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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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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性子直爽,一想自己在家中只会给母亲兄长添麻烦,于是痛快朝俩人拜了三拜,只带了忍冬一个丫鬟,悄悄出门,登车走了。

    青布小马车在城门落锁前,赶着最后一波出了城。罗仪在东便门外候着,等这主仆俩人出来后,又安排她们换了装束,自己亲自驾车,转头往京郊而去。

    祁垣送走了云岚,心里便落下一块石头。

    他心中仍琢磨着铺子的事情,上次他让人传话,让那掌柜的带着账本来见他,对方居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祁垣原本还想慢慢来,现在一看,会审在即,自己能不能活都要看命了,还跟那厮客气什么?明天就杀过去,立立威风,这银子早赚一天是一天,这样死的时候还能吃口好肉!

    暮色四沉,暧昧的霞光铺满归路。

    祁垣心中陡然升起一份豪情,想着生死随命,富贵在天,自己也算活的恣意潇洒的人物,最后这阵子断不能委委屈屈的。然而心底却也有隐隐的一丝茫然……或者是害怕。

    他不敢去细想,只低头快步往回走着。才从驸马胡同拐出来,却见眼前有道影子,被夕阳拉地又瘦又长。

    祁垣抬头,逆光看去。

    柔光之中,徐瑨像是被描了一层细细的金边。他只静静地看着祁垣,直到后者的眼睛被光刺激地眨了眨,他才缓缓出声。

    “我让人跟伯母说过了。”徐瑨微微低垂睫毛,道,“走,带你去我家,看看你的小马。”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的尾巴!

    这里不虐,本文主CP没虐点,总体就是温开水(所以也不大爽555)

    明天在这里贴玩具的资料,感兴趣的大大回来刷新下作话即可。

    ☆、第 48 章

    祁垣自从买回那匹马之后, 还没去看过。他极其喜爱那个小家伙,所以每天睁眼醒来的时候, 都格外有干劲, 想着今天做点什么东西, 给小马吃什么样的草,将来配什么样的鞍。

    如今变故陡生,他或许都看不到小马长大了。

    徐瑨沉默地等在前面,祁垣皱了皱鼻子, 把那点隐约的委屈咽下,冲他点了点头。

    俩人到国公府的时候,关门鼓正好响起。祁垣踩着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徐瑨让人把红鬃马牵走,带他往后面走去。

    祁垣沉默了一路, 这会儿见徐瑨并没有避开府上的下人,忍不住小声提醒:“不用注意一下吗?”

    徐瑨抬头看了他一眼。

    祁垣问:“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徐瑨道,“他们不敢。”

    祁垣没说话。他虽不懂朝政, 但也知道国公爷奉还世券的事情。更何况叛敌之罪非比寻常, 这种风口浪尖上谁敢触霉头?阮鸿这个阁老府的纨绔公子,也只敢让游骥捎了一句口信安慰他, 如今连个字条, 甚至阮府的下人都不敢用。

    祁垣并不想把朋友牵扯进来, 认真的看着徐瑨。

    “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徐瑨又道, “你不用担心,我有数。”

    祁垣倒没想到国公爷知道自己来,微微怔了下, 随后便笑了。

    俩人并肩而行,徐瑨心里犹豫,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几天三司会审,若那亲兵指认祁卓早有逆心,祁垣少不了要被提审。徐瑨这几天便担心这个,他既怕祁垣胆小害怕,将来在堂上被吓坏了,又怕他胆大不害怕,豁出一条命去,跟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对上。

    可是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徐瑨转过头,见祁垣眼睛晶亮,似乎满心期待看到他的那匹小马,犹豫了半晌,决定等晚上再提这个话题。

    俩人一直走到后面的马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银白色小马十分警觉,听到有人走近便打了个响鼻,漂亮的眼睛朝来处瞅着。

    祁垣转过拐角,见到它顿时心花怒放,撒腿跑了过来。

    徐瑨道:“这小家伙凶得很,刚开始的几天连摸都不让摸。头次带他去河里泡澡,它以为旁人要骑它,踢伤了三四个人,差点就跑了。好在现在懂了,每隔上三日,自己就算着时间,谁来喂水,它便把脸贴过去跟人磨蹭,要去河里玩耍。”

    夏季天热,要时常带马去河内深处浸浸马蹄,国公府里名驹不少,大多性情温顺,然而这么鬼灵精怪的还是头一个。

    徐瑨听下人说起的时候也很惊奇,后来见果真如此,便不再肯让别人牵它出去了。每隔三日,都是他自己过来喂粮喂水,再带它出门去玩。

    这小马观察了几次,似乎也明白了谁是这府里的老大,如今便只肯对他献殷勤。

    徐瑨觉得一定是马随主人,因此说起此事,不由含笑着看了祁垣一眼。

    果然,祁垣只看着小马笑,一脸的宠溺。那马也拿俊眼看他。

    祁垣问:“能摸一摸吗?”

    “能。”徐瑨笑了笑,“你在外面,它踢不到你的。”

    祁垣“嗯”了声,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马的脸。

    那马也有灵性,竟然喷了下鼻子,主动往他手上贴了过来。

    祁垣瞪大眼,忍住激动,只恋恋不舍的一遍又一遍地摸摸马头,又摸摸脖子。

    一人一马就这样傻傻地腻歪了半天。

    徐瑨看他不愿走,便只在一旁安静陪着,跟他低声说话。

    祁垣好奇:“马每天都吃什么?”

    “草、料、麦麸。”徐瑨也轻轻摸了下小马的脸,小家伙浓唱的睫毛在他手心轻轻扫过,他内心也跟着一软,“草都是每日割来的新草,筛去石土。料是大麦、茼蒿、绿豆、豌豆、黑豆等物,再拌以麦麸。”

    徐瑨说道这,不由笑了下,“府上的人都喜欢他,所以不管是水还是料,它的东西都是最先换的。”

    “这么麻烦?”祁垣轻声道,“那我给的银子够吗?”

    徐瑨应了声,“够了。”

    祁垣暗暗在心里算了下,觉得够呛。便是料钱够了,人工费却是付不起的。一日三次,餐餐都要新料新水,马夫定时定点来喂,半夜就要起床……好马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

    “它在你这里也好。”祁垣不舍地松开手,笑了下,“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它跟着你,我也放心。”

    徐瑨一怔,抬眼看他。

    祁垣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明天我先去我娘的铺子上看看,查查账。下午再把做好的香丸给人送去,这样能得不少钱。我原本打算拿这些做本金,好把那处商铺改用一下的,现在大约用不上了。”

    天色已暗,国公府四处点上了灯。马房这里光线细微,连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许多。

    徐瑨心中一动,低声喊:“逢舟……”

    祁垣轻轻应了一声,又停顿了一下,“子敬兄,大恩……就不言谢了。”

    “过几日,我或许会下狱,所以这钱还要麻烦你,一半给符相府的符姑娘。”祁垣道,“祁……云岚承蒙她照顾多年,如今不辞而别,望她见谅。”

    徐瑨在黑暗中看向他,没有作声。谁都知道,这话说的是云岚,但其实是指的祁垣自己。徐瑨一直不确定传言真假,如今听祁垣这么说,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转开头,过了会儿才道:“好。”

    祁垣顿了顿,又道:“另一半,给方大哥。方大哥身上盘缠不多,又有二老要奉养,希望这钱能解他后顾之忧。今科秋闱,望方兄高中。”

    “方兄大才,定能中举。”徐瑨点头,“这个,我也答应你。”

    祁垣松了口气,转过头朝他感激地笑笑,这才发现四周黑漆漆一片。今夜无月,俩人虽隔得近,却谁都看不清谁了。

    自己一向是怕黑的,今天心里有事,竟然在这说了半天的话都没察觉。

    祁垣无奈的一笑。

    “去吃饭吧。”徐瑨说,“我带你出去。”

    黑黢黢中,他伸手过来,抓到了祁垣的手腕。

    祁垣正要跟上,却觉徐瑨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把手伸进他的袖子里,跟他十指交扣。

    俩人牵着手往外走,祁垣觉得怪怪的,但心里并不讨厌,于是紧紧跟着。直到走出马房,外面一片光亮,徐瑨才松开他,带他去了自己的院子。

    下人们很快摆上了酒菜,祁垣仍是如常跟徐瑨一同用餐,偶尔说几句话。用饭之后时候不早,祁垣便跟着下人去了耳房歇下。然而这次,直到半夜,祁垣也没睡着。

    不知道是换了地方后不适应,还是自己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祁垣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发了半天愣,却又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

    他听到庭院之中似乎有阵阵虫鸣,又听到远处街道上的打更声,默默数着,三更的梆子响过之后,他又听到了外面有人走动,随后是有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徐瑨不放心,于是半夜找了过来。他看到祁垣没睡也不惊讶,只将床头的蜡烛点燃,随后脱鞋上床,侧躺下去,挡在了祁垣的外侧。

    过了会儿,祁垣才轻轻靠过来,像第一晚那样,抱住了徐瑨的腰,又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徐瑨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怕不怕?”他轻声问。

    祁垣闷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点了点头。

    “怕就对了。”徐瑨揉了揉他的头,慢慢道,“我就怕你胆子太大,豁出去,一条命不要了,跟谁都要刚到底。”

    “我又不傻。”祁垣闷声道,“可是我也没见过衙门。我就怕万一自己先怕了,被他们唬住,做出什么稀里糊涂的事情来。所以我只能不怕……”

    他说到这,突然冒出一点委屈,鼻音重了起来。

    徐瑨却道:“怕也没关系。三司之中,刑部的或许会有私心,但后面还有我们大理寺呢。我也会跟朱大人求情,让他带上我。到时候你若害怕了,就抬头看我,我想办法帮你。”

    祁垣一愣,“你能去吗?”

    “会有办法的。”徐瑨道,“但三司会审,初审是刑部主审,复审才是大理寺主审。你若初审时遇到他们刁难,不要意气用事,否则容易吃苦头。狱卒那里我会使些银子,你只要坚持到复审。朱大人敦厚周慎,善于断狱,一定会为伯父平反。”

    这也是国公爷的话。

    徐瑨跟父亲说起祁垣的事情时,是准备好承受父亲责骂的,谁知道国公爷却道,有大理寺卿在,断不会让此案不明不白。另外,他虽不想跟忠远伯府有什么牵扯,但徐瑨既跟祁垣是好友,他也不会责怪儿子为其奔走。

    祁垣对此并不知情,但徐瑨说朱大人是好官,这让他心里又多了一份勇气。

    徐瑨低头看他,又安抚地笑了笑。

    祁垣看着黯淡烛光下,徐瑨俊俏逼人的面容,心里忽闪了一下。

    他不由撒娇似的往徐瑨怀里拱了拱,小声道,“你对我真好。”

    尾音轻轻上扬,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徐瑨敏感察觉,竟被这点小得意轻易地取悦,轻笑起来。

    因为天热,俩人又没睡着,所以此时并没有盖被子。祁垣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露出粉白的脖颈。脚丫子却跟他的脚腕凑在一处。

    徐瑨惊讶的发现,不知不觉中,祁垣也在长个了。明明不久前,这人踩着自己的脚背,头顶才刚到自己的下巴。

    祁垣的确在变了,稳重了,也长高了,或许哪天,他就会长大,大到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祁垣正嘀嘀咕咕跟徐瑨说话,半天没听到回复,忍不住疑惑地抬头,“你在想什么呢?”

    徐瑨猛的一怔,回过神来,“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

    祁垣摇头,“没什么,就是瞎聊。你困了吗?”

    “没有。”徐瑨顿了顿,心中却仍是憋闷不已。

    祁垣不信,眨着眼看他。

    夜深寂静,徐瑨忽然就觉今晚的果酒大约有些醉人。

    “你刚刚说……我是个好人?”徐瑨抬手,轻轻掌住祁垣的后脑勺,看着他的眼睛问,“我若是对别人也这么好呢?”

    祁垣愣了愣,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徐瑨道:“比如云霁……他本是钱江知府的独子,父亲被人诬害,他才进了教坊司……”

    那个眉眼如画,甚至有些妖媚的人突兀地从脑海里蹦了出来。祁垣身子不觉一僵,他说不上为什么,对那人十分排斥。尤其那人看徐瑨的眼神,跟徐瑨说话的口气,都让他格外不爽。

    现在徐瑨却说……若是换成云霁,他也会这样帮忙……

    祁垣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忍不住发闷,虽然竭力控制,但脸色还是冷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就要往后退。

    徐瑨却不允许他躲开,大手按住他的腰,不让他动。

    祁垣突然有些烦躁,闷不吭声地去掰他的手指,力气大的像是在跟人置气一般。

    “逢舟。”徐瑨突然问,“你给符姑娘和方谨之都留了东西,为什么没给我留一样?”

    祁垣掰他手的动作一滞。

    “没有。”祁垣道,“把你忘了。”

    他说完一顿,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忍不住补了句,“你若帮你的云霁,他定然忘不了你。”

    “我没有帮他,若他是我的云霁,就不会在花间班了。”徐瑨问,“你生气了?”

    祁垣气鼓鼓地抬眼瞪他,眼神里还有些委屈。

    徐瑨看他这样,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又隐隐有些高兴。

    “我错了。”他不由笑笑,戳了戳祁垣鼓着腮,“我跟你最亲,以后不拿别人跟你比了,好不好?”

    “谁在乎这个了。”祁垣被他笑的心里发慌,转开头,轻哼道,“我跟你才不亲呢。”

    “是吗?”徐瑨把他往上托了托。

    俩人视线平齐,脸也挨得极近。

    “你忘了给我留东西,我可以要一个吗?”徐瑨压低声,微微哑着嗓子问。

    俩人离得太近了,彼此的呼吸软软的扑在脸上。

    祁垣咽了口水,“你要什么?”

    外面的虫鸣有些聒噪,祁垣被吵得心慌,手脚也无处安放。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剧烈的撞击着胸膛,然而一时恍惚,又觉得那是徐瑨的……

    俩人离得太近了。

    祁垣嘴干舌燥,悄悄往后退,然而还没等他退开,嘴巴便被人堵上了。

    烛光摇曳,室内生香,祁垣的脸上轰然发烫。

    徐瑨轻轻啄了他一下,却又退开一点,低声哄道:“逢舟……闭眼。”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更新早点发了。

    ☆、第 49 章

    祁垣本能地听从徐瑨的吩咐, 乖乖躺好,闭上了眼睛。

    徐瑨翻身过去, 胳膊撑在他的颈侧, 一边用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 一边低头轻吻他。

    祁垣被他困在怀里,像是个瓷娃娃般,只睫毛不住的颤动。似乎是在害怕,却又不懂得拒绝。

    刹那间, 徐瑨的心里冒出一点点悔意。

    祁垣显然对这种事情完全不懂,刚刚的那点生气,不知道是跟感情有关的吃醋,还是仅仅是小孩独占玩具般的情绪?若是后者……自己岂不是在是仗着他的依赖为所欲为?

    若是这样, 他是万万不想的。

    徐瑨犹豫了一瞬,支起身子,亲了下祁垣的脸蛋。

    祁垣睁开眼, 眼睛里已经浮起一层雾气, 徐瑨忍着冲动,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睡吧。”

    “哦。”祁垣眨眨眼, 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巴。

    “你知道吗?”祁垣小声道, “方大哥也亲过阮大哥。”

    徐瑨原本想躺回去, 这些不禁愣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阮兄跟我说的,他不让我说出去。”祁垣的神神秘秘的, 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这样阮鸿就不会知道他讲出去一般。

    徐瑨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现在强忍着自己的冲动,祁垣却兴致勃勃讲起了别人的故事。

    “然后阮大哥打了方大哥一巴掌,俩人不说话了。”祁垣眼睛晶亮,又有些疑惑,“可是他为什么会打方大哥?这样……这样也不赖啊……”

    祁垣说着说着就有些害臊,自己抿了抿嘴巴。

    徐瑨吓了一跳,忙纠正他:“……不是随便能亲的。该打还是要打。”

    他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如果你方大哥也这么亲你,你会打他吗?”

    祁垣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他才不会。”

    “会也不行。”徐瑨忙叮嘱,“不管是谁,谁亲你你就要打他。”

    他说完顿了一下,哑着嗓子教道:“只能我亲,知道吗?”

    祁垣“哦”了一声。徐瑨低头看他。祁垣的脖颈一片粉红,被他看得目光又想躲闪,却低声道:“你刚刚那样……声音真好听。”

    徐瑨的喉结滚了滚,才压下去的冲动又翻腾了上来。

    “哪样?”他的眸光沉沉,低头拿鼻子蹭了蹭祁垣的脸,贴在他耳边问,“这样?”

    祁垣咽了口水,一副想看又不敢看他的样子,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徐瑨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下却再也忍不住,不容他反抗的吻了下去。

    ——

    祁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睁眼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室内荷香清浅,外间的桌子上摆了几样点心,有个穿着沉香色云绸衫儿的丫鬟正在那摆弄花瓶。

    祁垣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喊了声:“银霜?”

    那丫鬟闻声转身,却是一张生脸。

    祁垣愣了愣,这下彻底醒了。

    小丫鬟笑着走过来,朝他福了福,柔声道,“三公子去大理寺了。祁公子是现在用饭,还是等会儿?”

    昨晚的事情轰地一下涌到了头上,祁垣只觉自己满肚子都是徐瑨的口水,嘴里也都是那人的味道。他脸上一热,脖子也跟着红起来,连徐瑨的丫鬟都不敢看,忙摆了摆手:“等,等会儿吧。”

    那丫鬟盈盈一笑,福了福便出去了。

    祁垣在床上坐了会儿,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看样现在至少要辰时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闹的太晚,自己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徐瑨去大理寺,定时要一早就走的,多半没怎么休息。

    祁垣傻笑了一会儿,想到大理寺,又想到会审,渐渐又笑不出来了。

    现在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今天要去收铺子,还要把芙蕖香丸交货。祁垣算了算,觉得时间有些紧,又怕彭氏在家中担心,便起来自己净面漱口,不等这边安排饭,径自回家去了。

    府上的下人们看到祁垣回来,却是个个变了色。祁垣一看便知他们肯定是听说了会审的事情。通敌叛国之罪非比寻常,若真坐实了,这边怕是要满门抄斩。

    这些丫鬟婆子,小厮壮仆,之前仗着彭氏软弱可欺,日常衣食都要盘剥一番,背地里也没少做贱人。如今大祸临头,他们的卖身契却在彭氏手里捏着,若彭氏不放,那大家要么跟着杀头,要么被流放。

    往日的恶奴如今个个成了可怜人一般。祁垣去跟彭氏回话,才进院子,便见里面跪了二十几个人。婆子丫鬟穿绸裹缎,比彭氏的都鲜亮。壮仆更不必说,有在门房从来不肯给他们通报的,有在祁老太太那边,曾经提棍携棒要打自己的。

    祁垣心中冷笑,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径直掀开帘子,脆生生朝里喊:“娘。”

    屋子里却也满满当当地站了许多人。

    祁垣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高兴地叫了起来:“虎伏!”

    虎伏晒黑了不少,听他声音也早跑了过来,深深一福,“少爷!虎伏回来了!”

    彭氏正跟周嬷嬷说话,见他回来,高兴地站起来,招了招手。周嬷嬷又跟一屋子的陌生丫鬟小厮朝祁垣行礼。

    “这些都是你舅舅的人。”彭氏指着一圈陌生的下人,笑道,“你挑几个吧,都是会功夫的。”

    这里面五个丫鬟,四个小厮,个个都跟祁垣差不多高,黑黢黢的,身形挺拔,站姿跟旁人也不一样。

    祁垣心中惊奇,见虎伏在一旁探头探脑,知道他们是一道回来的,又笑了笑:“让虎伏选吧。”

    虎伏忙不迭地拉了一个最黑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又喊了两个小厮,三人高高兴兴站在了一块。

    彭氏看了看,又选了个长得俊些的给祁垣,这才让这一屋子的人下去,只留了祁垣说悄悄话。

    “周嬷嬷她们昨晚便回了,捎了你舅舅的信,我不敢留着,昨晚看过便烧了。”彭氏低声道,“你舅舅说,老爷的事情,他已经在想办法解救了。”

    祁垣这才想起彭氏娘家也是当官的。

    “怎么救?”祁垣问,“舅舅知道我父亲怎么样了吗?”

    彭氏摇了摇头。

    “他跟你外祖一直在想办法打听,但你父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衣裳都没看到一角,哪想如今突然冒出个亲兵来。”彭氏叹了口气,“你舅舅怕其中有诈,所以便求了他的座师,看看找些门路,代为说情。”

    她说到这,想起祁垣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外祖和你舅舅,都是杨首辅的门生。”

    杨首辅便是上一任的内阁首辅,几年前因病致仕。以前因朝中有个杨太傅,又有杨首辅,所以常人经常以“大小杨”称之。

    只不过这位小杨致仕之后,内阁中其他几位大臣大约怕他再被启用,所以把他座下门生或贬官或外放,几乎大半都撵出了京城。

    彭氏的父亲本是侍讲学士,结果被以同僚犯事为由,降职到桂阳做州同知。彭氏的哥哥,当年做了几年翰林编修,理应再进一步,却被外放为延平通判。

    京官和外官有天壤之别,好在这俩人都是忠心爱民之人,这几年在地方上做的不错,考绩也十分优秀。

    今天这些会功夫的丫鬟小厮,便是他舅舅这几年找人训出来的可靠护卫。

    祁垣不觉大喜,忙把徐瑨安慰他的话也跟彭氏说了。

    “如今,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就等着这刀往下落了。”彭氏欣慰地看着祁垣,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细嫩的脸,“到时候他们来拷人,为娘先去。我是个妇人,他们不好随便用刑。”

    “到时候再说。”祁垣忙打断,安慰她道,“还没到那一天呢,我们该吃吃该喝喝。”

    “好。”彭氏应了一声,又笑了笑,“听你的。”

    祁垣陪她说了半天话,又拿了那铺子的文书地契,出门时,却见院子里跪了一地的恶奴都不见了。他不知道是彭氏狠心了一回儿,还是那几个新来的打手清理的,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虎伏一回来,小院里便热闹了起来。祁垣这下有了帮手,指挥着大家把那芙蕖香从地下挖了出来。安排虎伏带着人去送香丸,他自己则点了新来的三个人,径直去了那家药铺子。

    铺子里依旧冷冷清清,掌柜耷拉着眼皮,见他进来也没出声。

    祁垣这次拿了文书地契,有底气的很,张口便喊:“掌柜的在哪儿?”

    “您哪儿位?”掌柜地觑了他一眼。

    祁垣抬眉:“我是你们家少爷!”

    “是您啊,”掌柜的却道,“来给我们结钱吗?”

    祁垣刚开始还以为这掌柜的不认识自己,这下一听,明白了,这老家伙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结钱?”祁垣不愿跟他啰嗦,“行啊,先把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铺子就是个赔钱货,这两年伙计都跑光了。若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我也早走了。”掌柜的阴阳怪气起来,“少爷您是整日玉食锦衣的伺候着,哪懂买卖上的事情,现在张口就要看账本?”

    祁垣心里冷笑,他就读书虽不行,但算账可是商户人家的吃饭本事,齐家再没出息的子孙辈,也没有个不会算账的。

    “少啰嗦。”祁垣皱了下眉,“你给不给?”

    掌柜的看他神色凌厉起来,眼睛眯了眯,竟然有恃无恐道:“你先给结了工钱再说。”

    祁垣被气了个够呛,张了张嘴,就见旁边的黑脸丫头一弯腰,随后手里却是多了一条九节鞭出来。

    祁垣:“……”

    黑脸丫头一言不发地看向祁垣,祁垣愣了下,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掌柜的看这丫头抽鞭子,脸色一变,正要大声喊人,便见眼前光影一闪,随后破空声至,耳边突然炸开一声脆响。

    祁垣眼见那鞭子贴着老掌柜的耳边甩过去,如劈剑一般,竟将后面的药柜甩出来一条厉痕,不由吓地抖了抖,转身就抱住了旁边小厮的胳膊。

    那小厮一愣,随后好笑地拍了拍他。

    “账本。”小丫头利索收鞭,面无表情地朝前一指,“还是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的更新

    下章写会审,要查些资料,可能更新会晚点,么么哒一下

    ☆、第 50 章

    祁垣之前找人三催四催, 这赖皮掌柜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今天他找上门, 这人更是敢视而不见, 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 甚至要见官才能解决这桩麻烦,哪想到小丫头一鞭子抽过去,老掌柜当场便怂了,哎哎吆吆地讨饶起来

    祁垣这下有了依仗, 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桌案上很快摞起一叠账本,祁垣翻看了几页,放到一边,又找出几年前的翻了翻, 顿时沉默了。

    掌柜的看他这样,便在后面叫苦连天,又说支撑这铺子如何不容易, 以前夫人要用钱了就时不时着人来取, 如今小少爷长大了,也过来查他帐, 全不顾他这些年在店里的不易。

    他只当祁垣年幼, 又是个读书人, 这些年连伯府大门都没出, 肯定什么都不懂。在那佯哭半天,又道:“少爷,如今这铺子是支应不下去了。您要手头不宽, 略微照顾几个钱也行。小的离乡这么多年,早就想回去看看了。”

    “你要走?”祁垣摸了摸那纸,搓了几下,气得笑了出来,“待我查完帐,你便是想留也留不下的,现在想走?没门。”

    他把上面一本薄薄的簿子往前一丢:“账本呢!”

    掌柜的脸色微变,“账本都在这了,少爷这是何意?”

    “这些?”祁垣好笑道,“掌柜的,你是胆子太大还是为人太蠢?这蜜合纸才造出来两年,你庚子年的账本就已经用上了?”

    蜜合纸乃是江苏所出,因其不易虫蠹,入水不濡,所以很受账房先生喜欢。后来造纸人又在其中加入了**等料,纸张自带清香,更是风靡一时。

    祁垣虽然读书不行,笔墨纸砚上却只肯用最好的,这蜜香纸才产出来,齐府便给他买了许多。算起来也就两年前的事情,庚子年可没有这种香纸。

    老掌柜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露了马脚,心中暗骂,却仍辩解道:“小少爷是读书人,岂不知天外有天,蜜合纸又并非只一家能造,如何就断定庚子年没有?”

    他冷笑一声,仍揪着账本道:“更何况账本原原本本都在上面,执着这些细枝末节又何用?少爷若不懂,只看总薄最后便知亏盈。这账本上一笔笔一道道,可都记的清清楚楚。”

    祁垣看他嘴硬,支使小厮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堂中。药铺子里半天没有人来,祁垣便吊儿郎当地翘脚一坐,开始翻看。

    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高一行第一行,普通人可能看不懂,对祁垣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那先看总部。交关总薄、货总薄、杂项总薄……嗯?”祁垣问,“你这只一本?”

    老掌柜这才暗暗吃惊起来,道,“这铺子小,一本就够了。用三册的都是大商户。”

    然而心底却开始打鼓,读书的秀才哪能知道这些名字?

    “行吧,那流水账搁哪儿呢?日清、银清、货清,这些不看怎么对账?”祁垣又翻了两下,道,“你这总薄也不对,人名纲头……损益纲头……”

    他念念有词,末了一笑:“怎么,还有人银俸股……你是银钱股还是人力股?去年既然血亏,哪来的该分银?”

    老掌柜越听脸色越白,这人连这些都懂?这绝不可能是才学了来唬人的。

    他交的这几本账簿都不全,外行人肯定会被绕进去。但懂行的一看,什么都捂不住的。

    “你还会管账?”老掌柜眯了眯眼。

    祁垣冷笑,正要说话,就听这老掌柜突然怒喝了一声。祁垣脸色一变,腾地站起,就见从后面跑出来三四个穿着青衣短打的年轻人,满脸戾气。

    有个小厮嘿了一声,把祁垣拉到自己身后,“还有打手。”

    祁垣吃了一惊,这下明白掌柜的为什么有恃无恐了。他只带了三个人,又都年纪小,未必能干的过这几个打手。祁垣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喊着几人快跑,就见那小丫头轻呵一声,轮起鞭子,直冲正中一人抽去。

    那几人没防备她出手这么快,正要闪躲,就见那九节鞭灵蛇般攀着壮汉的脖子一绕,小丫头举力一拖,竟将那打手生生拽飞了出去。

    祁垣惊得张大了嘴巴。

    “正常。”旁边的小厮安慰道,“剿匪的时候,柔柔姐割的人头最多。”

    祁垣:“??”

    说话的功夫,另几个打手已经抄着尖刀木棍朝小丫头冲过去了。祁垣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见那三人连近前都没到,便被柔柔齐刷刷地抽飞了出去。

    随后九节鞭如游蛇一般,精准点在几人腕上。打手们顿时脱力,尖刀木棍纷纷掉在地上,这下再不敢恋战,拔腿便朝外面跑了出去。

    老掌柜见状也想溜,却被另一个小厮提了回来。

    柔柔姑娘又跟小厮去后面,搜找出来两个伙计。

    那俩伙计见有打手,一直缩着没敢出来,这下见到了祁垣,又看到了掌柜的,什么都明白了。

    接下来,掌柜和俩伙计都被小厮带去了一边,开始了仔细盘问。祁垣则拿着厚厚一摞账本,聚精会神地核算起了账目。

    日薄西山之时,账本都过了一遍,祁垣心中也翻起了巨浪。

    药铺自然不是赔钱的,只不过是这掌柜的看彭氏不懂,故意欺主,停了原本的买卖,只跟妓院和打行勾连起来,卖些见不得人的虎狼之药,再将钱收入自己囊中。最近几年,这人更是仗着跟打行熟悉,做起了放账收利的勾当。

    怪不得自己那天来买去火的药,这掌柜的压根儿不给,还撵着自己去余庆堂。敢情这药铺子一直在挂羊头卖狗肉!

    祁垣气得不轻,想要扭送他去见官,却又担心自己入狱后,这厮想办法让人解救出来,自己白忙活一顿。思来想去,干脆让小厮将这恶棍一顿拷打,先跟他追要这些年铺子的钱。

    接下来几天,有三个煞神跟着,祁垣办起事情来果然顺利的很。

    那掌柜的自然不会老实交出来所有,还回来六百多两银子后,这人便去找了讼棍,扬言要告祁垣。

    祁垣才不怕他去告,别说自己手里证据确凿,但是看这罪名,自己头上都通敌叛国罪悬着了,哪还怕他这个?

    他大摇大摆,今日让人把铺子重新布置,照着他画的改来改去,明日又让人改院子,还把小楼修了修,准备出日后彭氏和云岚住的地方。

    方成和来过两次,一次是他不放心,出来看看祁垣,跟他讲太傅也会想办法。第二次是祁垣找人把他叫出来,把铺子转手卖给了他。

    “我认识的人不多,子敬兄和阮兄都是官家子弟,不好接手。给其他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只能托你保管了。”祁垣拿出文书,平静道,“这铺子先不用开张,现在谁都不知道以后如何,如果万一……”

    方成和盯着他,眼睛瞬间就红了:“逢舟,没有万一。”

    “有也没什么。就当丑话说在前头罢了。”祁垣反倒笑了起来,“万一我回不来,大哥你就替我好好照看这铺子,等日后事情过去了,再交到云岚手里。”

    云岚一个姑娘家,只有银子还是不够的,总要给她留点东西傍身。祁垣现在早点脱手,万一将来祁家被查封,也不会查到这个铺子上来。

    方成和张了张嘴,只得应下。

    有中人帮忙,手续交割倒是很快。祁垣办好这些,回到伯府,陪了彭氏两天。

    官差来的这天,天气格外炎热。

    祁垣正在彭氏那边陪着一起吃饭,便听前面吵吵嚷嚷。母子俩对视一眼,未等说话,便听到的外面有人喊:“……速速捉拿朝廷重犯,休得胡搅蛮缠……”

    祁垣深吸一口气,就地跪倒,朝彭氏拜了三拜,“母亲,保重。”

    他说完起身,内心却出奇的平静,转身朝外大踏步走了出去。

    小院门口已经有几个禁婆准备进去抓人了。

    祁垣推门出来,外面的人见他出来,愣了愣,便推搡着他往外院去。

    到了外院,有几人过来给他上了枷锁,十几斤重的木枷锁锁住了他的脖颈和双手,祁垣被压地晃了晃,还未站稳,就见又有人提来了手脚镣铐。

    祁垣看着那对铁链子,眉头跳了跳,就听旁边有人问:“不过是提审,先上这刑具做什么?”

    有人撇了祁垣一眼,朝那人低声说了两句。

    那人听完“哦”了一声,却有些不耐烦:“戴这些东西,何时能赶到午门?到时候误了时辰,又是你我受罚。”他说完皱眉看了看祁垣,扬起下巴,“把东西拆了带着,快到午门的时候再夹上。”

    说完嘀咕了两句,发着牢骚先走了。

    沉重的枷锁又被取了下去,祁垣活动了一下手腕,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这伯府一眼。

    夏天最热的时候差不多过去了,再过一月,便是秋闱。若是自己有去无回,那顺天府神童便是因父屈死……祁垣心想,如此一来,自己倒也也不欠他的了,终归没辱他这才子之名。

    几个吏卒在后面呼吆喝六。

    祁垣深吸一口气,恍惚回到当日自己带着一众小厮招摇过市的时候。他挺胸抬头,微微扬起下巴,朝着门外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写完,先发一点点,当做周二加更(⊙v⊙)

    ☆、第 51 章

    临近午门时, 先前的那个校尉头头才让人把枷锁镣铐都给祁垣锁了上去。

    木枷锁压得人不得不弯腰承受,镣铐更是重若千斤, 让人寸步难行。祁垣平时娇生惯养, 此时却硬气的很, 一声不吭的受了,拖着镣铐往前走。

    那校尉回头看他几次,于心不忍,又折回他的身侧, 一手把木枷抬了抬,竟卸去了大部分的重量。祁垣看出他格外照顾自己,冲人点点头。然而便是这样,等到了午门, 他的衣裳也早都湿透了。

    午门下却是早已等了许多人,单是穿着官服的便有十几个。

    最正中的俩人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常服, 胸前有彩绣孔雀补, 腰上束着金革带。另一人也头戴乌纱,却穿着杂色圆领袍, 胸背为獬豸补子。

    獬豸乃是善辩曲直之意, 看来这人是都察院的人, 只是另一个三品大员, 却不知道是刑部的还是大理寺的。

    祁垣不敢多看,余光瞥见几人后面有个颀长身影,正是徐瑨, 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旁边有另一人跪趴在那,头发散乱,看不见面目。祁垣被人压着跟那人跪在一处,就听上方有人尖声喝问:“……所跪之人可是犯人高崖和祁垣?”

    那高崖应声,祁垣还未说话,就听上面人道:“各杖五十,打着问话!”

    两侧有校尉应声,还未过来,又听另一人道:“慢着!”

    那位绯色常服的官员慢吞吞开口,对着刚刚下令的人道:“蔡郎中,问案要紧。”

    原来这位三品大员乃是大理寺卿朱俨。刚刚下令的是刑部湖广清吏司郎中蔡义生。今日会审,刑部和都察院才是主审,蔡义生打定主意要先收拾掉祁垣,天气炎热,五十杖刑下去,不死也能去掉半条命。此刻朱俨出口阻拦,他自是不愿。

    但他不过是六品郎中,朱俨却官居三品,蔡义生心中暗恼。今天刑部侍郎没来,在场众人,只有朱俨和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周温官职最大。他不得不假做询问周温,并使以眼色。

    周温却不停地擦汗,没有看他:“天气向热,问案要紧。”

    蔡义生没办法,只得勉强挥手,让掌刑之人退下。

    接下来问案倒是跟他所料的差不多,高崖招供,两年前,祁卓进入崖川之后,便选了一队亲兵人马日日操练,教习各种战术队形,并让众人只听命于他。高崖自然也在其中,后来数次战役,这队亲兵或提前出去打探军情,或跟着祁卓掠阵助威,渐渐成为祁卓心腹。

    直到去年冬至,西川王兵力大损,引咎乞降。眼见战事将停,祁卓却假传军令,命左参将时现带兵五千,暗中率军越过独水河,进攻西川。西川王由此大怒,举兵反抗。我朝大军反应不及,时将军全军覆没,西川全局尽毁于祁卓之手。

    高崖跟另两个亲兵被敌军俘虏,这才知道祁卓暗通西川军已久,曾屡次透露军情。等到最后,这人更是痛哭流涕,哭诉自己不该畏死偷生,然祁卓通敌卖国,凶恶异常,不死不足以慰诸将士之魂。

    一旁有人录完高崖口供,又让其签字画押。

    祁垣听他讲得字字泣血,极为蛊惑人心,不由心惊。这高崖的供词十分流畅煽情,要么是供认事实,要么便是早已编好,熟记于心。

    他对崖川战事丝毫不懂,刑部蔡郎中又来审问他,祁垣自然不认,连口称冤。

    蔡郎中再次怒喝,命人行刑,好生拷打。

    两边掌刑校尉再次过来,却又见徐瑨突然越众而出,阻止道:“且慢!”

    蔡郎中是打定主意要逼供的,祁垣年纪不过十六,又是读书人,屈打成招最为容易。哪想到今天屡屡受阻,大理寺的人今天偏要跟自己作对不成?

    蔡郎中勃然大怒,却又忌惮徐瑨身份特殊,只得连连冷笑道:“徐公子可是要包庇此犯?”

    “此案涉及谋反,事关重大,如今案情未明,蔡大人怎知祁公子一定是案犯?”徐瑨走出来,挡在祁垣前面,“若大人执意用刑,难免有屈打成招,滥及无辜之疑。”

    “好一个滥及无辜!”蔡郎中霍然站起,再也掩饰不得,指着他怒道,“本官办案,岂容你小小评事在此撒野!来人!”

    两侧刑部兵卒闻声上前一步。而几乎同时,一直默然不语的大理寺众人也齐齐往前,配刀出鞘。

    蔡郎中大骇:“尔等想谋反?”

    徐瑨冷笑一声,反问道:“不听你的召令便是谋反,蔡郎中是拿自己当陛下了不成?”

    蔡郎中只得恨称不敢,又转声对大殿方向连表几句忠心。

    徐瑨年轻气盛,文采不俗,又是皇亲,蔡郎中暗恼自己口舌之上占不了便宜,只得转而问朱俨,“朱大人,我们刑部办案,自有刑部的办法,大理寺是不是管太多了。”

    朱俨悠然地摇着扇子,半天后笑了起来。

    “蔡大人何出此言?”朱俨笑眯眯道,“我大理寺卿之职,本就是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以三虑尽其理,一曰明慎,以谳疑狱;二曰哀矜,以雪冤狱;三曰公平,以鞠庶狱。此案疑点甚多,又只有高崖一个证人,岂可草率定罪?倘若他是故意诬枉忠将,倾乱朝政,蔡大人如此行事,岂不是也有构陷之嫌?”

    “你!”蔡郎中大怒起来,“你大理寺是不是不把我们刑部放在眼里?!”

    两边人马眼看要打起来,一直不说话的左副都御史忙出来打哈哈:“两位大人息怒息怒!都是为了查案,不值得,不值得。”

    朱俨也道:“的确不值。酷暑审案,还要被六品郎中大骂,周御史,咱俩这三品官看来都不值钱了啊。”

    此话说完,大理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周温只得苦笑。

    蔡义生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刑部本应是刑部尚书或侍郎过来,刑部尚书称病在家,那左右侍郎又不听他干爹招呼。蔡义生这才想办法取而代之。哪想千算万算,竟吃了这官职的亏。

    可他明明记得,干爹跟都察院的人打过招呼,这周温一向耳聪目明,十分知趣的,今日为何活起了稀泥?

    此时不仅是他,连徐瑨也暗中纳闷起来,不过都察院的人不掺和,此事便好办了许多。

    最后案件仍是不清,周御史建议去搜查物证,蔡郎中这才下令,将祁垣二人压去大牢,择日再审。

    刑部和大理寺又为了下哪个大狱争了一番,最后只得折中,去了都察院的大狱。

    祁垣出了伯府大门后便一口水没喝,在太阳地里跪了这许久,不由有些头晕目眩。那校尉头头应该也是刑部的人,大约见蔡郎中愤恨不已,回来的时候便没敢帮他。祁垣带着手镣脚铐,夹着枷锁,几次差点倒在路上。

    身后有个吏卒喝骂了几声,踢了他几脚,倒是被那校尉给拦住了。

    祁垣晕晕乎乎,舌尖咬着一口气,等进入大牢之后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却只见头顶的小窗上漏进一点光亮,也看不出时辰。

    牢中还有个老头子,满身脏污,正缩在角落里闭目休息,见他醒了,踢了块饼子过来。

    祁垣本来还怕有毒,后来一想,姓蔡的阴险小人,肯定会先折磨自己一番,哪能这么痛快让自己死?更何况这是都察院大狱,徐瑨既然想办法没让自己进刑部,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他顾不得许多,拿起饼子咬了一口。

    那饼子难吃的要死,祁垣被噎地眼前一黑,幸好老头又递过来一个水袋。

    “谢谢老伯。”祁垣喝了口水,忽然一愣。

    自己身上的枷锁镣铐竟然都没了。

    那老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一头乱发蓬成鸡窝,见他发愣,竟还笑得出来。

    “定是你家人使了银子。”老头道,“你才进来,就有人把刑具给你去了。”

    祁垣知道这是徐瑨的安排,心中忽就安定下来,弯唇一笑。

    老头见他低头轻笑,却是猛然怔住,撩起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祁垣一抬头,便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

    老头见他兔子一般跳开,愣了一下,这才呵呵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老头问,“怎么年纪轻轻,也入了这大狱?”

    祁垣不愿跟人多讲,只道:“我叫祁垣,被人诬陷了。”

    老头笑了笑,“原来你姓祁……罢了罢了。”

    祁垣见他并无恶意,好奇地看着他。

    “我有个儿子,若是还活着,应当跟你差不多大了。”老头道,“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他叫什么?”祁垣道,“我大约是出不去了,但可以托朋友帮你问问。”

    “我给去取名叫济云。”老头不抱什么希望,摇了摇头,“我入狱时他才十岁。那帮人不可能放过他。那么小的孩子……”

    祁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老头冷笑了一下,“我本是钱江知县,当年蔡贤的外甥去钱江游玩,见民妇貌美,竟聚集一帮恶少闯入民宅,逼而淫之。我按律将其捉拿归案。杭州知府却反诬我欺君罔上……”

    杭州知府是蔡贤门下走狗,自然多般维护。最后将强|奸之案反诬在钱知县头上,案件上报京城,最后钱知县被判绞首,家属或充军或没入教坊司……

    后来他入狱之后赶上朝廷大赦,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于是仍被压在刑部大牢之中,后来不知为何,又被转入都察院大牢,不过到这边之后,狱卒倒是不怎么拷打他。

    祁垣听得唏嘘不已,半天后突然一愣:“……”

    钱江知县?莫非……莫非是云霁他爹?

    他隐约记得徐瑨提起过,但又怕自己记错,白惹人空欢喜一场。更何况云霁如今是教坊司中的人,虽在戏班之中有些名号,却也只是官家之人宴饮时的陪侍而已。

    他心中暗暗记下,跟老头说了几句别的,便不再说话。

    狱中不见天日,天气炎热,鼠患成群,祁垣起初不敢睡觉,后来实在挨不住,打了个盹,再次惊醒时却见老头正帮他驱着老鼠蚊虫。

    他知道老头大约拿自己当他儿子般看待,便跟他商量着,俩人轮换值守。

    徐瑨又买通了都察院的狱卒,每日让人单独给他们送牢外的饭菜,并不停地传递着消息。祁垣又乖巧玲珑,哄得狱卒整日笑呵呵的,由此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原来那蔡郎中当天便去伯府搜查了一通,因大理寺的人也都跟着,所以并没有查出什么来。蔡郎中心中愤恨,又要提审彭氏和云岚,以及伯府的众多下人。

    大理寺卿朱俨上书反对,言《律令》有记,“凡告事者,告人祖父不得指其子孙为证,告人兄不得指其弟为证,告人夫不得指其妻为证,告人本使不得指其所奴脾为证。违者,治罪。”

    蔡郎中对《律令》不通,当场哑住。

    徐瑨随即上书弹劾,指出蔡义生曾想逼祁卓之女为妾,遭到祁夫人拒绝之后,怀恨在心。《律令》有记,会审有回避制度,蔡义生与祁府旧有仇嫌,理应移文回避。

    元昭帝没想一场会审,竟让刑部和大理寺打了起来,再问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周温却道,蔡郎中忠心可鉴,朱大人言之有理……总之左右都对,他什么都不清楚。

    复审于是一拖再拖。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祁垣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随后便有狱卒过来,开了牢门。

    祁垣跟着走到外面,抬头一看,不禁红了眼。

    徐瑨、阮鸿、方成和都在外面。这边是巡捕的房间,狱卒叮嘱几人快点说话,便退了出去。

    徐瑨看他出来,先跨前一步,低声问:“你这几日如何?”说完又仔细看祁垣身上有无伤口

    祁垣红着眼点头:“挺好的,没人欺负我。你们怎么来了?”

    方成和这才过来,“实在不放心你。今天阮阁老过来都察院,慎之便央了御史,偷偷放我们几个进来了。”

    阮鸿之前一直对祁垣避而不见,今天却敢带几人过来,这……更像是阮阁老默许的。

    莫非是案子有转机了?

    祁垣心念急转,却不敢表露出来,又怕是自己想多了空欢喜一场,忙朝着阮鸿深深一揖。

    阮鸿却红了脸,支吾了一下,避了避。

    方成和悄悄附耳过来,快速道:“我们是偷溜进来的,不敢久留,我只是告诉你,太傅找了司天监……老皇帝听说最近刑狱不顺时气,天有异象,正害怕呢。或许过几天你就能出去了。”

    祁垣:“……”

    祁垣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司天监是可以胡说的吗?老皇帝一个夺位来的,冤杀过多少人,竟然也信?

    方成和看出他的疑惑,低声道:“司天监说,天有显报,不在其身,在其后人。”

    元昭帝自己是不怎么怕的,但他害怕子孙受到牵连。现在的两位皇子争储就够他头疼了。

    祁垣:“……”老太傅果然很懂。

    方成和说完便退开,跟阮鸿出去了,祁垣心中安定下来,见徐瑨俊美修目,一身官服,忽然想起那天这人站在自己前面,寸步不让的样子。

    他鼻头一酸。徐瑨轻叹了一声,干脆把他揽住,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祁垣问:“你们是不是得罪了刑部?”

    三法司问案,向来都是不由分说,上来便用刑的。祁垣那天都豁出去了,没想到大理寺的人这么强硬。

    “刑部与内宦勾结,日益权重,我们大理寺难以制衡,朱大人也是想借此改变局面。”徐瑨知道他的顾虑,安抚道,“你安心在这等着就好。如果实在不放心,就亲我一下。”

    祁垣脸上泛起薄红。

    徐瑨低声问,“有没有想我?”

    祁垣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

    徐瑨低头跟他亲了个嘴,却不敢深入。

    俩人抵着额头,都叹了口气。

    “我们都会想办法的,尽快接你出去。”徐瑨又道,“对了,婉君姑娘还在外面,说是有事找你。”

    他疑惑道,“你们早就认识?”

    当日在通州时,婉君非要见祁垣时,徐瑨便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位扬州名妓今年三月才初次入京,彼时祁垣已经进国子监了,徐瑨也没见他去过花街柳巷。

    祁垣一愣,也有些意外:“婉君姑娘?找我?”

    徐瑨点点头。

    俩人都觉得古怪,但那婉君是跟着阮鸿来的,又坚持非要单独跟祁垣说,徐瑨只得让他进来。

    婉君姑娘竟是只身前来,连个婢女都没带。

    祁垣茫然地看着她,就见婉君冲他盈盈一拜,随后从袖中取了一封信,递了过来。那信被人用泥封住,显然十分机密。

    祁垣接过来,莫名其妙地拆开一看,却是一笔极为漂亮的绳头小楷,挺拔秀丽,内含筋骨。他的目光往后一溜,待看清署名之后,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大理寺职责的几句,主要引用《唐六典》《大明职官志》

    《律令》是引用的《大明律》的内容。会审时有证据规则和回避制度,但其实漏洞很多,执行的时候不怎么严格。

    (古代判案,大部分是不管有罪没罪,上来就打一顿,有的连证人也打)

    pps:前面钱江知县写成了知府,渣作者刚去改了下

    ☆、第 52 章

    来信人, 是扬州齐鸢。

    祁垣才看到这个名字,泪水便不受控的涌了出来, 啪嗒啪嗒往下掉着。他瘪瘪嘴, 使劲憋住心里的委屈, 从开头看起。

    “逢舟兄亲启

    扬州数日,恍如一梦。某本是多舛之人,命有一劫。熟料数月之前,不意变故, 竟牵连足下,致君父子隔阔,相见无期。某每念及此,寝度难安, 愧入肝脾。然人面已变,北归万里,竟成奢望……”

    祁垣边看边哭, 数月来的委屈、埋怨、害怕一下子有了宣泄口。

    徐瑨在旁愣住, 想要过来,却被婉君姑娘伸手挡住了。

    “徐公子可否在外等候?”婉君柔声劝道, “小女子有话要跟祁公子讲。”

    徐瑨迟疑了一下, 看了看祁垣。

    祁垣浑然不觉, 只恍恍惚惚地读信, 渐渐明了了扬州的事情。

    原来当日他落水之后,那几位小厮并没有察觉。齐府当晚发觉小儿子不见了,慌忙派人四处寻找, 等把人打捞上来,已是一天之后。

    那时候还魂归来的自然是“假齐鸢”。

    小齐鸢水性不错,竟然突然溺水,大夫又见他脚腕上勒痕明显,急忙告知齐父。齐府众人这才骇然大怒。他们发动族中诸位叔伯弟兄并所有家仆四处查问。最后终于探得隐情,竟是跟京中来的官员有关。

    齐父一怒之下,向扬州知府诉告,谁知扬州知府推说无凭无证,百般敷衍。齐父气不过,扬言要上京告状,竟惹得官府警惕起来。

    假齐鸢醒后,原本想回京看望,但他没有功名在身,去开具路引也遭阻挠。扬州城的乡绅士族渐渐对齐父避而不见,假齐鸢暗忖其中有异,只得劝族中长老暂时忍下此事,莫要见怒官吏。等自己将来博取科第,为齐府改换门庭之后,自会找那仇人算账。

    齐父见他经此劫难,竟懂事知礼起来,心中既觉心疼,又略感安慰。

    之后便是齐鸢带病参加县试府试,连中案首,因文采绝艳,竟惊动了浙江提学。

    这提学官督一省生员,对齐鸢十分赏识,扬州知府见风使舵,连夜赶走那几名京中恶少,抓了行事的两名恶仆定罪。

    齐府出了一口恶气,大摆筵席。齐鸢借此机会,拜见了扬州名妓婉君姑娘,请她代为打听京中事宜。

    “……某如今独居闲处,却累君照管亲眷,感涕不可言。然祁府多事之秋,某贸然行事,恐移殃齐府众亲,只得暂绝北归之望……,此信干系甚多,幸勿示人……某思仰之念,无缘面话,唯有北向再拜,叩头默祷,望足下万万自重……”

    祁垣一口气看完,久久不能回神。

    时间过去太久,狱卒在外催促起来,婉君姑娘面色微变,不得不出声提醒:“祁公子,信纸背面还有。”

    祁垣忙翻过去看,却是对方写的两点叮嘱。

    一是忠远伯府有免死金牌,倘若伯府蒙难,祁垣可用金牌保命,祁夫人和云岚都是女眷,若是被流放,请祁垣代为求杨太傅和刑部的都林校尉从中周旋,半路截下。若被没入教坊司,则请祁垣告知婉君,他自有安排。

    第二,则是告诉祁垣,他已将祁垣以前的存钱,共一千八百六十两白银,换成银票,托付婉君姑娘代为转交。

    祁垣看到一千八百两的时候,眉头使劲跳了跳。

    最近实在太穷了,十两银子都是巨款,忽然看到这个数字,竟让他有做梦的感觉。

    狱卒再次过来催促。婉君姑娘忙暗示他将信收起。

    祁垣心中一凛,将信揣了,冲她深深一揖。

    多亏这女子侠义,自己才能知道这些。以后跟扬州往来信件,恐怕也要多靠对方了。

    婉君侧身避开,冲他笑了笑,“小女子已托周御史代为照看一二,祁公子需要什么,只管跟狱卒提起,小女子会想办法安排。”

    祁垣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狱中的待遇这么好,原来除了徐瑨,还有别人暗中照顾。

    “多谢姑娘。”祁垣抹了抹脸上的泪,“让姑娘破费了。”

    “这是哪里的话。”婉君莞尔一笑:“都是公子的银子,所以用起来很痛快呢。”

    祁垣愣了下,忍不住也笑了。

    这封信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祁垣回到牢房,坐在那发呆半天,手里暗暗捏着信纸一角,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

    自己死不了了!

    老太傅会救自己,方大哥会救自己,徐瑨会救自己,那个人也会救自己!

    哪怕他们都救不了,免死金牌还能挡一次!

    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以后还怕什么?!

    钱也有了,有钱万事通,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

    祁垣终于有了一种归宿感。

    他开始想家,想扬州,想昔日歌楼舞榭,柳湾桃坞。也想彭氏和云岚,想方大哥,想徐瑨,想他的银缎白马,通州夜游……

    夜里那老头睡去时,祁垣又偷偷拿出那封信,翻来覆去地反复看,恨不得将每一个字刻入眼底。直到上面的内容都已烂记于心,他怕半夜被人摸去,这才才将纸浸入自己偷偷留下的米汤中揉烂销毁。

    七月末,朝中终于下了圣旨。

    元昭帝谕内阁:“……朕今宫中喜事临迩,又值乡试大考在即……今岁各省直姑□□罪囚,重者减轻,轻者径释,以示朕好生至德之意……”

    忠远伯通敌谋反之案,因“案情犹疑”“证据不足”,押后再议。高崖被监候在牢,祁垣被放归家。

    时隔数天,祁垣终于重见天日。

    彭氏带人接他回府,母子俩痛哭一场,祁垣换了衣服,重审这一方天地,忽觉人生恍如大梦一场。他将原身的诗稿再次翻出,谨慎晾晒,又取了那块沉香木,小心翼翼地放在书箱之中。

    大难已过,祁垣神思松弛,大睡两日。

    又过几天,朝廷奏准各处乡试行令提调官转行主考官,命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侍读陈允恭,左春坊左中允监翰林编修王亥主顺天试。

    三年一次的大考终于到来。

    方成和托了徐瑨带话给祁垣,却是当日东池会上行酒令时,他替祁垣所接的鹿鸣宴诗的最后几句。

    “身名虽待文章显,气质须从道义涵。海内如今人物眇,掀天事业要奇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说最后的诗句看不懂,在这解释一下,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这首诗叫《建宁府鹿鸣宴诗》,是南宋名臣高斯得写的。

    第12章方成和替祁垣解围的时候,用的前四句,这里的是后四句。

    总体就是发一下“海内如今人物眇”——当下运筹帷幄的贤臣太少,没怎么有能人奇才的慨叹。再表达一下自己求贤若渴,希望朝廷能惟贤是用的期待。

    方成和引用此诗,一是狂傲,认为自己是贤臣奇男。二是致敬名臣,想要做当世高斯得。

    附上全诗。

    建宁府鹿鸣宴诗

    高斯得

    鹤书夜下建溪南,拔尽乡英万口谈。

    帝阙伫听胪唱九,宾筵试咏鹿鸣三。

    身名虽待文章显,气质须从道义涵。

    海内如今人物眇,掀天事业要奇男。

    ps:其实看不懂也没关系,并不影响看文_(:з」∠)_

    pps:高斯得的诗歌有“诗史”之称,因处置贾似道,被留梦炎所构。理宗称呼他为硬汉。

    ☆、第 53 章

    祁垣出了大狱之后, 便堂而皇之的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去参加乡试了。

    乡试连考三场, 的确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不少秀才体力不好的, 考着考着便会熬死过去。贡院在考试结束之前不能开门,所以还为此专门设置了运尸的跷跷板,哪个死了,放在跷跷板上, 这边一踹,尸体便会飞出墙外,那边有人收走。

    忠远伯府离着贡院极近,祁垣提前十几天, 便找人来将自己的小院修葺了一番,把正房改的阔大敞亮,又新建了耳房。

    西耳房是给柔柔和虎伏他们住, 祁垣如今有了钱, 一应家具都是让她们自己去挑。房间改了雕花窗,青丝幔, 窗下新植花草。东耳房则是两个小厮, 里面除了家具还有玩具。

    至于正房, 更是装扮的精致舒服, 在乡试的几天里,腾给了方成和住。

    方成和本都租好了万佛寺的房舍,没想到如今竟住了伯府, 整日的让祁垣这个弟弟照顾着。他略微有些过意不去,祁垣却道:“这有什么,你将来做了官还得罩着我呢!”

    他那店铺已经修整好了,祁垣本以为自己这次出不来了,所以没什么存货,只先制了些香粉零散卖着,生意倒也不错。

    不少顺天府的百姓知道他的神童之名,对他这次因入狱耽误考试十分惋惜。

    又因他入狱一趟,全须全尾的出来,所以原先沸沸扬扬的祁卓叛国言论也不攻自破。

    祁垣对这些都不怎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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