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1)
祁垣扒着游骥听了半下午的故事,等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半天都没缓过神
这位大闹的三公主比驸马小了十岁,乃是宫中贤妃所出,聪明伶俐,样貌也有十分。只是个头大些,又好舞刀弄棒。每年宫中春猎,旁的公主皇子都是乘轿坐撵,生怕垫子不够软,熏炉不够香,唯独这位要自己提剑跨马,跟几个大点的皇子一块厮杀。
皇上还偏就喜欢她这飒爽劲,说侄女似姑,三公主颇有大长公主当年的风范,平时得了好的小马驹,就让人训好了给她玩,衣服也是格外的多一份,公主们有的她不缺,皇子们有的她也能得。
这样娇宠出来的公主哪有不跋扈的。皇帝原本嫌弃驸马岁数大,借口他尚未中举,想要拖延一下,凉了她这份心思,谁知道公主主意很正,愣是干等。
那驸马的性子也极倔。知道尚主之后自己便算皇亲,做官断不能有实权,更无望九卿之位,于是宁死不从。
三年前他借着参加乡试的机会跑过一次,但没出去多远就被捉回来了。这次逃跑,虽然计划比之前周密了一些,但到底逃不过皇家眼线,若不是祁垣横插了一脚,他依旧连通州都出不去。
现在他竟然上了船……
从通州到苏州,沿途四五十处驿站,谁知道他会不会中途在哪儿换船,又或者改为陆路?
祁垣听完之后便不再做声了。罗指挥若是抓到了驸马还好说,万一人没抓到,肯定要恨死自己了。而自己的那些借口也经不起盘问。
从伯府逃跑,不奉养父母,大约要被治个不孝之罪。该去国子监却没去,说不定还要被治个逃监之罪,双罪并罚,先不说没什么好下场,单是那些刑具祁垣就挨不过去。
思来想去,只能跟徐瑨求求情,反正这人心软,自己用一下苦肉计,哭一哭闹一闹,应该能有些用处。
只要能先离了这通州,以后便海阔天空了。
游骥跟他絮叨完,便把炉子茶具都搬去了北屋。祁垣拿定主意,便又嚷嚷着要沐浴,让人给自己弄些热水过来。
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简直要烦死他了,明明是个嫌犯,现在却比谁都有官老爷的派头。上午的时候洗过三四遍了,现在还要洗……宫里侍奉皇上的妃子都没这般爱洁,可真是个事儿精。
祁垣才不管这些,他让人洒扫好屋子,挑好水,又说自己沐浴需要香汤,让人给买了些香料回来。
徐瑨直到很晚才回驿舍,刚进小院,就听东屋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游骥见他疑惑,解释道,:“祁兄下午沐浴时,在浴桶里睡着了,醒来后便一直咳嗽。”
徐瑨问:“可请过大夫了没?”
“还没呢。”游骥说,“祁兄说请大夫要花钱,他身上的盘缠不能随便用,挨一挨或许就过去了。我本来想着,请个大夫花不了多少钱,我替他请来便是,但祁兄又念叨自己现在是戴罪之人,如何如何……反正倔的很。”
徐瑨听到这心中一顿,犹豫了一下,便往东屋去了。
东屋的房门虚掩,因是驿馆,所以陈设十分简单,这边屋里是一个未撤掉的浴桶,里屋是卧房。
徐瑨敲门问过后往里走了两步,就见屋里点着一根蜡烛,床上缩着一个人。他正要迈步往前,过去看看祁垣怎么样了,就见床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冲他道:“徐公子!莫要过来!”
徐瑨一怔,只得停下,温和道:“听游骥说祁公子病了,徐某过来探望一下。”
祁垣伸出手,先示意他停在原地,随后又慢吞吞地拥被而起,脸色惨白,双唇发黑,一副不大行了的样子靠在床头。
“烦劳公子……咳咳……费心了。我不过是着了凉……咳咳咳咳,发发汗,咳咳,就好了。”祁垣说完,喘了一会儿粗气,又剧烈咳嗽起来,恨不得把床板都咳嗽塌了。
徐瑨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看那浴桶,目光在角落里的一包香料上停留一瞬,随后又看了眼正好摆在一旁的蜡烛。
“你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重了?”徐瑨问。
祁垣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咳……不过是命苦罢了。”
徐瑨:“……”
“我本来是有要事去办……咳咳咳……如今却被当成,咳,嫌犯……看守在这驿馆中,我有负父母之托……咳咳,丢了祁家脸面。”祁垣说着说着,渐渐哽咽起来,“我明明是清白的,咳咳……却又证明不了……”
徐瑨听到这,轻咳了一声,劝道:“祁兄,你现在病着,不宜多思,依我看还是先请良医过来诊治一番,等你病好之后再说这些,如何?”
“我有心病,如何能好?”祁垣凄凄惨惨地靠在床头,抽泣道,“再者罗指挥是你兄弟,你也不可能偷偷放我走……咳咳咳……不如让在下咳死算了……咳咳咳咳……”
徐瑨道:“罗兄之所以不放贤弟,乃是贤弟之事仍有诸多疑点。若贤弟肯如实相告,徐某或许可为之一言。”
言外之意,如果能说服他,自己便能直接走了。
祁垣要的就是这句承诺,忙强压着欢喜,跟他表态,“我咳咳……可以。”
徐瑨点了点头,索性从一旁拉过一把椅子,在几步之外问道:“祁公子坐车出城,是要去往何处?”
祁垣猜着自己码头上的行踪恐怕早被打听清楚了,便如实道:“扬州。”
徐瑨果然没有什么惊讶神色,又问:“祁公子去扬州所为何事?”
祁垣愣了。彭氏老家是泉州的,忠远伯的大军在崖川,整个伯府跟扬州八竿子打不着。他突然去那边,能为何事?
“我……”祁垣心里着急,自己刚刚说了要事,这会儿总要编个像样的,于是使劲咳着争取时间:“咳咳咳咳……我去……咳咳咳……”
“祁公子可以慢慢琢磨。”徐瑨道,“徐某粗略通些医理,既然祁公子不愿请大夫,倒也好办。”
祁垣一愣,不等反应,就见徐瑨出去了。
没多会儿,游骥便跟外面的军卒端了一口大锅进来。祁垣悄悄去看,只见那锅里热气腾腾,不知道煮了些什么东西。
徐瑨又去而复返,却是亲自盛了一瓷碗,走了进来。
祁垣连声让他离自己远点,徐瑨也恍若未闻。
“我身子康健,倒是不怕过什么病气。”徐瑨一直把碗端到床头,含笑道,“不过是些姜汤,祁公子喝了,发发汗便好了。”
祁垣心里咯噔一下。他下午本来想用苦肉计,但一琢磨,又不舍得吃苦,所以自制了许多七白|粉敷面。离远一些看的话效果还行,靠的稍微近一点,脸上的粉就要往下掉了。
徐瑨这会儿走到了床边上,祁垣便赶紧地往里爬,偏开头不看他。
徐瑨在后面温和地问:“莫非祁公子身子太虚,需要我喂?”
祁垣:“……”
“不用不用,感谢徐公子好意!”祁垣忙道,“我自己喝!”
徐瑨“嗯”了一声,把姜汤碗放在了一旁,在远处站了。
祁垣只得苦着脸,爬出来把姜汤喝了。
这一喝,便是六大碗。徐瑨盛情难却,祁垣喝的大汗淋漓,等到后来,脸上的白|粉早都被冲的七七八八,露出原来红馥馥的脸蛋来。
祁垣还硬撑着,一脸感动地对徐瑨道:“徐公子果然精通药理。我……咳咳,好像好多了。”
徐瑨低头看他,满眼笑意。
祁垣被看的一愣。
“祁公子过誉了。”徐瑨接过瓷碗,垂眼道,“徐某哪里懂什么医理,不过是如今在大理寺历事,粗略懂些破案之法罢了。”
☆、第 18 章
祁垣费心思布置了一下午的,万万没想到上来就被看穿了。徐瑨虽然没说他什么,但让人给他送了热水,并一盒净脸的香膏。
祁垣又羞又恼,简直要后悔死了。
他以前在齐府也经常装病,便是咳嗽几声,娘亲和祖母都会紧张得不得了,学也不让去了,门也不用出了,他要干什么便随他什么,只要能有个笑脸就成,几乎是百求百应。
他知道这里面有家人宠爱自己的成分,所以今天做戏时,还刻意装扮了一下,哪想到那徐瑨这么聪明,一眼就识破了。早知道就该布置的更周密些,不,早知道就该来真的!
祁垣气一会儿叹一会儿,只得老老实实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游骥过来喊他起床,又让人摆了早饭。
祁垣知道官宦人家,小厮肯定不能跟主人一块吃饭的。这驿馆条件有限,游骥在灶下怕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便喊他过来坐下一块吃。
游骥也一直拿他当异姓兄弟,乐呵呵地坐下,俩人跟当初在船上一下,凑在一块边吃边聊,瞎侃一通。
待提到昨天的事情,祁垣脸皮红了一瞬,但还是郁闷道:“你们公子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怎么还成大理寺的了?”
游骥笑道:“我们公子在大理寺历事而已。”
祁垣一脸茫然。
“祁兄不知?” 游骥反倒“咦”了一声,见他似乎真的不清楚,便耐心解释道:“你们国子监生都是要轮差于内外诸司,历练政事的。像我们公子这种格外优异的,一般被拔去三司六部,为正历。还有些是派去内府和各衙门的,叫杂历。至于干杂碎琐事的那些就多了,长差短差都有。”
正历的可以佥书文卷,分理庶务。杂历的则是专门给人写本等差,干些誊写奏本,查理文册的活儿。至于长差短差则是往各个衙门跑腿的多。
祁垣还真不知道这个,一琢磨,想起方成和似乎提醒过他,若是科举不成,在国子监里赖一赖等一等,早晚会有除官的机会。看来这历事就是除官之前的锻炼了。
祁垣对做官不感兴趣,“唔”了一声,好奇道:“那你们公子去大理寺干什么?”现在大理寺已经逐渐失势,权利不及刑部和都察院两司。依徐瑨的身份,应该去油水足的地方才对。
游骥笑笑:“去哪边历事也不全是自己的选的。今年除了户部外,大理寺要的人最多,大家不愿去,我们公子便主动了一回。还好正历的历事时间最短,现在公子三月期限已到,从登州回来便可回监了。”
他说完笑笑,突然想了起来,疑惑地问:“祁兄,你怎么没去国子监上学?”
昨天他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细问。
祁垣知道徐瑨早晚也会问这个,只得叹气:“说来话长。我这次去扬州真的有大事要办,但又实在不好对外人说。要不然能不去国子监吗?”
游骥点头:“也对。”
祁垣摇头晃脑,又生一计:“你们公子现在应该不忙了吧?”
游骥说:“不怎么忙,过两天就回京了。”
“哦。”祁垣说,“他可喜欢品酒赏花?”
游骥想了想:“不讨厌。”
祁垣:“……”
“国公府家规甚严,公子从小便学养心之法,寡欲清心,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游骥解释道,“但肯定不讨厌,往年花朝节和上巳节的时候,他都带着我们闲游去。当然了,府里的人都说是三公子心善,念我们年幼,故意放我们去玩儿罢了。”
祁垣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了东池会上,徐瑨一本正经的偷换好酒的一幕,心想这人也不知道是真良善还是假正经?
罢了罢了,长得好看的人向来有此优待。祁垣忍不住撇撇嘴,心想若是易地而处,徐瑨被困,自己看守,便是冲着那张清俊的脸,也早就偷偷放他走了。
游骥看他在那出神,好奇地问:“祁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祁垣回神,心想反正在徐瑨那脸都丢没了,便厚着脸皮道:“愚兄我仰慕公子丰姿,想着若能跟他泛舟同游、对饮小酌,看景赏月……那该多好!”
说完轻轻叹息,目露向往之情。
游骥一愣,反倒认真思索道:“我们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吧?不过他今日有事,怕是不行。”
祁垣忙问:“他在忙什么?我能不能去帮忙?”
“分些书信。我一会儿吃完饭还要过去呢。”游骥笑笑,“顺道帮祁兄问问。”
祁垣大喜,俩人又吃了会儿茶,有人来收了东西。
游骥径直去了北屋,祁垣嗅了下身上,又转回卧房换了身新衣,
没多会儿,游骥果然来喊他。
祁垣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又挂了个小香囊。
镜中的人似乎比最初的时候圆润了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的多,脸颊上长肉了,眼睛也圆了一些,祁垣冲着镜子里的人挤挤眼,觉得自己挺讨人喜欢的,这才满意地背着手,大摇大摆出去,跟着游骥去了北屋。
北屋三间,两头的都是卧房,分别是主仆所用,正中一间为简单的书房,靠窗放着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炉瓶三事,以及高高一叠书信和许多邮筒。
徐瑨见他进来,笑着一揖:“有劳祁公子了。”
祁垣还有些不自在,轻咳两下,撇开脸:“要做些什么?”
徐瑨道:“把这些信分一分就行。谁家的信都给归一块,放邮筒里。”
祁垣踱着步子凑过来,
果然见书信旁的竹片邮筒都是簇新的,上面分别做着标记,各自写着“窦”“云”“孔”“曹”等姓氏。
徐瑨把这边的位置让给他,教他怎么根据信皮上的称呼区分放置,最后便去到另一旁,开始看起了公文。
祁垣便跟游骥在一块分东西。他的速度快,游骥顿觉轻松不少。
祁垣却忙了会儿就觉无聊,压低声问游骥:“怎么这么多?”
游骥平时干活都不说话的,听他说话先悄悄回头,见徐瑨没注意这边,这才小声说:“这些都是二公子的旧部下给家里人捎的,我们这次去的匆忙,大家草草写了家书,但没邮筒存放,所以公子一路小心带了过来,从这边买了这许多邮筒。”
本朝虽有官办驿递,但只能用来传送官方文书。民间信件则往来主要靠同乡捎带,看来那位二公子徐璎的旧部下,不少人都在登州。
祁垣点点头,忽然觉得这徐璎的名字有些熟悉。再一想,这不就是彭氏说的,跟忠远伯祁卓一块去崖川的兵部侍郎吗?现在祁卓生死未名,也不知道徐璎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祁垣心里一动,转念又想,自己还是操心自己的吧,管他什么伯,自己又使不上力。
他眼睛好使,手下也麻利,没一会儿书信便整理好了大半。
徐瑨一直在后面默不作声的看公文写东西,祁垣耐不住,便自己在那捶肩扶腰,溜达到了徐瑨的旁边。
徐瑨回头看他一眼,俩人对视片刻。
祁垣嘿嘿笑道:“徐公子公务繁忙,受累了!”
徐瑨礼貌地略一点头:“祁公子见笑了。徐某本职所在,理所应当。”
祁垣“哦”了一声。凑过来往桌上看了眼,突然抚掌大赞:“徐公子书法绝妙,这字写的庄严雄秀不失潇洒,端庄温厚又不失平和,真是出神入化之境。”
徐瑨虽有所准备,但听他这么不遗余力地拍马屁,脸皮还是难以抑制地红了一瞬。
“祁公子过誉了。”徐瑨哭笑不得道,“徐某不过是仓促写就,哪是什么书法作品。”
“仓促写就就如此精妙?徐公子果然很不一般。”祁垣大惊,双眼顿时焕发出光彩:“祁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徐瑨眉头一跳,在心里准备了一会儿,才缓声道:“祁公子请讲。”
祁垣神色激动道:“听闻这通州惠河上的永通桥,春夜里皓月当空,光映其下,乃是奇景。祁某仰慕徐公子许久,不知道能否有幸,邀公子同游?”
“可以。”徐瑨看他一眼,含笑道,“不过如今月初,天上无月,惠河上黑漆漆一片。等月中之时,徐某可以跟祁公子来通州一游,如何?”
祁垣一愣,心里“哎呀”一声,他只算着夜里从船上逃走最是方便,却忘了这一茬了。
“那燃灯佛舍利塔呢?”祁垣忙补救,问道,“祁某跟徐公子一起去舍利塔走走也可以。”
“舍利塔现在在整修。”徐瑨道,“若是祁公子想看,怕是要等来年了。”
祁垣不死心,又问:“黄船坞处的柳荫龙舟也是一景,去那如何?”
徐瑨眼皮都不抬,手下继续看着公文:“那边乃是宫中采办的船只停靠之处,上个月才遭了贼,现在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那小孤山呢?据说小孤山顶视野开阔,可见帝京。”
“我们不日便回京了,远看不如近玩。”
“……”祁垣这下没辙了,恼羞成怒道,“这也不去,那也不行,你是不是就不想跟我玩!”
他心里着急,那么多计划一个都行不通,声音不觉就大了些。
游骥那边还忙着呢,正纳闷祁垣怎么不帮忙了,就听这边俩人吵了起来。他疑惑地探头朝这看。就听自家公子蔼声道,“祁公子,你是仰慕通州美景?还是仰慕在下?”
祁垣气得涨红了脸,但还知道说慌前后要圆,梗着脖子道:“当然是你啊!”
徐瑨把手中公文放下,想了一会儿,却道:“徐某也久闻公子精于诗词品鉴,想要跟祁公子请教一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难得有时间,还望祁公子不吝赐教。”
他说完一顿,看向游骥,吩咐道:“把我新得的几本诗集拿来吧。”
祁垣一愣,心知不好。游骥转身去了卧房,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心里先虚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祁垣有些气短,下意识地往后退,“我,我是说想跟你出去玩。”
“徐某公务繁忙,暂时不得脱身。”徐瑨说着,把文书挪走一部分,让出了一半的位置,对祁垣作揖,“能跟祁公子赏诗论文,也是雅事一桩。”
祁垣愕然,下意识就要拒绝。
他现在可没有方成和帮忙了,什么诗文,自己就知道些李杜韩苏,再就是赏景的看花的吃酒的,甚至春词艳|曲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稍微跟功名社稷挂上钩的,自己就要抓瞎了。
“祁公子该不会要拒绝吧?”徐瑨疑惑道,“莫非什么赏景游船,不过是戏言?”
祁垣:“……”
“戏什么戏。”祁垣狐疑地看他一眼,怎么看徐瑨都是故意的。他眼珠子转了转,干脆豁出去,扬着下巴轻哼道:“我是不愿轻易跟人比试罢了。那我问你,若是我赢了你,你能不能放我走?”
徐瑨思索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可以。”
祁垣一愣:“立约为照!”
徐瑨笑意更深,往旁一让:“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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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游骥将几本诗集捧出,放到了徐瑨的书桌上。
祁垣答应比试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反正输了又不少肉,赢了还能走,左右不是个赔本的买卖。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比不过徐瑨,现在想要取胜,就得取巧。
简而言之,看谁脸皮厚,更能胡搅蛮缠。
祁垣暗暗给自己鼓气,虽然心里忐忑,但脸上还挺淡定,跟徐瑨并肩而站,一块翻阅了一下。
徐瑨道:“这是登州重珍馆刊行的诗词本子,收录的是部分士子的佳作,请祁公子一览。”
祁垣装模作样,翻开看了看,张口便道:“不好,不好。”
徐瑨随他目光看去,默默读完,笑道:“我倒此诗走月流云,情致甚足,勘为近行佳作。不知祁公子为何说此作不好?”
祁垣轻咳一声,摇头晃脑道:“若论情致,倒是有一些,但隽永稍缺,咏叹不足,比杜甫差之远已。”
徐瑨点头:“杜陵之作沉郁雄深,后人难及。”
祁垣心中暗暗得意,跟着他往下看。
后面几首点评,却无非是差不多的意思,无论徐瑨说那诗词妙在哪里,祁垣都摇头叹息,只道这一首风流有余,清雅不足,比诗仙李白差多了。那一首诗风景刻画细致,但论宴游山水,远不如杜甫之精密考究。
一来二去,接连十几首却是没有一首好的。
徐瑨看他只拿李杜来比,不觉失笑,干脆合上诗集,无奈道:“太白风华绝代,似神化而至,工部大片巨作,更是雄伟神奇,但千古以来,唯这二人矣。公子若是个个都拿来跟他们俩比,岂不是没有能入眼的了?”
祁垣笑吟吟地看着他:“那是当然,观于海者难为水,我既然见识过好东西,看别的自然不入眼了。”
徐瑨哭笑不得,这样还赏什么诗?别说现在他手里这本重珍馆的小册子,便是朝中的翰林学士,又有谁敢自比李杜?
他原本哄着祁垣评诗是存了私心——登州重珍馆是徐璎的一位部下所开,但凡时文子集,都要有些名人做噱头才好卖。徐瑨虽然可以自己做些点评,但他的才名远不及祁垣这个十岁神童。所以这次评诗,便是想着借此恳请他为诗集做序,或者收录一下精辟点评。
现在好,这人张口就是这不好那不行,口气倒是跟阮鸿他们一模一样。
祁垣一首都瞧不上,徐瑨自然不好再提做序之事,以免让人为难。于是又喊了游骥,将诗集收了起来,等回京后请任彦他们几个帮忙。
祁垣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他若是知道徐瑨目的在此,肯定会欣然应下,拍一通的马匹出来。
现在游骥把东西收走,祁垣满心思惦记着刚刚的赌约,问徐瑨:“那徐公子,这局算是谁赢了?”
徐瑨问他:“以你之见?”
“当然是我赢了!”祁垣理直气壮道,“那些诗,你都觉得好,我都觉得不好。你也觉得我说的对,这不就是我的水平在你之上吗?”
徐瑨半晌没有言语。
祁垣有些着急,正要催促,就听他说:“祁公子所言有理。”
祁垣:“!!”
“真的!”祁垣喜出望外,一时间竟愣了下,“你肯放我走了?”
徐瑨点点头,却道:“我从来没关过祁公子,何来放不放一说?祁公子自然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祁垣高兴地跳起来,听到后半句突然怔住,缓过了神。
什么叫他从来没关过自己?
祁垣:“……”
“你什么意思?”祁垣问,“你不是在这看着我的吗?”
徐瑨道:“我只是在驿馆暂居,不巧跟祁公子同院而已。”他说完一顿,指了指外面的俩军卒,“那俩人是罗指挥的手下,跟我大理寺无关。”
“你、你刚刚骗人!”祁垣一听这个急了眼,自己费尽心思半天,还以为能走了呢,谁知道得了个没用的承诺,顿时气得跳脚起来,一路嚷嚷着:“我不管!你说了让我走的!”一边喊着一边就往外走。
游骥看他气得方巾都歪斜了,要拉住他说话也拉不住。
祁垣气冲冲跑到自己屋子里,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一扛,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那俩军卒怎么可能放他出去?三个人又在院子里吵成一团。。
祁垣吵了半天,见走不脱,又气冲冲地转身进了北屋。
徐瑨精神一抖,只得再暂停下手中的事情,专心应付他。
祁垣软的不行来硬的,往上首一座,指着徐瑨便骂:“我祁垣是顺天府丁酉科的秀才,如今蒙受不白之冤,被囚禁于此!你徐瑨既在大理寺任职,却不肯为我辩白冤情,还我自由,你视大兴朝律法何在?”
徐瑨见他一脸严肃,也整衣起身,拱手回道:“并非徐某置之不理,而是祁公子言语多有疏漏,不肯据实已告。况此事乃东城兵马司所管,若祁兄无辜,兵马司自会剖断发遣。”
祁垣也知道大理寺是管冤案的,但是那俩军卒不可能说得通,他的指望都在徐瑨这,只得死活拉着徐瑨下水。
这边正琢磨着说词,谁知道徐瑨大概不耐烦了,又补充说,“大兴朝律法之中,其他不论,但国子监生员遇有事故需请假者,须置文薄,至祭酒处呈禀,不可擅自离监。若私自回家……行止有亏……则革罢为民。”
祁垣一愣,目瞪口呆地看了过去。
徐瑨知道自己是逃跑的?
他又惊又惧,却又不敢开口询问,终于安静了下去。
游骥看他神情不好,忙把他扶回东屋休息。祁垣越想越难过,往床上一坐又急得哭了起来,一抽一抽地就是念叨着要回家,他要回自己家。
游骥一边劝他,一边给他擦脸喂水,又宽解一会儿。等看他委委屈屈去睡觉了,这才叹了口气,满头大汗地回到北屋。
徐瑨的公文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见他进来,唤过来问了下情况。
游骥叹气道:“睡下了,但难过的紧。”
徐瑨也是无奈,都说忠远伯府的祁垣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哪想到本人是这种泼辣性子,真让人头疼。
他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口气,对游骥道:“下午驿丞几人少不了要来相请,我先写两封信,你亲自送回去,一封给父亲,告诉他我明日回京。另一封给龚祭酒,就说祁垣因协助我查案,所以耽搁了,等回京后,我定跟他一块去龚老府上拜谒。若是有人问起,你也莫要谈及他被抓捕之事。”
游骥一凛,知道这样一是维护祁垣的名声,二也是怕牵连出驸马出逃的事情,于是连连点头,等徐瑨写好之后,连同上午装好的一小摞邮筒一块收拾好,急急地出发回京去了。
下午果然有驿丞来请,通州驿往来官员甚多,这驿丞不过是出个面,实际请徐瑨出去吃饭的却是路过通州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蔡贤。
徐瑨虽不想去,却也不好推脱。
论起来,司礼监乃十二监之首,因此掌印太监又有内相之称。这蔡贤数年来只看皇帝脸色行事,深得帝心。蔡府的门生故旧又多占要职,所以说他权过首辅也不为过。
徐瑨虽出身国公府,但日后少不了入朝为官,这种人也不好早早就得罪。
他自己换了身衣服,又问了驿丞地址。
谁知道那驿丞神色古怪,轻咳了一声,道:“在通惠河上,公公包了一艘画舫,请了几位名妓相陪,说要泛舟河上,谈诗论词……”
徐瑨:“……”月初之夜,黑咕噜咚的,怎么都要去泛舟?再者这通惠河水流很大,也不怕被风一吹,跑出几里地去。
他心里好笑,再想这些太监脾气古怪,还都爱叫些名妓相陪,也不知是什么癖好,只得好笑道:“那走吧,劳烦大人带路。”
祁垣在自己的小屋里小睡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神。
他已经确定,徐瑨肯定知道自己没去国子监了。想来想去,既然都这样了,更不能轻言放弃。
他起来抹了把脸,重燃斗志,又找游骥。谁知军卒却说徐瑨吃花酒去了,游骥回京送信去了。又道明日他们也回,让他别瞎折腾了。
祁垣一听,愈发着急起来。俩军卒整日看着他也累了,见他坐立不安,在一旁劝道:“祁公子,不管你冤不冤,明天回去便知道了。何必这么折腾?”
祁垣快绝望了,难过道:“你们不懂,我有天大的冤枉。”
军卒看他神色凄苦,心里觉得可怜,却又怕上当,便都转开头不看。
祁垣这次却是真急了眼,他不过是个纨绔而已,大才子的那些他都干不来,也不想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回家呢?现在只要能出了这驿馆,回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若是自己被抓回京城,少不得要被严加看管起来,下次逃跑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他越想越难过,在院子里蹲了会儿,只得抹了抹脸,问那军卒:“徐公子几时回来?”
军卒道:“这咱哪儿知道。吃花酒怎么也得到后半夜吧。”
祁垣“唔”了一声,却不说话了,自己回屋,去找游骥先前买来的炉子和茶壶茶具。
他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本事,想让徐瑨放自己走,只能想办法讨好他。自己会的那些投壶弹棋一类都上不得台面,唯有点茶是他们这些贵人喜欢的。
祁垣会冲茶,那还是他十岁时跟一位游方道士学的。想来人家祁才子十岁中秀才,他祁草包十岁会点茶,由此可见俩人生来便是云泥之别。
不过他点茶功夫算是绝技,便连齐老爹都说他正经读书一点不行,旁门左道倒是处处精通。祁垣小时候还显摆一些,后来稍大一些便只肯在祖母寿宴上玩一次,点出的草木虫鱼栩栩如生,颇有野趣,老太太每次都要开心好久。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难过起来。祖母生日是四月下旬,自己这次一出事,还不知道老太太该如何伤心,自己说什么都要赶在寿宴前回去。
大概谁都想不到,堂堂的齐府小少爷会沦落到点茶卖笑,取悦于人的地步。祁垣又难过了一会儿,自己细细地把东西整饬干净,在东屋里耐心等了起来。
谁想这一等,直到太阳西落也没见徐瑨回来。
祁垣渐渐等得不耐,又没法催人去看,游骥一走,那个下人对他也十分不耐,就端了点冷饭过来给他。祁垣吃不下,等人撤走了,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却也不好再找人要了。
他一边苦等一边坐在那里给自己揉肚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外面有人说话,是徐瑨回来了。
祁垣赶紧出门去看。
徐瑨手里拿了个木盒,抬头看见他,竟然一笑:“他们说你找我?”
祁垣点了点头,觉得不太对劲,凑近一看,才发现徐瑨玉雕似的脸这会儿红通通的,平时神威不露的凤眸更是眼波横流,透着醉意。
他心里犯嘀咕,忍不住问:“你喝醉了?”
徐瑨摇了摇头,只问:“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祁垣拿定主意,点了点头,带他一块进了东屋,又把自己的茶具茶饼都摆了上去。
徐瑨神色讶然,抬眼不住地看他。
祁垣这次不敢耍花枪了,往那一坐,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徐公子是个好人。这次我真的是想去扬州,至于缘由,日后一定会跟你说明白。”
徐瑨微微皱眉。
祁垣忙抢在前面,对他道:“我知道罗仪跟你是兄弟,你很为难。所以我想跟徐公子打个赌,若我能让徐公子道一声‘好’,公子便帮我支开那俩军卒,至于我能不能走得掉,就看我的命了,这样如何?”
徐瑨犹豫,抬眼问:“你为何非要去扬州?”
祁垣有苦难言,只得道:“你就说肯不肯吧。”
徐瑨迟疑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我只帮你拖延一刻钟。那如果不能让我道一声好呢?”
祁垣认真拱手:“那我便答应公子一个请求。”
俩人痛快决定,当即便铺纸磨墨,徐瑨大笔一挥,写下字据,随后一撩袍裾,在一旁坐了下来。
祁垣知道他这是认真了,心想多亏这人喝醉了,好像比平时好说话。
他心中大定,一溜摆上几个茶碗,随后碾碎茶砖,依次放进些许,又从一旁挪过早就备好的小炉,架上了砂瓶。
徐瑨挑眉看他:“你会点茶?”
祁垣点头
徐瑨却道:“若是点些山水花草便没什么稀罕了。不如,你点一下我今晚干什么去了?若说的有道理,我便认输。”
祁垣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瑨平时十分知礼,这会儿却目光不躲不闪,饶有兴趣地跟他对视,脸上的红色虽然退下了一些,双眼依旧水光充盈,薄唇也似涂过口脂一样。
砂瓶中隐隐有嗡鸣之声。
祁垣心中一动,心想不就是喝花|酒度春|宵去了吗?真当自己是小孩,不懂这个呢?他心里啧啧出声,又收回目光,认真思索起来,怎么把这风流事点到茶里?
砂瓶里的水倏然转声,祁垣辨声便知道水沸了,沉着地将沸水倒入小铜壶。随后右手提起铜壶,往茶碗中倒水,左手拿着小勺飞速搅动,茶粉瞬间粘稠起来,茶油浮起。
祁垣边冲边搅,小勺子“啪嗒啪嗒”一路敲完,放下铜壶,就见第一碗的茶油层层叠叠的晕开,上面竟浮现出了几个字。
徐瑨暗暗称奇,早已站到他身后,认真辨认起来。
那几个茶碗上的字迹依次晕开,有的四字,有的五字,却个个都十分清楚。
祁垣眼珠子溜过去,悄悄打量徐瑨神色,虽然有些害臊,但还是小声念道:“红颜虽好,精气神三宝,都被野狐偷了。眉峰皱,腰肢袅,房术误人,公子莫要被打倒。”
徐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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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点茶比较流行,宋徽宗就很牛逼,能点出超级逼真的工笔画。(明朝之后喝茶方式改变了,点茶的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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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架空,大致官职制度参考的是明朝。但明朝熏香之风不如宋朝兴盛,衣服要求也比较多(比如一般人不能戴玉带)所以是杂糅的朝代背景。
V后作话会贴些相关的资料知识,不喜欢的小伙伴可以关掉作话。
☆、第 20 章
室内是可怕的寂静。
徐瑨瞪着茶碗上的一排《戒色歌》, 好半天不能回神。
祁垣才点完的时候还暗暗得意,这会儿看他脸色越来越红,但双目清湛,不复之前醉态, 不觉又忐忑起来。
徐瑨可是个一听男女私相授受就脸红的人, 这喝花酒的事情被自己点破,不会恼羞成怒吧?
不对啊, 这人既然那么害羞, 为何还去喝花酒?
“祁贤弟, ”徐瑨也无奈了, 捂了把脸问,“你看我,像是去喝花酒的人吗?”
“不知道。”祁垣嘀咕着说,“但花酒一定愿意让你喝。”
徐瑨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祁垣今晚格外老实, 坐姿都乖巧起来,小声说:“谁不知道京城三公子最是丰神俊秀,严谨端方。别说花酒,就是相府的女儿红恐怕都愿意给你备着呢。”
“此言倒也不差。”徐瑨难得开了个玩笑,过了会儿, 才微微低头,看着他道:“徐某今日出去,乃是蔡公公有请。”
祁垣疑惑地偏了偏头:“怎么?”
徐瑨道:“蔡公公问起我忠远伯替袭之事。”
祁垣这才想起忠远伯府的老太婆和大房太太都姓蔡。大家都说蔡府权势滔天,他只当是蔡府的当家做官厉害呢, 万万没想到是个太监!
“他怎么来问你了?”祁垣纳闷,“你不是在大理寺吗?”
徐瑨点头,耐着性子道:“但我大哥是都指挥使,掌管前军都督府。而忠远伯封爵前任职的文案便在前军都督府,所以贵府的袭爵之事,均需那边先行勘验请袭者身份。”
祁垣一听,不觉震惊。
徐家一门三子,老大在都督府,老二是兵部侍郎,如今老三又进了大理寺历事!如果徐瑨明年也去参加会试,他又在大理寺挂过名,那他以后左右无非两条路——要么进翰林入内阁,要么进大理石掌刑狱。
大理寺势力再弱,那也是三法司之一。这兄弟仨也太成器了吧!
徐家这是何等权贵之家……
徐瑨看他神情惊诧,却没有停顿,继续道:“蔡府若想让人替袭忠远伯之位,少不了要去都督府打交道。再者公侯伯必先奏请殡葬,方可袭爵。你父亲祁卓如今在崖川失踪,再过段时日,才会被朝廷定为阵亡。”
忠远伯府再失宠,那也是有丹书铁券的伯府,且不说那些良田商铺,各地庄子,单是一张免死牌就够多少人惦记了。
彭氏虽然性格软弱,所料却不差,这伯爵之位的确是被蔡府看上了,只不过蔡府见他们母子势弱,祁老太太又听摆布,遂改了主意,想要让蔡贤宠爱的一位干儿子入赘伯府,由他干儿子袭替。
至于结亲的对象,自然是祁卓的女儿云岚。这些消息极为机密,蔡老太太婆媳俩都被蒙在鼓中。
祁垣却有些疑惑,兄弟之间借袭都难,让女婿袭替,岂不是玩笑?
他的念头转了转,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徐瑨看他脸色煞白,陡然朝自己看来,便知道他想通了。
“你此前落水之事,我虽是听说,但也觉得事情有些过于凑巧。太|祖时曾有义男、女婿甚至妻弟承袭的先例,前提是可承袭人亡故。”
徐瑨微微敛目,叹息道,“当年你们老伯爷因为娶蔡氏女,惹怒族长,现在跟族人再无联系。假如伯府一脉无后,爵位由女婿承袭,倒比替袭好办一些。”
祁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抖声问:“便是我死了……不,不还有我弟弟吗?大房也有祁坤。”
徐瑨抬眼看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透着微微的悲悯。
蔡府既然打算好了,一个人和三个人有什么区别?他在大理寺历事的这段日子里,已经见过太多令人胆寒之事了。
屋外忽然起风,瑟瑟作响。祁垣分茶时忙出了一身汗,此时却觉脊背凉透,头皮发麻。
徐瑨沉默片刻,才道:“我二哥曾在信里说过,忠远伯在崖川视百姓如家人,不畏生死,不急名利……这次失踪之事牵涉朝堂纷争,旁人不好妄言。只是看你们母子无端被害,我也于心不忍。”
祁垣木愣愣地点了点头。
徐瑨看出他害怕,又安慰道:“蔡贤的打算,只是我探听到的一点消息。现在他所图不止你一处,所以徐某只是提醒祁公子事事小心而已。原本徐某想着,国子监中有监丞和祭酒看顾,你应当安全许多。但料想到你要去扬州。”
他说到这里轻轻停顿了一会儿,又看向祁垣:“这次通州相遇,实属意外。我原打算,你若能告诉我为何非去扬州,那我也将所知和盘托出。但看祁公子为难成这样……这并非徐某本意。所以,若你执意要走……”
祁垣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我可以帮你支开军卒。”徐瑨轻轻一叹,“两刻钟的时间,祁公子自己安排去吧。”
祁垣怔住,只见他肃然起身,朝自己遥遥一拜,随后迈步走了出去。
外面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说话声。祁垣过了会儿往外看,院中果然空无一人了。
通州没有宵禁,码头那边日夜都有船只航行,他若是此时离去,拔足狂奔,应当能赶上船。只要上了船,那么之后随便哪个驿站下来,再换乘去扬州,自此之后便可天高远阔,彻底自由了。
祁垣心绪澎湃,不知道为何眼里突然冒了泪。他匆匆拿袖子擦了,收拾着包裹就要往外去。
包裹里仍是那几样东西,换洗的衣物,原主的耳挖簪,云岚送的蔷薇水,自己给老爹买的沉香块……等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停下,又退回来,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睛秀长,鼻梁坚|挺,一双薄唇,跟之前的自己并不相像。
这让他想起了彭氏,彭氏的眉毛很好看,柳叶弯弯,不画自浓。也想起了云岚,云岚的鼻子跟自己一样,这使得她不笑的时候颇有英气。
无数的念头涌了上来,祁垣看了看镜子,又抹了一把泪。
徐瑨回到卧房,仍将白日里没有分拣完的书信拿出来,一一分好。听到大门响动的时候,他微微怔了一会儿,却是不放心,喊了一个军卒过来,嘱咐道:“你悄悄跟在祁公子身后,待看他安稳上了船再回来。”
军卒应声出去。
没过多会儿,就听大门又响。
徐瑨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以为军卒回来复命,头也不抬道:“这么快?”
说完等了会儿,没听到说话声,抬头起看,却见站在门口的哪里是军卒。
祁垣眼里还噙着泪,见他抬头看过来,便自己抹了泪,委委屈屈地凑了过去。
徐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听门口有响动,这次才是那军卒,在后面一脸茫然地探头探脑。
徐瑨挥挥手,示意那人下去休息。军卒便有合上了门。
祁垣自己愣愣地坐了会儿,跟丢了魂似的,嘴中却道:“我不走了。”
徐瑨疑惑,只“嗯”了一声。
祁垣却不知道怎么,瘪瘪嘴,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却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里掉不完的泪,鼻涕横流,喘气不迭。
徐瑨比那军卒还懵,在一旁递帕子。祁垣把帕子用完了,又捉着他的袖子抹脸,这样哭了两刻钟,好歹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徐瑨看了眼脏掉的袖子,小心的缩起了手。
“我不走了。”祁垣红着两只眼,又对徐瑨重复道,“我明天跟你回京。”
徐瑨道:“好。”
“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祁垣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讲了那么多,我害怕。万一水鬼来找我,你个头大,在外面给我挡一挡。”
徐瑨听这话又幼稚又好笑,只点头:“行。”
祁垣放下心,歉意地看了眼他的衣服,自己爬床上睡觉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样回来,将来会不会后悔,实际上他现在就后悔了,他好想回家。
但他想回又不能回。先不说这一路能否平安回去,单是云岚那事,自己就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看它发生。
那是多少银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自己占着祁垣的身体,总要先想办法护这个妹妹周全。
少年一觉扬州梦,分落天涯作孤星。
念也重重,怨也重重。
祁垣闭着眼缩到床里,偷偷的哭一会儿想一会儿,直到半夜,才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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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徐瑨便让人叫了辆马车,祁垣拿了自己的包袱坐车,他跟那俩军卒各自骑马,跟在车后。
这车却比驸马的那辆还好,前头两头大马并驾而驱,车厢是好木所做,刷了清油,里面铺着厚厚的褥子软垫,旁边还放着熏香炉。
祁垣肿着眼睛,坐在车厢里朝外看。
道路两旁已经变了模样,他才重生回来时二月春寒,两侧草木枯黄,尚未转绿,如今进入三月,却只见草长莺飞,草木抽枝换芽,俨然一副冬去春来的新景象。
车夫看他晕车,尽量赶地四平八稳。等到中午,一行人进了崇文门。
徐瑨让车夫直接去忠远伯胡同,又告诉祁垣明天记得跟自己一块去祭酒府上拜谒。至于罗指挥那里,如有需要,自然会着人来提他问话。
祁垣呆坐了一路,脑子清明不少,于是下车朝他深深一拜。
大白马轻轻打着响鼻,徐瑨在马上冲他微微颔首,再没说话,转身便去了。
伯府里,彭氏和云岚早已经得了信,不知道去后门看过多少次了。
祁垣下车进门,见那母女俩相扶而出,倒地便拜。
彭氏眼里先泛了泪花,扶着他起来,先细细地上下看了,心疼道:“怎么瘦了这许多?眼睛如何红肿成这样?”
祁垣低着头,轻声道:“路上风沙太多,迷了眼揉的。”
彭氏这才唏嘘起来:“那日太傅着人来问,为何你没去国子监,为娘可真被唬了一跳。幸好后来有人来送信,说你在帮着兵马司破案,暂时不能抽身……我儿好好的,怎么跟那兵马司扯上了干系?”
祁垣知道这是徐瑨做事周全,便含糊着说:“凑巧罢了,兵马司的案子还没结,儿子不便往外说。”
彭氏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好奇,点点头:“人回来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倒也不爱听那些。”
她转忧为笑,见祁垣面露疲态,虽有满腹的话也只忍住了,只让祁垣回院中休息。
祁垣回去,丫鬟们又是一阵欢呼闹腾,七嘴八舌的说着这几天的事情,甚至邻居家的狗生了,隔壁胡同的刘秀才讨小老婆了,一趟一趟的进屋嘀咕给他听。
虎伏嫌她俩聒噪,不住地往外撵。
祁垣倒是被俩丫头嘻嘻哈哈一闹,心思又活泛起来,脸上也没那么愁苦了。
他此次回来,既然要解决事情,就应该有哥哥的样子,想办法周全此事,愁眉苦脸有什么用。
再说了,扬州齐府又不会跑,老祖母身体康健,父亲也精神抖擞,至少还有个几十年活头,自己还怕没有认亲归乡的一天吗?
左右先把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才对得起原身的借身之恩。
祁垣本就生性乐观,这下强行自我开解,还陡然多出一股侠气来,只觉自己跟那书上知恩图报的侠士一样,舍了原有的滔天富贵,大气凛然,傲骨铮铮,倘若日后脱困,也该叫人编成戏文,好好地吹捧赞扬一番才对。
这一番琢磨,好歹转转悠悠,自己开了心结。
下午吃过饭,他便打算起了生计,这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府里的祁老太太阴毒的很,自己一旦进了国子监,恐怕彭氏和云岚不知道要被安排什么。
祁垣以前没见过这些后宅之事,现在只觉得心烦,心想不如搬出去算了。
他这么琢磨着,便喊了虎伏进来。
“咱府上有庄子吗?”祁垣问,“清净些的,不需太大。”
虎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了想,似是而非地答道:“应当是有的吧?去年听他们说庄子上的管事来送年礼什么的……”
送年礼,那就是有了。
扬州的齐府也有庄子,大大小小几十处,每到过年,送货的送钱的排着队拥着挤着地往府上去,祁垣那几天最乐呵,不用上学,年关底下老爹也不骂他,好玩的东西还紧着他挑。
他不觉恍了下神,再问那庄子的位置和情形,虎伏却都不知道了。庄子也在大房手里把着,二房一个没分到。
祁垣愈发觉得厌恶。然而这内宅之事牵涉朝堂,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得势的死太监,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祁垣在庄子上画了个叉,又问虎伏:“那我们二房都有什么营生?”
虎伏道:“原本就没分过什么,夫人本来有的陪嫁铺子也被夺走了好几个,只剩下个药铺子,现在也被余庆堂挤得光景不大好,那天我去夫人院子里,正听周嬷嬷说那铺子入账多出账少,不行就卖掉呢。”
祁垣点点头,在铺子上打了个勾。
接下来,却是问些寻常人家日常用度,柴米油盐之事。
虎伏按自己知道的一一答了,有些好奇:“少爷怎么关心这些事务了?国子监里不是发俸禄,有赏钱的吗?”
祁垣正想着怎么让彭氏她们搬出府。现在没有庄子,只能自己买院子,不行可以先租,有了院子,还要雇些护卫,买几个仆人,这里那里都要用钱,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挣银子。
现在被虎伏一提醒,才想起要去上学的事情。
国子监左右是逃不开了,只能安生进去,看能不能不住号房,住自个家里。
这样每日回来就做些香丸香饼,回头带去国子监里卖,专门买给那些学子,名字就叫“登第香”“状元香”,便是图着好彩头,那些人也该会买账才是。
他本来还想了一个“祁才子合意香”,借着东池会的名气,把那青莲香再多造一些。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一进国子监,满肚子败絮就捂不住了,“祁才子”名号怕是要砸,。
至于国子监里的考试……到时候不行就装病逃了,能逃几次算几次。
祁垣想好对策,心里稍稍安定,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他还记得要跟徐瑨一块去祭酒府上拜谒,便早早起来写了个拜帖,揣上银子,大摇大摆出门了。
徐瑨这天没骑马,坐了府里的马车,等在驸马胡同口。
祁垣溜达出来,见他已经在这了,笑吟吟地团团一揖:“让徐公子久等了,罪过!罪过!”
徐瑨看他昨天还半死不活,今天又生龙活虎了,心下暗暗好笑,却也习惯了他这没正经样,于是规规矩矩还了一礼。
待到龚府上,门房却只道祭酒今日在国子监,让俩人交给自己,等龚大人回来了定会转交。
徐瑨还要去大理寺一趟,因此交了拜帖便回了。祁垣却是新来,少不得要稍等一会儿才显得恭敬。等徐瑨走后,他转身去门房里等着,低头摸索摸索,却是掏出了两块银子,请门房笑纳。
那门房连呼不敢。
祁垣人美嘴甜,笑嘻嘻道:“晚生初次拜访,不大晓得规矩。今日贸然叨扰,少不了请爷爷多多提点一二。”
龚祭酒为官清廉,府上下人跟着整日清汤寡水。祭酒又是闲职,平日来访哪有给门房纸包钱的。这门房熬到五六十岁,还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嘴巴又这么乖巧的孩子。
他忙冲祁垣还礼,见左右无人,悄声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今日老爷有学生来访,特意交代了不见别人。”
祁垣恍然大悟,嘴里连连称谢。
门房又笑:“小公子也不必在这苦等。每次学生来访,老爷必会留饭。不如你先回去,等回头老爷问起,我就说公子在这苦等半天,家中有事,不得不回了。”
祁垣本意便是这样,当即应下,跟人客客气气再三谢过,这才离开。
那门房望着他走远,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心想这人跟徐公子同车而来,言语进退颇有默契,看着很不一般。况且为人也不倨傲,颇通世故情理,日后定是个人物。想到这,立刻把拜帖转到门内,一路送到了书房去。
龚祭酒今日自然是在府上,来拜访的学生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任彦。
听到小厮来报徐瑨和祁垣投了拜帖,正在说话的俩人便都停下,龚祭酒让小厮把帖子拿进来,扫了一眼。
任彦在旁看到徐瑨的拜帖在下,挑眉笑道:“子敬兄此次去大理寺历事,考核定是勤谨一等。”
监中学生表现优异,祭酒和众教官脸上也有光,甚至会因此得赏,
龚祭酒微微舒展眉头,颔首道:“子敬在监中读书勤于札记,考课文理俱优,最是端正严谨。只是听闻他无意科举……这历事出身终是异途,科举才是正道,你跟他相熟,合该多劝劝才对。”
任彦拱手道:“老师所说极是。只是老师有爱才之心,子敬兄也有苦难言。”
龚祭酒疑惑:“他有何难事?”
任彦道:“国公府一门,数年之内屡加殊恩,两位表兄均为三品官员。国公爷数次陈情奉还铁券,便是想远避权势。依子敬之才,一旦科考必入翰林无疑……届时国公爷便是还了铁券,徐府也会被推至风口浪尖。”
龚祭酒对这位同乡后辈甚是赏识,听他细细讲完,不觉轻叹:“可惜了,国公爷忠于国事,却又如此谨小慎微。若论权势,谁能盖过蔡府去?”
任彦不由冷哼,道:“蔡贤自幼伴君,巧言媚主,如今可是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谁会去弹劾他?怕是折子都递不到皇帝跟前去。而国公爷年轻时直言进谏,得罪了不少人。他虽是皇亲,但长公主已殁多年,到底隔了一层,往日情分怕也经不得折腾。”
龚祭酒听到这,长吁口气,点了点头。
国公爷如此,他又何尝不是。想当年他乃殿试榜眼,授职翰林编修,也是储相之才。就因简慢了吏部尚书黄应,被言官弹劾,如今十几年未得挪动了。
国子监祭酒虽是从四品官职,但实在过于清简,每月不过是定时去彝伦堂出题目看卷子,或者朔望之日带学生行释菜之礼,去礼部领回国子监的新教官。除此之外便无事可做了。
事情少,俸禄自然也低,往年任职者都是三年便得迁调,自己却是一做十几年。
龚祭酒早些年还有活动的心思,但朝中同乡不多,他又不善钻营,现在也渐渐有看破仕途之意。只是心里仍存一口气,想着扶持一把同乡。
任彦年少有为,将来定不会屈居人下。
“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啊。”龚祭酒喟叹一声,将徐瑨的拜帖放下,又看了眼祁垣的。
那拜帖上的几行小字方方圆圆,乖巧可爱。只是跟传说中的雍容恬静、内涵筋骨相差甚远。
任彦也瞥见那张薄薄的字帖,不觉一笑:“原来是这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龚祭酒听他语义不善,略有诧异:“你跟他有过节?”
“学生去岁才来京中,终日读书,足不出舍,怎么会跟这位有过节。”任彦负手而立,嗤道,“不过是偶然听吕兄说起,这位在庙会上,跟阮鸿一道开赌设局,骗了十几个生员银子罢了。”
龚祭酒平日便不喜阮鸿几人,整日在国子监里嬉笑,闻言一怔:“此话当真?”
任彦道:“学生也是听说。不过前几日正义堂的吴德,便是因为银子被他骗去,不敢声张,所以偷了旁人的课纸,被送绳衍厅受罚去了。据说一通被骗的监生还有吕秋等人。”
这几个都是正义堂的,平日唯唯诺诺,给人印象不深。
龚祭酒倒是记得那吴德被罚的事情,顿时皱起眉头。
“老师要把这位祁才子分去哪一堂?”任彦问道。
龚祭酒有些犹豫。国子监一共六堂,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为普通学堂。表现好的,升一级,便能去修道堂和诚心堂。表现最好的,升去率性堂。
徐瑨入监时间早,功课皆优,早已升入率性堂。任彦这样的贡生,入监的时候经过考试,表现优异,也进入了修道堂。
祁垣原本该和他一样,进入修道或者诚心堂的,但听今日是非,却需要磨一磨性子才好。
那吕秋和吴德跟他有过节,无论对错,不好放在一处,以免徒生是非。龚祭酒略一思索,拿定了主意,“我看他就去……广业堂吧。”
祁垣并不知道任彦在后面使了绊子,使得自己去的地方有了变化。
他下午老老实实去礼部登了名,办好了手续。晚上又在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彭氏仍是絮叨些好生读书,莫要得罪人的话。祁垣一一应下,等到最后,也给彭氏提了个醒。
徐瑨的消息不是寻常人能探听到的,他不好直接说出来,因此只说是自己的猜测,一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去了国子监后,幼弟幼妹只能彭氏自己看顾,务必事事小心,以防恶人谋害性命。二是忠远伯失踪这么久,朝廷早晚会当成亡故,只看是判有罪无罪了。
谁想彭氏却道:“这个我也想过了。不论如何,这事我是不能认的。”
祁垣问:“若老太太他们相逼呢?”
“便是把我逼死也没用。”彭氏红着眼眶,语气虽然柔弱,却十分坚定道,“一来我相信你爹还活着,我们全家早晚能团聚,二来……若我不肯认你父亲亡故,那便轮不到他们讨论爵位承袭的问题。所以不管情形如何,这事我都不能松口。”
祁垣没想到她还有这想法,倒是有些惊讶。
“若是你爹已经去了,他日我闭了眼,自会去向他告罪。现在……总要先顾及活着的人。”彭氏忍住泪意,满含慈爱的看着祁垣,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又抬手,似乎要去摸摸儿子的脸。
祁垣赶紧偏着头假咳一声,好歹给躲开了。
有了彭氏的这番话,祁垣心里算是有了底。第二日一早,自己便收拾了包袱,叫了个驴车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在京城最北,从忠远伯府过去,几乎横跨整个京城,祁垣早早出发,等到了成贤街已经是辰时末了。
那驴车把他送到了成贤街的牌楼处便不肯动了,祁垣一问,才知道无论文武百官,到这牌坊处都是车马具停,步行进入。
祁垣顿时对这块地方心生敬意,下车告别车夫,扛着包袱步行过街。
等进了国子监,找到典薄一问,知道自己被分去了“广业堂”,祁垣顿时大喜——六个学堂里,普通的三个学堂都是从头开始学起,先生教的慢些,考试也能松些。
任彦只当他是个才子,自然心高气傲,不愿去广业堂的。却不知道祁垣上午去拜谒祭酒,便想着能不能求个情,把自己放到最不济的里面去。
现在知道了去处,祁垣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又一想,不知道方成和和阮鸿他们在哪里,以后能不能一起聚聚。看来只能等安排好后慢慢打听了。
祁垣乖乖等在一边,接了典薄给他发的笔墨纸砚和监生的衣服。至于号房,却有了些麻烦。
监生的号房是祭酒或者司业亲自安排的,各生需按编号入住,不能私下挪借。祁垣来晚了几日,原来的号房里已经重新安排了人,如今广业堂的号房都满了。
负责带他的教官只得再去后面找祭酒或者司业询问。
祁垣正好不想坐监,见教官出去,便赶紧跟上去,又是作揖又是赔笑,死皮赖脸地让人放他回家住。
那教官做不了主,又是个性子好的,被他歪缠不过,走一步停一步,简直头疼地要命。
这边正掰扯着,就听后面有人问:“这是怎么了?”
教官回头去看,就见徐瑨和另几位历事的监生站在了几步之外,关切地朝这边看着。
几人向教官行礼。
祁垣一见熟人,心下大喜,也规规矩矩地给徐瑨几人作揖,又这般那般的把事情说了。只是言语之中不忘暗示徐瑨前几天的事情,意思是自己生性活泼,若是让自己坐监,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果然,他一提前前几日,徐瑨就下意识地想扶额。
祁垣心中暗喜,十分期待地挺直了腰板,等着徐瑨为自己说话。
谁知道徐瑨皱了皱眉,先是无比同情地看了眼教官,随后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口吻,对他道:“我的号房一直空着,如此……祁贤弟便搬过来,跟我同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时速太慢,更晚了,深鞠躬~
同居生活开始~
下面的部分算是古代版校园文,学渣X学霸的剧情
以及,各路狐朋狗友即将汇合(⊙v⊙)
☆、第 21 章
祁垣万万没想到救星变克星, 徐瑨突然横插一脚,还顺道去司业那说明了情况,于是祁垣的号房安排就这么定了。
那司业姓唐,好歹是个正六品官, 竟一路笑着把徐瑨送出来, 并对祁垣道:“徐瑨勤勉谨慎,躬俢礼度, 可为诸生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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