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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这些日子谢昭忙着, 程遥遥也没有闲下来。
选拔工农兵大学生的消息渐渐传开了,知青们的心思全都活络了起来。就算是明知自己实力不行的刘敏霞,也生出了几分希冀。
毕竟谁真的愿意一辈子扎根农村呢?当初下乡时怀揣的一腔热情, 也早就被乡下艰苦的环境和劳动磨灭了。对于知青们来说, 哪怕是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地抓住。
程遥遥对这个名额并没有兴趣, 可架不住她有投票权啊!知青们都被组织到一起, 没完没了地开会讨论, 这就免不了要碰见沈晏了。
自从那天帮张晓枫打听了消息后,程遥遥对沈晏一个正眼都不给了,见到他转身就走。可这态度在沈晏眼里就成了欲擒故纵。从前的程遥遥一颗心都系在沈晏身上, 只换得他弃如敝屣。现在的程遥遥对他翻脸不认人,倒让沈晏对她欲罢不能了。
有沈晏在的地方就有程诺诺。当着程诺诺的面,沈晏还不敢如何,可他那痴缠的眼神明晃晃得其他人都发现了, 哪能逃得过程诺诺的眼睛?
程遥遥对这两人烦不胜烦,其他人更是议论纷纷。只有张晓枫和韩茵知道内情, 每次开会的时候都紧紧围着程遥遥,这才让沈晏没有机会上来纠缠。
这天晚上, 谢昭很晚才回到家。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谢绯高兴地迎上去,道:“都等你回来吃点心呢。遥遥姐做了杏仁豆腐!”
谢昭顺着看去, 小桌上摆着几碗白生生豆花似的东西,雪白细腻。谢奶奶和程遥遥都坐在桌子边,好像在等他。
谢昭眼神落在程遥遥脸上, 停顿了几秒。程遥遥爱答不理地掀起眼皮看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酒味儿?”
谢奶奶也站起身来:“昭哥儿,喝酒了?你晚上去哪儿吃饭了?”
谢昭去洗了把脸,道:“支书家。”
程遥遥瞬间炸了毛:“你干嘛去他家吃饭!”
谢昭看了她一眼,语速比平时慢一些:“支书孙子周岁,留我吃饭,喝了两杯。”
程遥遥恨不得上去挠花他的脸,可当着谢奶奶和谢绯的面,只好跺脚道:“酒味儿臭死了!”
谢奶奶把茶缸塞谢昭手里道:“快漱漱口。哎,喝了酒明天要头疼的。”
谢昭听话地漱了口,又猛喝了几口茶水,道:“我去睡会儿。”
谢奶奶担心地道:“昭哥儿,要不吃碗点心再去睡?”
“不了,很累。”谢昭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像是忘记了什么,眉宇间透着一股严肃的困惑。
他漆黑眼眸转动,落在程遥遥脸上,才忽然一亮:“等会叫我,帮妹妹打洗澡水。”
谢奶奶哭笑不得,推他道:“行了,先去睡会儿 !”
谢昭固执地重复了一遍:“记得叫我。”
还是程遥遥没好气道:“知道了!”
谢昭这才慢吞吞走了。
谢绯偷笑着对程遥遥道:“我哥哥喝醉了是不是很好玩儿?”
“他喝醉了吗?”程遥遥怀疑地道,“他脸也不红啊?”
谢绯笑道:“我哥喝酒不上头,但是喝醉了就像个孩子似的。”
程遥遥忍不住一笑,又赶紧绷起小脸。
程父上回寄来的包裹里有一包南杏仁,质量上乘,用来做杏仁豆腐正好。杏仁豆腐口感细腻清淡,带着微苦的杏仁香,长期吃能安神平喘,美白肌肤。只是做起来格外费功夫,现在又没有料理机,一切全凭手工。程遥遥拿小磨磨了一下午,又用纱布滤了几遍,才做出这么细腻的口感。
杏仁豆腐盛在小碗里,白嫩嫩颤巍巍,浇上一勺蜂蜜,比豆花更嫩,比凉粉更醇,谢奶奶和谢绯都吃得赞不绝口。
谢奶奶把剩下的一份吊回井里,道:“等昭哥儿明早起来吃。遥遥废了这么大功夫做的,得让他尝尝。”
程遥遥小声哼唧道:“活该他吃不到。”谁让他去小秃子家吃饭了!
谢奶奶打了个呵欠,回屋睡觉去了。老人家一向睡得早,纯粹是为了等谢昭回来才熬到这会儿的。谢绯去洗了澡,替程遥遥把水烧上,也回屋睡觉了。
程遥遥自己在院子里玩了会儿,等水烧开了,就去喊谢昭起来。
谢昭的屋子是杂物间改的,外间放着药材和皮草,里间只有一铺床和一张桌子,简陋之极。
谢昭敞着衣襟躺在床上,鞋都来不及脱,睡得很熟。这屋子里凉,他毯子也不盖,睡得热气腾腾。
程遥遥喊了两声:“谢昭,谢昭!”
谢昭平素睡觉警醒得很,程遥遥在隔壁一叫他就过来了,此时却巍然不动。程遥遥凑近了看他,闻到了他衣襟上的那股酒味儿,还是高粱烧!
酒量不行还学人家喝白酒。想到他是去谁家喝的酒,程遥遥立刻嫌弃地推他:“你醒醒,我要洗澡,给我打水啦!”
谢昭“嗯”了一声,没动。
程遥遥像只撒泼的奶猫,抓住他衣襟开始摇:“谁让你去喝酒的,起来起来起来……”
谢昭皱了皱眉,闭着眼一把将人按进怀里,“不要闹。”
程遥遥重重扑在他胸膛上,谢昭还没洗澡,身上带着一股蓬勃的荷尔蒙味道和淡淡酒气。
“唔……”程遥遥捂住嘴巴,堪堪忍住一声绵软的哼声,气得挠了谢昭一把。
谢昭皮糙肉厚,眉头都没皱一下,胳膊铁箍一样圈着她。
谢昭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程遥遥深吸了一口阳气,脸颊一热,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太没出息。她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抓紧机会凑在谢昭颈侧嗅来嗅去。
谢昭低笑了一声,低沉而有质感的音色迷人,吓得程遥遥瞬间清醒过来,浑身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谢昭下巴抵着她发丝蹭了蹭,呢喃了一句“妹妹”,又没了动静。
程遥遥吊着的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恼火地瞪着谢昭的锁骨,吓死人了!程遥遥静静等了一会儿,抱着谢昭的胳膊小心翼翼抬起来,一边拧着腰往外退,一点一点蹭了出去……
谢昭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翻过身,一条长腿哐当压了上来。
程遥遥被压得内脏差点吐出来,拼命扑腾着推开他,谁知谢昭就像要被抢走玩具的熊孩子似的,双手双脚都缠了上来。程遥遥那点儿力气根本是螳臂当车,眨眼间就被当作抱枕抱在了怀里。
程遥遥自暴自弃地不动弹了。
阳气借着肢体触碰澎湃地涌入身体,令小荷叶瞬间舒展开来,欢快摇曳。
程遥遥瞪着谢昭近在咫尺的睡颜,狭长双眸阖着,一双眉锋锐入鬓,令他平添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感。往下看,鼻梁高挺,一双菱唇不厚不薄,微微张着,呼吸间带着一股淡淡酒气。
程遥遥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的唇,小声叫道:“谢昭,谢昭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谢昭呼吸均匀绵长,睡得很熟。
程遥遥扁了扁嘴。她还生谢昭的气呢,并不想亲他!这只是为了吸阳气罢了!
一双狭长眼眸在黑暗中睁开,像蓄势待发的狼。
……
程遥遥被迫吸收着澎湃的阳气,这几天消耗的阳气很快就补了回来,而且充盈得过了头。
不知多了多久,虚空里响起水滴声,吵醒了程遥遥。
小荷叶长了大一圈,欢快地向程遥遥展示。程遥遥烦得直接把它屏蔽了,双腿乱蹬,踢到了一个结实温热的东西,顿时惊醒过来。
天窗里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线,程遥遥看着跟自己交颈而眠的谢昭,昨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程遥遥竭力保持镇定。
程遥遥小心地抬起谢昭的胳膊,把毯子卷了卷塞进他怀里,谢昭抱着那卷毯子翻过身去,程遥遥趁机脱身溜下床。
她踮着脚捡起散落的衣服套上,回头看了眼,毯子一角挡在谢昭下腹,肌肉线条在晨光里山峦般起伏,他睡得眉目舒展,短发乱糟糟支棱着,透出几分少年气。
程遥遥莫名想在床头放点钱……她摇摇头,提起拖鞋,做贼似的溜出了谢昭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谢绯来敲门喊程遥遥吃早饭,程遥遥一直装睡没敢出去。直到中午,她才慢吞吞洗漱,出了房门。
一出去,就看见坐在院子里干木匠活儿的谢昭。
“!!!”程遥遥一个激灵,转身就想回屋。
谢绯已经叫道:“姐姐,你总算起来啦,准备吃午饭了!”
“……哦。”程遥遥只好僵硬地转过身,走到院子里洗漱。
满院子的木香味。浴桶已经初见雏形,谢昭在打磨木桶边缘的毛刺,褂子上汗津津的,不知道干了多久。
程遥遥盯着他身边的水缸许久,才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舀水,然后飞快地捧着水跑开了。
谢昭:“……”
谢昭冷着脸丢下工具,走到井台边舀水洗脸。
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恨不得隔开一个院子的距离。谢奶奶把饭菜端上桌,心里也不知道该愁还是该松口气。
中午饭是奶奶做的,擂茄子,青椒炒腊肉,苦笋汤,木耳炒鸡蛋,谢昭那碗白米饭里还卧着个鸡蛋。这时节干活儿,细粮可省不得了。
谢昭吃着饭,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程遥遥偷偷看他一眼,如坐针毡。昨天晚上的事谢昭到底记不记得啊?
谢奶奶关切地夹了块肉放在谢昭碗里:“昭哥儿,怎么了,胃口不好啊?”
谢昭道:“头有点疼。”
“高粱烧劲儿大,难免的。”谢奶奶嗔怪道,“下回可别喝酒了。你现在开着拖拉机呢,喝酒误事的。你看你,昨晚喝醉了,也没给遥遥打洗澡水,今早起来锅里水都是满的。”
程遥遥一口饭呛住了,咳得脸色通红。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谢奶奶和谢绯忙着给程遥遥拍背顺气。
谢昭倒了杯水递给她,程遥遥看了他一眼,就跟被烫着似的转开目光,喝了好几口水才慢慢平复下来。
谢昭眼色沉了,几口扒拉了饭就起身道:“我去上工了。”
谢奶奶担心道:“你头还疼不疼?要不再请半天假,别去了?”
“没事了。”谢昭戴上斗笠,道,“走了。”
最后一批瓜运走的那天,天色乍变,下起了倾盆大雨。甜水村的村民们十分庆幸,冒雨摘瓜可不是个好差事。
雨势凶猛,下午时天色就暗了,狂风大作吹得窗户哐当作响,雨水夹杂着叶子往屋里扑。程遥遥跟谢绯忙着把院子里晒着的干菜端回厨房,鸡笼和柴火堆盖上油布,淋得一身是水。
程遥遥站在厅堂的台阶前,伸出手,雨水打在掌心生疼:“这雨好大啊!凉快多了!”
“遥遥,别站外边,天上打雷呢。”谢奶奶点了盏煤油灯,看着天色担心道,“这雨不知道多久才停,昭哥儿这会儿早该回来了吧?”
谢绯算了算时间,宽慰着奶奶:“我哥早上就进城了,这会儿估计在城里避雨,肯定没事的。”
话虽如此,看着这大雨泼天的架势,三个女人都提心吊胆着。
天空中电闪雷鸣,厅堂里光线昏暗,煤油灯的灯火被吹得忽明忽暗。谢奶奶编着草鞋,她编了几十年的草鞋,闭着眼睛手指也能熟练地在稻草里穿梭,半个钟头就能编出一双结实的草鞋。解放鞋不透气,村里人夏天还是习惯穿自家编的草鞋,透气又省钱。
程遥遥拿了小板凳坐在厅堂前吹风,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谢绯拿了根绳子跟她玩儿翻花绳,她也提不起精神来。
渐渐的,天色漆黑一片。
程遥遥终于回过神来,道:“我去点灯。”
她才站起身,一阵拍门声穿破了雨幕:“开门!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冷战也不耽误我吸阳气。
遥遥的一小口。
谢昭的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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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
天边闪电划过, 照得院子里一片雪亮。院门被拍得咚咚作响,伴随着狂风暴雨,令人心惊。
程遥遥看着院门, 道:“好像是村里人的声音, 我去看看!”
谢绯吓得躲到了谢奶奶身边:“奶奶!怎么办,是不是有要来搜咱们家了?”
谢奶奶搂着谢绯:“别怕, 别怕, 不会有事的。遥遥你也不准去开门, 快回房间里。”
谢奶奶的话音故作镇定,却难掩担忧。
“可他们一直在敲门,不知道有什么事。”程遥遥盯着院门。
煤油灯被风吹得明灭不定, 谢奶奶脸色凝重:“ 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昭哥儿回来再说,你跟小绯回屋里去!……昭哥儿,昭哥儿……”
谢奶奶忽然变了色:“不会是昭哥儿出事了吧?!”
程遥遥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冲进院子里了。大雨拍打在身上作痛, 眨眼间就被雨淋得湿透,程遥遥凑到门缝上:“谁啊!”
外头响起了林家骏的声音:“是我!谢三出事了!”
程遥遥用力拉开门闩, 一开门被风吹得差点站不住。门口林家骏披着雨衣,淋得落汤鸡似的, 一看见程遥遥愣了下:“怎么是你开门?谢三奶奶呢?”
”有什么话跟我说!“程遥遥一把扯住林家骏的衣领,”谢昭怎么了?!你快说!“
林家骏喘了口气,道:“回村的山路塌方了, 谢三去救人,被压在山石下了!”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程遥遥脸色煞白。
谢奶奶颤巍巍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你说什么?”
林家骏冲谢奶奶道:“您别担心,村里人已经去找了,我爹怕你们担心,让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谢奶奶往后一仰,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程遥遥这才反应过来:“奶奶!”
林家骏忙上前帮忙,跟程遥遥一块儿把谢奶奶扶进了屋子里。大雨倾盆,几人被雨淋得湿透了,好容易把谢奶奶安置在床上,都累得腿脚发软。
谢奶奶紧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谢绯趴在谢奶奶床边只剩下了哭。林家骏在一旁抓耳挠腮,这才发觉自己闯了祸。
程遥遥用力把他扯到厅堂里:“你跟我出来!”
林家骏发现程遥遥看着娇滴滴的,力气居然大得吓人。厅堂里漆黑一片,程遥遥把煤油灯重新点亮,绝色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苍白无比。
她望着林家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昭人呢?他不是运西瓜进城吗,怎么会被山石压住的!”
程遥遥一连串的质问,林家骏只好收敛心神,认真回答:“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女人孩子被山洪困住了,谢三跟林大关一块儿去救人,结果谢三救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上头的山石崩塌,谢三就……也不知道是被埋了还是被水冲走了。“
林家骏偷偷往屋子里看了眼,对程遥遥小声道:“都找了一下午了,你宽慰宽慰谢三奶奶吧,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不可能!“程遥遥断然吼道,“他不可能出事的!你骗人!”
“真的。”林家骏被程遥遥的反应吓了一跳,认真辩解:“咱们村的人已经去找了!被救的还有坝上村的,他们村的人也来帮忙了,肯定能挖出来!就是凶多吉少……”
“胡说,胡说!”程遥遥跺着脚,拼命地否认:“不可能的!他不会有事的!”
程遥遥随手抓起一个草鞋就砸向林家骏:“你胡说八道!”
“好好好,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林家骏吓得赶紧躲开,道:“我不跟你说了,我也要去找人!”
程遥遥立刻道:“我也去!”
“你?你去不是添乱吗?”林家骏道,“外头山路塌了好几处呢,你去做什么?”
程遥遥道:“我去找他!”
林家骏道:“你别闹了,其他人都在帮忙,你去了能顶什么用?!”
”我不信他们。”程遥遥语气直白,断然道,“我要亲自去找他!”
程遥遥的话说得直白,林家骏挠了挠头。毕竟是地主家的狗崽子,这么多年村里人对他怎么样,林家骏自己也清楚。只是程遥遥这样帮他鸣不平,是不是有点怪……
林家骏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程遥遥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倔强地重复道:“你不带我去是吧?我自己去!”
程遥遥眼里燃着两簇火光,苍白的脸上写着坚定。林家骏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她真的敢冒着狂风大雨自己一个人出去。
林家骏咬了咬牙,脱下雨衣递给程遥遥:“那你可别告诉我哥,是我带你来的!”
程遥遥用力点点头。
谢绯跑了出来:“遥遥姐,你去哪儿?”
“我去找你哥哥。”程遥遥端起桌上的茶壶,偷偷往里加了些灵泉,递给谢绯,“你喂奶奶喝点水,让她别担心,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谢绯一下就哭了,紧紧拉着程遥遥的手:“不行,外头太危险了,遥遥姐你不能去!”
“你听话,别告诉奶奶我出去了。” 程遥遥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谢昭的!”
谢绯拉着程遥遥的手只是哭,用力摇着头。
谢绯小小的世界是由哥哥和奶奶撑起来的,后来又多了一个程遥遥。现在哥哥生死未卜,奶奶又倒下了,程遥遥再要去涉嫌,简直要了她的命。
林家骏在一边催促:“你倒是走不走啊?再不走我可走了!”
“我走!”程遥遥顾不得其他,用力抽回手,披上雨衣,跟林家骏冲进了雨里。
一出门,狂风夹杂着雨点迎面扑来,打得程遥遥睁不开眼睛。地上的泥水漫到了脚踝,席卷着各种枯枝石头冲刷而来。人类在大自然的怒气面前显得如此弱小无力,程遥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雨衣形容虚设,她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湿透了,几乎是一步一打滑,跟在林家骏身后蹒跚而行。
林家骏终于叫道:“就在前面!咱们村的人都在前面,你看!”
程遥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去。前面闪烁着手电筒的光,许多熟悉或陌生的村民冒着雨在挖泥土。
那是通往甜水村通往城里的山路。这条路一侧是山坡,另一侧则是梯田。此时这条路却被黄泥和山石堵得严严实实。
程遥遥紧紧攥住衣襟,只觉得一阵窒息。谢昭真的被埋在下面?
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冲山坡上哭喊,一边有几个人拉着她。
林家骏解释道:“谢三就是为了救她们的孩子出事的,现在孩子也被埋在底下了!”
女人凄厉的哭声穿破雨声,刮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程遥遥竭力忍住眼泪,不去看她们。
林家骏拉着程遥遥道:“我哥在前面,去问问情况。你可别让我哥发现了!”
林家骏带着程遥遥跑到林家麒身边。程遥遥披着雨衣,帽檐压得低低的,一眼看去男女不分,完全看不出身份。
林家麒冒着雨站在山坡一侧,正嘶吼着指挥村民挖掘。林家骏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帮忙!”林家骏道,“哥,情况怎么样了?”
林家麒摇了摇头:“凶多吉少。雨越下越大,再挖不到人,就要叫村民们撤退,等雨停了再来了。”
程遥遥急道:“不会的!”
林家骏忙冲她摆摆手。林家麒眼神锐利,猛然看向程遥遥,又看了眼林家骏,一脚踹在他身上:“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你别打他,是我自己要来的!”程遥遥忙冲上去挡住林家骏,仰头看着林家麒。
雨衣帽子被风吹得往后掀起,正露出程遥遥苍白绝艳的一张脸。程遥遥怒视着林家麒:“你说的凶多吉少是什么意思!谢昭还没找到呢,怎么能回去!”
林家麒一把将程遥遥的帽檐按回去,压低声音吼道:“这里危险,你一个姑娘家来这儿捣什么乱!让人看见了,名声还要不要!”
林家麒一手抓住程遥遥的胳膊,一手抓住林家骏的胳膊,冲林家骏道:“你马上把她送回去,你也滚回去!”
程遥遥奋力挣扎,用力踹林家麒的膝盖:“你放开我!放开我!”
风雨大作,山坡上忽然又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林家麒抬头一看,脸色大变:“糟了!”
只见山坡上一颗大树连根倒下,巨树压下,山石和泥土轰隆隆又往下塌了一大截。村民们才挖开的地方又被掩埋了。
程遥遥喃喃叫了一声:”谢昭……“
山石泥土再次移位,就算他们原本还活着,此时只怕也……
坝上村的大队长跟甜水村大队长林大富把村民们喊到一块儿,宣布道:“今晚先回去!等雨停了再来挖。”
“不行!”程遥遥的话还未出口,刚才那女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不行!我的飞飞还活着,你们怎么能回去!不行!”
林大关是跟谢昭一起救人的,此时也大吼道:“不行!我兄弟还被压在下头,不能走!”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道:“还是再挖一会儿吧,说不定能救活!”
坝上村大队长断然道:“雨越来越大,说不定还会再发生滑坡!”
其他村民们顿时动摇了。他们是想救人,可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不行,你们不能走!”程遥遥拦着众人,冲坝上村大队长怒吼道:“那可是人命!你凭什么就这么判了他们的死刑!”
坝上村大队长绷着脸:“你没看见刚才山崩了?人都埋了一下午了,还能活吗?!再这么耽误下去,其他人的命也要折进去!为了两条人命,赔进去这么多人命,值吗!”
“谢昭还没死呢!他不会死的!”程遥遥语气执拗,激烈地重复道,“我知道他不会死,他肯定没事!”
林家麒抓住程遥遥的胳膊往后扯,沉声道:“别说了。”
恰在此时雷声停顿,短暂的间隙里程遥遥哽咽的嗓音分外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如果他们还活着呢,你们就这样走了,他们……他们要是还活着呢……”
那女人发出了抑制不住的哭声。
有村民犹豫道:“大队长,她说得有道理……”
坝上村大队长抹了把脸:“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坝上村的,都回去!”
雷声轰隆,白色闪电在头顶炸裂开来,仿佛把天空割裂成数片。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把泥土冲刷出一道道沟渠。
林大富也吼道:“雨又变大了,甜水村的,立刻回去!”
村民们不再犹豫,三三两两扛着工具,蹒跚着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山坡。
林家麒指挥着村民们离开,一转头,忽然发现程遥遥不见了。他一把抓住林家骏大吼道:“程遥遥呢!”
“她刚才还在这儿呢……”林家骏也是大惊失色。
山坡上的泥水夹着小土块奔腾而下,有几块打在程遥遥脸上,她浑然不觉似的,用双手用力刨着泥巴。程遥遥挖了一会儿,又艰难地跨越歪倒的树干,走到另一边去。
灵泉从指尖源源不断释放,阳气也在迅速流失。程遥遥将手深深插入泥土里,感受着。
村民们都已经陆续撤走,只有山坡上一道小小身影,在陡峭山坡上攀爬。终于,小荷叶微弱地晃动了一下。
程遥遥狂喜地抬起头,指尖刮到尖锐石块,程遥遥手一松,差点滑下山坡。
一只手从后头猛地拽起她,林家麒怒吼道:“你疯了?!”
程遥遥仰头,她满脸的泥水,哪里还有平素人间富贵花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燃着火焰,亮得惊人。
林家麒满心怒火,却不防程遥遥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如果你是谢昭,会躲在哪儿?”
林家麒道:“你说什么?”
程遥遥借着他的手爬起来,脸上带着狂热,道:“如果你是谢昭,山体滑坡的时候,会躲在哪儿?”
林家麒拧了眉,他当兵时参与过救援活动,对这些事颇有经验。他认真看了眼周围地势,道:”山坡两侧,有遮挡物的地方……可我们已经在山坡两侧都挖过了,没找到人。”
程遥遥忙道:“那有遮挡物的地方呢?!”
林家麒沉吟了一会儿:“有三处,没办法确定是哪一处。”
程遥遥道:“如果我能确定呢?”
林家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说什么?”
“我说,”程遥遥一字一顿,又哭又笑地指着他们身后的土堆:“他们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谢昭就在这底下!”
林家麒沉默地看着她。
程遥遥抹了把脸,只把脸上的泥抹得更乱糟糟了,拼命解释道:“我没疯,我是说真的!谢昭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这底下……”
林家骏从下面爬了上来,吼道:”你们在干什么,赶紧撤啊!“
程遥遥干脆抢过林家骏手里的铁锹,开始挖泥。她动作笨拙,一铲子下去,湿软泥土和水溅了老高。
林家骏震惊地看着她,又看了眼他哥:“她……她这是干嘛?”
林家麒抬头看天,风雨雷电,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林家骏急得跺脚,干脆去拉程遥遥:“赶紧走吧!”
“放开我!”程遥遥拼命地扑腾,“谢昭就在这下面,他没死!”
山坡陡峭,稍一不慎就会滚落下去。林家骏不敢勉强程遥遥,冲他哥叫道:“哥,别发呆了,快帮我把她拉下去!”
程遥遥不计形象地抱住边上一颗歪倒的树,大吼道:“要走你们走!你再逼我,我就跳下去了!”
林家麒凝眉,林家骏懵逼,程遥遥意志坚决,三人陷入了对峙当中。
三人在山坡上一番折腾,下头的人吼道:“你们快下来!危险!”
只见那仨人非但没下来,忽然开始挖起了泥。而且不是按照他们的习惯从侧面挖,而是从山坡由上而下挖起来。
林家麒和林家骏拼命挖着泥,程遥遥在边上指挥:“从这儿挖,不,在那里,再往边上一点……”
三人浑身湿透,大雨还不断地浇在身上,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消耗体力。
程遥遥的指挥跟玩儿似的,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林家麒听从程遥遥的指挥,沉默地挖着泥。林家骏气喘如牛,咕哝道:“我真是疯了,陪你们一块儿发疯……”
忽然,铁锹铲到了坚硬的东西。铁锹几下铲掉表面的黄泥,露出了深褐色的树皮。
三人眼神一亮,林家骏大喊:“是那颗大榕树!”
这大榕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树不高,树干却有两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程遥遥跪了下去,手指摸到树干上,小荷叶一阵欣喜的摇晃。
程遥遥大叫:“就在这儿,就在这儿!”
“你让开!”林家麒把程遥遥推开一边,跟林家骏从树干侧面开始往下挖起来。
忽然,林大关也爬了上来,一声不吭开始帮忙。过了会儿,又有几个认识或不认识的村民也陆续爬了上来。他们的孩子都是谢昭救的,一直在底下徘徊着没有离开,此时也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坝上村的大队长在下面破口大骂:“你们快给我下来!不要命啦?下来!”
山坡上的泥水滚滚而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但是众人都没有退却,拼命地挖着。大队长骂骂咧咧的,也爬了上来。
这时,一个人叫道:“有声音!”
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侧耳倾听。天地间只有雨声轰隆,哪里还听得到别的声音。
程遥遥将手按在树干上,冲缝隙里喊道:“谢昭!谢昭是你吗?!”
她语气里透出了一丝哭腔,强忍着又喊了一声:”谢昭!”
她喊得声嘶力竭,可雨声和雷声又响了起来,将她的声音完全盖过了。程遥遥正在绝望时,忽然觉得树干震动了几下。
程遥遥将手掌按在树干上,很快,又传来几声规律的震动,有人在敲树干。
“在这儿!这儿!”程遥遥大喜过望,指着那一截树干。
众人忙对准那一段,把泥土掘开,当众人合力搬开压在树侧的一块石头时,里头露出了约莫十来厘米的一个空隙。
雨水哗啦啦往底下浇灌着,众人屏息,注视着那空隙。、
短短的数秒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程遥遥半跪下去,把手伸到那缝隙边,喃喃道:“谢昭……”
她在心里发誓:如果谢昭这次平安无事,她再也不要跟他闹脾气了!
一只染血的大手伸了出来,稳稳握住她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穿越后,我有四个孝顺儿子》 by 易楠苏伊
【文案】
林云舒穿越了,成了有四个儿子的寡妇。
但是……大儿子老实勤恳,孝顺体贴;二儿子精明能干,赚钱养家;三儿子身强体健,武艺超群;四儿子居然还给她挣来了个诰命夫人?!
林云舒: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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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
闪电划破夜空, 点亮了天空。
那只手微微一动,捉紧程遥遥受伤的指尖,两只手上的鲜血交融。那力量微弱而坚定, 程遥遥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谢昭!”
咔嚓, 闪电的声音数秒后响起,雨水再次倾盆。
林家麒从后面把她拉开, 叫道:“快救人!”
程遥遥守在一旁不肯离开, 雨水打在脸上生疼, 手指也在不断地淌血,她全然没有知觉似的,眼睛透过众人挖掘的身影紧紧盯着树干之下。
天空像是被捅破了, 雨水无休无止地洒落人间,山体很有可能再次滑坡。众人争分夺秒地挖掘着,泥土和杂物不断掘出,很快就挖出一个可供一人爬出的空隙。
林家麒半跪下去, 伸出一只手冲洞里吼:“快,把手给我!”
他手臂握住一只手, 用力往外拖,拖出来的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是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活着!”
众人把这个孩子托着送到山坡上, 那孩子精神尚好,脸上身上脏兮兮的, 一出来就哇地哭了。
坝上村的大队长一把抱住孩子,扑通跪在地上:“飞飞!”
飞飞抱着他脖子哭:“爸爸!”
坝上村的大队长抱着儿子泣不成声。他对不起儿子,为了村里人的命, 差点把他丢下。
飞飞冲洞里伸出小手:“哥……哥哥……”
程遥遥扑过去:“谢昭呢?!”
谢昭染血的大手扒住洞口,林家麒握住他的手,几个男人上前拼命把他往外拖。那树干恰好与一块山石卡在一块儿,制造出勉强容下两人的空间,洞口狭窄,谢昭身上被石头树枝割得鲜血淋漓。
终于把谢昭拖出洞口时,众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问谢昭:“谢三兄弟,怎么样了?”
林大关扶着谢昭,他在洞里压了许久,有些惺忪地抬起头来,冰冷雨水打在脸上,令他清醒不少。
“谢昭,谢昭你怎么样了?!”程遥遥挤上前去,一看见谢昭,眼泪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谢昭脸上身上都是鲜血与泥土,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眸深邃锐利:“妹妹?你怎么来了?!”
程遥遥哇地一声哭了,她忍耐到现在已经极其不易,这下全然不管不顾,张着嘴只是哭。
大雨滂沱,程遥遥的眼泪更汹涌。谢昭看清她狼狈模样,眼眸瞬间软了下去,伸出右手把她揽进怀里。
林家骏直了眼,却见程遥遥没有半点儿反抗,还伸手把谢昭紧紧抱住了。林家骏张了张嘴,脸上一片空白。
林家麒沉着脸,冲谢昭道:“这儿危险,得赶紧撤!能走吗?”
谢昭把程遥遥的脸按在怀里,点了点头:“能!”
谢昭单手抱住程遥遥,他被压在树干下许久,双腿倒没有受伤。众人互相搀扶着,迅速爬下了山坡,向安全地带跑去。
众人才跑到安全地带,就听背后轰隆一声,山顶再次涌下一堆泥土山石,把刚才众人所站的地方掩埋了。
程遥遥呆呆看着,心里涌上一阵后怕,要是再晚一点,谢昭和这孩子就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程遥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遥遥被指尖的刺痛惊醒过来。十指连心,程遥遥本能地要把手抽回来,却被按住手腕,低沉嗓音在耳边道:“听话,不要动。”
程遥遥慢慢睁开眼睛,被明亮阳光刺激得泛起了泪花:“疼……”
谢昭坐在程遥遥床边,左手打着石膏。轮廓深邃的脸颊上有几道斑驳伤痕,一道从眼角划到脸颊,看上去颇为吓人,眼神却温柔:“在给你的手指换药,乖,不要动。”
“谢昭,谢昭!你没事吗?呜……”程遥遥鼻子一酸,原来不是在做梦。
程遥遥摸到谢昭胳膊上的石膏:“你的手?”
谢昭摇摇头,一边的谢绯抢着道:“哥哥的胳膊为了救人,被树干砸断了!”
谢昭沉声道:“小绯。”
“我没说错!”谢绯经此一事,居然敢顶撞哥哥了,“哥哥伤得这么重,遥遥姐也发了高烧,都是为了救他们……”
谢绯从小就知道村里人都看不起他们家,总欺负他们家。小时候哥哥为了赚一口粮食,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现在为了救他们,哥哥还险些搭上一条命,谢绯实在想不通。
程遥遥眨了眨眼,打岔道:“我发烧了吗?难怪我身上这么痛……”
谢绯道:“姐姐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谢昭温声问:“饿不饿?还难受吗?”
程遥遥身上没有一处不难受的,但是心里更委屈。她抽抽嗒嗒又哭了起来,抬起自由的那只手要谢昭抱。
谢昭只得低下头来,让程遥遥把胳膊缠到他脖颈上,顺势把程遥遥抱坐起来:“乖,没事了。”
谢绯红了脸,咳嗽两声提醒:“咳咳,遥遥姐,药还没涂完呢。”
程遥遥趁机撒娇:“这个药好疼,不涂了!”
“不行。”谢昭在这种事上没得商量,捉住程遥遥的指尖,让谢绯把药上完。
程遥遥十指纤纤,指甲盖都是粉盈盈的,此时指尖磨得露出了鲜红的肉,指甲也劈了几个,十指上的伤痕更不必说,衬着雪白肌肤简直触目惊心。
以后她的手都会这么难看吗?程遥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药水涂抹上去,伤口刺痛难忍,等伤口全部消毒完毕,程遥遥已经哭得快抽过去了。
谢绯端着药水纱布跑了,小心地把门关上,给他们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程遥遥脸颊哭得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边,桃花眼此时红得像一对桃子,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谢昭右手笨拙地抹掉程遥遥脸颊上的泪水,他手指粗糙,抹得程遥遥软嫩脸颊更红了。
“好疼……”程遥遥吃痛地皱起脸。
谢昭忙松开手,程遥遥却又抓住了他的手,缠着纱布的手指轻轻抚摸他掌心。
谢昭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腹和掌心都布满了常年干活磨出的老茧。此时他掌心里满是细碎的伤口,有些地方皮肉翻起,只涂了些药,看起来十分吓人。
谢昭把手抽回来:“别看,会吓着你。”
“你身上还有多少伤口?”程遥遥开口时犹带哭腔,坐起身来,顺着他手腕往上看。
谢昭怕热,在家向来只穿褂子或背心,今天却穿了一件长袖外套,此时额上已经冒出点点汗水。
谢昭脸色不变,道:“别担心,土堆滚下来的时候,我躲得快,没有受什么伤。”
程遥遥盯着他打着石膏的左手:“这还叫没受什么伤?外套脱下来给我看看。”
谢昭坚持道,“很难看。……等好一点再看。”
程遥遥想起自己之前发的誓,总算没有再闹,一偏头,把脸藏进了谢昭怀里,双手也搂住他脖子,黏人的姿态像一只跑丢后又被找回来的奶猫。
她鲜少这样主动,谢昭右手轻轻顺着她乌黑发丝,冷峻轮廓也软化了,语气却带着严肃:“妹妹,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程遥遥抬起头,娇滴滴桃花眼里盛满天真。
谢昭深深地望进她眼里,道:“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为了我,伤害你自己。”
“……”程遥遥眼波颤动,有些不乐意地道,“干嘛说这么严肃的话?”
谢昭道:“昨晚那样危险,你一个人跑出来找我。万一你出了事,你叫我……”
谢昭眸底泛起一丝赤红,竟是说不下去了,紧紧把程遥遥揉进怀里,在她耳边道:“妹妹,你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程遥遥听着耳边谢昭粗重呼吸,犹如负伤的野兽一般,顿时有些无措。她学着谢昭平时的样子,用捆着纱布的双手轻轻拍他后背,“你不要哭呀。”
谢昭没有哭,听到这话把程遥遥狠狠亲了一顿,倒是把程遥遥气哭了。
沉寂许久的谢家忽然热闹起来。
程遥遥这才知道,那天谢昭居然救下了七八个孩子和女人。
谢昭救下的孩子有甜水村的,也有坝上村的。这些孩子的家长都纷纷提着东西,带着孩子上门来致谢。他们自己的日子也拮据,提来的都是鸡蛋,母鸡和面粉,全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坝上村的大队长和他老婆也带了飞飞来,给谢昭带了一袋子新鲜山竹,据说是广州来的罕见水果。谢奶奶坚辞不要,他们扔下了就跑。
村里的长舌妇拉着他们说:“谢家可是地主成分,你们还是躲着些。”
孩子家长一口啐在长舌妇脸上:“谢家是我家的恩人,要你多嘴!”
也有些谣言传出来:谢昭出事的那天晚上,程遥遥哭着跑去找他。不过都被林大富压了下去:那晚上来找谢昭的明明是谢昭妹子谢绯。谢昭现在是救人的英雄,不准瞎造谣!
程遥遥对这些流言兴致缺缺。倒是飞飞母亲说要给谢昭介绍个对象,可把程遥遥气坏了,找茬把谢昭骂了一顿,谢奶奶又把谢昭骂了一顿,责怪他怎么能惹遥遥生气。
程遥遥这一回不顾自身安危跑去找谢昭,谢奶奶简直把她当成了眼珠子,再也不说她淘气和偷懒了,一天三顿饭给她送进屋里,恨不得上手喂她吃饭。
在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程遥遥的高烧很快就退了。她无非是惊吓过度加淋了雨,为了感应谢昭还把灵泉都放光才导致的虚脱。吸饱阳气之后,程遥遥很快就活蹦乱跳了。
谢昭的伤却没有那么容易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谢昭左臂骨折,肋骨骨裂,身上的擦伤不计其数,在夏天格外难熬。最近来探望他的人很多,他不能穿着条裤衩到处晃,伤口捂着更是久久不能结疤。
深夜。好容易等到全家人都睡着了,谢昭偷偷站在院子里洗澡,他赤着上身,单手捞出毛巾往身上擦。伤口遇到冷水顿时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持续动作,还要小心不碰到手臂上的石膏。谢昭皱眉看着石膏,在心里计算着要过多久才能拆下来。背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谢昭猛地回头,只见程遥遥穿着睡裙走了过来,带着一阵桃花香。
谢昭还未开口,她漂亮的小脸上写满怒气,抢先道:“你不怕伤口感染啊?”
谢昭略带窘迫,毛巾挡在身前:“妹妹,我在洗澡……”
“那也不能用冷水洗澡啊,伤口会感染的。”程遥遥瞪着他,“我要去告诉奶奶!”
谢昭忍住捏她小脸的冲动,道:“不要告状。”
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那你不准洗冷水澡。”
谢昭无奈地看着她:“天太热,难受。”
“……”程遥遥对这种大狗狗一样的眼神最没有抵抗力了。她围着谢昭看了看,麦色肌肤上斑驳的伤口尚未痊愈,在夏天很有发炎的风险,又凑到谢昭身上嗅了嗅,腰上一软:“唔……”
程遥遥慌忙捂住鼻子,对上谢昭略带疑惑的眼神,煞有介事点点头:“是有点儿汗味。”
谢昭窘迫地后退两步,程遥遥爱干净,平时多亲两口都要被她嫌弃的。
只见程遥遥摸了摸下巴:“大不了,我让你用我的浴桶吧。”
新箍的浴桶犹带木香,十分宽敞,每一寸木板都磨得细致光滑。小板凳放在浴桶里,坐着泡澡别提多舒服了。程遥遥才用了几次,每天都要泡在里头好久。
谢昭简直受宠若惊,程遥遥居然愿意让自己用她的宝贝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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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浴
这浴桶造得很大, 谢昭单手提着桶往返了七八趟,才灌了七分满。
谢昭掩上门,小心拆掉吊着左臂的绷带, 泡进水里。温热的水漫上来, 刺得伤口阵阵作痛,谢昭阖眼往后靠去, 打着石膏的左臂就搁在桶沿。
桶壁光滑, 透着一股木香和隐隐的甜香, 是程遥遥身上惯有的味道。想到程遥遥曾在这个桶里沐浴,谢昭身体的血液骤然沸腾起来。
才想到不可言说处,耳边骤然响起一声甜甜的嗓音:“花水煮好了!”
谢昭骤然直起身来, 转过头,耳根发红:“妹妹,你怎么进来了?”
“不然怎么给你送水?”程遥遥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盆水往浴桶里倒, “有点烫,你当心点。”
谢昭哗啦扯过毛巾, 欲盖弥彰地在水底遮住自己。程遥遥目不斜视,把用灵泉煮的金银花水小心翼翼沿着桶沿往里倒, 又伸手把热水搅匀,“温度可以吗?”
“可……可以。”谢昭嗓音紧涩, 捉住程遥遥的指尖,伤口还没完全好:“别碰水了,手指还疼不疼?”
才受伤的那些日子, 程遥遥的指甲破裂脱落,伤口破裂露出血肉,映着雪白肌肤极为可怖。程遥遥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疼得总哭,谢昭把仅剩的犀角药膏给她涂抹伤口,渐渐地才好了。
程遥遥看着谢昭用唇一寸寸地吻过这伤痕,怕痒地把手指抽回来,撩起水洒在谢昭肩上:“不疼了,都已经好了。你泡着感觉怎么样?”
这是遥遥的浴桶,光是这一个认知已经足以让谢昭如在云端,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程遥遥拿了香皂,兴致勃勃道:“你头往后靠,我帮你洗头吧。”
谢昭合眼,仰头靠在桶沿上,肩膀微微有些僵硬。程遥遥道:“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把香皂弄到你眼睛里的,放松点。”
谢昭嗯了一声,手指却紧紧抠住了桶沿。程遥遥就在他身前,垂下的黑发撩在他脸颊,一股温热干净的桃花香萦绕在鼻尖,难以言喻的痒。
程遥遥不知谢昭受的甜蜜煎熬,一心一意帮他洗头。用热水把谢昭一头乌黑短发打湿,手掌抹了香皂揉出泡沫,再揉上短发。
谢昭的头发乌黑浓密,发质偏硬,程遥遥仔细揉搓着,指腹还很有技巧地按摩着头皮。谢昭先是皱眉,继而忍不住发出一声舒叹息。
程遥遥一边帮他按着一边得意道:“舒服吧?”
“舒服。”谢昭轻轻握住她手腕,“手指还没全好,小心伤口。”
程遥遥卖力地帮谢昭做完了全套的按摩,才舀起水道:“我现在帮你冲干净泡沫,你把眼睛闭紧哦。”
程遥遥说着一瓢水就下去了。谢昭还没来得及闭眼,被淋了个正着:“嘶……”
“哎,没事吧?”程遥遥手忙脚乱地舀了几瓢清水帮谢昭冲洗眼睛。
好一会儿谢昭才眨了眨发红的眼:“没事……你身上……”
程遥遥身上也溅了不少水和泡沫,白色裙摆被打湿了贴在腿上,一派狼狈。
“我都洗完澡了!现在好了,都怪你。”程遥遥低头一看,气哼哼地指责谢昭。
谢昭闭嘴不语,反正错都是自己的,娇气包是不会有错的。
程遥遥拧了拧裙摆上的水,咕哝道:“我要重新洗澡了,不知道热水还够不够……哎呀!”
程遥遥手上一紧,身不由己地倒进了浴桶里,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热水漫出浴桶:“你……咳咳……”
程遥遥湿漉漉黑发海藻般披散肩头,雪肤红唇桃花眼,水妖般魅惑人心。大手抹掉她眼睛上的水珠,一双娇滴滴桃花眼立刻瞪住了他:“你干嘛?!”
谢昭一派正直:“没热水了,一起洗。”
“不要!”程遥遥双手攀着桶沿站起身,脚下被轻轻一勾就滑倒了,水花溅起老高:“你!”
程遥遥几次三番地努力往外爬,奈何谢昭故意使坏,桶壁又光滑,程遥遥自暴自弃地靠在了桶沿上,跟谢昭竭力拉开距离:“那……那你老实点。”
谢昭但笑不语,伸手提了一边的热水倒进浴桶里。水温再次升高,程遥遥舒服地叹了口气:“我的浴桶好用吧?”
谢昭反问:“你的浴桶?”
“当然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程遥遥急忙道,“只是借给你用一次,以后都不准你用的!”
“……好,你乖一点,别乱动。”谢昭眉心透出一丝隐忍,额上汗珠细密。
浴桶就这么大,两人坐在其中,腿脚不免缠在一处,极是考验定力。程遥遥白色裙摆在水中花瓣般盛开,谢昭移开眼,嘲笑自己自讨苦吃。
程遥遥往水里加了许多灵泉,靠在桶沿上舒服地闭上眼。谢昭视线落在她脸上,程遥遥眉目舒展,唇角微微上翘,一派享受模样,连带着谢昭心情也愉悦起来。
紧绷的筋骨在热水里舒展开来,仿佛每一寸筋骨肌理都受到了抚慰,一直刺痛的伤口在不知不觉间也已经平复。谢昭浑然不觉,忽然直起身靠近了程遥遥。
“妹妹?”
程遥遥呼吸均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竟是睡着了。
……
程遥遥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她软绵绵翻身抱住小竹枕,想到昨晚的事就忍不住脸红。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谢昭只剩一只手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反正谢昭一定有办法。
程遥遥趴在床上犯了会儿懒,才终于慢吞吞起床出了房门。
谢昭坐在厅堂里,一只脚踏着个竹筐,一手锉刀打磨竹筐边缘的竹刺。程遥遥真是服了这位哥了:“你不能休息一下吗?单手也能干活呀?”
谢昭抬头望过来,深邃双眸发亮:“妹妹。”
谢昭眼眸炙热,无法抑制地往她身上打量。程遥遥装出的若无其事瞬间崩塌,红着脸转身,同手同脚地走去洗脸。谢昭扔下锉刀跟过来:“饿不饿?先吃点点心?”
程遥遥往脸上泼着冷水,瞬间清醒:“不要了,一会儿吃不下午饭。你也不要干活了!”
谢昭道:“我身上好多了,骨头也不疼了。”
“那也不准。”程遥遥凶巴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要再干那些重活了。”
谢昭好脾气地点头:”好。“
程遥遥端起水要倒,谢昭阻止道:“我洗手。”
看着谢昭用自己的洗脸水洗了手,程遥遥脸上不知为何又开始发烫,转身跑进厨房去看谢奶奶做饭了。
谢奶奶正在洗菜,饭甄子蒸在锅里,散发出大米饭的香味。程遥遥一看就叫道:“奶奶,我要喝米汤!”
谢奶奶一片一片缕着白菜叶,道:“喝吧,在瓦盆里呢。”
这年头没有电饭煲,乡下都是做捞饭——大米放在锅里,加水煮开后捞出沥干,再放入木桶状的饭甄子上锅蒸熟。而米汤就是捞饭的副产品,米汤浓稠而带着大米的甜香,最是滋补养人。谁家的婴儿没有奶水吃,也可以吃米汤。
程遥遥只有小时候在外婆家才喝过米汤,后来随着电饭煲的普及,米汤就很少见到了。米汤拌饭又清淡又开胃,程遥遥别提多喜欢了。
程遥遥揭开瓦缸盖子,满满一盆米汤雪白浓稠,上头结了一层皮。程遥遥特地把米汤皮都揭起来吃掉,再舀了一碗米汤咕嘟咕嘟喝下去,痛快地叹了口气:“真好喝。”
谢奶奶道:“留点儿肚子,一会儿有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程遥遥凑过去看。
谢奶奶笑道:“昨儿飞飞娘送来几个猪脑,天气热放不住,我拿多多的姜丝煮了,一顿造完!“
“猪脑?”程遥遥高兴道,“煮了浪费,不如做个清蒸脑花,脑花拌饭最好吃了!”
谢奶奶道:“清蒸不腥吗?”
“做好了就不腥的。”程遥遥摩拳擦掌道,“奶奶您做菜去,这个猪脑我来做!”
谢奶奶见识过程遥遥的厨艺,放心地把猪脑交给她,自己做别的菜去了。
程遥遥从井里把猪脑提出来,四五个猪脑还很新鲜。程遥遥用竹签小心地挑了血丝——这是猪脑不腥的秘诀。没挑血线的猪脑久煮不烂,还有一股腥味儿。外头不地道的火锅店往往不会挑血线,导致很多人都对猪脑有偏见。
程遥遥把猪脑小心清洗后,加料酒和灵泉水浸泡起来。另外取姜切成细丝,酱油、料酒、少许白糖、胡椒粉和盐混合起来。捞出猪脑放在大海碗里,再浇入混合好的调料,淋上一点香油。
这时米饭蒸熟了。程遥遥把饭甄子端开,锅里的水还开着。程遥遥把猪脑放进锅里,蒸二十分钟后撒上葱花,一股奇异的香味就弥漫开来。
午饭的饭菜十分丰盛。托谢昭的福,这阵子被救孩子的父母总往家里送吃食,谢奶奶心疼孙子,每顿饭都有荤腥。今天的午饭是鲫鱼汤,肉末茄子和番茄炒蛋。可全家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碗清蒸猪脑吸引了。
蒸熟的脑花热腾腾,白馥馥,软颤颤,混合着酱汁拌进热米饭里,散发出浓郁而诱人的奶香,入口膏美丰腴。谢昭筷子都没往别的菜上伸,用脑花拌饭连着吃了三大碗。
谢绯一开始还害怕猪脑,不敢下筷子。等程遥遥强行往她嘴里塞了一筷子脑花后,不用人劝了,香喷喷地吃了两碗饭。
谢奶奶夹了点猪脑抿开,赞叹道:“以前昭哥儿杀猪也拿猪脑回来,可他们兄妹俩总嫌弃味儿腥,都是捏着鼻子咽下去的,遥遥这猪脑蒸得好吃,一点儿腥味没有!”
“遥遥姐做菜就是好吃!”谢绯大力赞赏。
程遥遥得意地摇头晃脑:“我有秘诀的!”
谢昭把她得意的小模样收入眼中,唇角止不住上翘。
谢奶奶随口道:“遥遥以后洗澡当心点,今儿我起来,杂物间地上全是水。”
“……”程遥遥一秒没了声音,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露出的两只小耳朵红通通的。
谢昭不动声色道:“奶奶,我最近不用出工,跟妹妹读书吧。”
谢奶奶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连连点头:“这是正经事。前阵子太忙,读书有一阵没一阵的。现在闲了,是该趁机会好好读书!遥遥,遥遥?”
“啊?”程遥遥回过神来,脸颊红红地看着谢奶奶发愣,“怎么啦?”
谢奶奶道:“愣什么神呢?我跟你说,你和昭哥儿读书得拿个章程出来,那个叫……叫……”
谢奶奶卡住了,拼命地想着那个词。程遥遥试探道:“课程表?”
“对对,就是这个。”谢奶奶道,“别像从前那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天天睡到中午才起。”
程遥遥顿时撅了嘴:“天气热,想睡觉嘛!”
谢奶奶在学习的问题上十分坚持,这回可不惯着她。等谢奶奶下了桌,谢绯收拾碗筷去洗了,程遥遥还撅着嘴坐在小板凳上呢。
谢昭冷不丁道:“给你嘴上挂个扁担。”
“……”程遥遥跳起来,满院子追着他打。
谢昭断了一只手,仍然健步如飞,满院子绕着程遥遥撩闲。程遥遥挥舞着小拳头追了半天,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撂下一句很没有气势的狠话:“你……你讨厌!”
再讨厌谢昭,学习计划还是要做的。程遥遥拿了一张红纸,煞有介事地画上表格,写了个课程表。每天早上八点半学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到四点半。晚上做作业和复习。
奶奶对学习的态度还停留在“头悬梁锥刺股”的阶段,要求两人早上五点半就起来读书,差点把程遥遥直接吓哭了,赶紧表示咱们现在是新社会,可不兴旧社会迫害读书人的那一套。
谢昭看程遥遥吓得小脸白白,对着自己拼命使眼色,才开口把时间定在了八点半。谢奶奶也知道程遥遥娇气,说六点只是吓唬吓唬她,也就答应了。
午后三点的农村,悄无人声,只有蝉鸣阵阵。谢家院子一片清凉,明晃晃阳光被窗格过滤后投在地上,变成菱花状的影,连带着说话声也染上慵懒。
程遥遥趴在桌上,在纸上演算数学题,嘴里念念有词地讲解:“这样把公式套进去,你看……咦?”
程遥遥把自己绕迷糊了,皱了皱鼻尖,抓起笔重新演算起来。越算越乱,她偷偷看了眼谢昭,正对上谢昭深邃目光。
谢昭耐心地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笑意:“老师,怎么了?”
那句“老师”格外加重了语气,落在程遥遥耳朵里就成了嘲笑,她为自己找补道:“这道题是错的,算不通!”
程遥遥说完就把这一页翻过去,谢昭按住她的手:“我看看。”
“你看吧你看吧,你看了也不会!”程遥遥气鼓鼓把书推给他。
谢昭似笑非笑看着她:“如果我会呢?”
程遥遥吃了很多次亏了,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摇头道:“……你不会。”
谢昭道:“赌一个钟头的午睡。”
这个赌注对于程遥遥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她眼睛发亮,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前提是……前提是你得把解题思路完完整整写下来,只记得答案不算!”
瓜田里的教训历历在目,程遥遥这回可学聪明了。
望着她自以为精明的小模样,谢昭垂眼掩去笑意,拿过纸笔开始演算起来。
这道题难度不低,谢昭认真思考着,笔下写写停停,划掉了好几行演算过程。程遥遥捧着脸看他写,渐渐得瑟起来:“不会就认输吧,我先睡喽!”
谢昭写题时格外认真,压根不理会她瞎捣乱。程遥遥趁机跑到床上,抱着小枕头就舒舒服服地躺好了,还得意洋洋晃悠着小腿。
谢昭眉头忽而舒展开来,这个题目是程遥遥讲过的公式,只是稍加变形。他把公式变形后套入题目,很快就得出了答案。他把解题思路和答案工工整整写在纸上,迫不及待抬起头来,身边位置已经空了。
程遥遥抱着小竹枕,躺在床上居然已经睡着了。玫瑰色的唇微微张着,唇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晶亮。她睡相香甜娇憨,简直叫人舍不得吵醒她的好梦。
谢昭半坐在床沿,面无表情道:“你胖了。”
程遥遥嗯了一声,翻个身凑到了谢昭手腕上,脸颊贴着他的手,继续睡得香甜。
果然睡着了。谢昭轻轻揭过薄被把她盖好,屈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醒了再跟你要赌注。”
作者有话要说: 家乡土话:嘴上挂油瓶,进阶版就是嘴上挂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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