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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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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然与他同舍, 今日便由他来带你熟悉监中各处。”

    祁垣知道这司业是国子监中仅次于祭酒的人物, 主要管着约束他们, 得罪不得,忙在一旁乖乖站了,唯唯称喏。

    徐瑨何曾见过他这副乖巧模样,偏过头多看了几眼。

    唐司业又按规矩训诫道:“既有号舍安排,以后每夜务要在号宿歇, 不可酣畅夜饮、燕安懈怠、脱巾解衣、喧哗嬉笑、往来别班、谈论是非……每日必须按时进餐,不可喧哗起坐、私自逼令膳夫打饭外出……生病可于病房安养……”

    洋洋洒洒,竟然几十条规矩,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祁垣听得目瞪口呆。

    唐司业看他如此乖顺,倒是印象挺好, 又对徐瑨道:“这样,你先带他回号房放下东西。一会儿我让学正带他去学堂。”

    徐瑨应下,目送唐司业回去,这才带着祁垣往外走, 并在路上详细地把监规讲了一遍。祁垣听得头昏脑涨,倒是格外记住了几条。

    一是在国子监只准穿监生服饰,不可穿常人巾服,像是徐瑨阮鸿他们在外面鲜衣怒马,回到国子监一样只能戴方巾,穿玉色襕衫。

    二是若要外出需先领牌,每个班上只有一个牌子,由斋长管着。若是提前被别人领了,他就不能出去了,需要排到第二天。

    三便是不可议论朝政。游骥那次所说的打死了两个“监生”并非虚言,国子监的确才死了两个监生,却是俩人议论朝政,被监丞抓住后送去绳愆厅处罚。那俩监生情绪激愤,触柱而亡。

    这件事给诸位监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坐监之人分四种,一种是举监,即会试不中的举人,经过翰林院出题考试,表现优秀的进入国子监。

    一种是贡监,即任彦和方成和这样的,各地方送来的优秀生员。

    第三种是荫监,阮鸿便是荫监,选拔标准是文官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勋戚公侯等人,可以经提学官考试入监读书。此外还有高丽、琉球等国送来的人。

    第四种便是例监了。地方官学的学生向朝廷交纳钱粮,买一份入监资格。

    原本本朝例监的学生不多,但这两年朝中多战事,山东登、兖等州又逢大旱,自去年秋天便无雨,朝廷便因此重开例监,以便收些银子上来。

    那俩议论朝政的监生便是为此而骂,朝廷以山东大灾之由开例监,却又不肯解粮赈灾,免去田赋,若这几个月还不下雨,灾民们便是不饿死,也要被赋税逼死。

    各地捐贡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谁知道最后又进了谁的口袋?

    只是那俩监生白死一场,始终没在朝中激起什么涟漪。而其他监生大多数还是为了奔个好前程,只终日读书应付科举,巴不得离是非远些。其他有志之人眼见着俩人如此下场,也不敢轻易掺和。

    徐瑨低声叮嘱:“这事已经不许大家提起议论了,我先跟你说了,免得你从别处听来,不知轻重,犯了忌讳。”又道,“如今你既是监生,便先按监规来处事,不可鲁莽行事。”

    他只当祁垣年幼,又素有报国之志,广业堂里的生员又比其他几堂的年轻爱闹些,因此怕他受人撺掇,也去搞什么直言进谏。

    实际上祁垣才不操心这些,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办好呢,哪管的起别人的死活,至于朝堂之事,他更是从来不操心这个。

    徐瑨苦口婆心半天,祁垣却只问:“那我可以天天领牌外出吗?”

    徐瑨不禁一愣。

    “天黑之前便要回来。”徐瑨道,“你天天惦记出去干什么?”

    祁垣道:“当然是有正事要干,我本来想好好跟教官商量,不行就出监的呢,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这人刚刚还乖顺的不得了,这会儿眼睛一瞪,竟还埋怨起人了。

    徐瑨只当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淡淡看他一眼,道:“监中每日早晚有升堂仪式,无论寒暑,皆是卯时点名。你从最南边过来,寅时便要起。你做得到?”

    祁垣愣了一下,他倒是忘了这个,让他寅时起怎么可能!

    但徐瑨这样,他又觉得很没面子,自己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我起不来?”

    想要争辩一下,又怕以后徐瑨天天寅时喊自己起床,只得讪讪地闭嘴了。

    国子监的号房总共五百多间,普通的三个学堂都是两人一间,率性堂的人少,待遇也好,都是单人居住。

    徐瑨带着祁垣往率性堂的地方走,路上偶遇的工役或监生纷纷驻足回看,一脸艳羡。祁垣也不跟人解释,跟在后面大摇大摆,顺道溜达着看看。

    号房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东西两侧各放置一床一桌一椅,祁垣把领来的东西胡乱堆到床上,笨手笨脚地开始铺被褥。

    还没等收拾好,就听外面有人找,却是负责他们学堂的孙学正。

    孙学正长的白白胖胖,宽额大脸,见他年纪这么小,笑着提醒他:“被褥晚一些再收拾,现在速速换上衣服,我带你去学堂。”

    祁垣忙应了声,穿上才领的监生巾服,匆匆跟着他往外走。

    六堂房舍就在二进院的地方,以辟雍泮池为界,广业、正义、修道三堂在西侧,另三堂在东侧。

    祁垣走来走去,快晕了,等进到学堂往里一看,这才陡然精神起来。

    学堂里的坐在窗边东瞧西望的,除了阮鸿还能是谁。

    碰上个熟人,好歹心里踏实了一些。阮鸿朝祁垣挤眉弄眼,祁垣也探头,朝他咧嘴直笑。

    今天并没有助教讲课,大家都在背书,阮鸿前面有俩空座,孙学正先安排了没放书本的那个给祁垣,又指了门口的一位岁数大的给他讲解听课礼仪,这才离去。

    祁垣站在众人前面本来束手束脚的挺不好意思,琢磨着要不要跟大家打个招呼,拜拜码头,结果孙学正前脚一走,就见学堂里“哄”地爆发出一阵哄笑。

    祁垣被唬了一跳,茫然地往后看,却见七八个人把书本一扔,飞速聚拢到了阮鸿旁边,吆喝着“开局”。

    祁垣:“……”

    敢情这帮人正在玩耍,坐在门口那位长者给他们望风,学正一来他们便各回各座,假装读书。学正一走,就原形毕露,要么玩耍要么睡觉,还有捧着小镜子顾影自怜的。

    这架势倒是跟他们家的学堂差不多了。

    祁垣只觉无比亲切。倒也不觉得被人冷落,赶紧笑嘻嘻地去空座上坐了。

    阮鸿却从那帮人群里钻出来,坐到他前面的位置上,一脸激动地冲他道:“大才子,你怎么才来!”

    祁垣一本正经道:“有事耽搁了。”

    阮鸿嘿嘿一笑:“还好还好,来得及,这月十八有考试,到时候就拜托大才子了。”

    祁垣听到考试,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紧张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考、考试?”

    阮鸿道:“对啊,每月一考。”

    祁垣瞪着眼叫道:“什么都没学呢就考试啊,考不过如何?”

    “哎,别提了。”阮鸿叹了口气,“前几天赵世兄回家了,我被打了十板子。就等着你来呢,以后我可就靠你了。”

    祁垣听得云里雾里:“靠我干什么?”

    阮鸿看他一脸茫然,只当他是向来循规蹈矩,不知道这些呢,悄声道:“我都买通教官了,到时候提前问出考题,你先做一篇差些的,考试的时候我默上去就可以。以前都是赵世兄给我做,他回家丁忧去了,我只能再找别人了。”

    说完冲祁垣拱了拱手。

    原来还能偷考题!祁垣大喜,却比他还激动:“你这个靠谱吗?”

    “当然靠谱!”阮鸿嘿嘿笑道,“以前都这么干的,从未出过差错。”

    祁垣万万没想到国子监里还能这样,心里暗暗盘算,到时候阮鸿问出考题,自己可以去求徐瑨,让他替自己做了,然后自己再默上去。哦不行,得让徐瑨做两篇,自己跟阮鸿一人一份,这考试必过无疑!

    考试只要能过,那这日子还怕什么?每日管吃管喝管住,还发银子,自己再时不时领了牌子出去玩玩,买些香料,还能在这里面做买卖挣钱。

    这样也太美好了吧!

    祁垣担心了半天,这下只觉柳暗花明,前途一片美好。

    当然现在不能跟阮鸿说自己不行,万一对方不告诉自己考题,那就抓瞎了。祁垣打定主意要跟阮鸿搞好关系,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只是心里也有些担心,万一徐瑨不肯怎么办?那人严肃的很,还真不一定肯帮忙。祁垣心里犯嘀咕,可是除了徐瑨,他还能找谁?

    对,方成和呢?

    祁垣想到这,忙问阮鸿:“我方兄呢?你可知他在哪一堂?”

    “方成和?”阮鸿一听,不知道为何脸色陡然变臭了,“不知道!”

    祁垣狐疑地瞅着他。

    阮鸿撇撇嘴,随手从前桌上拿起本书,没好气的拍在了祁垣的跟前。

    祁垣不明所以,低头一翻,差点叫了起来。

    方成和的书!

    方兄跟自己一个班!

    方兄坐自己前面!

    “他干什么去了!”祁垣一看方成和的名字,跟见了亲哥似的,双眼放光的抓着阮鸿问,“我方大哥呢!我去找他!”

    阮鸿皱皱眉,很不乐意地转开脸,道:“去恭房了。”

    俩人正说着,就听门口有人突然大喊:“学正来了!”

    学堂里静了一瞬,随后众人做鸟散状,各自屁滚尿流地爬回自己的位置上,捧起书嗡嗡读了起来。

    祁垣赶紧坐正,阮鸿也忙不迭往后跑,众人才堪堪坐好,就见门口处迈进来一个人。

    方成和倒背着手,慢吞吞地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眉头一皱,往学堂里扫视了一圈,装模作样地点头。

    大家很快发现上当,又哄闹起来。这下没吵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几声鼓响。

    原来是会馔厅开饭了。

    众监生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奔出了学堂。方成和也见着了祁垣,笑吟吟地拍了怕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块出去。

    祁垣激动不已,狗腿地跟在后面,又觉的好奇:“方大哥,你怎么也在广业堂?”

    方成和瞥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

    祁垣愕然。

    “你不是把功课都忘了吗,我想着怎么给你补补课,所以找了个普通班待着,万一你分去修道或诚心堂,我考试考好些就能升过去。没想到巧了……”方成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走,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俩人如久别重逢的好友,亲亲热热地往号房走。祁垣这几天又憋了不少事情,不能跟别人说,便抓着他的胳膊,都嘀嘀咕咕给他听。

    东侧三堂的监生们也纷纷出来,往会馔厅去吃饭。徐瑨跟几个朋友走出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往后看了眼。

    任彦正等着跟他说话,见他突然驻足,诧异道:“怎么了?”

    徐瑨一怔,摇了摇头:“没什么。”

    然而心里却犹豫了起来。

    刚刚那俩人,是祁垣和方成和吧?大白天的,这俩往号房去干什么?

    他不由地想起那个傍晚,这俩人也是亲亲热热地……

    俩人都是年轻有为之辈,监中规矩甚多,若是这俩一时不慎,触犯监规,耽误前程就不好了。自己既然知道了,理应多加劝诫。但是君子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徐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告别几人,转身也朝号房走了过去。

    他步子迈得急,拐过退省门,正撞见祁垣拐着方成和的胳膊撒娇:“……跟阮世兄商量商量呗,咱俩一间号舍,让他跟徐公子一间。这样不就方便了吗?”

    方成和迟疑了一下,正要答应,就听后面有人喊:“万万不可!”

    俩人转过身,见是徐瑨,都是一愣。

    方成和看看徐瑨,又看了看祁垣,笑着作揖:“徐世兄。”

    徐瑨也规规矩矩还了礼。

    只有祁垣在一旁着急:“为什么不能换号房?”

    徐瑨张了张嘴,心想这话可怎么说,皱了皱眉,只得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换?”

    祁垣理直气壮道:“方大哥可以照顾我。”

    徐瑨道:“我也可以照顾你。同为舍友,理应友爱。”

    “……”祁垣简直服气了,徐瑨就是他的克星,怎么什么事都能碰上。可是他想让方成和给他做题,好考试作弊的,这话又不能说。

    想来想去,只得含糊道,“方大哥要照顾我的事情是……是违规的,你又不行!”

    “谁说我不行?”徐瑨下意识反驳,说完一怔,突然反应过来,红着脸伸手制止道:“行也不行!违规的事情谁都不可以做!”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写古代文手速慢,更新可能不太准点,请大家见谅。

    明天周日,照例休息一下,攒攒存稿,感谢大家支持

    ps:后面有朝堂的部分,所以前面有部分铺垫。

    ☆、第 22 章

    祁垣气得瞪圆了眼, 徐瑨臊的涨红了脸。

    俩人无言对峙,方成和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祁垣的肩膀道:“不换也罢,我跟阮兄正处得热闹呢。”

    祁垣一愣, 忽然想起阮鸿今天的古怪样子, 迟疑道:“你欺负他了?”

    方成和笑呵呵道:“他欺负我还差不多,早上给我放泻药, 我不能饶了他。”

    祁垣:“……”

    “监规甚严, 不能串班串号舍, 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去给你拿出来。”方成和对祁垣说完,又冲徐瑨一礼,转身先走了。

    祁垣只得跟徐瑨在外面等着。他心中恼火,不住地拿眼瞥徐瑨。然而方成和已经表示了不换,他也不能为难人家, 以后还得跟徐瑨住一块。

    徐瑨看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也不是很乐意,本来这事跟他也没关系,现在明明为了他们好,却还落埋怨, 也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不看祁垣。

    俩人都气哼哼的,直到方成和拿了本书出来。

    祁垣还以为他要拿什么好东西呢, 一看是书,顿时叫了起来:“送我这个干什么?”

    方成和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又笑:“可是宝贝呢!”

    祁垣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只见书皮上写着《辑录》二字,翻开一看,却是关于四书义理的,先是阐述如何破小题,后面又有现成案例。

    徐瑨原本负气转开了身子,但听这俩说话,又忍不住回头,只见书上楷体小字规矩纯熟,清秀丰丽,令人眼前一亮。

    他不由地赞叹了一声,惊讶地看向方成和:“这本书……”

    方成和笑道:“闲来无聊,整理一下。”

    说完从祁垣手中接过,又递给徐瑨一览。

    徐瑨翻开看了几页,赞道:“此书对于小题破解整理得相当完备……方兄之心良苦且勤矣。”

    祁垣原本什么都不通,一听徐瑨这么讲,倒是明白了过来——方成和为求速成,把总结出的破题秘籍都写了出来,拿给自己看。又在后面举了例子,这样考试的时候,如果碰巧自己背过了,那就省事了。

    他倒是也知道,凡是做文章,破题最重要。只是他原本差的太多,不成文理,况且这么厚厚一本,他也背不过。

    徐瑨把书卷递过来,祁垣兴致缺缺地抱住,仍旧不太开心。

    徐瑨却当他是恃宠而骄,暗暗为方成和的苦心感到遗憾。不过既然这俩没什么逾矩的行为,他也不好一直跟着。

    祁垣这人有些难沟通,徐瑨犹豫了一下,转向方成和,隐晦道:“方世兄,祁贤弟年幼冲动,又才入监,许多事情不晓得厉害。万望世兄多多提点他,况且如今大比在即,我们都应事事以学业为重,克己复礼,方不负圣恩。”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似是警告,语气却又很温和,内容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祁垣听得云里雾里,方成和倒是一乐,连连作揖,满口应下。

    等人走了,祁垣忍不住嘀咕:“也太倒霉了些,怎么就跟他分一块了。”

    方成和却哈哈大笑:“子敬兄对你甚是爱护,你还有何不满?”

    祁垣道:“我跟他非亲非故,他爱护我干什么?”

    方成和点头:“对啊,这关系可真好……”

    祁垣听他口气揶揄,斜睨了一眼,“还没问你呢,你跟阮世兄怎么回事?他给你放泻药,你也给他放回去不成?”

    方成和嘿嘿直笑:“不会不会,我哪能呢。”

    祁垣提醒他:“你最好别,阮公子他爹可是阁老,你以后还当不当官了。”

    “当的当的。”方成和推着他往前走,啧道,“我有数。倒是你,快把这些背起来,虽然历来破小题主要是用在道试上,但我打听着,广业堂考试也是破小题,你先把这俩月的考试应付过去。我再慢慢给你补怎么破大题。。”

    现在国子监里管吃住管穿衣,方成和的面色跟在万佛寺时截然不同,整个人的气度也更好了些,笑起来眉眼飞扬。

    祁垣没想到他会为自己打算这么多,心下感动,嘴上甜滋滋地夸道:“还是我方大哥好,有城北徐公之姿,还有经天纬地之才……”

    方成和冲他挑眉:“城北徐公刚走呢,大哥我有自知之明,不敢相比……”

    成国公府在京城北端,倒也巧了。

    祁垣暗暗撇嘴,嘀咕道:“谁说这个了,这位就是我的克星。”要不是徐瑨拦着,他这会儿早就在运河上了。

    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好好的,一旦知道了,就像被套上了枷锁。

    三月份,国子监里处处一团春日气息,院中老槐偻背而立,枝叶葱郁,旋顶如盖。

    古人都说“登槐鼎之任”,意喻位列三公,不知道国子监里广种槐树,是不是也这个意思,希望他们都能位登公卿。

    祁垣抬着头看了会儿,心想自己就不去争什么公卿之位了,国子监里这么多人,总归会有成器的。自个还是操心下怎么挣他们的银子好。

    他把那卷书抱在怀里,想了想,便把自己想做些香品,搞着名堂在国子监售卖的想法跟方成和说了。方成和脑子聪明,主意定然也多。

    果然,方成和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这做香丸可耽误时间?”

    祁垣摇头:“一点儿都不费事,我哪天请假家去,在家里做一些,然后窖藏几日就是了。等到了出窖的时候,就让丫鬟们送过来。”

    “听着应该能行,也可以做些香面。”方成和笑着建议,“香丸香饼虽然值钱些,但消耗得慢,可以做些常买常卖的香面香粉,倒也便宜。”

    祁垣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香面多做些去汗渍、避五毒的,人人都可用……”

    这样主要做的东西,大致就可分三类了,一类做香中上品,专门给阮鸿他们这些纨绔,到时候少不了让阮鸿帮忙吆喝一下。纨绔们都爱风流,好攀比,又不缺银子,这个需用些好料,价钱自然也可以高些。

    第二类是普通的香品,便是合意香、及第香、状元香一类,主料用些提神醒脑的,气味高洁的,最能符合文人爱好,名字也吉利,这些就让方成和帮忙兜售。

    第三类便是实用易耗的香面了,这个人人都可以用,耗费多,价钱便宜,方便银钱周转。

    祁垣心里暗暗盘算,闷头走着,双眼晶亮。

    方成和看他在那出神,不觉一凛,提醒他:“可莫要耽误学业,本末倒置了。这每月可都有考试的。”

    祁垣回神,嘿嘿一笑,正好跟他商量:“阮公子说了,可以提前问出考题。到时候……”

    “想都别想。”方成和冷着脸道,“你少跟他瞎混,到时候一旦查出来,你们可都是要挨罚的,重者削去学籍。阮慎之有个好爹,自是不怕,你到时候怎么办?”

    祁垣没想到他不肯答应,眼巴巴道:“我现在学也来不及啊,考不过不还是要被打的吗?”

    “你怎么可能考不过?”方成和也严肃起来道,“四书题就这么多,你都背过了还怕考试?再说了,广业堂学的是最基本的,考试只考四书题,讲课也才治一经,以后升堂可是要通五经的。你现在就想偷懒,以后怎么办?以前的刻苦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他神色严厉,俨然一副师长的口气。

    祁垣心中叫屈,心想我打生下来就不知道刻苦俩字咋写……

    想要顶嘴,一看方成和那表情,又怯下阵来,只得蔫头耷脑地叹口气,低低地“哦”了一声。

    下午,学堂里众人仍是背书的背书,嬉闹的嬉闹。

    祁垣却因提出代笔之事,被方成和严加看管起来,不许他跟阮鸿厮混到一块。

    祁垣听到阮鸿他们似乎在弹棋,心里直痒痒,但方成和跟后背长眼似的,只要他一扭身子,方成和就咳嗽。

    阮鸿格外听不得他这咳嗽声,没什么好气地去找方成和呛声,俩人隔着祁垣的桌子顶嘴对骂。然而方成和张嘴就拽诗拽句,阮鸿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骂自己。

    问另几个纨绔,那几人却是连他都不如。

    祁垣在一旁瞧着,又想笑又不敢笑,磕磕绊绊一下午,竟然背了好几段下来。

    他从小不知道跟过多少名师大儒,四书翻过来覆过去,何时背下过这么多东西。

    祁垣自己都要呆了,可是方成和却道:“你是久病未愈吗?脑子还没好?怎么只能记住这么点?”

    “这么点??”祁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把书本翻的哗哗响,“这么多!大哥!我可是从‘哀公问政’开始背的!”

    他说完见阮鸿在后面探头探脑,抓着阮鸿问:“慎之兄,你说背下这些算不算少?”

    阮鸿乐得跟方成和作对,连声道:“不少不少!”

    ”一边儿玩去!“方成和挥手赶开阮鸿,问祁垣,“你刚说,背的最后一段是什么?”

    祁垣理直气壮道:“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

    “什么意思,知道吗?”方成和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学则已,既然要学,不学到通达晓畅绝不能终止。你现在一知半解,尚不能熟练背诵,还好意思喊累?”

    祁垣被堵得哑口无言,直愣在那。

    方成和见阮鸿在后面探头探脑,又一指:“那你问问,他背到哪儿了?”

    祁垣又回头看阮鸿。

    阮鸿哼道:“《四书》和《春秋》早都背熟了,如何?可我都读了多久了,小才子才来第一天呢,哎??”

    阮鸿突然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看向祁垣,“不对啊!祁兄你不是早已经考过道试了吗?怎么还在背四书?”

    祁垣愣了下,尴尬地笑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们三个坐在一块,平时自己干什么阮鸿都能看得见,早晚是瞒不住的。再者方成和既然不肯帮忙作弊,自己也应该早点告诉阮鸿,让他赶紧找别人商量。

    阮鸿的泻药威力太大,方成和指了指这俩人表示威胁,又领了牌子去恭房。

    祁垣抬头看他走出去,才转回头,一脸凝重地看着阮鸿。

    “阮兄,我……咳咳,”祁垣招手,让阮鸿附耳过来,压低声道,“我其实,都忘光了……”

    阮鸿:“……”

    别人说这话阮鸿或许还信,但祁垣说出来,他只觉得是开玩笑。

    “这个还能忘光?你不是在家苦读六年吗?大门都不出的。”阮鸿皱眉瞥他,“你该不会是不想给我代笔,故意推脱吧?”

    “真不是。”祁垣眨眨眼,小声跟他商量,“我正想说呢,你得了考题,能不能也跟我说一声,我也找人给代写一份。”

    阮鸿神情古怪的打量他。自己找的大才子还不如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可是一想刚刚祁垣竟然在背《四书》,又不像假的。

    阮鸿顿时凌乱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祁垣看他那眼神,感觉受到了鄙视,忍不住皱眉道:“背书作文有什么的,写几篇酸腐文章搞点歪八股,就高人一等啊……”

    “这倒是。”阮鸿深以为然,又纳闷,“那你在家整日的干什么?”

    祁垣嘿嘿一笑:“吃酒杂耍,投壶弹棋,干什么不成?”

    阮鸿半信半疑,拿话一试,果然听祁垣聊起吃喝杂耍头头是道,竟比他懂的还多些。

    阮鸿先前还觉得祁垣既是才子,便跟自己不是一路人,虽然几次主动搭话,心里却觉得疏远。这下祁垣讲了实情,他虽痛惜自己少了个依仗,却也高兴多了个玩伴。

    晚上吃饭,祁垣才来国子监,不知道去哪儿,他便拉着人径直入了自己的小团伙。几人在一处亭子里摆上吃喝,阮鸿又把其他人挨个介绍给祁垣。

    这位是侍郎的孙子,那位是指挥使的儿子,一众子弟非富即贵,又有人认出祁垣是那天酒楼赢下赌局的人,更是大为喜欢。

    唯独有个小眼睛小鼻子的人,总拿眼斜他。

    祁垣聪明机敏,想起游骥说过这人是吏部侍郎的孙子,只是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这人,有些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一旁便有人故意笑道:“史三郎跟吕秋关系不错,祁公子那日让吕秋好生没面子,今日三郎想给朋友出气呢!”

    祁垣瞬间了然,忙冲这人感激地笑笑,又赶紧往阮鸿旁边靠了靠,那意思是阮鸿拉自己来的。

    果然,阮鸿掀着眼皮看史庆伦一眼:“是吗?”

    史庆伦有些尴尬,忙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看祁小公子丰标不凡,心生羡慕而已。”

    祁垣也笑,心下却暗暗留意,找人一问,知道吕秋几人在正义堂,这才放心。

    饭后大家各自回号房休息。

    祁垣回号房一看,见自己上午乱堆的东西都被收拾好了,心下更觉高兴,欢呼一声,扑到了床上。

    徐瑨下午练了半天骑射,又去临了一会儿大字,才回来休息。

    一推房门,见左边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祁垣现在跟他同住了。

    他当初进国子监后,便直接升入了诚心堂,一直是单人住一间。现在冷不丁多了个舍友,也有些不习惯。

    祁垣听到门响,支起身子往门口看了一眼,倒是主动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祁垣没话找话,懒洋洋地问道,“你们下午干什么了?”

    徐瑨把自己的东西放下,回道:“练骑射去了。你们呢?”

    “我背……”祁垣突然想起阮鸿背的都比自己多,现在说出来岂不是要让徐瑨笑话,便轻咳一声,道,“我们背书呢。我晚来了几日,方大哥给我补课。”

    徐瑨听他张口闭口方大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祁垣仍沉浸在自己竟然也能背书的幸福中,小脸红红,眼带笑意。

    徐瑨移开眼睛,有些不忍心。

    “我并非恶意拆……阻碍你和方兄住一处。”他轻咳一声,为自己辩解道,“监中规矩甚严……”

    “我知道我知道。”祁垣一天听了十几遍“监规甚严”了,简直头大如牛,忙打断他道,“其实现在看来,不换挺好的。”

    就方成和凶神恶煞逼他读书那样,要真换了,自己这会儿指不定多惨呢,说不定回去还要背书练字。再一想,阮鸿这人虽然爱玩好动,但不也不爱主动得罪人,今天他竟然给方大哥下药,莫非方大哥也逼他读书了?

    他脑瓜里东西不多,只觉得背书练字已经是人生之大不幸了。

    跟那边一比,徐瑨不逼自己读书,还帮自己铺床,简直是不能再好的人选了。

    “我仔细想了想,”祁垣想到这,高兴地坐起来,笑嘻嘻道,“跟方大哥比起来,还是你好。”

    徐瑨被唬了一跳,正要脱衣服的手顿时停住,惊诧地看了过去。

    “祁公子……何出此言?”徐瑨迟疑着问。

    祁垣却不知道他想茬了,心里一合计,方成和不肯代笔帮忙,自己只能指望徐瑨了……此事需徐徐图之……

    先拉近俩人的关系吧,总这么疏远也不好。

    “你个头高,仪表好,学问又足,简直城北小徐公也,当然比我方大哥还好了。”祁垣眨眨眼,小心提议道,“要不然,你也给我当哥吧?你就喊我垣弟,不要公子来公子去的称呼了。”

    祁垣跟方成和在一块乱喊一通,只觉得“垣弟”的称呼比较亲切而已。

    徐瑨却是一愣,满目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祁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徐瑨低头,赶紧把解开的蓝丝绦带重新拿起,往腰上一围,又把衣服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子监小知识:

    国子监太学门外东侧,有一块汉白玉石碑,上面刻着《五朝上谕碑》

    其中第二道是明太|祖的,因为文化水平不高,所以都是大白话,体会一下:

    “恁学生们听着:先前那宋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后来,他善终了,以礼送他回乡安葬,沿路上着有司官祭他。近年着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宋讷的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生徒没全不务学,用着他呵,好生坏事!如今着那年纪小的秀才官人每来署学事,他定的学规,恁每当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若祭酒来奏着呵,都不绕!全家发向武烟瘴地面去,或充军、或冲吏,或做首领官。今后学规严谨,若有无稽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鸟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烟瘴地面。钦此!”

    ☆、第 23 章

    京中纨绔甚多, 既有精通文理的风流公子,也有阮鸿这种爱玩好耍义气少年。当然更多的,是挥霍无度,整日狎妓取乐的武安侯之流。

    这些人都爱娈童美妾, 最近几年, 又风行找些少年声伎扮成书童,跟在身边取乐玩耍, 哥哥弟弟乱叫一通, 还有更不像话的, 以“叔侄”甚至“父子”相称, 只为在做那事时多些乐趣。

    徐瑨对这些原本完全不了解,直到进入大理寺历事,见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案子内情,这才意识到世界之大,简直无奇不有。

    祁垣和方成和都是人中龙凤, 少年天才,那天若不是俩人行为过于亲密,祁垣又遮遮掩掩,形迹可疑,他也不至于多想。现在祁垣却要跟他称呼哥哥弟弟?

    还垣弟?

    这像什么话?

    徐瑨不禁自省是不是自己平时表现的太不庄重了, 才让祁垣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

    祁垣在对面盘腿坐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徐瑨整好衣服,这才严肃的坐下,摆摆手道:“以表字相称即可。”

    祁垣叹了口气:“我还没表字呢。”

    他原来在齐府都是被人叫小少爷小公子, 要么朋友家喊二郎,反正商户人家,年纪又不大,所以都还没取字。而这边的祁垣则是想等着忠远伯这个亲爹取,忠远伯一走两年,生死未卜,估计这字的事情短期也没什么着落。

    祁垣也有些遗憾。

    “你不愿意当哥吗?”祁垣见徐瑨十分抗拒,想了想,大概对方想跟自己保持距离。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跟方成和一样那么好相处的。

    徐瑨默然。

    祁垣讪讪道:“那好吧,就,就还是叫公子吧。”

    他本来也是很好面子的人,一直觉得徐瑨好相处,经这事一看,徐瑨不过是为人善良,却不见得喜欢跟自己相处。这就叫人有些失落了。

    祁垣没再自讨没趣,早早歇了下去,还拿被子把自己裹紧,背朝着徐瑨。

    徐瑨不知怎的,从那一团背影上愣是看出了伤心的意思。只是哥哥的称呼实在太不妥了,他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决定坚守住自己的底线。

    接下来的几天,徐瑨便每日早出晚归,见到祁垣必然以礼相待,动辄作揖行礼。

    祁垣总受着对方的礼也不好,只得依模做样的也还礼回去。俩人举动甚是客气,回到号房之后也不多言语,徐瑨要么看书要么练字,祁垣也练字,但临不了几个,又没耐心,便自己闷头去睡觉。

    徐瑨最初只是想以礼相待,后来见祁垣心情似乎不佳,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了,又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那日的表现是不是太伤人了些。

    祁垣这几天心情的确很差,倒也不全是徐瑨的缘故,主要还是国子监的生活太苦了。

    国子监中有专门管束学生的绳愆厅,因此监生们从早上睁眼开始,出入号舍便要在名薄上签字。一早一晚升堂仪式,听课背书,甚至出恭也要签字。

    规矩严,功课也明确。

    祁垣所在的学堂已经属于规矩最松的了,本学堂的斋长便是在门口的长者,脾气特别好,教官对他们也不怎么严厉,但他们的功课跟其他班一样——每天背诵大诰100个字,本经100个字,四书100个字。

    除此之外还要写字,每日一幅,或东汉王羲之、王献之、或欧阳询、虞世南、或颜真卿、柳公权,点划撇捺,都要讲究,一幅字256个,一个不能少,写完再给先生看。

    广业堂的教官虽然知道他有神童之名,但看他年纪小,所以要求宽松,若别字较多,都会温和地提醒他。方成和却不一样,祁垣若有错字,他必然要盯着他重写十次才会放过。

    祁垣叫苦连天,几乎想要翻脸,可是翻脸也没用,这边又不比家中,处处有人依着他。

    这样一连几日,每天晨起便开始背书,休息时被方成和押着练字,下午还要背他的那本破题辑录,一连几天过去,手腕也酸了,嗓子也哑了。

    每日做学问如此辛苦也就罢了,偏生吃也吃也不好。

    祁垣刚来的时候还以为都跟阮鸿一样吃饭,第二天被方成和带去会馔厅,才知道大家原来都在这边吃。

    会馔厅里的饭菜自然算不上可口,祁垣在忠远伯府虽然也是整日的清粥小菜,跟做和尚似的,但虎伏做饭爱琢磨些花样,比这边的味道足。大概是因为监生来自天南海北,口味各异,所以这边干脆就煮熟了事。

    会馔厅上还贴了份告示,写着监生们的份例,每人每日的青菜、腌菜、豆腐黄豆、油盐酱醋、猪肉面粉等各有份例,另有干鱼,三日可吃一次。

    大家吃饭也不能说话,旁边有监丞看着呢,每人只能按照所在学堂分班落座,让斋长去打饭,大家共同享用。

    祁垣从来没见过阮鸿过来,一问方成和,才知道阮鸿和一众纨绔吃不惯监中的东西,所以早早拿钱贿赂了监役,每日都是从外面酒楼叫吃的。

    这种事情在国子监中屡禁不止,荫监和例监生多非富即贵,于是渐渐也形成风气,凡是荫监和例监的都放一班,管束都宽松些,吃饭也自行解决。

    阮鸿原本有意让祁垣跟自己一起吃,但方成和不许他们终日厮混在一处,另外祁垣也知道自己没钱,不愿占人便宜,所以嘴上虽馋,但知道实情后,也只乖乖去会馔厅进餐。

    他心里自然也羡慕,头几天便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赚到钱,到时候也让酒楼送饭,跟方大哥一起吃小灶去。后来方成和天天管他,他满肚子怨气,便又改了主意,不让方成和吃了,罚他看着。

    在学堂里玩不痛快,回到号房,再看徐瑨对自己相敬如冰自然愈发不高兴了。祁垣本来也好面子,因此在号房也成了锯嘴葫芦一般,整日闭着嘴巴挂着脸,赌气一般不跟徐瑨说话。

    背书的几日一闪而过,眨眼就到了国子监复讲的日子。

    对祁垣来说,这里面最可怕的事情除了考试便是复讲了。

    国子监里的复讲是跟会讲相对的。

    会讲是在彝伦堂举行,每月六次,内容是四书、五经、大诰、性理大全等。讲课的要么是祭酒,要么是其他教官,若是其他教官讲解,也要先给祭酒看过讲稿,因此十分重视。

    而复讲,就是三日后的大抽查,所有监生站到彝伦堂前的露台上,依次抽签,抽中的便要上去复讲签上的内容。

    祁垣这几日虽然被逼着苦读也有些效果,但不过是磕磕绊绊背过四书,连破题都不会,因此特别怕自己被抽中。

    到时候万一抽中了答不上来,就要被提到前面“痛决”十下。那可是在国子监所有监生的面前丢脸。

    祁垣对此十分担心,一早便穿戴整齐。方成和已经在退省门下等着他了,见他急匆匆出去,神色不安,不禁笑了笑:“怎么,还害怕吗?”

    祁垣“嗯”了一声。

    方成和倒没再说什么,转身带他去彝伦堂,叮嘱道:“别人复讲的时候,听不听得懂都不要紧,老老实实站着就行,不要乱动,两边都有教官和监丞看着的。如果站错位置,或者不够端正严肃,当场就会被痛决十下。”

    会讲的规矩很严,复讲的要求也挺多。

    祁垣点点头,愈发紧张:“万一抽到我怎么办?”

    方成和安慰道:“上次会讲的时候你才来,应该不会抽到你,且放宽心。”

    话是这么讲,祁垣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眼看着已经到了露台上,也不敢多言语了,只得跟在众人后面依序站好。

    升堂的鼓声突然敲起,所有监生按照位置站好,肃然而立。几百位监生统一着玉色襕衫,戴方巾,院中草木葱郁,晨风送暖,倒是好一派意气风发的景象。

    抽签的顺序是从最好的率性堂开始。每堂各抽一人。

    祁垣因为年纪最小,所以被安排在了广业堂的前面。他支棱着耳朵,屏息凝神,却听教官念道:“率性堂,徐瑨。”

    祁垣一愣,下意识地朝前看去。

    果然,徐瑨从率性堂的队伍里迈步而出,先朝祭酒和众教官行礼,又去抽签复讲的内容。只听教官念出他的复讲内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微一……”

    上次会讲的内容祁垣压根儿就不懂,这会儿听题目只觉得满耳朵“喂喂喂”,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徐瑨,虽然还在赌气,但又隐隐替他担心。

    徐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这边转过脸,对上他的目光后略一停顿,随后却是嘴角一牵,微微笑了下。

    徐三公子丰神俊秀,仪表脱俗,这一笑便如神仙下凡,祁垣微微一怔,很没出息的红了下脸。

    他在心底轻哼一声,连忙收回视线,再一想又有些恼怒,无缘无故的就冲自己笑,这是想和好吗?也太便宜了些。

    他自己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耳朵却又忍不住支棱起来,听徐瑨的动静。

    然而他连那句话的出处都不知道,只能听到徐瑨昂立台上,清越的声音不急不缓道:“存于内者,守乎理之正。接乎外者,绝乎人之私。此圣人传心之要也。盖圣人之所以为圣者,以其内外之交相养乎……”

    彝伦堂前数百监生衣冠严肃,屏息凝神。唯有徐瑨声音朗朗,侃侃而谈。祁垣越听越佩服,虽然不知道他都讲了些什么,但看周围人的表情,便知道徐瑨厉害的紧。

    果然,等徐瑨复讲完,龚祭酒已经笑呵呵的样子了,显然对他极为满意,当众夸奖他能触发贯穿,文理皆优。给了奖励,又让徐瑨在前面,跟自己一块站着。

    众监生们佩服之余,纷纷羡慕,都朝前看去。

    往下是诚心堂和修道堂,抽出来的两个监生回答都是无功无过,龚祭酒听完没奖也没罚,只让人回到了队伍中。

    再往下,便是广业堂了。不知道为什么,祭酒突然出声,让人先抽正义堂。

    正义堂抽到的却又是个耳熟的名字,吕秋。

    吕秋显然准备不足,从正义堂的后面慢慢吞吞走出来,双股战战,面色惨白。

    祁垣没想到今天就会见到这人,抬头往前瞧了瞧,见他那样,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庙会那天吕秋非要拦着自己比试诗文制艺,他还以为这人多厉害呢,现在看不过如此。

    他心里痛快,脸上不觉有了笑意,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朝前瞧去,眉毛挑起老高,恨不得多长一双眼一块看热闹。

    他本就站在前排,这番小动作便十分显眼。

    徐瑨在前面看的十分清楚,心里暗叫不好,忙去留意龚祭酒的表情。果然,龚祭酒扫视了一圈下面,见祁垣这样,微微皱眉,似是不太满意。

    吕秋抽的题目很短,是《孟子》的“睟面盎背”。

    教官把字条给他,点了点头,示意开始。

    吕秋却只应了一声,接过纸条后,干杵在那不讲话,再过一会儿,只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腿肚子不住地打转,像是要倒下去一样。

    龚祭酒的脸色早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一直没出声。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一刻钟后,吕秋仍旧一字未答。

    监生们虽然不能喧哗吵闹,但不免好奇,或同情或者嘲笑地朝前看去,也有还没被抽到的在一旁暗暗担心,忙不迭的擦汗。

    龚祭酒又等了会儿,这才冷声斥责道:“整日只习卑陋,不事学问,成何体统!去,跟你的教官一同领罚!”

    他说完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祁垣缩了缩脑袋,正要暗暗拜佛保佑,就听前面的教官高喊:“下一位,广业堂,祁垣!”

    作者有话要说: 徐瑨:今天独美,明天再救美

    ☆、第 24 章

    这下不光祁垣, 方成和和阮鸿也都愣了,迟疑地朝前看了过去。

    祁垣脑子里嗡的一声,傻眼了。

    不是抽签的吗?为什么直接点名了?

    龚祭酒面色不虞地看着他。监丞在一旁督促,见他不走, 干脆过来把他推了出去。

    祁垣茫然地站在广业堂的最前面, 那好脾气的教官看他出来,还冲他笑笑, 鼓励了一下。

    祁垣傻眼了。

    龚祭酒道:“你依旧是刚才一题, 只需破题承题, 做得出便可。”

    祁垣隐约记得方成和写过这个, 但他还没背诵到那边,便有些抓瞎,下意识的朝方成和看去。

    久久等不来答题的监生们纷纷看向前面。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现在自己就成了祸头子,祁垣心中懊悔不迭。

    他干巴巴咽了口水, 正紧张地想琢磨个借口,就见广业堂的队伍里有人举手。

    方成和先举手示意,等教官喊他出来之后,他才朝众人一礼,忙道:“祭酒有所不知, 祁兄昨日得了喉疾,今日不能言语了。”

    龚祭酒皱眉,疑惑道:“不能言语?可曾看过大夫了?”

    方成和道:“今日复讲,祁兄怕耽误聆听老师教诲, 因此正打算会后再去。”他说完一顿,接着道,“此题祁兄前日跟我复习过,现在由学生来替答可行?”

    龚祭酒微微沉吟,先是看了祁垣一眼,这才对方成和道:“你且说说看。”

    方成和道:“论曰:人有所不能不形于外者,其天机之所不能已也。”

    睟面盎背出自《孟子·尽心上》,“君子所性,仁义利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见於面,盎於背,施於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方成和这一句是破题。

    龚祭酒神色缓和许多:“此破题甚妙。”

    方成和又道:“夫天机之发,森不可遏,其凡可以遏之,而又可以形之者,大抵皆人为也,非天机也……”

    方成和侃侃而谈,竟是从承题一路讲了下去。

    龚祭酒越听越赞,等他讲到结尾“吾将契其心而失其形,超乎牝牡骊黄之中,而独得于背面皆忘之外。”时,龚祭酒更是拊掌大赞起来。

    其余监生也是暗暗点头,十分钦佩。

    祁垣听得云里雾里,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方成和讲的好,龚祭酒一高兴,应该就能放过他了。今天是他自己大意了,不该不听方成和的劝告,以后自己一定注意。方成和再逼自己背书,自己也老实两天,不再惹他生气了。

    然而他这边还没许完愿,就听修道堂有人高声道:“方兄所做八股绝妙,然而祁兄身体无碍,你为何撒谎欺骗师长?”

    这声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朝后看去。

    任彦越众而出,却是在龚祭酒前面一揖,气愤道:“请祭酒原谅学生无礼。方兄所做八股的确精妙,但祁垣得喉疾一事乃无稽之谈。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方兄公然替考,此事不可不查!”

    龚祭酒一怔,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要说方成和的理由,他自然是能看出蹊跷的。但祁垣才到监中不久,按理说今天不会抽他,龚祭酒刚刚喊他出来,一是想考量这位神童的学问,二也是敲打他一下。

    祁垣既然做不出,他本也没打算重罚。后来方成和主动出来替他回答,且文采斐然,龚祭酒更是打算就此揭过了。但他没想到任彦会出来指证。

    这样的话,自己若是不严肃处理,未免会让监生认为监规松弛,有可乘之机。

    想到这,他沉下脸,看向任彦:“你可有凭证?”

    任彦躬身道:“学生今早亲眼看到他们一块过来,祁垣谈笑自若,分明康健的很。”

    监生之间都以“兄”相称,任彦张口闭口直呼其名,显然对俩人丝毫没有尊敬之心。

    方成和眉毛一挑,脸色几变,冷笑了一声。

    这里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任彦自恃清高孤傲,一不服祁垣才名在他之上,二不忿自己东池会上替答之举。今天他突然发难,肯定不能善了。

    龚祭酒的脸色难看起来。

    一直在旁边的唐司业不得不站出来处理此事,肃然道:“若是果真糊弄师长,公然替考,那本司业定然饶不了你们。但现在大家各执一词,不好判断,其余诸生……”

    唐司业朝下看去:“谁还可以为祁垣或者任彦作证?”

    监生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唐司业皱眉看着众人表情,忽然看到广业堂又有人举手。

    却是阮鸿出列,道:“学生阮鸿,愿为方成和作证。祁兄昨天的确嗓子疼来着。”

    任彦见他睁眼说瞎话,气得转身反驳道:“司业,他们乃是同班学生,有互相包庇之嫌!”

    阮鸿“嘿”道:“那我还怀疑你有故意泼脏水之嫌呢!我们广业堂答题答得好,你就要出来捣乱,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广业堂诸生。”

    任彦怒道:“你……”

    “当堂喧哗,成何体统!”唐司业见这俩人要闹起来,呵斥道。

    阮鸿和任彦忿忿不平地互相瞪视一眼,各自闭了嘴。

    唐司业直觉方成和是在撒谎,但是现在阮鸿又出来作证,他也不好一块都推翻,心下犹豫,只得再问一遍,“可还有人愿意为他们作证的?”

    众生们这下安静下来,彝伦堂前鸦雀无声。

    唐司业也有些犯难。

    任彦看他犹豫,又见阮鸿在一旁帮腔作势,再次上前,痛声道:“司业,《会典》有记,若监生无志读书,考核历事雇人代替者,查究得实,应参送法司问罪。此事若如此糊涂判过,就不怕以后众生竞相效仿,懒漫纵肆,糊弄师长吗?!”

    他一番痛陈利弊,唐司业便不好再开口,琢磨半天,只得跟龚祭酒商量:“不如……就让大夫过来看看?”

    龚祭酒见事已至此,只得沉吟一下,点了点头。

    祁垣心里咯噔一下,若是找了太医来看,那肯定要露馅了。到时候被罚的不仅是他,方成和和阮鸿也少不了被连累。他不由地看向方成和,心下一横,就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只说是自己骗了方成和和阮鸿就是了。

    祁垣深吸一口气,迈前一步。方成和看见,冲他暗暗摇头。

    几人正紧张着,却听前面突然有人道:“龚祭酒,学生可以作证。”

    这声音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朝来源处看去。

    龚祭酒更是吃惊,疑惑道:“徐生?”

    徐瑨迈开一步,冲祭酒拱手道:“学生可以担保,祁贤弟的确有喉疾,暂时不能言语。”

    这下不光任彦,连方成和和阮鸿都惊了。徐瑨往这边看了一眼,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祁垣不知怎么的,脸上轰的一热,低下了头。

    任彦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惊又恼,颤着声问:“子敬兄?你为何也要包庇他!”

    徐瑨微微皱眉,却冲他摇了摇头,随后对唐司业道:“我和祁兄不同学堂,平日各自忙于学业,交往不多,得知他有喉疾乃是偶然,断没有包庇之意。今日学生愿意为他作证,若有责罚,也愿一同承担。”

    唐司业和龚祭酒都对徐瑨格外信任,他所言一句能抵旁人十句。现在他一出列,熟悉的监生们纷纷小声议论,唐司业也道:“如此,那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他本来就不愿闹太大,便当即叫住要去请大夫的监丞,又看向任彦。

    这么多人都为祁垣作证,唯有任彦自己反对,莫非他跟祁垣有什么私人恩怨?

    想到这,唐司业的眼神不由冷了许多,问道:“任彦,你还有何话要说吗?”

    任彦面色通红,一双眼却只悲愤地望向徐瑨,连司业的问话都充耳不闻。

    唐司业有些恼怒,但见众生都看着这边,不好当场发火,只得沉声吩咐:“如此,你们先各自回去。祁垣既有喉疾,应当早点医治。方成和复讲不错,当发奖励。”顿了顿,想要罚一下任彦,但看了眼龚祭酒,又把惩罚按下了。

    几人都应声行礼,回到了队伍中。

    下面崇志堂的被抽上去,果然也是个答不出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个普通学堂的学生表现这么差,祁垣才得了教训,也不敢探头探脑了,老老实实站到了最后。

    这番复讲总共用了一上午,复讲结束,众人去会馔厅吃饭,下午再去各自的学堂背书。

    祁垣死里逃生一把,但还记得方成和撒的谎,只冲方成和和阮鸿团团作揖表示感激,又示意方成和帮自己要了“出恭入敬牌”,出去看大夫。

    国子监里自己便有大夫,他怕事情败露,所以干脆借口出去。正好这些天方成和对他拘束的很紧,一直不许他借牌出去,今天看他被吓够呛,难得松了此口。

    祁垣拿了牌子,一想医馆自然是要去的,正好彭氏还有个铺子是药房,便干脆直接奔那边去看了看。

    彭氏的铺子是出嫁前彭家买给她的,彭老爷当年本是侍讲学士,后来同僚犯事,他受到牵连,因此被降二级调外任,成为湖广桂阳州同知。

    上次彭氏带着儿女,便是要去桂阳探亲的。

    祁垣想到这便叹了口气,若是原身没有落水该多好,今天就不会这么丢人了。他心中也觉得懊恼,丢人也就罢了,还差点连累方大哥和阮鸿。

    阮鸿乃是勋贵之家,自然不会怎么样。但方成和寒门子弟,若是因为这种事情被受罚,甚至赶出国子监,那自己罪过就大了。

    可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总不能真叫自己去做学问考科举吧?

    祁垣一些这些天的日子,简直是油锅里煎熬一般难受,不由得再次起了出监的念头。过了成贤街,外面路上人来人往,都是寻常打扮,再也不是满眼的方巾襕衫和教书先生了。

    祁垣猛吸一口气,感动地热泪盈眶。

    彭氏的铺子离着国子监倒不是很远,铺面不大,门面两间,后面是栋二层小楼,带个小院子。此时中午,药铺里冷冷清清,只有个坐堂的掌柜在那。

    祁垣还穿着国子监的那身衣服,掌柜抬头看见,扫量一眼,仍低头在那拨算盘。

    祁垣进去,见没别人,便直接找掌柜问:“有没有治喉疾的药,挑些性温的,写个方子,给我抓点。”

    掌柜却头也不抬,敷衍道:“咱小店只抓药,不开方。”

    祁垣愣了下,又好生说:“就随便开点什么就行,去火润喉的总有吧?”

    掌柜还是道:“那也不成,您要是喝出问题了怪罪,我们小店可担待不起。您要找大夫开方子,也不麻烦,往前再走几步,旁边的余庆堂就有。”

    祁垣不听则以,一听就懂了。

    余庆堂也是药铺,那边开了方子,谁还跑到这边来抓?怪不得虎伏说这边的铺子经营不下去呢,就这做法,来了人也给赶跑了。

    他故意问:“那我去那边开了方子,还跑你们这买药干什么?莫非你们的药比他们好?”

    “药都是一样的。”掌柜挥挥手,似乎很不耐烦应付他,“随便哪儿买,看你乐意。”

    祁垣知道店铺上掌柜账房的歪歪绕多,心里冷哼一声,也不再跟他掰扯,去旁边余庆堂开了个润喉的药方,抓了药,又去香料铺子里买了些东西,便转身回家了。

    虎伏没想到今天少爷会回来,见他提着药,先是大惊,就要急忙忙拿去熬。

    祁垣忙拦住她,笑道:“这是我拿来做做样子的,你不用管。”

    他平日不在家,虎伏三人都在彭氏院子里伺候。今天虎伏凑巧回来打理院子,此时只有她自己在。

    祁垣晚上必须要回号舍休息,因此赶紧让虎伏把院门看住,自己拿着几样香料进了小厨房,一边生火一边拣料炼制。

    今天他出来的仓促,做香丸香饼是不能了,但是可以调些香面出来,徐瑨今天帮了忙,自己总要表示感谢。

    直到酉时,祁垣才将几种料炼制调和好,小心的包了起来。

    虎伏以为他又要制香,在一旁兴奋地不得了。谁知道最后一看,却只有一小盒香粉而已。

    祁垣小心翼翼地把那盒香粉装在身上,来不及洗漱,便提起先前买的几包药,匆匆出门回国子监去了。

    回到监中刚好赶上大家放学。祁垣把牌子交了,等不及吃饭,便早早回去等着。

    他今天制香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答谢今天徐瑨解围之恩。但是这会儿人要回来了,祁垣却又紧张起来,一会儿怕徐瑨不喜欢自己的香,一会儿又怕这礼物太轻,徐瑨见过那么多好东西,会嫌弃它不值钱。

    他心中犹豫,香粉盒在袖子里揣进去拿出来,又忍不住嫌弃这盒子太丑。

    这边正纠结着,就听号房门外有人说话。祁垣赶紧把香粉盒揣起来,起身去迎。

    徐瑨从小到大就没撒过谎,今天这事对他来说实属意外,甚至他都不说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竟然能当着所有监生和教官的面包庇祁垣,而任彦差点因为这个被治“诬告罪”。

    他跟任彦从小熟识,知道这人生性孤傲,因此事后也有些后悔,想着理应向任彦赔罪。再者也想劝劝他,莫要和祁垣几人作对,以后大家万一同朝为官,那还有同年之谊,现在这样彼此针对得不偿失。

    他心里盘算半天,无奈下午祭酒把他叫去讲了半天的文章,直到刚刚才得了空。

    徐瑨听人说任彦没吃饭便回了号舍,心下愧疚,便早早回来想着好好解释一番。果然,任彦似是哭过,眼睛红肿了一圈,见到他后虽然生气,但还是跟他来到了这边的号房。

    这边人少,说话也方便些。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祁垣今天回来的也早。

    号房门一推开,祁垣喜滋滋的小脸突然露出来,外面的俩人不约而同地被吓了一跳。

    祁垣也是一愣,脸色顿时变了,看向今天的罪魁祸首。

    任彦也存着气,见他竟然在徐瑨的号房里,不禁怒道:“你怎么在这!”

    祁垣也叫了起来:“该我问你呢,你过来干什么!”

    任彦:“……”

    他看看祁垣,又看了眼号房里的布置,顿时愣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徐瑨。

    徐瑨头都大了,忙解释:“文英,祁公子跟我同住。”

    任彦眼睛越瞪越大,等明白过来后,俊脸腾的一下便红了。他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如何发作。

    祁垣冷笑:“表面正人君子,背后说人坏话,坏蛋!”

    任彦怒目而视,指责他:“你嗓门这么大,哪有喉疾?我堂堂正正指出来,也不是背后!”

    祁垣强辩道:“我下午看了大夫,已经治好了。倒是你,乱窜号房,扰乱他人休息!我也堂堂正正指出来!”

    他现在记得监规了,叉腰挡在门口,不让任彦出去,嚷嚷道,“监丞在哪?你这是要竹笞的,打烂你的屁股!”

    任彦强词夺理说不过他,恼羞成怒,整个人气得发抖。

    他幼时体弱,曾被气晕过去几次,徐瑨见状不好,忙拉住祁垣,低声道:“你先少说两句。”说完赶紧把任彦拉出来,让他回号房。

    祁垣看见任彦就来气,看徐瑨还为任彦说话,似乎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也瞪大了眼,又委屈又生气道:“明明是他欺负我!”

    徐瑨简直头大如牛。

    他本来还想让这俩言归于好的,现在干脆放弃这念头了。

    任彦身形都要不稳了,徐瑨也顾不上这许多,只得先把人扶走,送回他自己的号房,又好生安慰了一会儿。

    等那边情形好转,他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祁垣已经生气地跑回床上了。

    徐瑨进来一看,只见祁垣把自己团团裹住,背对了过去。

    这就是生气的意思了。徐瑨在他身后站了会儿,想要安慰,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犹豫着,就见被子里飞出来一个小东西。

    香粉盒“咔哒”一下被丢在了地上。

    祁垣蒙着被子,大声道:“还你的人情!不跟你和好了!”

    徐瑨被吓了一跳,低头把那香粉盒拿起来,倒是明白了。

    “这是送我的?”徐瑨咳了一声,站在床边问,“你自己制的吗?”

    祁垣想顶嘴,但又赌气不说话,团在被子里动了动,憋住了。

    徐瑨看他这样幼稚,又觉得好笑,故意道:“哦,看来是买的了。”

    那团被子又动了动。

    徐瑨轻轻旋开盒盖,嗅了一下,又道:“香味俗艳,倒是不太适合我。”

    说他不好可以,说他制的香不好,祁垣忍不住了,扑腾一下又翻身坐起,伸手就要去夺:“还给我!”

    徐瑨早把香粉盒揣好了,见他气哼哼地坐起,忍不住笑了下。

    祁垣生气地瞪着他,因为刚刚赌气蒙着被子,头发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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