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7)
,忍不住拍了一张,真是不好意思。你也是文工团的成员吗?我可以为你单独拍一套照片。”
“没兴趣。”程遥遥冷着脸道。
那记者仍然兴致勃勃地劝说程遥遥:“拍出来的照片我可以洗一套送给你,我……”
吴曼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脸颊扭曲了一下,忙道:“欧阳记者,你不是要给我们拍集体照的吗?”
“对呀对呀,我们宿舍还想单独拍一张呢。”其他姑娘们也七嘴八舌地围住了欧阳记者。
程遥遥趁机绕开她们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在揉眼睛。
谢昭立刻迎上来:“眼睛怎么了?”
“刚才有个……”程遥遥正要对谢昭告状呢,却见两个姑娘忽然转头盯着谢昭窃窃私语,谢昭不免抬头去看,她们吃吃笑着又跑了。
程遥遥气不打一处来,冲她们狠狠瞪了一眼,又冲谢昭道:“你干嘛色迷迷的盯着人家!”
谢昭道:“我没有。”
程遥遥哼道:“人家姑娘对着你笑,你很享受吧?”
“没有。”谢昭老实道,“我从乡下来,她们笑话我罢了。”
“……对,你样子傻兮兮的,她们在笑你,你不要理她们。”程遥遥上下打量谢昭一眼。谢昭今天穿着新背心,深蓝色工装外套袖子卷到手肘处,整个人笔挺高大,怪不得招蜂引蝶。
“好,只理妹妹。”谢昭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眼睛怎么了?”
“刚才有个讨厌的记者,拍我,我眼睛被闪光灯闪了一下。”程遥遥忙跟谢昭告状,抬头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桃花眼汪着水,眼角漫出一线绯红,越发地含情脉脉。这样绝色的面容,不论放在哪里都不会缺少注目。谢昭攥紧了拳,那股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程遥遥却不知道谢昭心中的想法,拉着他衣摆撒娇:“现在去供销社买东西吧?”
谢昭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有谢昭当挑夫,程遥遥大肆采购了一番。谢家可谓是家徒四壁,什么都缺:家里用的暖水瓶,谢昭上工用的水壶和铝饭盒,解放鞋,各种布料,针线,油,糖,点心,纸笔……
程遥遥看见什么都想买,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营业员大妈看着程遥遥和一边沉默地提东西的谢昭,笑道:“结婚是吧?有手电筒,要不要买一个?”
“咳……不是结婚。”程遥遥小声道。
营业员大妈一边利索地包着东西,一边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不是要结婚,买这么多东西?”
程遥遥没回头,却觉得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脸上,叫她耳根发烫,只道:“一共多少钱?”
大妈拨着算盘,道:“一共八十七块五毛零二分。”
光是暖水壶就买了两个。程遥遥暗暗嘘了口气,这年头的钱太值钱了。她才掏出沉甸甸的小荷包,一只大手已经将钱递到了柜台上,还有一叠零碎票据。
程遥遥惊讶地看了眼谢昭,谢昭哪来的钱?
谢昭问她:“还有要买的吗?”
营业员大妈笑道:“瞧瞧你对象,多会疼人。”
“没……没有了。”程遥遥一向大方,此时却被大妈的一句“对象”调侃得脸都红了。
谢昭一直没说话,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忽然冒出一句:“对象,吃一块红烧肉。”
这顿饭是在国营饭店吃的,一盘红烧肉,一盘酸辣笋干,一碗丝瓜蛋花汤,两碗白米饭。谢昭还要多点两个菜,被程遥遥阻止了,点多了浪费。
天知道这位大小姐从前吃米其林餐厅,一个人也要点满一桌子菜的。来到这个年代,竟也懂得了“浪费”二字是怎么写的。
听到谢昭的话,程遥遥凶凶地道:“谁是你对象啊!”
谢昭面不改色:“你。”
程遥遥嫌弃地皱着脸:“听起来好土气。”
谢昭望着她,改口叫:“妹妹。”
“……”程遥遥小脸红扑扑的,转开话题,“这肉太肥了,我要吃瘦的。”
谢昭把肥肉咬了,瘦肉放回她碗里。程遥遥看了眼那肉,脸色有些异样。
谢昭注意到她脸色,道:“嫌弃吗?”
“嫌弃!”程遥遥樱桃唇撇了一下,把那块瘦肉塞进了嘴里。
小荷叶舒爽得颤抖不已。
程遥遥眼波颤动,半天吐出一句:“……还要吃。”
这年头的猪肉不吃饲料,特别香。三层五花肉加了酱油桂叶炖得香喷喷,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香而不柴,一碗红烧肉的分量实打实,程遥遥吃了几块就不要吃了,只舀了肉汁拌饭吃。
一大碗红烧肉大半落进谢昭肚子里,只见这位兄台吃得脸不红气不喘,身材仍然劲瘦紧实。想到从前谢昭上工时一天只吃两个野菜团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程遥遥想着,往谢昭碗里夹了一筷子笋干。对上谢昭灼热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饭,带我去黑市吗?”
“你不去。”谢昭断然否决。
程遥遥哼唧道:“可是……”
谢昭道:“没有可是。”
谢昭平时对程遥遥千依百顺,可他拿定主意的时候,程遥遥却一点也没有办法。下午去黑市的时候,程遥遥只能站在牌坊下等着,看着谢昭跟猴子低声说话,却一句也听不见。
程遥遥百无聊赖拨弄着手指,在牌坊下发呆,心里盘算着这回能卖多少钱,谢昭不会被猴子坑了吧?
不远处。猴子一边点着钱票递给谢昭,一边压低了嗓音对谢昭道:“谢哥,最近黄货价格又高了不少……“
谢昭收好钱票,漠然道:“最近风声紧,你等我消息。”
“怎么还等……”猴子看了眼不远处那道婀娜身姿,急道,“你打算陪她玩过家家到什么时候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一句话,我都跟着你干!”
“再说。”谢昭把空筐子提起来,大步走向牌坊。
猴子叹了口气,提起了那一堆货物。罢了罢了,他没那个手腕和魄力,赚点儿零敲碎打的小钱也挺好。最近文化馆的电影和演出一场接一场,杨梅干可好卖了。
谢昭把钱和票递给程遥遥,程遥遥接过来塞进小荷包里。最近小荷包只进不出,塞得鼓囊囊的,程遥遥抽了几张钞票给谢昭道:“你留一点在身上用。”
谢昭接了,没说话,程遥遥忙忙补充了一句:“这是你的分成,你就拿着吧。”
谢昭意有所指:“分成可以折现吗?”
“不行!”程遥遥断然否决。
快到傍晚时,载满化肥和村民的拖拉机才终于回到甜水村。两人买回的一大堆东西把谢奶奶吓了一跳,谢昭去卸化肥了,只留下程遥遥独自应对谢奶奶的盘问。
程遥遥只说是谢昭买的,谢奶奶不信:“昭哥儿哪来的这么多钱?这暖水瓶一只也要七八块了吧?”
“……我家里寄的票,加上谢昭卖药材和皮子的钱就够啦。”程遥遥扯谎道。
程父给程遥遥寄了一个大包裹,里头满满当当塞了许多东西,这话倒是有几分说服力,谢奶奶将信将疑,没有再问了。
程父的包裹里有好些衣服,全是原主秋冬的大衣,外套之类,却没有程遥遥想要的春夏旧衣。程父还附了一封信,只说程遥遥的旧衣服被虫蛀了,随信寄来两百块,让程遥遥去百货商店买几件喜欢的。
程遥遥把两百块钱收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有些惋惜。原主从前的旧衣服都是程父出差时带回来的,漂亮又时髦,没穿几次就束之高阁了,找出来正好可以给谢绯穿的。不过现在有了钱,可以给谢绯买新的!
程遥遥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忘到脑后去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旧衣服在程家引发了一场大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临时有事出门了,明天一定肥更!啊啊啊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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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龙虾
上海旧租界, 一条安静的弄堂深处伫立着科研院家属楼。
程征走到门口,摘下眼镜擦了把汗。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要不是一份文件落在家里, 他也不会去而复返。
在这个人人蜗居的时代, 三室一厅显得如此宽敞,装修简约不俗, 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暑气被电风扇驱散, 令人心旷神怡。只可惜整套的家具都套上大花布罩, 骨瓷杯具换成了印花玻璃杯,废纸壳和杂物堆满了茶几空隙,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地板上印满了灰扑扑的脚印, 一股饭菜味道飘来,只见小饭桌上碗盘狼藉,桌子上滴满了汤汁鱼骨头。那是他单位发的海鱼,魏淑娟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吃, 今天倒是吃光了。
说话声从尽头的卧室里传来:
“这丫头片子衣服也忒多!瞧瞧这件,给我玲玲穿正合适!”
“这件, 这件羊绒大衣可是苏联货,还新崭崭的!”
那是遥遥的卧室!程征的火气腾地冒了出来, 大步走向大女儿的卧室。
程遥遥的卧室坐北朝南,是全家最好的一间。天蓝色窗帘, 雪白墙面,铜质雕花大床,桌上还摆着各种精致的小摆件和书, 一切都保留着原貌。
如今,衣柜抽屉大开着,魏淑娟和魏淑娟的娘家嫂子翻箱倒柜,满床满怀都是程遥遥秋冬的好衣裳,魏淑娟的娘家侄子魏滔大咧咧坐在床上,翘着沾满灰尘的脚,肆意翻着衣服。
他手里赫然是程遥遥的睡裙。
程征一股火气冒上来,险些站不住:“你们在干什么!”
魏淑娟吓了一跳,心虚神色一闪而过,笑道:“你不是要上班吗,怎么提前回来了?这不是家里摘了几个瓜,我娘家让送来。滔滔惦记着咱们,就跟来玩儿。”
魏滔有张跟他妈相似的眯缝眼,大腮帮子,十分热络地叫:“姑父!”
钱凤也笑:“嗨,你这侄子成天惦记着姑父姑妈,我这儿子倒像白给你们养的。”
程征没有儿子,两个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家产迟早还是魏滔的,这是魏家人的共识。程征一向也挺喜欢这个侄子,魏淑娟和魏家人更是常常在一边敲边鼓。
可今儿程征只是冷着脸,盯着魏滔:“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魏滔低头一看,赶紧扔了那睡裙:“表姐衣服挺多的,我……我随便看看。”
“对,我看遥遥衣服这么漂亮,怪稀罕的。”钱凤嘻笑道:“这不玲玲也长大了,快到相看人家的时候,天天穿我们的旧衣服也不是个事儿。遥遥以前的旧衣服咱们也不嫌弃,就……”
程征直接打断她的话:“嫂子,你先请去客厅里坐坐,我有话跟淑娟说。”
程征话说到这份儿上,钱凤只得讪讪蹭着门出去。程征提高嗓音:“遥遥的东西放下!”
钱凤脸颊抽了一下,恨恨地放下满怀的衣服,跟儿子去了客厅。
门关上了,魏淑娟一屁股坐在床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起来:“我娘家人来拿几件旧衣服,你就给我脸色看。他们回去该怎么说我啊……”
“你娘家人心也太不足了!”程征气得手发抖,“我的大衣皮鞋你拿给娘家就算了。可这些是遥遥的东西!你侄子那么大的人,翻他表姐的睡衣!这还有点廉耻没有,要不要脸!”
”你说啥!我娘家人怎么不要脸了!“魏淑娟嗷地跳起来,使出乡下撒泼的手段:“就你女儿是人!她那么多好衣裳丢着长霉,我拿几件不要的给我娘家人怎么了!我娘家送来的鸡蛋青菜你没吃过?”
程征见到她这幅模样,越发反感:“上回遥遥写信来,要家里给她寄些衣裳,她春夏那么多好衣裳,好鞋子,居然一件都没了!这些不是被你弄娘家去了?他们还不足,还来翻!“
”我就知道是这死丫头!她人都下乡去了,还要写信来挑拨!”魏淑娟心虚了一瞬,就跳着高叫嚷:“她……反正她也穿不上!给我娘家点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她寄了多少钱,多少好东西!我诺诺连她的一半都没有!”
程征不愧是搞科研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诺诺告诉你的?”
“……”魏淑娟一时说漏了嘴,眼珠转了几圈,嗷一声大哭起来。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钱凤闯了进来,装模作样地劝了几句:“妹夫,我可得说几句公道话了。我这小姑子嫁进你家,可是当牛做马,我们魏家人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有数吧?几件旧衣裳,遥遥又穿不上,堆着也是长虫,你要是舍不得给,咱们也不敢要!”
钱凤说着,对魏淑娟道:“妹子,你别哭。咱们魏家虽然穷,但也不缺你这一口饭!人家实在容不下你,你就跟咱们回家去!”
魏淑娟见娘家人替自己撑腰,登时感动得放声大哭,更是肆无忌惮地撒起泼来,收拾包袱就要走。
程征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矮小枯瘦的女人蓬头散发,把大女儿的房间闹得一团糟,他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既然你要走,我也不留你。”程征伸出手,“把遥遥房间的钥匙交出来,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魏淑娟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你……你说什么?”
“算了,遥遥房间的锁我会直接换了。”程征面无表情道,“回乡下四点半还有一趟车,我就不留你们了。”
钱凤也傻眼了。这个大知识分子妹夫对他们一向礼貌有加,今天居然直接赶他们走?魏淑娟更是面如死灰。
魏淑娟当初能嫁给程征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魏淑娟个子矮,长得也不好看,她娘家为了给兄弟攒聘礼,咬死要五十块聘礼才肯让她嫁,一来二去把她年纪拖大了。魏淑娟本来以为自己要烂在娘家了,谁知道忽然有人来说媒,还是城里的教授。
媒人把话说得直白:前头留下了个女儿,她嫁过去不能生孩子,一心一意养这个女儿。
魏淑娟跟程征相看了一眼,瘦高个子,戴金丝边眼睛的男人不过二十七八,跟电影里的人似的,又和气,跟她那吆五喝六的兄弟父亲一点都不像。魏淑娟中意死了,就算他不出聘礼,她也肯嫁的。
嫁过去以后,魏淑娟的日子就像到了天堂。那么宽敞明亮的房子,顿顿都能吃饱饭,有文化又和气的丈夫,只有一点:前头留下的那个小女儿程遥遥,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娘家人的撺掇下,她找机会给称症下药,如愿以偿怀上了程诺诺。可这个女儿非但没给她带来好运,反而让程征疏远了她,直接带着程遥遥去外省工作了几年。
魏淑娟吓破了胆子,在程征回来后,再也不敢动歪脑筋,只一心一意地哄着程遥遥,才让程征对她有了三分好颜色。
后来程诺诺出息了,变漂亮了不说,一张嘴更是伶牙俐齿哄得程征高兴。而程遥遥却越发刁蛮任性,让程征几度失望。家里的情况仿佛调了个个儿,魏淑娟的日子也连带着好过起来,几番拿捏,倒把程征逼得节节败退,大有翻身做主人之势。
直到今天,一盆冷水泼下,魏淑娟才意识到:程征心里还是偏重大女儿的。
魏淑娟坐在回村的客车上,车上蒸笼般闷热,乘务员来收钱的时候,钱凤和魏滔都扭头看着窗外,魏淑娟只好掏了钱。付了两块一的车票钱,她手里只剩下二十几块了。
程征的工资每个月会给她三十块作为家用,钱粮本和票都是在她手里的,如今家里只有他们两口子,程征单位又时不时有各种福利补贴,三十块钱绰绰有余。魏淑娟过日子又仔细,每个月能攒下十几块钱补贴娘家。
可从上个月开始,程征每个月只给她十块钱,并三十斤的粮票。家里油盐酱醋都是齐全的,不够可以拿钱买。魏淑娟手里一下就紧巴了起来。今天匆忙回娘家,她也来不及打点礼品,想到家里爹娘妯娌的嘴脸,心里忐忑起来。
魏淑娟回到娘家会如何暂且不表,程征把程遥遥房间的东西归置好,气得发怔。
程遥遥从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长得又漂亮,程征无论到哪里出差都会给她带几件新鲜衣裳和礼物。程遥遥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般,走到哪儿都被人稀罕地围着夸,程征作为父亲也与有荣焉。
程遥遥房间里的两个大衣柜,满满当当全是洋服和鞋子。可现在,只剩下了二分之一不到,那些春夏洋装几乎都没了,只剩下虫蛀或者破口的,秋冬的好衣裳也少了好些。
程征是个男人,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如今留心地观察起来,程遥遥屋子里的摆设也少了许多,其中还有程遥遥生母给她留下的。
程征心脏抽痛起来。他想起程遥遥在下乡前的那几年,总跟魏淑娟和程诺诺争吵不休,责怪程诺诺碰了自己的东西,嫌弃魏淑娟拿了自己的东西回娘家,而自己却站在魏淑娟一边责怪程遥遥。
要不是那天程遥遥写信来,程征永远不会发现魏淑娟的所作所为。他又拿家里的存折去银行查了查,才发现魏淑娟一直在小笔小笔地把钱取走,这么多年下来,零零总总有一两千的数目!
想到这里,程征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娶魏淑娟,是为了找人照顾程遥遥,如今竟是引狼入室。万幸的是发现得及时,他还可以好好为遥遥筹谋一番。
程征亲自盯着工人为程遥遥卧室换了锁,自己把钥匙收好。随后去了单位,打出了那份申请外调的报告。
千里之外的甜水村,程遥遥也在清点自己的小小财产。这些日子陆续在黑市上卖了些货,谢昭给她的钱她都随手塞进小荷包里,今天小荷包终于满了,程遥遥拿出来清点一番,居然有三百多块了!加上程父寄来的两百块钱,程遥遥手里一共有五百二十三块。
程遥遥皱着眉,掰着手指嘀嘀咕咕算了许久,怎么算都觉得钱多出来不少。谢昭轻轻敲了敲门:“遥遥,吃饭了。”
“你进来一下。”程遥遥道。
谢昭走进屋子,一眼就瞧见程遥遥披着发,只穿着一条粉色裙子盘腿坐在床上。
程遥遥还叫他:“谢昭你来看,我的钱怎么多了?”
谢昭半坐在床沿:“怎么多了?”
“这几次卖货的钱,加起来没有这么多的。”程遥遥固执地掰着手指,越算越糊涂。
谢昭掩去笑意,把钱装进小荷包里,道:“多的是我卖药材的钱。”
程遥遥更迷糊了:“那也多了呀。”谢昭卖药材一次也只能卖十几块,他今天在供销社就花了百来块钱,哪里还有多?
谢昭拉着她起身,拿外套给她穿上:“快点吃晚饭,不是要去钓龙虾吗?”
“嗯!”程遥遥把手伸进袖子里,一下子忘了钱的事儿,乖乖跟着谢昭去院子里吃饭了。
程遥遥做了麻辣龙虾球,给程父寄了一瓶子去,家里剩下的吃了一顿就没了。那只大兔子也被做成了冷吃兔丁,剩下的一些内脏下水正好用来钓龙虾。
今晚谢绯也要一起去瓜地。程遥遥做了一盘子芒果糯米卷,又带了一瓶子杨梅干和一包瓜子,倒像要去春游似的。谢绯格外兴奋,跟程遥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谢奶奶好笑地吩咐谢昭:“昭哥儿待会儿要看好她们俩,河水虽然不深,掉下去也是要着凉的。”
谢昭应下:“您放心。”
程遥遥冲谢奶奶撒娇地道:“您不是爱喝那个杂鱼汤吗?我今晚多钓几条鱼。”
谢奶奶拆台:“你把自己囫囵个带回来就成!”
几家欢乐几家愁。
村东头一家青砖两进的宅子里,厨房和院子间的墙头挖了个洞,挂着盏煤油灯。这样一来,厨房里有灯,院子里也能洗衣裳。林武兴家会过日子,一盏灯掰作两半用,灯光自然也昏暗了些。
全家人都习惯了,摸着黑照样能吃饭,筷子下得又准又狠。林武兴老两口和二房三房加起来有十一口人,再加上一个程诺诺,一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菜一上桌就没了。
程诺诺拿了一块杂面饼子,摸黑夹了几筷子炒酸菜和焖葫芦丝在碗里。
林王氏蝙蝠般的老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出声。整个林家上空都萦绕着一股愁云惨雾。平时吵闹的几个孩子都不吭声了,昏暗中只有蚊子嗡嗡的声音,和吃饭时吧唧嘴的声响。
程诺诺端着碗起身,说自己回屋吃,也没人理会。走到厨房门口,看不清路一脚踢翻了鸡食盆子,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仿佛崩断了林王氏的最后一根神经。
林王氏把筷子狠狠一摔:“作死呢!”
程诺诺轻描淡写挑了下眉,道:“芳芳,怎么把鸡食盆子打翻了?”
程诺诺说完抬脚走了。
二房的小女儿芳芳面黄肌瘦,小鸡崽似的蹲在门边。听到程诺诺的话只傻愣愣抬起头,下一秒就被林王氏的小脚狠狠踢在肋骨上,哇地哭出声来。
林王氏的咒骂声,小女孩凄厉的哭声,二儿媳张爱花大咧咧的劝架声一下子响了起来,热闹非凡。
程诺诺冷笑一声,紧紧锁上房门,点上蜡烛。杂粮饼子粗糙得咽不下,她随手丢在一边,拿出盒子里的饼干吃起来,一边就着烛光看信。
字迹歪七扭八,一看就是表弟魏滔的手笔,魏淑娟一贯的哀怨语气,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程父如何如何偏心程遥遥,薄待她们魏家,不过拿了程遥遥几件旧衣服,程父就把她赶回娘家了。又要程诺诺把握机会,把沈晏套牢。还有一句话被涂黑了,程诺诺仔细辨认,是“随信附上贰拾元整”。
程诺诺冷笑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那钱又被表弟和舅妈抠走了。她翻了下自己的包袱,拿出几件漂亮的洋衫。不用说,都是程遥遥从前的旧衣服。她身段比程诺诺高出许多,十四五岁的衣服穿在程诺诺身上正正好。只是少女的洋装格外花哨,程诺诺又没有程遥遥的美貌,穿在身上不免滑稽。
程诺诺拿起一条泡泡袖连衣裙,狠命一撕,嗤嗤几声就撕烂了。其他几件也如法炮制。落在她手里的东西,就算撕烂了,她也不会还给程遥遥!只剩最后一件收腰天蓝色衬衫裙时,程诺诺愣了一瞬。
这是程遥遥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少女程遥遥有丝绸般的黑发,脸颊雪白丰润,唇是玫瑰花的色泽。程父在老莫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宴会,来了许许多多有身份的人。
程遥遥穿着这条裙子,脸庞像初开的玫瑰花一样动人。沈晏随着父母来为程遥遥庆贺生日时,眼神一刻都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程诺诺捏着这条裙子,想起已经冷落自己许久的沈晏,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如同泼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一闪一闪。草丛和树影间更有无数萤火虫飞舞。满天星倒映在河水中,程遥遥丢下一个鱼钩,打碎了星河。
谢绯说是来守夜的,没到十点就睡着了。只剩下谢昭陪着程遥遥钓龙虾。
这一片河水平缓,是鱼虾的聚集地。程遥遥提着一根绳子,绳子一段系了拗弯的铁丝作鱼钩,挂着野兔肠子作饵。她动作粗暴,溅起一阵水花来。
谢昭在一边道:“妹妹,你把龙虾吓跑了。”
“我没有。”程遥遥否认。她看了眼自己的篓子,又看了眼谢昭的篓子,有些泄气,“一定是我这位置不好,我要到那边去!”
谢昭安好鱼篓,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放:“这样,慢一点,不要动。”
鱼钩直直沉没在水里,背后谢昭的胸膛与她隔着一线,阳气源源不绝,叫程遥遥忍不住想要深深吸一口。她才分了下神,谢昭沉声道:“上钩了!”
程遥遥只觉鱼钩一沉,慌忙提出水面,一只棕红色小龙虾也跟着飞出了水面!
程遥遥跳了起来:“上钩了!真的上钩了!”
她回头兴奋地看着谢昭笑,眼里倒映着星河万千。谢昭深深地看进她眼里,一时舍不得松手。程遥遥催促他:“快把龙虾捡起来!”
谢昭顿了一顿,道:“比赛钓龙虾吗?”
程遥遥吃一堑长一智,警惕地看他:“……赌注是什么?”
谢昭但笑不语。程遥遥想到前夜的事,气哼哼推开他,表示拒绝黄赌毒。
甜水村的村民不吃小龙虾,因此小龙虾极容易上钩。程遥遥坐了十几分钟,上钩的龙虾就没停过。她怕小龙虾钳子,一上钩就嚷嚷谢昭来摘龙虾。
到后来,谢昭干脆坐在她身后,程遥遥懒洋洋靠在谢昭怀里,换饵和摘龙虾都是谢昭的事,她只负责扔钩子,顺手滴了几滴灵泉。
谢昭有些疑惑,今晚的龙虾简直多得异常,程遥遥的钩子边冒着泡,挤满了龙虾,争先恐后地要上钩。到后来,谢昭干脆拿了篓子下水捞,一捞就是半篓。
龙虾实在太多,两人干脆就地把龙虾剥了。虾头掰掉,龙虾尾巴轻轻一拧,抽出虾线,只留虾身那一段,称为龙虾球。
谢昭生起一个小火堆。程遥遥从家里带了麻辣小龙虾的酱汁,倒进铝饭盒里,把龙虾球丢进去。没一会儿,酱汁咕嘟咕嘟烧开了,香味登时飘出老远。
程遥遥把瓜棚里睡着的谢绯叫醒,她闻着香味儿一下就清醒了:“好香啊!”
三人围着火堆咽口水。
酱汁里的龙虾球很快就卷了起来,肉质紧缩,轻轻一吮就跟壳分开了。用树枝筷子夹出一个吹吹,吮吸一口鲜甜香辣的汤汁,再吃掉q弹的虾肉,直叫人感叹今夕是何夕。
程遥遥摇头晃脑:“这时候要是来一瓶冰啤酒就好了。”
谢绯吃得过瘾,一边吸气一边佩服地道:“遥遥姐你喝过啤酒?!”
“那当然。”程遥遥抬起小下巴,“我什么酒都喝过!野葡萄酿的酒这几天应该能喝了,到时候你也尝尝……唔!”
嘴里被塞了一颗龙虾肉,程遥遥怒视谢昭。谢昭镇定地继续剥虾:“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又不是小孩子!”程遥遥愤怒地咽下虾肉。
谢昭又剥了一颗虾肉:“小孩子吃不吃虾?”
程遥遥忙道:“我吃!”
谢绯咬着树枝筷子,眼睛在她哥和程遥遥之间看来看去。
星光下,程遥遥美如幻梦,与她哥简单几句对白,就叫少女谢绯的心脏砰砰乱跳,读出了一种说不清的甜意。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父亲正面出场了。预收《穿成残疾霸总的恶毒未婚妻》求收藏啦!我们霸总虽然眼盲腿残,但是腰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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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饭
村里摘西瓜那天, 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工了。摘西瓜是算公分的,青年干活时卖力而认真,后脖颈和宽阔背脊被晒成了深深的小麦色, 晚上洗澡时脱下背心, 痕迹分明。
绿皮黑花纹的西瓜一个个小猪仔样大,掐住瓜蒂一拧, 双手抱起西瓜递给身边的人, 一个接一个把西瓜传送到河岸边的树荫下。地上铺着草甸, 西瓜堆得小山一样高,按照个头大小和品相分开,挨个过秤。
滚滚热浪袭人, 挡不住农民们的热情。今年西瓜熟得早,用村里的拖拉机抢先运进城,下半年就不用打饥荒了!谢昭不歇气地干到了中午,大队长吹了哨子, 喊大家歇口气,吃午饭休息。
村民们巴不得一声儿, 丢下满地西瓜散了。谢昭直起身来,舒了口气, 热汗滚滚沿着额头往下淌,后腰和衣襟都湿透了。边上有人招呼他:“谢三, 吃饭去?”
谢昭现在开着拖拉机,不再是从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狗崽子,时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 闲谈几句,不热络,总好过使绊子。
“嗯,等会儿。”谢昭随口应了,把脚边几个西瓜搬到树下。
村民们三三俩俩找了荫凉处坐下,拿出干粮吃。有谁家的小媳妇儿提着荸荠形篮子来了,端出一碗酸汤面,惹来旁人调笑和艳羡目光。
谢昭顺着看过去,抿了抿唇。什么时候他才能把程遥遥娶进门,让她也来为自己送饭?
这阵子干活辛苦,程遥遥也做了酸汤面给他吃。米汤发酵的酸汤,猪肉和番茄切成细细臊子,撒一把嫩水芹,酸辣开胃。又怕他吃腻了,酸菜鱼凉虾冷面换着花样地做。干活的谢昭吃得越发健壮,程遥遥的脸却是小了一圈。
想到这儿,谢昭唇角隐隐泛起笑意,仿佛已经看见程遥遥穿着那件可人疼的粉色小衫,提着篮子,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
不,那是真的!
谢昭瞳孔骤然缩紧,腾地站起身来。田埂上吃饭说笑的男人们也哑了,眼神**辣地看着款款走来的女人。
程遥遥挎着一个深口篮子,有些吃力地用双手提着,头上的小斗笠歪了也腾不出手扶,谢昭居高临下,只能瞧见她玲珑小巧的下颌,一抹玫瑰色红唇分外夺目。
田里仿佛霎那间静了下去,只有蝉鸣聒噪刺耳。热浪滚滚,夹杂着众人或好奇或刺探的目光,在程遥遥和谢昭之间来回打量。
程遥遥呼哧呼哧喘着气,走到谢昭跟前,还未开口就先把篮子重重搁下——谢昭一把托住了。篮子里响起瓷碗磕碰的声音,就这样撂下,一定会磕破。
程遥遥浑然不觉,掀起斗笠抬头看他,小脸上泛起两团热出的潮红,像只邀功的奶猫似的:“我给你送饭来啦。”
谢昭喉咙发干,他想问程遥遥怎么能自己走来,想问程遥遥热不热,篮子沉不沉,可众人目光如炬,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干巴巴的:“嗯。”
程遥遥桃花眼眨了眨,有些困惑似的,谢昭在她开口撒娇之前打断她:“怎么让你送来?小绯呢?”
“小绯身体还没好,反正我顺路。”程遥遥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后知后觉道。
金花嫂端着个碗走过来,下死眼往篮子里瞅,搭讪地笑道:“哟,谢三儿日子眼见着好过了,有人送饭了!吃的啥啊?”
程遥遥把斗笠扣上,对谢昭凶道:“你妹妹给你做的饭,赶紧吃了!吃完我顺路提回去!”
说罢抬起小下巴走了。
谢昭无话。金花嫂盯着程遥遥的背影:“啧啧,脾气大得咧,住你家没少给你气受吧?城里女人就是这样,哪有咱们乡下姑娘好,勤快,老实,能顾家!”
远远的树荫下,程遥遥跟韩茵张晓枫坐在一块儿吃饭。她们俩吃的是自家带的窝窝头,就着程遥遥带的一饭盒麻辣小龙虾肉吃得津津有味。
程遥遥掰了半个窝窝头,捏着半天没往嘴里送,一直横眉竖目盯着一个方向。
韩茵顺着程遥遥的视线看去,八卦道:“那金花嫂想给你房东说亲呢!”
“说亲?!”程遥遥瞪起眼睛,“那金花嫂干嘛的啊,现在不是不让保媒拉纤了吗,哪来的封建余孽?!”
韩茵把嘴里的虾肉咽下去,来了精神。程遥遥来村里这么久,除了谢昭一家根本不认识几个村民,韩茵就是另一个极端了,村里谁家母鸡每天下了几个蛋都清清楚楚,当下就介绍了一番。
“那金花嫂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不过名声儿不太好,为了谢媒的一只公鸡,啥瞎的瘸的都给你介绍,坑了好几个闺女儿呢。”韩茵说得绘声绘色,道,“你可得告诉你房东一声,让他小心点。”
程遥遥听得窝火,哼道:“关我什么事!”
张晓枫笑道:“就是,遥遥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跟男青年说这个事。”
程遥遥忍不住又道:“谢昭家可是地主,怎么……怎么会给他说亲啊?”
韩茵道:“别村有富农平反了你知道吗?人家现在开着拖拉机呢,那可是肥差。再说……”
韩茵提起这话带着姑娘家特有的羞涩,张晓枫点透了:“再说了,人家可是村里有名的岳云!”
张晓枫和韩茵吃吃笑起来。程遥遥捏碎了手里的窝窝头,警铃大作!
金花嫂咭咭呱呱在边上说个不停,谢昭漆黑眼眸在金花嫂脸上转过,就地坐下,沉默地打开篮子。一海碗满满当当的红米饭,几条腌黄瓜铺上头,不见半点荤腥,谢昭埋头大口吃饭。
金花嫂瞅了眼,暗暗撇嘴。这阵子农忙,男人干的下死力气的活儿,再穷的人家也舍得吃细粮,拿出存了一年的腊肉,每天蒸了吃一片,男人吃了油水身上才有力气。谢昭这样的壮小伙子,就吃这个?谢家果然穷。不过架不住谢昭现在开着拖拉机,又踏实肯干,过几年那病鬼奶奶一死,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再者……看着谢昭那一身腱子肉和深邃眉眼,金花嫂暗暗咋舌,就看这一张脸,也有的是姑娘肯嫁。
金花嫂说得口都干了,也没把她那个表侄女儿推销出去,气得甩手走了:“你以为自己个儿是啥香饽饽,地主家出身,能娶个媳妇儿就不错了!还想摘天上的月亮?!”
谢昭充耳不闻。红米饭嚼着软韧甘甜,筷子一翻,底下埋着几片炖得软糯的梅菜扣肉,还有一个半熟荷包蛋。筷子夹开,土鸡蛋橙红色的蛋黄淌了出来,拌着米饭大口扒拉进嘴里,来不及细品就吞了下去,肠胃满足,舌尖渐渐泛起甜意。
妹妹攒了好久的鸡蛋篮子,又空了。
谢昭吃完饭,把空碗和筷子放回篮子里,拿出水壶喝了几口金银花茶。入夏以来程遥遥爱煮杨梅汤,但谢昭不爱喝这种甜水水,程遥遥就煮了这个给他,喝完提神醒脑,浑身力气充盈,只是火力大,谢昭流了好几次鼻血。
在地头歇过晌,哨子一吹,谢昭又起来干活儿了。那抹粉色身影还在树荫下没离开,谢昭皱了皱眉,跟负责称瓜的林大关说了两句,两人交换了活计。
程遥遥在登记西瓜的重量,小脸霜寒地指着秤和地上的一堆瓜:“二十斤的挑出来放一堆,称完报数。”
地上这堆瓜个头格外大,是挑出来的尖儿,用甜水村的老话说是“进上”的。谢昭抱起硕大的西瓜放在称上,发力时肌肉线条隆起,汗水滚滚,充沛诱人的阳气袭来。
程遥遥屏住呼吸,竭力把注意力放在本子上,笔画还是扭出了波浪线。她懊恼地撕了一页纸团成团扔了,重新写一页。会计一眼瞧见,还笑嘻嘻夸程遥遥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程遥遥冷若冰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你有事吗?”饶是这一眼也叫会计魂儿飞走了半边,越发地扯东扯西,黏在程遥遥身边不走。
谢昭挥汗如雨干搬了百来个大西瓜,会计终于依依不舍被叫走了。谢昭这才跟程遥遥说话:“遥遥,怎么不回家?”
程遥遥一本正经:“我要干活儿呀。”
村里摘瓜是大事,男女老少都要出工,程遥遥自然也不例外。
谢昭欲言又止。那神色转瞬即逝,还是被程遥遥捕捉到了,程遥遥恼羞成怒:“怎么?我干活儿很奇怪吗?这些瓜我照看了一个月,很有感情了!”
谢昭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这娇气包哪天出过工?这些天都是谢昭一人干双份的活儿,程遥遥连点卯都没出现——反正登记的人是韩茵,监工是林家骏。
林家骏自然没二话的,还深恨自己被安排了监工的活计,不能帮程遥遥干活儿。韩茵只当谢昭给程遥遥干活儿,自己多赚一份公分,也不会反对。三人殊途同归,登记本上程遥遥日日都是满勤,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一道嗓音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遥遥。”
沈晏走了过来,他晒得黑瘦了些,脸颊上还有一道浅色疤痕,裤腿挽着,倒比之前显得精神几分。他看了眼谢昭,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气氛登时有些剑拔弩张。
程遥遥搁下笔,冷冰冰问:“干嘛?”
程遥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没有吓退沈晏,他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这是茯苓饼,给你尝尝。”
“我不要。”程遥遥想都不想。
“是我家里寄来的。我妈妈指明送给你的。”沈晏抬手往下压,露出个好脾气的宠溺笑容,“我妈妈的一片心意,你总不能拒绝吧?”
沈晏的妈妈?程遥遥摸了摸下巴,从原主的记忆里搜索沈晏妈妈的信息。
她思考时会歪着头,神态可爱极了。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脸上,照得她肌肤越发清透,眼瞳是偏浅的琥珀色。在人人挥汗如雨,晒得面色油黄的夏日里,程遥遥仍然通透雪白,暗香袭人。
沈晏看得眼热,隔着桌子向她俯身靠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常来我家玩,最爱吃这茯苓饼……哎!”
右肋被猛地撞击,沈晏的惨叫哑在喉咙里,俊秀脸颊登时扭曲。小麦色的健壮身躯将他撞到一边,谢昭乌黑发茬滴着汗,粗声粗气道:“称完了,总共一百一十个!”
程遥遥往后躲了躲,捂着鼻子道:“知道了。”
“野蛮人……”沈晏捂着肋下,疼得龇牙咧嘴,“你故意的!”
谢昭充耳不闻,在程遥遥递来的本子上划了钩,锋锐眉眼看眼程遥遥,湿透的褂子往肩上一搭,转身走了,难得的痞气。
沈晏好容易缓过气来,冲程遥遥道:“遥遥,你看见了吧?这种野蛮人当着我的面就敢对你不客气,你赶紧搬出来,不能在他家住了!”
那一钩力透纸背,划破了薄薄纸页。程遥遥合上本子,挑眉看向沈晏时换成了困惑:“不然呢?我不住在他家,住哪儿?”
桃花眼盈盈汪着水,映着一点泪痣,天生地多情。沈晏忍不住道:“村支书家,大队长家,总有比他家好的!”
程遥遥摇了摇头:“村子里可没有比他家更好的房子了。”
沈晏脑子一热:“那就离开这村子!”
程遥遥眼底闪出几分惊讶,道:“离开这村子?”
这话不该说的。沈晏有些后悔自己嘴快,闭了嘴。
程遥遥眼波一转,露出了三分惊讶和三分期待,还有四分的不敢置信:“我们是知青啊,怎么可能离开村子呢?”
这双眼从前总是热切地追逐着他,如今终于再次落在他身上。沈晏的心滚烫起来,忍不住道:“遥遥,如果能离开村子,你……你跟不跟我走?”
程遥遥试探地道:“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沈晏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程遥遥放在桌上的手:“遥遥,这件事儿还不能跟其他人透露。我家里给我写了信,他们正在帮我疏通关系。我妈妈的信里还特别提到了你……”
沈晏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程遥遥的表情变化,一点点吐露:“我妈妈一向是很喜欢你的。你记不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我妈妈带我去庆祝你的生日……”
“我当然记得。”程遥遥从原主记忆里梳理出了沈晏一家的信息。
沈晏的母亲是个很亲切的女人,对原主很是喜欢。在原主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沈晏父母还跟原主父亲半开玩笑地说要给他们订婚。
也就是在那一天,沈晏“恰巧”撞见了躲在走廊上哭的程诺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退后,我来呸这个渣男一口:he~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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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粉
天知道沈晏跟程家两姐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他从前可从没注意过那个瘦巴巴豆芽菜似的程诺诺。可能是那天走廊上的灯光太好,映出程诺诺雪白皮肤,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一个是集万千娇宠于一身的姐姐, 孤零零蹲在走廊哭的妹妹。少年沈晏的那颗怜香惜玉之心顿时冒了出来, 自动把程诺诺想象成了受姐姐欺负的小可怜,而他, 则在程诺诺崇拜的目光里, 成为了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白马王子。
原主每次出门找沈晏玩儿, 继母都会以不放心她安全为由,让程诺诺也跟着一起去。每次众人一起玩的时候,沈晏的注意力都会有意无意地放在程诺诺身上, 等看见原主总是“欺负”程诺诺的时候,都忍不住为程诺诺解围。
原主偏偏是个心大的,又被世人宠坏了,哪里想得到从小貌不惊人又蔫答答的继妹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还以为沈晏是在哄自己呢。
沈晏从小也是被人捧惯了的,原主美则美矣, 可脾气太大了,越发衬托出程诺诺乖巧可人。何况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沈晏和程诺诺当着原主的面常常干些暗送秋波的事儿, 无人处握握手,桌子底下勾勾腿儿,比连手都不让牵的原主可带劲儿多了。
原主简直是个睁眼瞎, 这两人就差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了,原主却一点儿也不知情。直到程诺诺故意让她听见沈晏要跟程诺诺一起下乡的消息,这对顺风顺水过了十八年的原主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不顾一切跟着下乡,与其说是为了沈晏,不如说是原主强烈的好胜心让她不甘输给程诺诺罢了。
程遥遥打住了回忆,对上沈晏含情脉脉的眼神,顿时一阵糟心。要不是这两个傻缺,自己现在还好端端呆在上海呢,怎么也比在乡下当知青要好多了。
不对,要是这样她就遇不到谢昭了……程遥遥思绪又飞远了,直到手被捏了一下。
沈晏语气软款:“遥遥……”
程遥遥这才发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沈晏的掌心潮热,用一种相当暧昧的手法捏着她,程遥遥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一把抽回手:“撒手!”
沈晏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滑腻触感,一点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哄道:“遥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只要你点头,我一定带你回去。”
程遥遥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我跟你走,那程诺诺怎么办?”
程遥遥的嘲讽被沈晏当作了吃醋,不由得心花怒放。她没有一口否定,在沈晏看来就是有三分肯了,忙道:“遥遥,从小到大我爸妈认定的都是你。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要是原主在,听到这话说不定要跳起来给他一巴掌。好个不要脸的渣男!程遥遥只是抽了手绢把手擦了擦,掀起眼皮看他,却瞧见了沈晏身后的谢昭。
谢昭站在那儿,面无表情,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他上前一步,把沈晏直接挤开,一把签子拍在桌上:“装车的数目。”
“你!”沈晏敢怒不敢言,肋骨还在隐隐作痛,只转头看向程遥遥,低声道:“遥遥,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这是你一辈子的前程,你要好好想清楚。”
沈晏知道程遥遥不可能因为他一番话就立刻回心转意,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程遥遥叫道:“喂,等一……”
谢昭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签子哗啦推到她面前:“计数。”
“好嘛。”程遥遥拿起签子数了数,把数字记下来。抬头想跟谢昭说句话,人已经走了。
程遥遥一下子垮了小脸。
程遥遥自己生了好久的气,也没人来哄,别提多委屈了。
第二天上工时,张晓枫和韩茵偷偷把她拉到一边。
韩茵开门见山:“咱们知青点有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
张晓枫一震:“你从哪里听说的!”
“内部消息,内部消息。”韩茵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冲张晓枫道,“大班长,我们这些人里就属你最用功,每天捧着书读个没完,这个名额非你莫属。”
程遥遥若有所思:“这倒未必。”
韩茵变色道:“喂,你怎么泼冷水呢!”
程遥遥回过神来,道:“我的意思是,名额只有一个,张晓枫能争得过沈晏吗?”
韩茵忙道:“你听说什么了吗?”
程遥遥直白地道:“韩茵都听说了,沈晏那边收到风声只会更早,现在他家已经开始活动了。”
张晓枫原本写满期冀的脸色凝重起来。
程遥遥见状,安慰张晓枫道:“你别难过。现在工农兵大学生那么多走关系上的,这种学历以后水得很,说不定都不被认可。哪有自己考上去的好!”
韩茵翻了个白眼:“现在高考都取消了,班长想考也考不了啊!”
张晓枫勉强笑了笑:“遥遥也是好意。”
程遥遥张了张嘴,想告诉张晓枫高考迟早会恢复的。可这年代因言获罪的事太多了,何况事关高考,程遥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韩茵握着拳头,道:“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要通过大队上的选拔,还有咱们知青的投票。班长这么优秀,我就不信会输给沈晏!”
可实际上她们心里都清楚,沈晏的家庭背景深厚,在下乡之前成绩听说也相当不错。张晓枫的学习、劳动和表现虽然都相当出色,可她父母只是普通工人,能争得过沈晏吗?
韩茵又对程遥遥道:“遥遥,你从沈晏那儿听说了什么吗?”
程遥遥没说沈晏要带自己回上海的事儿,只说他好像有门路回去,而且家里已经在活动了。看着韩茵和张晓枫失望的脸色,程遥遥自告奋勇,决定去跟沈晏打探一下。
下午,程遥遥和几个姑娘被安排搬草垫子。这些草垫子透气又柔软,铺在拖拉机上能防止西瓜在运输途中撞坏。
那些草垫子脏兮兮的,还沉得很。程遥遥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抱起来,别人已经抱着草垫子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程遥遥盯着那捆草垫子,水墨似的眉眼里露出些困扰的神色,好半天慢吞吞蹲下去,试着找到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下手。
那模样可爱极了。谢昭放下手里的活,向她走去。
还未靠近,沈晏已经走到程遥遥面前。程遥遥抬头看着沈晏,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小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仍然叫人目眩神迷。
随后,程遥遥起身让开,沈晏抱着那捆脏兮兮的草垫子脚步轻快地向拖拉机走去。
谢昭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那些草垫子用了很多年,又脏又沉。沈晏却丝毫不嫌弃,紧紧抱着那草垫子,乐得捡了金子似的。
其他姑娘见沈晏帮程遥遥干活儿,都是又吃味又眼红,有那泼辣的半开玩笑地道:“沈知青,只帮程遥遥干活儿,就不帮我们这些女同志啊?”
沈晏一向深受这些姑娘家的欢迎,对她们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也很得意。不过现在当着程遥遥的面呢,他目不斜视地搬着东西,并不搭腔。
程遥遥闲闲站在一边,手指绕着辫梢,笑道:“沈晏同志一向很有绅士风度。哪能只帮我一个人干活儿呢?是吧沈晏?”
程遥遥尾音娇俏地拐了个弯,时隔数月,程遥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沈晏浑身热血沸腾,根本没细想就点头道:“当然了!”
“那太好了。”程遥遥轻轻拍了下手,“女同志们可以休息了,剩下的那点儿活沈晏同志会帮我们干完的。”
姑娘们欢呼起来,纷纷冲沈晏道谢。
沈晏看着一群姑娘纷纷跑了才反应过来。那厚厚的草垫子怕有二三十个,全丢给他一个人了?
可程遥遥还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沈晏哪里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硬撑着搬完了全部的草垫子,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还得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走到程遥遥身边:“遥遥,都搬完了。”
程遥遥“哦”了一声,扫了眼他:“累坏了吧?”
“还好。”沈晏温柔地笑了笑,“我累一点没关系,总不能让遥遥你干这种活儿。”
程遥遥兴致缺缺:“以后还有的是活儿,你都能帮我干吗。”
沈晏心头一热,抓住机会道:“只要你跟着我回去,以后什么活儿都不用你做。你一样可以像从前在家那样,不,你会比从前更幸福。”
这沈晏还是挺有当渣男的潜质的,几句话就勾勒出一副良辰美景。程遥遥哼了一声:“话说得好听,咱们可是扎根落户在这边的,怎么还回得去?”
“当然可以!”沈晏欲言又止。
程遥遥抬脚就走:“不说算了。”
“遥遥!”沈晏忙拉住她的手,被程遥遥一把甩开了。
程遥遥愠怒地道:“别碰我!”
沈晏捻了捻手指,只觉得程遥遥宜喜宜嗔,发怒时更是娇媚动人,也不知道自己从前为何不喜欢。他见程遥遥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咬了咬牙道:“遥遥,我家里打算让我去当兵。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家也会给你弄一个入伍名额……”
原来沈晏不是冲着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程遥遥松了口气,没管沈晏后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程遥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韩茵和张晓枫后,两人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可程遥遥却不是那么高兴——
那个小秃子又来了!还缠着谢昭说这说那的!
程遥遥跑到他们边上晃来晃去,试图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可谢昭看都没看她一眼,把程遥遥气得提着篮子就跑了。
程遥遥提着空篮子回到家,谢奶奶正带着谢绯在院子里晒茄子干。菜园子里的蔬菜都长疯了,茄子有大又饱满,趁着还没老摘下来,洗干净晾干后连皮切成片,晒干后用猪油和糖一炒,那个香能飘出巷子口。
谢奶奶提着刀切茄子干,下手又快又利索,谢绯把茄子片均匀地摆在筛子上。院子里散发着一股茄子的香味儿。
程遥遥迈进院子,有气无力喊了声奶奶。
谢奶奶笑道:“遥遥回来啦,昭哥儿吃得好不好?”
“他胃口好着呢。”程遥遥把篮子撂下。
谢奶奶道:“热坏了吧?让小绯去把井里的凉粉端给你吃,浇上点蜂蜜,消消暑。”
谢绯丢下茄子干就要去端。程遥遥摇摇头:“不想吃。”
“怎么了?你不是一早起来就嚷嚷着想吃?”谢奶奶忙擦了把手,摸着程遥遥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程遥遥鼻子一酸,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睡会儿。”
“成,那去睡吧。”谢奶奶见她体温正常,松了口气道:“晚饭我来做,你多睡会儿。”
程遥遥便回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昭才回到家里。整个人汗津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上结着盐霜,一回家先舀了瓢井水狠喝了一气。
“慢点儿喝慢点儿喝!这里有遥遥泡的茶,喝这个!”谢奶奶忙把茶缸塞进他手里,谢昭接过去仰头喝干了,茶水沿着喉结往下淌。
谢奶奶心疼地看着孙子:“累坏了吧?这样热的天儿,干活太磨人了。”
那茶水清苦,谢昭只觉耳目为之一清,四肢百骸里的那股疲倦和钝感消散不少。谢绯拧了湿毛巾来,谢昭接过来擦了把脸,顿时好受多了,眼神在院子里梭巡。
谢奶奶道:“遥遥在屋子里睡呢。”
谢昭没吭声,提着水去冲凉了。清凉井水冲刷了汗水和疲倦,谢昭甩了甩湿漉漉的短发,拿毛巾擦擦块垒分明的肌肉,把背心套上。
谢奶奶给谢昭端来一杯蜂蜜水和点心:“先垫垫肚子,晚饭就好!”
盘子里是程遥遥做的糯米糕和两块饼,谢昭问:“点心哪来的?”
谢绯笑道:“遥遥姐带回来的茯苓饼,可好吃了。”
谢昭没有吭声,碰也没碰那点心。
小院上空笼罩着霞光,谢昭见水缸里的水只剩一半,提着桶就去打水,谢奶奶在厨房里做饭,一眼瞧见了,忙道:“放下!你累了一天了,歇歇。”
谢昭充耳不闻,手臂肌肉隆起,几下就打了满满一桶水,提到水缸边倾倒下去。
“犟种!”谢奶奶小声骂了句,又扬声道,“昭哥儿,井里吊着凉粉,你端一碗给遥遥吃。”
谢奶奶说完就煎蛋去了,满以为谢昭会听话,没想到外头又响起倒水的声音。谢奶奶探头一看,谢昭还在打水。奇了怪了。
谢奶奶回想起程遥遥回来时那恹恹的模样,再看眼自己孙子这倔驴的样儿,明白过来,这两个冤家闹脾气了!
谢奶奶摇摇头,跟谢绯道:“小绯,你去。遥遥刚才回来样子就不对头,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
木桶哐当扔在了水缸里。
谢绯本来蹲在灶台前烧火呢,听到这话就要出去,谢奶奶道:“没你事儿,烧火。”
谢绯奇怪道:“可……”
谢奶奶冲她摆摆手,又指了指外头,笑得意味深长。谢绯眨着小鹿似的眼睛,似懂非懂。
谢昭把井里的篮子提了起来,拿出一个盖碗后把篮子又放回去。
盖碗里是绿色的凉粉,冻豆腐似的颤巍巍,晶莹剔透。用刀子切成小块,浇上一点儿蜂蜜,凑近了就能闻到那股凉津津的香。
谢昭捧着一碗碧绿晶莹的凉粉,轻轻敲了敲程遥遥的房门。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
谢昭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程遥遥房间里清凉无比,桌上摆着茉莉花和薄荷叶,暗香浮动。窗户里投进夕阳,光线昏黄暧昧。床上挂着一只崭新的蚊帐,蚊帐钩子放了下来,隐隐绰绰只瞧见一道纤细身影趴在床上。
谢昭把碗放下,碗勺碰撞发出轻响,床上的人也没有动静。
谢昭轻轻撩起蚊帐,只见程遥遥面朝下趴着,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小被子乱糟糟的一团,睡相差极了,一只雪白赤足伸出了蚊帐外。
谢昭居高临下看着她:“睡着了?”
程遥遥一动不动。
谢昭捉住那只脚塞回帐子里。才松手,又伸了出来,还狠狠蹬了他一脚。
谢昭面无表情,伸出手指在那雪白足心挠了挠。
“你!”程遥遥嗖地收回脚丫,抬起头来,怒视着谢昭。
谢昭指了指那碗凉粉:“奶奶让我端来。”
程遥遥脸颊带着才睡醒的绯红,初开海棠似的,娇气地一撇头:“我不要吃!”
谢昭顿了顿,没吭声。
程遥遥气哼哼抱着手臂,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谢昭来哄自己,偷偷转头一看,屋子里空荡荡,哪里还有谢昭的影子?要不是那碗凉粉还在,程遥遥都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觉了。
如果不是幻觉,谢昭怎么可能对自己这样冷冰冰的?
屋子里霞光渐渐暗下去,程遥遥抱着小竹枕,偷偷蹭掉眼角的泪水,她想回家了。
程遥遥开始了和谢昭的冷战——单方面的。尽管程遥遥每天都用仇视的目光瞪着谢昭,不吃谢昭给自己晾好的粥,就算谢昭给她打洗澡水,她也坚决不要跟他道谢!可全家除了程遥遥之外,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原因无他——谢昭太忙了。
西瓜从田里摘下来,一刻不停装上拖拉机运进城里,一天要运两趟。几天下来,摘瓜的村民们都累得够呛,负责开车的谢昭更是一刻没歇息过,饶是他体力好,脸颊也瘦削了一圈,越发显得刀削斧凿一般。
这些日子,程遥遥几乎没能跟谢昭打过照面。天没亮时谢昭就已经开车进城了,回家也只是扒拉几口饭又匆匆出去了,晚上帮程遥遥打好洗澡水后,靠在门边都能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人在我文下打负分,负分就算了,但污言秽语的真的太恶心人了。警告一次,再骂我我就一定要骂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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