑声。

    婉君问:“若我跟慎之相比,公子又如何?”

    “你俩如何能比得?”这次却是方成和的声音。

    阮鸿气得牙痒痒,正要冲进去,就听里面人道,“一个是求我不得,一个是我求之不得。”

    阮鸿叉腰,正要大骂,突然觉得不对,歪头想想,突然大吃一惊地瞪圆了眼。

    小龟奴过来添水,见他在外面站着,正要问他说话,就见阮鸿受到惊吓般拔腿跑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看到有读者说不愿看到副CP,希望不要写他们……这恐怕不行,这篇是难得有大纲的,现在渣作者只会跟着大纲走,要不然砍了漏了,后面接不上。

    另外方是重要配角,关于他的部分,大多是为后面朝堂的内容做铺垫。方和阮之间的感情不会展开写,说他俩是副cp,有点委屈阮鸿了。

    pps:会尽量把内容分开,方便不喜欢的小伙伴单独跳过(这章误买的可以留言,呆毛发个小红包)。

    ppps:明日想双更,希望不卡文。阿弥陀佛

    ☆、第 55 章

    婉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 方成和最近日日往她这跑,她便知道定有什么缘故。不过前几

    天未放榜, 她猜着方成和大约有些紧张, 所以陪便陪了。今天这人得了解元, 眼见着是春风得意了,她自然也要讥诮回来。

    无奈方成和脸皮太厚,嘴皮子太滑。

    婉君又气又笑,“方公子, 我何时求你不得了”

    方成和摇头:“我也没说是你是哪个,姑娘怎么自己先对号入座了。”

    正说着,就见门外的小龟奴拎着茶壶上来,对二人道:“姑娘, 刚才阮公子来找,在门口站了站就又走了。”

    闲扯的两人俱是一愣。

    方成和问:“你说谁” 小龟奴:“就是阮慎之阮公子啊。”

    方成和:“......”

    这下便是婉君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让你看着,不许旁人上来吗”婉君轻斥道。

    小龟奴看着事情不对头, 缩了缩膀子, 忍不住叫屈:“以前谨之公子都跟阮公子一块来的,小的还以为......”

    小龟奴话还没说完, 就听下面吵吵嚷嚷, 敲锣打鼓吹笛子的, 已经在下面闹开了。

    方成和跑到晚烟楼里来就是为了躲清闲, 哪能想到阮鸿刚刚正好撞见不说,下楼的时候还给他嚷嚷开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方解元在晚烟楼,报喜的热热闹闹过来讨赏银, 其他人也跟在后面看热闹。

    方成和再圆滑世故,也不耐跟这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瞎客套。他脑袋大了一圈,推开厢房门看了看,正琢磨着怎么溜走,便见尽头窜上来一个人。

    祁垣一身红色锦袍,脚踩羊皮小靴子,带着两个小厮噔噔噔跑上了楼梯。见方成和正好推门,欢呼一声,乐得跟什么似的,狂奔过去边朝人身上一扑。

    方成和忙不迭把他接住,自己却被撞地差点飞出去,幸好被那俩小厮挡住了。

    祁垣哈哈哈地狂笑不止,跟傻了似的。

    方成和哭笑不得:“你再扑猛一点,老哥我就成太监了。”他把祁垣从身上揪下来,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来找你报喜啊!”祁垣喜地不行,又戳了戳方成和的胸膛,哼道:“你中了解元不家去,跑这来干嘛。”

    方成和道,“本来是图个清静,现在是不成了。”

    祁垣打了个头阵,紧接着徐瑨、阮鸿、罗仪以及唐平等人也来了。阮鸿原本是被吓跑了,但半路被徐瑨几人喊住,只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再回来。

    婉君姑娘腾出一间厢房,这波人才刚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却又见国子监的郑冕等人也找了过来。

    郑冕这次也中了举,顺天府此次应试儒生两千多人,解额一百三十多名。其中三十多名为国子监占了去。这其中十几人都跟任彦那帮相熟,聚在了隔壁的遇仙楼。剩下的自然相互招呼,过来找方成和庆贺。

    晚烟楼的婉君姑娘千金难求一面,今日难得,竟然为了方解元设宴款待诸位举人,又在一旁抚琴助兴。

    方成和一会儿被这个叫住,一会儿被另一桌的劝酒,忙地脚不沾地。祁垣坐在徐瑨旁边,想喝酒又不被允许,于是趁着徐瑨不注意,偷偷溜去了国子监的那桌。

    郑冕看他过来,早笑着腾了地儿,给他也斟了一杯。

    祁垣跟馋猫似的,滋溜喝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找郑冕说些闲话。

    郑冕不住地往婉君那边看,不禁笑道:“方兄果然大才,扬州诸兄知道婉君姑娘曾肯抚琴助兴,岂不是要羡煞我也。”

    祁垣嘿嘿直笑,听到扬州就觉亲切,问他:“扬州老乡很多吗?”

    “现在还没来呢,”郑冕笑道,“揭榜之后,提调官将先考卷钤封,转给布政司之后,才会开出文书给举子们。到时候大家再拿着文书入京。我们扬州的向来盘缠丰厚,所以有十二月来的,也有九月十月就过来的。”

    旁边有人听得惊讶,羡慕道:“你们扬州的盘缠能有多少?我们那县丞需先使钱贿赂,否则所给盘缠不过几钱银子。”

    郑冕道:“县丞所给盘缠自然不多,但我们扬州有个制香的富商十分宽厚仁义,每次大比之后,举子们的公宴酒席都是由他出资,此外再给入京的举人们盘缠、卷资,粗粗算完,每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

    众人惊愕,连连赞叹。

    祁垣自然知道老爹每次都要撒几千两银子出去,然而那些学子一旦中举,心比天高,很少有人将老爹的这份恩惠记在心中,甚至有人觉得肯收齐府的银子是瞧得起他们。

    祁垣不由暗嗤一回,心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大才子在齐府,也就是没赶上乡试,否则自己家就能出个举人老爷呢,而且以那人的才分,说不定也能得个解元!

    这是何等痛快!

    这么一想,他不禁又着急起来,不知道自己的回信有没有到,那边何时再写信过来。

    小酒喝过两巡,祁垣过足了酒瘾,这才偷偷溜回徐瑨旁边,小脸微红地乖乖坐好。

    徐瑨看他一眼,倒没说什么,只将桌上的鸡腿蘑菇,夹过来撕成小块给他,又或者挑些肉圆鱼片,去皮挑刺的整治好了,再放他盘子里。

    祁垣对此习以为常,徐瑨给他什么他便吃什么。一旁的唐平来回看了几眼,目光不由古怪起来。

    之前祁垣下狱时,唐平便听父亲说过这案子有些棘手。唐父就是刑部尚书,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的多,知道这高崖是受别人指使。

    若没有其他什么人掺和,这案子说定便也定了,谁知道会审的事情才定下来,他便听说了国公府、杨太傅、大理寺、工部尚书几方完全不相干的势力出面,劝元昭帝莫要听信奸人之言,冤枉忠臣。

    杨太傅是祁垣的座师,工部尚书是前首辅的得意门生,是祁垣舅舅的师兄,这些都好理解。大理寺跟刑部争权已久,也说得过去。唯独国公府的来路他琢磨不透,这才称病在家,将摊子丢给了下面的人去做。

    唐平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在宴席之上,见对面俩人如此如此,他才恍惚抓到一点线索。

    他心中疑惑,又怕是自己多想,只得问旁人。

    阮鸿在他左边,唐平压低声,问阮鸿:“慎之兄,这位祁小才子......跟子敬兄是何关系?”

    阮鸿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成和的“求之不得”,所以整个人紧张的很,怕方成和行事放荡,当着众人的面子向他表达什么“倾慕之情”。

    这会儿唐平突然拍他,阮鸿被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反驳:“什么关系当然只是兄弟而已!”

    唐平一怔,见他神情严肃,不似作伪,只得“哦”了一声。然而心中还是诧异,忍不住还是看向对面俩人。

    祁垣已经将小碗里的东西吃光了,正歪着头跟徐瑨说话,徐瑨垂着眼,被他逗地唇角弯起,又剥了个鹌鹑蛋塞他嘴里。祁垣张口咬住,徐瑨的手指却稍稍停顿下来,捏住了祁垣的下巴。

    唐平目瞪口呆,眼看着让祁垣微微偏过脸后,徐瑨那漂亮的手指轻轻揩去他唇角的一点油渍,神情平常,动作却说不出的暧|昧。

    有那么一瞬间,唐公子真的忍不住想,周围人是不是都瞎了……

    他仍觉得古怪,见阮鸿心思恍惚,不知道在干嘛,只得再去问右边的罗仪。

    罗仪今天过来纯属意外,他原本正在带手下巡街,不想跟这帮文人凑合,但是一看里面有祁垣,他就立刻改主意了。

    那次他带祁云岚出京躲避时,曾跟这位伯府小姐共处过几日。单身二十年的罗公子,从来没见过美艳豪爽的姑娘,不由暗暗倾心。然而在京郊几日,云岚虽跟他学过几招拳脚功夫,却全是在为日后逃亡准备,哪有风花雪月的心思。等到后来事平之后入京,云岚更是日日在伯府做起了深闺小姐,从不出门。

    罗仪思慕佳人,又不敢唐突,怕自己多情,于是对祁垣的态度立刻转了个大弯,琢磨着能不能套个近乎。这几天徐瑨说让祁垣去他的校马场学骑马,罗仪更是殷勤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给祁垣当个马前卒。

    这些唐平又不知情,他只知道罗仪脾气向来火爆,从不说谎,于是撞了撞后者的胳膊,小声问:“罗兄,这个祁垣......好像很得大家喜欢啊......”

    罗仪仰头灌了口酒,理所当然道:“那当然!”

    “可是,子敬兄对他未免太好了吧......” 唐平问,“打进来之后,子敬一直在给他布菜。”

    “这有啥?”罗仪一听,竟然一脸艳羡道:“徐子敬不让我坐那,要不然给他喂嘴里我也肯!”

    唐平:“??”

    唐平骇然,再看罗仪一脸正气,不由怀疑起自己来。莫非如今京中盛行男风,是自己落伍了?

    还好这祁垣已经弃考,不会入朝为官了,否则这人还不得在朝中掀风作浪的?

    唐平暗暗咋舌,再一想,他虽跟徐瑨阮鸿等人一处玩耍,但几人家里的立场并不相同。

    刑部尚书有自己的路子,阮阁老是官中油条,出了名的圆滑。国公爷倒是耿直,但他又是皇亲......几人从前年少,只顾读书骑射之事,尚能称兄道弟,如今大家渐渐成年,眼见着各自除官授职,关系恐怕也要愈来愈远了。

    他心中轻叹,再看今日的主角方成和,在乡试之中力压太子伴读陆惟真和松江府的任彦。此时跟众人推杯换盏,言语间竟也滴水不漏,又忍不住暗暗慨叹,或许再过几年,朝堂便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了。

    揭榜之后,各地提调官便忙了起来,偏远等地的士子便要尽快动身,准备入京参加明年会试。

    祁垣跟方成和商量了一下,将商铺后面的四方小院修整了一番,给方成和以及暂时看店的小厮住着。又将旁边的那家也租下来,准备改成日后的作坊。

    方成和在此借住,不知道省了多少事,不过祁垣也没放过他。

    在揭榜当日,他便被祁垣揪着给店铺题了新字,牌匾改成了“祁才子合意香铺”,一侧还题上了他的落款。题完之后也不得清闲。

    祁垣在放榜前几日,除了去兵马司跟着罗仪学骑射之外,便是带着自己的丫鬟小厮一起备料制香。方成和只有第一天参加了几场吃请,从第二日开始,他便被祁垣压在了店铺里。

    铺子正中给他备了一把披红挂彩的大椅子,方成和端坐上上面,眼睁睁地看着店铺门口挂红绸,放鞭炮,另有小厮叉腰吆喝:“今科解元方大才子在此!”

    “本店新出状元香,强记忆,静心神,方解元便是日日焚烧此香伴读,事半功倍......”

    “状元香开业酬宾,凡购香者还可得方解元题字一幅!”

    ......

    闻声而来的乡亲还真不少,祁垣便穿着掌柜的衣服,头戴瓜皮帽,小手一踹,笑模笑样地去招呼人。

    于是乡试之后,中举的读书人或到处吃请,拜见恩师,或凑在一块攀交情,议朝政,唯有方成和整日的被拘在铺子里,跟祁垣一块揽客挣钱。

    好在铺子生意着实不错,往往只卖半日,店铺便要挂上“倾销”的牌子。然后全店的人再跑后面磨粉的磨粉,捏饼子的捏饼子。

    “你这样不行,得招几个伙计。”夜色渐深,方成和将黄丹磨成末,边磨边跟祁垣商量,“前面招三个,一个机灵点的吆喝买卖,一个看店,一个掌柜的理货记账。后面再找两个,你如今开店了,不比零卖,磨粉就是个体力活,这样天天的自己做哪行”

    店铺里还没招伙计,祁垣这几天赶着挣钱,白天当掌柜的收钱管账,晚上再回后面制香。幸好他天生就会龙门账,做这些倒也不觉得难。但方成和看他磨粉磨的手心通红,还是忍不住心疼。

    祁垣接过黄丹粉,跟旁边的木炭末,定粉,针砂各自称了,混在一块,边加入熟枣肉边一通捣,等捣匀后再给旁边的小厮,放到模子里压成饼。

    “你当我不想吗?”祁垣捣完一轮,看着木炭末不够了,又去弄木炭,叹气道,“但这伙计是来店里干活的,又不是伺候人的。万一心术不正,新铺子名声就要坏。现在才放榜,这才子香正是最好卖的时候,我哪有功夫办那个。”

    方成和失笑,“你这么着急赚钱?”

    他如今得了解元,春风得意,自然想着日后若有机会,还是帮祁垣谋个正经差事。哪怕是个闲官散职,也比在这开铺子强。

    谁知道祁垣理所当然道:“你以为呢?这种机会三年也就一次,谁家放着钱不赚?我现在就是做的少,每天不够铺子上用的,要不然我都想跟国子监的监丞打打招呼,往那里面卖一些。”

    方成和大惊:”你现在还用着国子监的省亲假呢,竟然还想回去赚钱?”

    “又不是去坑人,国子监的同年还可以给便宜呢,怕什么。”祁垣道,“我想好了,这几天也不能白用你的名声,以后这铺子收益,咱俩各分一半。”

    方成和帮摆手:“不用不用,我可以卖画!”

    祁垣:“卖画?那些个富豪乡绅会买一个解元的画?辛辛苦苦画半天,拿出去贱卖还不如屯着,明年你过了会试,我给你哄抬一下,这价格立马就上去了。奇货可居懂不懂”

    方成和:“......”

    “听我的,”祁垣摆摆手,也不磨粉了,也不煮枣肉了,抬着头一脸遐想,“这几天别看辛苦,铺子入账可不少。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卖的香饼子和香丸都不用窖藏,用料太简单,估计不出几日就会有人仿着做。我已经让人去做模具了,再过几天,咱就换方子......”

    他越说越激动,叉腰站起,指指点点:“到时候这边,这边,全都打通了,改成两处作坊。那边挖个地窖。这香品先不做杂了,就分几样,给儒士学子用的,就用些经久耐烧的;闺阁中用的,就用些海外的稀罕料。再就是供给寺院的......”

    国子监、各个书院、各地会馆......都是他兜售宣传才子香状元香的好地方。熏香衣香这些东西,则打算让婉君姑娘帮忙,有她在,这个自然不怕没有销路。

    再者还有徐瑨,以前他给了徐瑨青莲香后,便听有人打听过这种香粉。后来徐瑨去晚烟楼接他,他也总听旁人悄悄打听徐瑨喜欢什么香......

    祁垣越想越美,扭头见方成和也是一表人才,笑嘻嘻道:“以后你们几个用香,从我铺子里拿便是,不许用别家的。”

    方成和哪能不知道他的小算盘,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我粗算了一下,按这几天的势头,日后这小店一年至少能得六百两银子的利。别说你这一年吃喝,便是日后入朝为官,四方打点,都能供得上。”祁垣又重新坐下。

    他这只是粗算。齐家铺面大大小小,已经铺满了江浙一带。小铺子一年净得利润少的也又五六百。这间铺子虽不大,但京中生意可比扬州好做的多。

    这边似乎很缺专门卖合香的铺子。普通的蔷薇水五两银子一瓶,齐府的返魂梅过来也贵的离谱,祁垣之前散卖的香丸香饼子,定价随意,一样不缺买主。

    若是按这情形算,他把价格定高一点,这铺子想要日进斗金也不难。但祁垣对此始终有些疑虑,合香香方不算稀缺,为何做这个的很少?他们齐府是怕在京中不便,那其他几家呢?苏州万家,杭州穆家也都是合香世家,怎么只有万家有个小小的分号?

    事出反常必有妖,祁垣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留个心眼的好。更何况,再过几日便是斗香大会了。到时候天南海北的制香高手都会入京比试,徐瑨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带他一块去看热闹。

    就是不知道,这次比试,家里可会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被吞了好多问号,下次更新再修吧

    ☆、第 56 章

    祁垣从知道斗香大会开始, 就一直盼着这一天。然而谁想天不遂人意,八月末, 各地制香商户、民间高手纷纷入京, 礼部的官员却除了问题。

    事情的起因是山东乡试的冒籍大案。

    从去年起, 山东登、兖州等地便遭了大旱,百姓颗粒无数,朝廷又不肯赈灾免赋。于是山东数城饥民遍地,在籍之丁或死或逃, 匪患四起,民不聊生。

    寻常百姓仍在原籍的不足一半,应考生员自然大减。于是,今年大比, 便有外省生员贿赂考官,冒籍应试。山东解额八十名,其中半数皆为冒籍应试者。

    此案一发, 举国哗然。涉案的山东提学、诸考官、监临官并几十名考生皆被押送入京, 送刑部问罪。又有人弹劾山东巡抚张勋,言他是江西人士, 此次冒籍着半数为江西学子, 恐此事与他亦有牵连。

    而张勋又是礼部尚书王旻的老乡, 经由后者举荐入仕, 科举之事又是由礼部主办,于是王旻也被参了一本。冒籍之案闹的沸沸扬扬,继而演变成了党派之争。

    礼部尚书、礼部郎中等人相继遭到弹劾, 斗香盛会眼看就要被暂时搁置。

    祁垣原本对朝中之事不甚敏感,但方成和十分关心朝政,时常同他聊起这些。祁垣只得把精力从制香赚钱中拨出一点,陪他瞎聊一番。

    在祁垣眼里,当官与经商并无两样,朝中权利事由就这么多,大家分而食之,若想多个帮手依仗,自然要结党营私。

    反正不是此党压过彼党,便是彼党压过此党。然而无论怎样,朝政之斗对老百姓而言,都远之又远。

    祁垣如今除了替灾民揪心之外,只关心斗香盛会的事情。又过两日,朝中却传出消息,斗香盛会如期举办,只不过改为由太子一人操办。

    祁垣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到另一个消息——徐瑨要被派往山东查案了。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祁垣听到游骥来告诉的时候,立刻铺子也不管了,撒腿便跑去了国公府。幸好国公府的下人都认得他,放他去了徐瑨的院子。

    徐瑨却正在花厅里跟父亲谈话。祁垣跑得满头是汗,冒冒失失闯进去,一见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立刻傻眼了。

    徐瑨也愣了。

    “你怎么来了?”徐瑨回过神,看他还穿着铺子里掌柜的那套衣裳,又好笑又有些紧张,忙示意祁垣,“快来见过我父亲。”

    祁垣也回过了神,简直要尴尬死了。

    他以前还设想过,若自己要见徐瑨他爹,必先要先斋戒三日,以香汤沐浴,八白|粉敷面,衣服鞋袜整洁如新,整个人一丝不苟,矩步方行。让人一见他就知道这伯府的小才子很有气度。

    哪想到如今这副模样,这个地点给撞上了。

    国公爷长了一张黑漆漆的四方脸,络腮胡,如今须发皆是半白,唯有高挺的鼻梁和刚毅嘴巴跟徐瑨很像。

    祁垣深吸一口气,忙整好衣服,趋步上前,乖乖见礼。

    “祁垣?”国公爷轻捋着胡子,看着他问:“你就是祁卓之子?”

    祁垣应道:“是。”

    “嗯,怪不得。”国公爷点点头,转脸对徐瑨道,“如此,你们两个有事聊去吧,我出去转转。”

    祁垣听他问话,问的是“祁卓之子”而不是“顺天府神童”,便知国公爷大约对忠远伯有些印象。如此,他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一些。

    徐瑨将父亲送出去,转身回来,见他在原地翘首张望,不由笑了笑。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铺子不管了?”

    “你都要出门了,还管什么?”祁垣想起来意,不由郁闷起来,“好好的,去山东做什么?”

    “朱大人让我去查查登州知府的事情。登州大旱,那知府见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疲于抚绥,已经举家逃徙,自图存活了。”徐瑨怕他吹着风,把人领屋里,让他擦了脑门上的汗,这才继续收拾行囊。

    祁垣想起,徐瑨第一次跟他提起登州大旱的事情,还是他才入国子监时。因监中有两名山东士子直言进谏,被抓去绳愆厅去衣杖刑,那俩人情绪激愤,触柱而亡。

    “旱情一直没有缓解吗?那边的巡抚不管?”祁垣问。

    “我之前去那边查案,曾与巡抚张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张大人连发奏疏,求朝廷解粮赈灾,始终未得音讯。”徐瑨摇头,唏嘘道,“如今赈灾之事没着落,张大人反倒牵连进了冒籍案……”

    巡抚一官最为紧要,久任地方之后才可熟知利病,如今这等关头,再换官上任,黎民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也正是因此,大理寺卿朱俨派徐瑨去登州查案,名为查逃徙的知府,实则是暗中走访,看冒籍案有无冤情。这案子虽暂在刑部,但事涉朝臣,早晚会被送入大理寺复审。

    祁垣心思通透,隐约明白了一些。只是有些心疼徐瑨,那边灾荒既重,途中又有流民匪寇,这一路恐怕很难安生。

    当夜,徐瑨让厨房整治了饭菜,仍是跟祁垣一块用饭。祁垣难得的话少起来。晚上二人仍是同塌而眠,祁垣才低声道:“你要记得给我写信。”

    徐瑨把他揽在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会的,我用驿递快信,寄到府里,到时候让人给你送去。”徐瑨看他只拿脑袋不停的蹭自己下巴,伸手摸了摸祁垣的脸,果真发现掌心一片濡湿。

    祁垣本来默默难过呢,这下被徐瑨发现,便使劲抓住徐瑨的手,在他掌心里蹭来蹭去,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

    徐瑨张了张嘴,想安慰他一下,半晌又叹了口气。

    “这一路约莫不太平,朱大人让我去,也是因为我有武艺傍身。”徐瑨道,“我自幼学武读书,求圣贤之理,便是为了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如今……哪怕先保住几员贤臣,也算不负师恩了。更何况山东本地亦有官民自救,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他说完轻轻叹气,无奈道,“……山东之于京师,乃是唇齿之地,漕渠中贯于山东,江淮数百万粮食取道山东,倘若那边大乱,那京师危矣……”

    祁垣也听得忧心忡忡:“既然如此,朝廷为什么还不赈灾?”

    徐瑨的喉结滚了滚。

    祁垣抬头看他,百思不得其解。徐瑨都明白的道理,朝中那么多大臣不会不懂。元昭帝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就不怕引发叛乱,别人杀进京师,取他狗头吗?

    “朝廷……”徐瑨停顿好久,才轻声道,“朝廷,可能没钱了。”

    祁垣大惊:“什么?”

    徐瑨轻轻“嘘”了一声,“崖川大军迟迟不还朝,户部的粮饷快供不起了……”

    先帝时,崖川之战便耗资巨大,幸而唐临是用兵奇才,未将战事拖延太久。而如今这次,崖川大军与西川王胶着在了独水河一带,远征之兵本就疲乏,最近几次又接连战败……

    “今日,父亲刚跟我说……去年年初,忠远伯屡出奇兵,原本将西川王赶入了夷国,我朝大军只要乘胜追击,几乎胜局已定了。然而军中有人忌惮他在军中威信太重,所以迟迟不发援兵。西川王得到情报,反杀回来,差点将伯父困杀在外。”

    徐瑨听道这断的时候,几乎要咬断后牙槽,他本不想告诉祁垣,但又觉得此去路远,让祁垣知道总比蒙在鼓里的墙。

    祁垣如今已经拿自己当伯府的儿子了,听这话猛然一震。

    “后来呢?”

    “伯父带残兵逃出来了。但被治了罪。而至于高崖所说的叛逃之事……”徐瑨道,“有人允诺向西川王岁岁纳贡,云贵钱财尽入西川,女子皆为西川之俘……”

    祁垣简直气疯了:“混蛋!”

    “这也是朝廷的意思……”徐瑨低声道,“打不起了,所以出此权宜之计。”

    忠远伯祁卓对此并不知情,带兵打仗,最后向夷贼纳粟称臣?贡□□女?他不服,时将军自然也不服,于是最后有了五千死士。

    再详细的,国公爷也不知道了。这些消息,其实恐怕连徐璎都被蒙在了鼓里,否则他的家书中,不会只提及军中诸多蹊跷。

    徐瑨跟二哥熟悉,知道他大约是在猜测兵部尚书畏敌不战。然而如今不战的,却是朝廷。

    祁卓坏了朝廷的计划,如今失踪是实,叛敌却是假。大约元昭帝也清楚,不管是为了群臣的意见,还是心底仍有些微的一点良知,总之祁垣既然从狱中出来,忠远伯家便是彻底无事了。

    祁垣听的心里乱极了。

    这些事情,大才子知道吗?可惜自己并不能说,他们之间往来书信只能靠婉君,万一被人看去,怕是会牵连国公爷。

    可是这朝廷……

    祁垣暗自恼火半天,忍不住又想,若自己是方成和,自己是那祁才子……这种朝廷,是明哲保身?还是入朝为官?

    大约也是入朝为官吧?多一个好的,便能多一分公道和希望,读书人不死,求证之路不断,忠臣良将尚存,这朝廷便还有救。

    二人低声絮语一夜,天刚蒙蒙亮,徐瑨便卷了包袱,策马出城,直奔山东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看到有人担心完结。是这样,如果爆更的话,月底能完结。如果爆不成的话,就不一定什么时候了……

    渣作者日万之心不死,并打算给自己立个旗……

    pps:

    上次有读者说看到江西出戏,感觉很尴尬(⊙o⊙)

    实际上古代江西人还是很厉害的,明朝永乐到正统,内阁首辅8个,有6个江西的。

    翰林学士各种学士33个,17个江西的。

    体现在科举上,会试廷试的考官30几个,14个江西的……

    大家熟知的大才子解缙是江西的,奸臣严嵩也是江西人。

    羡慕,秃头作者太羡慕了……

    ☆、第 57 章

    这次查案不比以往, 徐瑨为了尽快抵达,决定改道天津, 取途渤海, 直抵滨州。如此一来, 水路路程不过五百里,若风帆得力,比走陆路要快不少。

    祁垣从他走的第一天起,就眼巴巴地等着徐瑨给他写信了。又过两日, 徐瑨的信没来,扬州的那位倒是给了回信。

    祁垣接到婉君递来的消息后,一早离开铺子,去了晚烟楼等着。

    这次回信却是被封在了邮筒之中,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祁垣迫不及待的拆信来看,一看满纸的漂亮小楷,不由自主地先笑开了。

    “……偶闻逢舟兄所历之险, 恐愧甚深。幸昨日得君手书, 忧悬顿解,喜慰至极, 无以言喻……”

    祁垣没想到那边消息传的还挺快, 暗暗得意自己回信及时。只是这才子每次写信都太文绉绉, 让他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他自己高兴了一会儿, 又往下看。

    “……今日扬州西风骤起,院中秋栗初熟,闻君所植, 怅然思矣……”祁垣脸上一红,嘿嘿傻笑。

    “……替君遍尝,甘芳如珀,甚是松脆,呵呵。……”

    祁垣:“……”

    那栗子树是当年教他分茶的老道送的,祁垣种下的时候小小一棵,最近两年才开始结果,的确挺好吃的。

    他没想到大才子也有戏谑的一面,笑着摇摇头,突然想起刚刚的小包袱来。

    祁垣忙放下信,把那包袱层层打开,里面果然有两个绢布小包,其中一个方方正正,包着一个木盒。另一个鼓鼓囊囊,解开一看,果然是几十枚圆滚滚的小栗子。

    那棵树比较懒,一年也就结这么点而已,估计那人没舍得吃,都给自己寄过来了。

    祁垣心里感动,鼻子又酸了起来。他忙摇摇头,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往下看。

    对方果然给他带了许多好东西过来,都是江浙土物,吃食若干、瓷具数套、丝绸十匹……林林总总,装了足足一船。

    这些东西都是齐府中秋时采买来的,原身让人挑了许多出来,对家中说是结交的京中好友。如今齐府长辈都知道了京中有位祁逢舟,志高行洁,素有侠义。

    恰好齐府管家要来京城参加斗香盛会,因此这些货物便托由对方带到码头。进货渠道,也由管家告与祁垣。

    不过为了避嫌,诸多事宜仍要经由婉君姑娘,由后者帮为周旋。管家行船较慢,估计要晚两日才到。

    祁垣上次写信时太着急,忘记问斗香大会的事情了,没想到最终是管家过来。他炼蜜磨粉都是跟着老管家学的,心里不由期待起来。

    原身又道,他如今窃用“齐鸢”之名十分不安,于是求得“伯修”二字。至于祁垣想要开香铺一事,他极为赞成。人生于世,非财无以资身,祁垣既有此天分,放手去做便是。

    然京中香料一途似乎为何家垄断,何家乃是皇商,提醒祁垣多多留意。

    最后,他写到了包袱里的两本书。

    “某少时曾读徽商所做《行商水陆路程》一书……随信寄上……”

    祁垣把桌上木盒打开,果然看到里面有两本用锦帛层层包裹的手抄书籍。他拿起一本翻了翻,登时就愣了。

    “北京至江浙福建驿路……北京会同馆,七十里,至固节驿,良乡县……六十里汾水驿……八十里河间府瀛海驿……北京至徐州,响马贼时出,必须防范。

    “北京至江西广东二省水陆……”

    “北京至山西布政司……至山东布政司……”

    ……后面还有各布政使司至所属府怎么走,各州府之间水陆如何行舟走车,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极其详尽。

    然而更让祁垣震惊的是,这本商路之书,足足数十万字,这位大才子竟然全都记得?还给他写下来了?

    祁垣张着嘴,再翻另一本,下巴差点掉下去了。

    那位大才子大约怕他看水陆行程觉得枯燥,竟在后面给他绘了一份本朝舆图!上面河源山丘、各府州县,卫所设置……画的清清楚楚。

    有了这两本书,自己若要出门,岂不是四海之内畅通无阻了?

    祁垣:“……”

    可是舆图这种东西他怎么也会画?!

    祁垣发呆半晌,突然想起一事,急匆匆去舆图上找徐瑨的位置。徐瑨走时跟他说过的几处地名,他原本听得稀里糊涂,这下往图上一找,顿时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写完的半章发上……

    再这样,日万的心就要死了

    ps:古人书信里也用”呵呵“ 俩字,有的是”哈哈“的意思,有的跟现在一样hhh

    pps:文里的徽商所写的《行商水陆路程》,参考的是徽州商人 黄汴所着的《天下水陆路程》

    ☆、第 58 章

    大概看祁垣回了十多页书信, 这次齐伯修的来信也写了足足三页。祁垣在晚烟楼里又看又叹,不知不觉便是一上午过去。

    他从小看书都没这么认真过, 将那分装成册的舆图来回翻看了许多遍, 几乎将山东和江浙两地的的样貌记得一清二楚, 他才把书包好,信件仍是销毁。

    晚烟楼里东西齐全,朝外一唤,便有人捧了火盆进来。

    不知为何, 这次烧信之时,祁垣突然生出一种很不舍得的感觉。再想他初来之时,大手一挥,便将原身的那两箱手抄书籍烧了取暖, 不由惭愧起来,琢磨着下次回信要把这事也说上,希望他不要生气。

    还有, 上次忘了提起那个符姑娘……

    祁垣在心里盘算半天, 想到信中也提到了山东旱灾以及冒籍大案,不由可惜起来, 若他们俩人没有互换, 如今小才子过了乡试, 也是举人了。举人可以议论朝政, 方成和他们最近便在忙着联名上书,恳请皇帝下诏赈灾。

    祁垣知道这种事情在别处不便,所以将铺子后面的小院修整一番, 于院中立起一个凉亭,置办上桌椅长凳,也能容纳十几人。每次郑冕他们一来,祁垣便把人带去凉亭,给他们熏上一瓣香,沏上热茶,由他们商量去。

    等到中午,这一帮人议个差不多,祁垣再买好酒菜,就在凉亭摆上,招呼大家一块吃饭。

    他本就比其他人要小许多,如今整日穿着掌柜的一身小袍子,使唤小厮,吆喝买卖,跟个俊俏小财主似的,让一帮新科举子喜欢的不行,整日逗他哥哥弟弟的喊着。

    然而这种和谐日子没过几天。

    不知是皇帝对方成和有印象,还是他们运气好,又或是暗中有大臣相助。几天后,方成和等人的联名上书竟真被递到了御前。皇帝看完,竟然龙颜大悦,当朝奏准。

    拖延许久的赈灾旨意就这样下来了,郑冕才听到消息,便一路跑着过来报信。

    祁垣正好在铺子里拢账,见郑冕还穿着监中的衣服,指尖有淡淡墨迹,惊讶道:“郑兄,何事这么着急?”

    郑冕喜不自胜:“方兄可在?”

    祁垣:“才出去了,你在后面等会儿就行,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就不多留了,等方兄回来,你告诉他便是。”郑冕笑道,“估计方兄应该很快就知道了,这可是大喜!”

    他说笑了笑,见祁垣不解,凑过去低声道,“朝廷赈灾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祁垣一愣:“真的?”

    “千真万确!”郑冕笑道,“据说陛下已经下旨让太子督管此时,约莫斗香盛会一停,赈灾款便差不多能凑齐了。”

    灾区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肯赈灾最好不过了,但祁垣听到后面就有些不懂了。

    “为什么要等斗香盛会?”祁垣茫然道:“赈灾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郑冕看他一脸懵懂,低声道,“谨之兄说,朝廷迟迟不赈灾,有可能是国库空虚,发不出赈灾款。所以此次上书,方兄在奏折之中建议。如今京城恰逢斗香盛会,往来商户皆是巨富之辈,若斗香之余还能募款赈灾,岂不两便?”

    祁垣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就变了。

    郑冕看他面色不对,忙安慰道:“逢舟你怕什么,此次筹款冲的是江浙香户,你这点铺子是万万挨不上的……”

    祁垣:“……”

    斗香盛会,江浙富商,这不明白着是冲万家、穆家和齐家去的吗!

    祁垣脑子里嗡声一片,连郑冕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赈灾之事他自然关心,别说齐府,便是他自己的这个小铺子,若灾民需要,他把钱全捐出去都愿意。可自己捐钱和朝廷要钱,怎么可能一样?几个香户的钱对灾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而扬州知府正对齐家不满,此旨一下,岂不是擎等着对方生吞活剐!

    疯了!方成和一定是疯了!

    祁垣简直要气炸了,一脚踢翻了身后的椅子,不等郑冕离开,便大叫着让小厮去找,把方成和现在就找回来。

    方成和才从太傅府出来,就见外面候着铺子里的小厮。

    祁垣平时极为依赖这俩小厮,这会儿让人着急忙慌寻地来自己,方成和还以为是铺子出事了,拔腿便往回跑,等匆匆赶到,却见铺面已关,祁垣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满面寒霜的怒视着他。凉亭地上满是茶碗茶杯的鹅碎片,郑冕一脸不知所措的远远站着,见他回来,脸上写满了求救二字。

    “我是跟方兄道喜的……”郑冕这话说的十分忐忑,不住的拿眼看祁垣,随后将刚刚的事情飞快的讲了一遍。

    “……逢舟大约,大约是跟方兄有些误会?”郑冕小声道,“刚刚这茶碗茶杯,都摔过四五轮了……”

    方成和愣了一下,隐约猜到了问题在哪,但心里又想不明白。

    “你是在生气我让香户捐银子?”方成和迟疑了一下,在祁垣对面坐下,解释道:“本次斗香大会,各地商户,往来京城的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家了。这里面不乏富商巨贾,尤其是江浙一带,香商都是世家大族。此次赈灾,朝廷迟迟不发赈灾银两,只能靠民间自救了。”

    “民间自救?”祁垣冷笑一声,“几十万的赈灾款!你当我们家的钱捡来的不成?”

    方成和皱眉,满脸的莫名其妙:“你们家?”

    祁垣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伯府的秀才,只得张了张嘴,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了。

    “香户的利润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几十万的银子,靠这些香户根本付不起。”祁垣道,“五两一瓶的蔷薇水,三两银子的合香丸,这都只是京城的价格。京中合香太少,从江南运来,运河之上便要经过层层钞关,每处钞关都要交税,崇文门又是一层,几钱银子的香丸倒了京中能翻十倍,你当这钱是入了商户腰包了吗?”

    方成和头次被祁垣大吼,不由一愣:“本朝税制,三十而取一,十倍价格如何不赚?”

    “三十而取一?”祁垣冷笑起来,“你大可去通州驿码头问问。”

    方成和:“……”

    “江南的香户全靠广开店铺,薄利多销。若不是本朝香事盛行,香户撑死不过是中贾之列。”祁垣道,“你放着真正的巨富巨贾不管,张口却拿他们开刀!”

    俩人正吵着,就听门外有小厮报。祁垣气得直哆嗦,挥手让人进来,却是婉君身边的小丫鬟,送来一封拜帖。

    祁垣打开,果然看到了扬州齐府管家的字迹。原来昨天中午,管家的船只便抵达了通州驿,今天早上,连人带物,雇了五辆马车一块入京,如今已经在会馆歇下了。

    拜帖后面是足足两页的礼物单子,上面写着明日一早,于晚烟楼设宴,拜会祁公子。

    祁垣看看拜帖,又看看方成和,心里堵的不得了。他说什么没想到,自己迎接管家是用这种方式,朝廷索要赈灾款,没有万两银子是打发不了的,干脆礼物也别要了,全拿去卖了吧,自己没脸收。

    方成和似乎有些无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不是我故意拿他们开刀,”他捏了捏眉心,“逢舟,上次我跟你去见老师时,老师便讲过了,如今户部的银子不多了。想要赈灾,就得想其他办法。”

    祁垣把拜帖收起,听这话恍惚了一下,那日他跟方成和留在太傅府吃饭,太傅只问过他们,若以后太傅府没钱了,下人们吃不起饭,当如何?方成和似乎讲了许多话,祁垣当时只顾着喝果酒,还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没钱了我养你!”

    老太傅当时被逗的笑了起来。祁垣只以为自己讨喜,却不知道当时太傅竟意有所指。

    “朝廷的钱说没就没,都税司、宣课司、抽分场局、河泊所几百余处,所收税银都去了哪儿?国子监一名纳粟监生给钱千两,上百名例监的银子在哪儿?更何况天下马头,苏杭之币、淮阴之粮、维扬之盐……”祁垣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悲哀起来,“矿商、盐商、官商、皇商,朝廷当铺……这些真正的一本万利,巨富之家,为何不见你开口提?”

    “你之所以提议香户,不过是欺负他们无凭无势,最好收割罢了。”

    “逢舟!”郑冕一直远远躲着,听这话不由脸色大变,急忙看了方成和一眼,低声斥道:“慎言!”

    “凭什么!”祁垣吼道,“凭扬州齐府宽厚仁义,每次给你们举人老爷出盘缠卷资,好让你们在朝堂上卖它求荣吗!”

    “祁垣!”方成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郑冕的脸色又红又白,十分难看。方成和冲他摇了摇头,郑冕眼眶通红,气走了。

    祁垣的眼眶也通红,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心里还是难过。现在大家都堂而皇之的为了灾民,唯独他不愿意对香户开刀,搞得像他不想救人似的……可是自己才被京官的孩子害死,老爹讨公道都不行,若扬州知府借此盘剥齐家,他又当如何?

    “你说的对,”方成和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矿商、盐商、官商、皇商……都不能动。”

    祁垣:“……”

    院中已经没有别人了,郑冕被气走了,两个小厮看他发火,也都躲了起来。

    方成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山东的报灾折子早就递上来了。然而今年正值吏部大考,灾情会影响政绩,所以折子被人压了下来。这是其一。”方成和抬头望天。

    “张勋之案因冒籍而起,但最终会回到赈灾上,他如今牵扯到了礼部,礼部支持太子。矿商为二皇子所把持,所以此时动不得矿商,这是其二。盐商皆是势豪之家,请托占窝,虚占引数,然而此皆为户部和阉党所护,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便要动全身,这是其三……盐商虽牟暴利,却又需他们输粮供边,否则边储空匮,更为大患,这是其四……”

    “如今朝中党派争斗,互相攻讦,无论哪方提出赈灾之法,势必会遭到驳斥,唯有我们这些新科举人,尚未入朝,身世清白,能从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倘若此次上书牵扯上面几方,这次的奏折连御前都到不了。而山东灾民,已经不能再等了。”方成和长叹一声,沉声道,“逢舟,你说的没错,如今唯有香户之家,虽为中贾,但无凭恃……如今挖肉补疮,也是迫不得已。”

    这个动不得,那个动不得,最后只能逼老实人了。

    祁垣原本气得全身发抖,等到后来,却是话都说不出了。

    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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