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5)
美笑靥。
谢三像做错事的大狗一样,沉默地用那双漆黑眼睛看着程遥遥。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还撅着。
好半天,谢三福至心灵般缓缓道:“我下次……不爬树了。”
“关我什么事?”程遥遥嘟囔着,揪下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又道:“你拿的鸟窝呢?快给我看看!”
谢三把放在一边的鸟窝捧起来,递给程遥遥看。
用草和细树枝编成的鸟窝十分精致,里头躺着三只小小的浅蓝色鸟蛋,精致可爱。程遥遥顿时笑了:“蒂芙尼蓝!真漂亮。”
她伸出纤细指尖想摸,被谢三避开,道:“摸了会染上人气,大鸟就不孵蛋了。”
程遥遥惊讶道:“不是掏鸟蛋吃吗?”
“……”谢三沉默了一瞬,道:“这时候的鸟蛋已经孵了一阵子,吃不得。”
程遥遥抱着手臂道:“不能吃你拿下来干嘛?”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一颗泪痣风情无限,不笑时美得盛气凌人。谢三被她这样盯着,兽一样的眼眸地垂下去,半晌低声道:“好看……给你看看。”
程遥遥哼了声,道:“看完了就给人家放回去,鸟妈妈回来找不见窝和孩子,要跟你拼命的。”
谢三呐呐嗯了声,真的又上树了。他单手攀爬也十分利索,一只手小心翼翼托着鸟窝,半点也没磕碰到。
程遥遥仰头看他一个大个子在树上挂着,轻手轻脚地放置鸟窝,突然按住了胸口。这……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程遥遥光着脚丫,在这片山坡上跑来跑去地寻宝。这片山坡简直是宝藏,除了一棵樱桃树,还有几棵杨梅树,结着或淡红或青色的梅子。
想到谢三佐餐的青杨梅,程遥遥来了精神,拿出饭盒开始摘杨梅。
谢三提醒她:“这个很酸。”
程遥遥挑大颗干净的杨梅摘,小心地放在饭盒里,头也不抬道:“不怕酸,我明儿做好吃的给你。”
谢三由着她,自己在背阴处捡菌子和马粪包。
杨梅一颗颗像长着软刺的小球,手指轻轻捏着摘下,力度一重就会捏破梅子挤出汁水。这些杨梅是野生的,不像后世那种杨梅红得发黑,是深深浅浅的红,还有半青半红的,捏上去比较结实发硬。
摘一颗浅红色的放进嘴里,一吮,酸酸汁水就溢满口腔,片刻后才有回甘,令人口齿生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酸得可怕。
谢三在山坡下摘了一些鸡枞,抬头瞧见程遥遥小脸皱成一团,道:“你想吃,村西头后山有甜的东魁。”
程遥遥来了兴趣:“东魁?村里有种这样好的品种吗?”
东魁是杨梅之王,个头大肉厚,大小和口感都是其他杨梅无法比拟的。程遥遥从前最爱吃一家老字号蜜饯,它家的秘制杨梅干就是用东魁杨梅做的,肉厚耐嚼,不似普通杨梅干吮起来干巴巴,尽是核。
谢三嗯了声,只道:“你想吃?”
程遥遥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神。”
程遥遥的桃花眼形状很美,卷翘眼睫毛密密交织,笼着眼中一汪秋水,总给人以多情的错觉,眼下一点泪痣勾魂摄魄。被那双眼睛望着,谢三心神一荡,从后背到掌心都冒出汗来:“怎,怎么?”
“真笨。”程遥遥的冷幽默没得到回应,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看我的眼神,写满了想吃!”
“……”谢三抿住唇,转头道:“明天给你带。”
程遥遥期待着东魁杨梅,手上也不停摘着野杨梅。正值杨梅刚刚成熟的季节,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饭盒。程遥遥又在布兜里垫了柔软草叶,一大把樱桃枝一颗颗摘下,装了满满大半兜。剩下的放在谢三筐里,带回去给他家人吃。
剩下零落的樱桃和杨梅装不下了,程遥遥决定吃完再走。两人盘腿坐在草地上,你一个我一个地吃,难得打开话匣子。
程遥遥还是第一次从谢三嘴里听到他的家人。在谈及奶奶和妹妹时,谢三一贯冷肃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温柔:“樱桃补脾胃,适合我奶奶吃。”
程遥遥问:“你奶奶身体不好吗?是什么病?”
“当年……落下的病根,脾胃虚弱和咳疾。”谢三淡淡带过当年的事,只是拳头不自觉攥紧,手背青筋突起。
程遥遥咬住舌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赶忙岔开话题,道:“你还有个妹妹是不是?她怎么不出来上工?”
谢三提起妹妹,语气柔和下来:“小绯身体弱,胆子也小,不常出门。”
程遥遥吮着杨梅核,尝出了酸涩味儿。原书里写过,谢三的妹妹谢绯也是个美人儿,是真正娇娇怯怯的一朵小白莲花,因为长得太漂亮出身又不好,谢三从不让她出门,一直死死护着。后来又有原书女主护着,拿的是宠文女主的剧本。
想到谢绯,就不免想到原书女主,想到原书女主,嘴里的梅子就酸得冒泡。
程遥遥手一扬,一颗梅子就砸在谢三头上。
谢三:“?”
程遥遥擦擦手呼啦站起来:“吃饱了,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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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砂糖杨梅汁
程遥遥的小脸一天要变八百遍, 谢三仍捉摸不透这规律。他收好东西,去大石头上把程遥遥的鞋子拿回来,阳光热烈, 已经晒干了。
谢三把鞋子摆在程遥遥脚边, 白生生脚丫立刻踩下来,差一点踩到谢三的手指头。她浑身肌肤柔嫩如绸缎, 脚跟也是滑腻柔软, 蹭过手背顶点肌肤就摩擦出火花, 半晌灼热。
这回过溪,程遥遥小心谨慎,脚丫先慢慢探入水里, 踩在鹅卵石上落实站定,再伸入另只脚。溪水欢快地冲刷过来,盯着水面会让人产生随着水波逐流的错觉,跟着摇晃。
程遥遥抓着谢三的柴刀柄, 小心翼翼过了溪,这一次没有被蛇咬, 也没有滑倒,平安上岸了。
这一番小马过河令程遥遥信心大增, 还扬言明天要自己过溪。谢三默默不语,那小溪水才没过脚踝, 听程遥遥的语气倒像要跨鸭绿江。
从大豆地回村的路真的很远,来的时候还好,回去的路就变得很漫长很漫长。何况程遥遥今天认真干活儿了, 昨天酸痛的肌肉没得到休息,又被强行用过头,累得要散架。
程遥遥越走越慢,到后来简直是拖着步子在走。谢三背着全部东西,放慢脚步迁就她,程遥遥还是哼哼唧唧的:“我走不动了。”
程遥遥又道:“我想坐自行车。”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谢三沉默片刻,解下腰上的绳子递给她:“我拖着你走。”
“我又不是狗!”程遥遥气鼓鼓的。
片刻后,程遥遥拖着绳子,浑身重量挂在谢三身上。谢三牵着绳子,迎着夕阳,恍惚觉得自己在溜一只小动物。
仍是走到接近村口处,谢三就收了绳子,跟程遥遥分开走。他还要去后山打一捆柴,程遥遥拎着杨梅和樱桃自己回家。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忙活起来,蹲在门口淘米洗菜。甜水村别的没有,青菜最多,豆角苦瓜丝瓜和菌子,放在木盆里用水搓一搓就能下锅。
女人们一边摘菜,一边热火朝天讲八卦,话题中心的人物正是程遥遥。
城里来的那个漂亮得出奇的大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连村支书家的儿子都看不上眼,昨儿却坐着地主家狗崽子的自行车回来!
“那女知青的手,还搂着谢三的腰呢,真的!”
村里有名的懒婆娘张爱花坐在村口,说得唾沫横飞,有鼻子有眼。
林旺家摘着豆角,道:“你说得有鼻子有眼,跟你见着了似的。”
张爱花信誓旦旦:“那可不!我男人昨儿下工的时候在田里瞧见的!其他人也瞧见了,村里都传开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金妮儿听不下去,道:“那程知青不会干活儿,大队长才让她跟谢三去种大豆的。”
一个女人道:“嗨,那些知青昨儿不是找大队长闹了吗?那程知青要是自己不愿意,今儿哪能又跟去?”
今天早上,程遥遥跟谢三一起走的,村里人可都看见了。金妮儿不说话了。
林旺家的奇怪道:“一个城里姑娘咋看得上地主家狗崽子啊?她是不是不知道谢三的成分?”
“这可说不定。谢三前阵子跟施工队出去干活了,那群知青才来,不知道也正常。”
女人们猜测着。却见眼前一亮,村口走来窈窈窕窕一道身影,冰肌雪肤桃花眼,眼底一颗泪痣点缀万种风情。明明干了一天的活儿,却半点狼狈不见。
林旺家的挤眼:“瞅瞅,观音来了。”
甜水村管最俊的青年叫岳云,最漂亮的姑娘叫观音。
张爱花翻白眼:“啥观音,整个一狐狸精!”
程遥遥经过她们时目不斜视,连个招呼也不打,仿佛天生的高人一等。一干女人们的自惭形秽,顿时翻成酸气滔天。
“看他那个妖精似的样,走起路来腰一扭一扭,净勾引男人!”
张爱华“呸”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地上,冲程遥遥嚷嚷道:“程知青下工了?来来来,过来。”
程遥遥转头看去,一个臃肿乡下女人咧着嘴冲自己咧着一口黄牙,招狗似的招手。程遥遥不认得她,矜持地点了下头。
张爱花脸皮堪比城墙,自己凑过来:“听说你今儿跟谢三一起去大豆地干活了,就你们俩啊?”
张爱花一边说,一边冲旁边女人挤眉弄眼,其他女人也都带着看热闹的笑围观。
程遥遥从小到大,女人们的各种明枪暗箭,不怀好意见得多了,一群乡下女人的眉眼官司,她哪能看不出,当下收了笑容。
她人长得美,不笑时显得高不可攀。她勾起眼尾睨着张爱华,玫瑰色唇瓣吐出两字:“你猜?”
“咳咳。”旁边女人见程遥遥语气不善,搭讪着聊起别的话头。
张爱花却是个看不懂眉眼高低的,腆着脸冲程遥遥笑:“我咋听说你昨儿是坐着谢三的车子进村的?”
程遥遥这回真笑了:“你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张爱花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掏心掏肺的语气对程遥遥道:“程知青,嫂子这可是为你好,你才来,不知道谢三的身份。”
程遥遥慢慢眯起眼,张爱花继续道:“你看谢三的模样,要不是成分太高,提亲的早踩破门槛了。”
其他女人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道:“长得俊有什么用?家里两个拖油瓶,一个老一个小。”
“谢三年年拼了命的赚公分都填了药罐子,哪家姑娘敢跳进这火坑?”
张爱花得了助力,越发来劲儿:“嫂子这可是掏心窝的话,你瞧瞧你这模样儿,这身段儿,又是城里的姑娘,将来说哪家……”
程遥遥抬手半掩着鼻子,张爱花嘴里的臭味儿熏得她都要吐了。
她稍稍提高声音,打断了张爱花的话:“这位……嫂子,我奶奶活了一百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程遥遥嗓音悦耳,女人们都忍不住停下话头看她。张爱花被问得茫然,“为……为啥?”
眉梢挑起,桃花眼下一点泪痣明晃晃,盛满讥诮:“因为她从不多管闲事。”
撂下这一句,程遥遥抬脚就走,留给女人们一道纤细窈窕的背影,像只高傲的天鹅。
什么玩意儿!一转身程遥遥的小脸刷地就黑了,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掉价!
晚风送来一阵饭菜香。不知谁家今天打牙祭,油锅呛蒜辣椒的味儿飘出老远,惹得程遥遥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劳动量增加的原因,她现在饿得很快。
程遥遥加快了脚步,向宿舍走去。
晚饭却令程遥遥大失所望。一盘凉拌马齿苋,飘着几点油星的咸菜汤,两个冷掉的杂合面窝头。
知青宿舍周围长满了马齿苋,这种野菜紫梗绿叶,自带酸味儿,这时正肥嫩。择洗干净,用水一焯,拌上盐和辣椒,酸辣可口。夏天从地里回来,累得没有胃口,吃上一口凉拌马齿苋最开胃了。
程遥遥前天才做过,大家伙吃得赞不绝口,程诺诺今天也特地拌了一盘。可有程遥遥珠玉在前,今天程诺诺做的味道就显得糟透了。
饭桌上,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诺诺,你这两天的手艺有失水准啊。”
“这马齿苋吃着怎么又酸又苦,跟遥遥做的可没法儿比。”
程诺诺怯怯道歉:“我是按照遥遥姐的法子调的,可能佐料下得不对。我明天改一下配方。”
一个男知青道:“那你这咸菜汤味道也不对啊,以前的多好喝。”
沈晏沉了脸,敲敲桌子:“诺诺每天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没听过你们一句感激,抱怨倒是多。不满意,换人来做。”
沈晏出身好,在知青里说话颇有分量,其他人讪讪地不说话了。
程遥遥一直啃着窝窝头没吭声,这时丢下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浅笑:“好啊,换我咯。”
沈晏没提防程遥遥会开口,傻眼地看着程遥遥。程诺诺也是一愣:“遥遥姐,你……你……”
程诺诺本想说“你会做饭吗?”,但想起程遥遥昨天露的那一手,做菜水准的确远远在自己之上,一时间张口结舌。
程遥遥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过纤细指尖,道:“我们成天顶着太阳下地干活,累得半死。你在宿舍和食堂舒舒服服的做饭,拿着跟我们一样的公分,本来就该把饭做好。如果你做不好,那就换我来做。我有自信,我做的饭菜味道绝对比你好。你们说呢?”
程遥遥一个眼风过去,几个男知青立刻响应,韩茵也点头:“我赞成!竞争上岗嘛,遥遥做饭的手艺好,我同意换人做饭。”
也有人没吭声。毕竟程诺诺做了这么久的饭,味道先不说,做出来的饭菜让人吃了身上有力气,这是有目共睹的。
沈晏维护着程诺诺:“诺诺替大队食堂做饭,这是大队长和大队干部们一致同意的。诺诺一个人要做你们和全村的伙食,工作量也不小。”
“我知道她辛苦。”程遥遥嗤了一声,玫瑰色的唇吐出挑衅:“所以啊,这种苦活累活,不如让给我?你们大家怎么说?”
韩茵立刻道:“我赞成!既然你嫌弃这活儿累,就让给别人嘛。大队长和村干部那边好说,让遥遥给他们露一手,看他们选谁!”
男知青们自然也附和着程遥遥。沈晏被当众拂了面子,脸黑得能滴下水来。程诺诺也是低垂了头,一副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程遥遥才不理他们,吃完饭把碗一推,跑院子里洗杨梅和樱桃了。
这时天还亮着,红红的杨梅和晶莹剔透的樱桃浸泡在冰凉的水里,引得人垂涎欲滴。
韩茵跟张晓枫帮程遥遥清洗樱桃,一边吃一边羡慕道:“早知道我也去大豆地干活儿了!还有这么些好东西摘!”
程遥遥得意地道:“别光吃樱桃了,把杨梅洗出来,我煮一锅杨梅汁给你们喝。”
听到这话,韩茵和张晓枫赶忙加快了速度。
两个男知青馋得围在旁边打转,涎着脸冲程遥遥笑。
韩茵赶苍蝇一样赶他们:“走走走,这是遥遥带回来的,你们少打主意!”
程遥遥在这种事上一向不小气,道:“给他们吃吧。你们一人分一把,要吃的来拿啊,不要就没了。”
其他人早明里暗里盯着呢,闻言欢呼着跑过来,一人捧了一小把水灵灵樱桃,对程遥遥简直赞不绝口。沈晏和程诺诺自然是不会来拿的,五个男知青分完了,慢慢蹭过来一个人,是刘敏霞。
韩茵哟了一声,冲刘敏霞道:“你杵着干嘛呢?”
刘敏霞肩膀抖了下,嗫嚅着说不出话,眼睛却死死盯着盆里晶莹剔透的樱桃。这些天伙食越来越差,其他人暗地里都有开小灶,只有她没有,成天饿得饥肠辘辘。看着这盆樱桃,眼馋得走不动。
韩茵最烦刘敏霞这个劲儿,冷嘲热讽:“啧,问你干嘛你又不说,站在这儿没完没了还。”
刘敏霞仍穿着那身洗得发旧的衣服,平时沉默得总让人忘记她的存在。这时她站在边上,不开口说要,也不肯走,就那么站着。那副样子看着蔫巴巴又可怜,还有点招人烦。
程遥遥扯了韩茵一把让她别说了,张晓枫起身打圆场,捧了把樱桃给刘敏霞:“拿着吧,遥遥给你的。”
刘敏霞接过樱桃,木木地看了程遥遥一眼,嗫嚅着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看着刘敏霞走开了,张晓枫小声批评韩茵:“你以后少说几句,怎么总刁难韩茵。”
韩茵嚼着樱桃,哼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成天阴阴的。”
这话程遥遥赞同。上次摘菌子回来,刘敏霞跟程诺诺一唱一和捅她刀子的事儿,程遥遥还记着呢。原主对刘敏霞可不错,程遥遥最讨厌这种白眼狼了。
韩茵又问程遥遥:“遥遥,你这些杨梅酸溜溜的,没法儿吃!”
程遥遥哼道:“等我做好了你别吃!”
韩茵笑嘻嘻道:“那不成,我得尝尝!”
她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把一捧樱桃都塞进嘴里,甘酸甜美的汁水流淌进喉咙,仍然抚慰不了饥饿的五脏庙。程遥遥几人的说笑声传来,程遥遥悦耳的嗓音格外有辨识度,针一样扎在刘敏霞心上。
程遥遥最近对她太反常了。从前程遥遥不愿意吃杂合面窝头,每顿饭都会分她一点,自己吃供销社买的饼干和鸡蛋糕。这几天,程遥遥剩下的干粮不是给了韩茵和张晓枫,就是自己带走了。
在刘敏霞看来,那份食物是属于自己的,程遥遥现在却分给了别人!刘敏霞狠狠咽下樱桃核,油腻腻刘海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神。
程遥遥对刘敏霞的心思浑然不觉。她看着张晓枫把杨梅捞进一个干净的竹编爪篱里沥干,就对韩茵道:“拿一包黄砂糖给我,回头还你。”
韩茵眼神闪烁:“哪来的黄砂糖,我的早吃光了。”
“我知道你藏着一包呢!”程遥遥捧起杨梅走向灶台,丢下一句:“快点拿来!”
程诺诺已经把锅涮干净,正在烧水呢,沈晏在旁边跟她说话,两人这一向腻歪极了。
程遥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冲沈晏抬了抬下巴:“让让。”
她神态骄纵又傲慢,沈晏恼火地避开,却没办法把眼神从她脸上收回来。黄昏时分,浅红色霞光铺洒在程遥遥脸上,瓷白的肌肤仿佛在发光。
程遥遥揭开锅盖看了眼,锅里的水烧开了。程遥遥把水舀出来倒进另一口锅里,重新加一瓢清水,倒入杨梅,又拿过盐罐子。
沈晏和程诺诺都看着她的动作,程诺诺忙拉住她的手腕,道:“遥遥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吧。”
“不用。”程遥遥甩开她的手,程诺诺差点往后摔倒,沈晏忙一把扶住她。
沈晏道:“程遥遥,诺诺好心帮忙,你怎么能推她?!”
“……”程遥遥眨了眨眼,嗤笑:“她这么容易摔倒,你怎么能怪我呢?带她去看看医生吧,是不是骨质疏松了。”
沈晏怒道:“程遥遥,你真是不可理喻!”
程诺诺忙拉住沈晏,转头对程遥遥道:“遥遥姐,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我的气。我真的只是想帮你的忙,让你不要这么讨厌我……”
“你真的想帮我的忙?”程遥遥挑眉。
程诺诺认真点头,那副乖巧模样险些让程遥遥觉得自己真的错怪了她。沈晏越发心疼地看着程诺诺。
程遥遥轻轻笑了声,道:“如果你真想帮我的忙,就别在后面搞小动作恶心人……打住,别哭,我不吃这套。沈晏,你也住嘴,我话还没说完。”
程遥遥一个眼刀甩过去,沈晏闭嘴,仍是满眼怒气瞪着她。程遥遥浑不在乎,继续道:“我昨天坐谢三自行车回来的事,现在传得全村都是。那件事只有你,我,她知道,你猜猜谁会说出去呢?”
程遥遥昨天坐自行车回来的事,除了谢三只有沈晏和程诺诺知道。谢三自然不会说,沈晏么,按照他死要面子的脾气也不可能往外传,会传这八卦的就只剩程诺诺了,程遥遥毫不意外。
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拉帮结派,这些手段程遥遥也不是不会。塑料姐妹花之间的勾心斗角,可比程诺诺高段多了。
不过程遥遥更习惯单刀直入,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程诺诺自然是不住摇头,满脸都是被冤枉后的震惊和委屈。沈晏脸色复杂,还是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那个谢三!”
程遥遥多情的桃花眼冷冷斜过来:“你以为人家是你啊?一个男人舌头这么长?”
这话夹枪带棒,沈晏脸顿时黑了。可他要是再辩解就真坐实了“男人舌头这么长”的罪名,当场憋得脸色扭曲。
三人对峙,气氛十分诡异。韩茵拿着包黄砂糖跑过来,就看见沈晏和程诺诺转身匆匆走了。奇怪道:“他们来找你麻烦?”
“我找他们麻烦还差不多。”程遥遥抽走韩茵手里的纸包。
牛皮纸包是长条形的,封了口。程遥遥撕开一个口子,闻了闻,一股蔗糖的甜味儿和香气漂了出来。
这时候锅里的杨梅已经煮得冒了泡,杨梅体积缩小许多,汤汁变得红艳艳的。程遥遥抬高手肘,金灿灿黄砂糖流沙似的倒入锅里,看得韩茵心疼地叫:“少放点儿少放点儿!”
程遥遥道:“看你小气的,这糖我会还你一包的。”
韩茵咬咬牙,割肉似地道:“行啦,反正我也有份吃的。这些糖算我的,剩下的你还给我。”
程遥遥欣赏的就是韩茵这一点,精明归精明,倒也不吃白食。程遥遥笑着把糖包收好:“不行,这些归我了。回头上供销社再给你买一包。”
韩茵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黄砂糖难买,糖票也难弄。我从家里带来的都吃完了,真的只剩这一包了。”
女知青们都是一群十七八到二十出头的姑娘,没有不爱吃甜食零嘴的。可惜那些点心太贵,也存不久,最实惠方便的就是热糖水了。
黄砂糖冲糖水最香,女知青们都会攒点钱买两包黄砂糖装在罐子里。每天下工回来累得半死,睡前喝上一杯热腾腾甜滋滋的糖水,别提多舒服了。
原主手头富裕又宽绰,每次买黄砂糖都是五六包起,但是嘴馋,加上有个刘敏霞吃白食,在程遥遥穿来之前早吃完了。韩茵却是精打细算,还藏着一包没开封的,程遥遥有次半夜醒来看见她偷偷吃糖呢。今天总算给她抠出来了。
程遥遥用木铲子搅合锅里的杨梅汁,对韩茵语重心长道:”韩茵同志,这包黄砂糖在你手里,只能被你无情地喝光。在我手里,却可以发挥出无限的可能和价值。你要从大局着想,为群众的利益为优先嘛。”
“我赞同遥遥的说法。”张晓枫笑吟吟走过来,道,“你这还要熬多久?我打好水了,你们不是要洗头吗?”
程遥遥丢下铲子,加了一点水进去,把锅盖盖上:“这个小火熬二十分钟吧。走走,我先洗!”
程遥遥头发又长又密,很难洗透,加上又没有洗发水,她就拜托张晓枫帮自己洗,然后自己再帮她洗。还别说,别人帮忙洗头冲水,比自己来方便也干净多了。
三人进了屋子,程诺诺又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眼圈还有点红。想到刚才沈晏居然怀疑自己,她就一阵齿冷。
面对程诺诺的百般辩解和无辜眼泪,沈晏脸上充斥着矛盾和痛苦:“诺诺,你今早跟村里的嫂子说话,我看见了的。你为什么要去传这种闲话?”
程诺诺哑然,半晌,眼泪珠子似的滚落:“沈晏,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我是昏了头了。遥遥姐总是欺负我,讨厌我,我不在乎。可是你最近总看着遥遥姐,还对她笑,我受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我真的没有想害遥遥姐,真的!”
费劲唇舌和眼泪,沈晏仍然走了,说想一个人静静。
两人的关系好容易更进一步,程诺诺怎么可能放任他怀疑自己?可是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验证。
程诺诺走到灶台边。灶台上放着一碗清水,是程遥遥用剩下的。程诺诺四顾无人,从领口掏出一枚玉佩来,凑到碗口处。
缓缓地,一滴灵泉滴落进碗里。第二滴,第三滴……程诺诺瞪大了眼睛 ,灵泉滔滔不绝,居然滴出了十滴之多!
程诺诺摆弄着玉佩,眼里难掩狂喜。刚才她忽然间觉得玉佩在隐隐发热,才撇下沈晏赶回来验证,没想到居然滴出这么多灵泉来!
打从程诺诺发现这块玉佩的秘密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始转折了。可玉佩每次滴出的灵泉分量都很少,而且极其不稳定。她花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摸索出规律,灵泉大约两三天能分泌出几滴,分量极少。她赞了小半年的灵泉,才让自己脱胎换骨。
现在她每天要负责给大队做饭,灵泉就显得极为不够用了。尽管她一再稀释灵泉,玉佩分泌的速度也远远赶不上消耗,把她积攒下来的小半瓶灵泉水全部耗尽不说,灵泉的分泌还越来越少了,时间也更不规律起来。
程诺诺曾经偷偷在图书馆翻阅了很多**,尝试摸索各种触发玉佩灵泉的方式,到现在为止,在深夜让玉佩吸收月光,似乎是唯一有效的方法,可惜耗费一晚上时间,也顶多让灵泉分泌的速度加快一点而已。
这一次灵泉竟然长达5天没有动静,程诺诺把最后几滴灵泉稀释了再稀释,也仍然耗尽了。
今天玉佩居然又有动静了,还分泌出这么多灵泉来!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这回看程遥遥怎么跟她斗。
程诺诺一边小心翼翼藏好玉佩,一边飞快地在心中思索究竟是什么触发了灵泉。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程诺诺的脸颊突然红透了,心里却是一阵狂喜。许多民间传言都说精怪吸收男人的阳气可以增强修为,这块玉佩也是灵异之物,难道这种方法真的奏效吗?
程诺诺想起昨天野地里的风光,脸颊又是一阵红,如痴如醉。这时,锅里飘出了一阵酸甜诱人的味道,程诺诺好奇地揭开锅盖看了眼。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程诺诺,你干嘛呢?!”
程诺诺吓了一跳,手边的水打翻在了锅里。
那是灵泉!程诺诺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勺子想把水舀起来。
哪里还舀得回来?半锅的杨梅水已经渐渐收汁,一碗水下去,瞬间融合在红艳艳汤汁里,程诺诺心如刀割,瞪着那一锅杨梅说不出话来。
韩茵忙冲过来,劈手抢过勺子道:“你干嘛呢!锅里煮着东西呢,你往里头倒什么了?”
程诺诺嘴唇煞白,强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水倒进去了。我赔你一锅。这一锅就算我的……”
韩茵是个大嗓门:“里头有小半包黄砂糖呢!你赔得起吗?起开!”
那黄砂糖可是自己出的!虽然程遥遥会还,韩茵还是心痛得紧,挤开程诺诺,用勺子搅合着锅里的杨梅汤。
程诺诺急得火急火燎,强忍着对韩茵道:“我会赔你糖的,我赔你一包行吗?这锅都倒了水进去了,不能吃了。”
这时,程遥遥跟张晓枫也出来了。程遥遥一头乌黑发丝还有些湿漉漉,散落在肩膀上,乌黑的发衬着莹白的脸,艳光逼人。
见两人纠缠着,张晓枫忙道:“又怎么了?”
韩茵嚷嚷道:“她把水倒进杨梅汤里了!”
程遥遥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程诺诺不会往里头吐口水吧?忙快步走过来查看:“你倒了什么水?”
程诺诺灵机一动:“是……是弄脏了的,我不小心的!”
韩茵更恼火了,指着那碗水:“喏,就这碗!”
程诺诺忙拉着程遥遥道:“遥遥姐,我会赔你杨梅和糖的!”
程遥遥拿起那大碗一看就放心了,道:“这碗水是我放的,没事。”
说着拿勺子把锅里的杨梅拨弄了一下,杨梅已经完全缩小,杨梅汁红艳艳地飘出诱人的香味儿,水多点少点无所谓。
张晓枫也打着圆场,拉着韩茵道:“行了行了,遥遥都说没事儿了。”
程遥遥拿饭盒把杨梅捞出来,又用一个搪瓷盆装了汤汁,笑道:“成了,凉了就能喝啦。咱们回屋。”
三人直接端着杨梅和汤走了,撇下程诺诺孤零零站在原地。程诺诺死死咬着下唇,目光几乎要在程遥遥纤细的后背上瞪出两个洞来。
沈晏才进门,就将她这个眼神收入眼底,突然打了个寒战。这样的诺诺跟他所知道的太不一样了,这还是他的诺诺吗?
杨梅汁和杨梅摆在桌上,散发出甘酸甜美的味道来,那香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让人光是闻一闻就心神俱爽。
韩茵还在那儿嘀嘀咕咕:“那程诺诺是不是想使坏啊?”
程遥遥拿起一颗杨梅,这杨梅煮后体积缩小了许多,变成了深红色,肉都紧缩在一起。丢进嘴里吮了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有那么好吃吗?都呆住了。“韩茵和张晓枫嘴馋地凑上来,也想拿一颗杨梅干吃。
程遥遥忽然回神,忙张开手臂把杨梅和杨梅汤都护在怀里:“不准碰不准碰。”
面对哀怨的韩茵,程遥遥承诺道:“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说完,不顾韩茵抱怨连天,程遥遥小心地把饭盒扣上,又把放凉的杨梅汤灌进水壶里,浸在冷水里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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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魁杨梅干
今天又是个好日头, 天空蓝莹莹的,清晨的风还带着凉气。人们天没亮就上工了,挽着裤腿站在田中忙得热火朝天, 争取在毒日头出来前把活儿干完。
林大富跟一干大队干部站在田埂上, 背着手道:“按照这个干法,在梅雨来之前咱们就能忙完。”
支书吧嗒着没点上火的旱烟管, 皱眉道:“梅雨来啦, 知青宿舍的事儿得赶紧解决。”
林大富眉心拧着疙瘩:“男知青还好说, 可几个女知青怎么安排?”
干部们对视一眼,没人吱声儿。
家家户户都有男人,娇滴滴的女知青住进村民家不方便还在其次, 安全才是大问题。要是弄出什么丑事,他们跟上头可没法儿交代。特别是那个程遥遥,美得太邪性了,甜水村这么多辈都没出过这样的美人儿。她像一朵名贵的花, 在甜水村这片土地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众人都装聋作哑,林大富咬咬牙, 一挥手道:“等水田里的活完了,就把知青的村民们召集起来, 让他们自己选爱住谁家住谁家!知青宿舍那边我看过了。墙上都出了裂缝,经不住几场雨……”
林大夫之所以能当上大队长, 就是因为他能扛事,肯做决断,其他几个光会打太极的, 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行事,简称不作为。
既然林大富肯担这个责任啊,知青们住进村民家后发生什么事也都与他们无关了,其他人纷纷点头。
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亮。
程遥遥穿着件粉色罩衫走了过来,乌黑长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肩膀,像清晨里一朵含苞带露的荷花:“大队长,支书,各位干部早。”
一帮大老爷们顿时忍不住挺起胸膛,努力在这位城里姑娘面前表现得精神一点:“早,早,程知青上工啊?”
程遥遥浅浅一笑,道:“是啊。一会儿就去。”
年轻点的会计对程遥遥十分关切:“听说程知青现在在大豆地跟谢三一块干活。可辛苦啊?”
程遥遥道:“不辛苦,比水田干活轻松,多亏大队长体恤我。”
林大富听了心里舒坦,清清嗓子道:“程知青找我是有啥事啊?”
其他人识趣地走开了。
程遥遥这才开口笑道:“是这样。大豆地那边有点远,我每天中午回来吃饭,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我每天从知青宿舍的早饭里拿两个窝头,中午我的那份就让其他知青替我领,这样成不?”
程遥遥昨天已经这样做了,今天只是知会林大富一声儿罢了。
林大富点头:“是,这事儿我昨儿还跟会计商量过,本想着给你添进公分里。你想得更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程遥遥想起来似的,道:“对了,我看谢三每天也没吃午饭呢。”
林大富皱了眉,道:“谢三怎么也不跟我提?”
程遥遥眨着无辜的眼睛:“他知道你日理万机,不好意思拿这种小事儿麻烦您吧?”
林大富沉吟半天,道:“他为公社劳动,吃食堂是应当应分的。这样吧,他前几天的口粮都补上,月底发粮的时候就补给他,今天就先再克服一下。”
程遥遥脆生生道:“没事儿,谢三的干粮我已经先拿上了。中午从食堂扣掉就行。那我先走啦。”
林大富摆摆手,自己背过身去。谢三因为出身问题,常常被派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公分也是算得最少的。林大富作为大队长,总要顾及全局,对这些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每天让人饿着肚子去上工,农民出身的林大富想想都深恶痛绝。
还有,食堂都是可着人头做干粮,谢三前几天没领窝头,那剩下的窝头哪儿去了?这可是严重的贪污问题!
程遥遥跟林大富说话耽误了一会儿,走到小路口时没看见谢三,估摸谢三自己先走了。她抱着饭盒,自己向小路上走去。
这年代的农村人烟稀少,小路上格外僻静。路边的芦苇尖尖上还挂着露珠,野百合含苞待放,一大丛金银花垂下藤蔓,白色金色的喇叭形花朵吐出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金银花在夏天可是一味做甜点凉茶的好食材。程遥遥踮起脚尖,扯住金银花藤往下一拉,哗啦啦下雨般撒了满头满身的露水和花瓣。
“哎呀!”程遥遥狼狈地擦着脸,身上粉色罩衫都被弄湿了一大块,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前头忽然转出一个模样普通的男人来,农民打扮,背着一捆柴,手里提着柴刀,跟程遥遥撞了个对脸。
程遥遥吓了一大跳,男人显然也吃了一惊,看见程遥遥的脸时眼睛都直了,直勾勾盯着她半天回不了神。
四下无人,程遥遥炸了毛,僵硬地瞪着那男人,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冷艳绝伦。
还是那男人先开口:“你……你是城里来的知青吧?那个程知青?”
男人笑容憨厚:“我是村东头的,听说过你。”
程遥遥这才松了口气,道:“我等谢三一块儿下地干活儿。你看见谢三了吗?”
男人道:“没。我刚砍柴回来,路上没见着人。”
男人说着,把背上的柴往上托了托,走前还好心提醒道:“这道上太偏了,你一个人可不敢走。”
程遥遥点点头:“哎,谢谢你。”
不用男人提醒,程遥遥也不敢自己走了。刚才可真吓了她一跳。程遥遥扁了嘴,又摘了一会儿金银花,就坐在路边荫凉处等着。
过了会儿,终于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停在她身边:“起来,走了。”
程遥遥气鼓鼓抬头:“你怎么才来?”
程遥遥桃花眼天生多情,这样幽怨地看着人,衬着眼下一点泪痣,像在撒娇。谢三别开眼,脑子也乱了一拍:“我……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摘下背上的大筐,取出一只崭新小竹篓。竹篓上盖着一些蕨类叶子,掀开来,红得发黑的杨梅满得都要漫出来!
“是东魁!”程遥遥的气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扒着竹篓两眼发光。
这些杨梅颜色红到发黑,每一颗都又饱满又新鲜,足有乒乓球那么大!程遥遥迫不及待拿出一颗塞进嘴里,用力吮吸一口,酸甜汁水溢满口腔。
程遥遥两眼弯弯,鼓着腮帮子拼命点头:“唔,好甜!”
谢三狭长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接过程遥遥身上的水壶和饭盒放进大筐里,杨梅也收回来背上:“走吧。去泉水里洗过再吃。”
其实这些东魁杨梅很干净,乡下人摘下后都是直接塞嘴里吃的。可程遥遥看着太娇嫩,总要养得精细一些。
杨梅浸入泉水里清洗后,捞出来沥干,吃起来冰凉爽口。程遥遥双手水淋淋,捧着用大叶子裹着的杨梅,一路上吃个没完。
杨梅吃多少洗多少,碰了水就容易生虫。程遥遥洗了一捧,剩下的等晚上带回去吃。
谢三提醒她:“不要吃太多,会泛酸水。”
“好吃嘛。”程遥遥停不了嘴,夏天吃杨梅太爽了,酸甜又解渴。她好奇道,“这么好吃的杨梅,你们村里人怎么不吃啊?”
谢三淡淡道:“吃多了容易饿。只有孩子和实在吃不饱饭的人才会摘。”
杨梅一旦开始成熟,就是满坑满谷地泛红。可惜杨梅味道酸,又尽是汁水,吃不饱不说,还开胃,让人一天能多吃两碗饭。
甜水村不缺水果,人们都不爱吃它。何况除了谢三知道的东魁杨梅,其他野生杨梅都酸得倒牙,除了害喜的妇人,谁耐烦吃它!
孩子们倒是喜欢,不过比起杨梅,甜水村的夏天还有更多其他可吃的水果:桑葚,杏子,李子,油奈,西瓜,野葡萄……何况杨梅汁染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哪个孩子没有因为被杨梅汁弄脏衣服,让自家母亲揍过呢?
程遥遥问:“谢三哥,这东魁杨梅树多吗?好找吗?”
“多,不容易找。”谢三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被杨梅汁染得越发鲜红,她自己不知道,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谢三猝然转开眼,可刚刚那一幕却深深烙在他的视网膜末梢。
此时程遥遥琢磨的却是另一件事,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嘴里塞杨梅,不知不觉间,把一大捧杨梅都吃完了。她这会儿还没觉得什么,等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后遗症。
程遥遥的牙齿软得连豆腐都咬不动,更何况是有些硬的窝头。她哭唧唧地举着窝头,肚子里咕咕叫,却怎么也咬不下去:“牙齿好酸,怎么办?”
谢三把她的水壶打开,递给她:“喝一点水缓缓,只能等牙齿缓过劲。”
程遥遥最喜欢谢三这一点,他不会说“早知道”,也不会说教她。程遥遥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忽然惊醒:“哎呀,我忘了,这里头是杨梅汁!”
程遥遥又把饭盒拿过来打开:“还有杨梅干!你尝尝看。”
杨梅煮软后缩小成红艳艳的一小颗,舌尖勾住轻轻吮吸,没有了涩味,只有黄砂糖纯正的甜,把杨梅的酸衬出来,酸甜交融,引着人吃完一颗还想吃下一颗。
谢三吃了两颗就停下,程遥遥殷殷地看着他,男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好吃吗?”
“好吃。”谢三点头,语气认真。
程遥遥高兴道:“这些都给你。还有杨梅汁,你尝一尝。”
水壶递到唇边,谢三盯着壶口,心脏开始狂跳,掌心也无意识地冒出汗来。刚才程遥遥玫瑰色的唇就贴在这上头……谢三缓缓伸手去接。
程遥遥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找了个小竹筒:“对了,用这个盛。”
谢三猛地回过神来,额上冒出汗。他刚才简直魔怔了!
程遥遥小心翼翼倒出一点儿杨梅汁,只有竹筒小半杯的量:“喏,都喝光,一点都不准浪费。”
竹筒是新削的,白嫩嫩的杯壁映着红艳艳汁水,光是看着就令人心神舒畅。谢三仰头一口喝下,喉结咽动,甘酸甜美的汁水滑入腹中,竟是精神一振。
看着谢三眉眼间难掩的舒畅,程遥遥心里比自己喝了还满足。她小心翼翼拧上瓶盖,对谢三道:“你不是说你奶奶咳嗽吗?你让她每天兑水喝上一小杯,可以平喘安神的。”
若是程遥遥单纯送给谢三,他未必啃要,但听说可以缓解奶奶的咳嗽,谢三沉吟一会,收下了。程遥遥还吩咐他:“杨梅汁我煮得浓,你湃在水缸里可以放一个星期。全都要喝光,一点不能浪费,知道吗?还有杨梅干,晒干后可以多存一阵子,让奶奶留着慢慢吃。”
不用程遥遥提醒,谢三也不会浪费她的心意,点头答应了。
见程遥遥捧着腮帮子,实在吃不下东西,谢三去找了些菌子,生火烤给她吃。窝头也串在树枝上烤热了。烤过的窝头皮焦内软,好入口多了。把烤蘑菇里的汤汁滴到窝头上,鲜美汁水浸透窝头,软软的好下咽多了。
程遥遥吃饱了,捧着肚子犯困。谢三看她眼神懵懂,像只打盹的小猫,心里闪过一丝柔软。
自己不过随口提一句奶奶的病,她今天就特地为自己带来杨梅汁和杨梅干,还从大队替他要应得的口粮。这么多年来,谢三因为出身受尽冷眼和恶意,却从未体验过这样毫无来由的善意和维护。
今天的太阳真的很大。程遥遥坐在玉米叶的荫凉下,靠着一堆干草打盹儿。干草是谢三替她抱来的,一大捆踩得柔软,铺上谢三的褂子,比宿舍的大炕舒服多了。她裸露的手脚抹了薄荷汁,凉凉的,也没有蚊虫叮咬。
程遥遥一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霞光漫天。她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揉着眼睛去找谢三:“唔。这么晚了,你这么不叫我?”
长长两垄地都翻完了,谢三小麦色肌肉鼓胀着,被汗水镀上一层好看的亮光。他回过头,神采奕奕:“我一个人能成。”
程遥遥尖叫起来,指着他的脸:“你……你你你……”
“?”谢三顺着程遥遥惊恐的眼神,抹了下自己的鼻子下,鲜红一片。
谢三一低头,背心前襟上立刻也落下几点鲜红。
谢三一愣,程遥遥拼命推他下巴:“抬头抬头!快!”
谢三抬起头,张嘴想说什么,却感到鼻血流得更加汹涌了。程遥遥摘下自己的橡皮筋,给他扎在中指上,又拉着他去溪边洗脸。
过了会儿,鼻血才终于止住。
谢三茫然不解,他身体一向健壮,很少生病,而且此时精神十足,一点没觉得不舒服。程遥遥在他身后偷偷拍了拍胸口,还好没有给谢三多吃。
程遥遥今天一点活儿没干,回家的路上脚步格外轻快。谢三一人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却也没有半点疲态。他想,一定吃饱了身上有力气的缘故。
两人照例在村子前分了手,程遥遥背着一篓杨梅兴冲冲跑回知青宿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你们快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众人正兴奋地说着什么,一见程遥遥回来,拉着程遥遥道:“遥遥,明天放假呢!”
“啊?”程遥遥一愣,她还想做点杨梅干送给谢三吃呢。不过很快她也开心起来:知青们约着明天进城呢!
韩茵兴致勃勃:“我点心都断了多久了,这回进城正好买点儿吃的!还有香皂!”
其他人也纷纷说着自己想买的东西,连刘敏霞眼底都多了几分神采。大家互相拿出票来交换。你给我一张多余的肥皂票,我给你一张工业券。这年头买东西全凭票据,没票可寸步难行。
程遥遥看着自己那一背篓的东魁杨梅,心里有了个盘算。其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程遥遥的背篓:“遥遥,你背着什么呢?”
“杨梅。”程遥遥叫上韩茵和张晓枫,帮她一块儿洗杨梅。
其他人免不了凑过来蹭两个,程遥遥今天小气多了,分给他们每人几颗,就凶巴巴赶走他们。程遥遥凶起来的样子更漂亮,其他人哈哈一笑,吃着酸甜的杨梅走开了。
程遥遥把杨梅稍微冲洗了一下,加点盐浸泡了十分钟。这些东魁杨梅品质是真的好,也可能是谢三挑得精心,一颗颗饱满均匀,没有半点坏的。只有一些在路上磕破了,程遥遥跟韩茵和张晓枫分着吃了。
浸泡后,程遥遥重新冲洗一下杨梅,捞出来沥干。跟昨天一样,把杨梅放进锅里,加黄砂糖和水煮开。今天她亲自盯着杨梅,用木勺子把漂浮起来的泡沫捞出来倒掉。很快,饱满大颗的杨梅就渐渐缩小。东魁杨梅个大核小,缩小后也比昨天的杨梅干要大一倍,肉质十分厚实。
程遥遥在另一口锅里煮开水,倒进去一小把白米。这珍贵的白米可是原主从黑市上一块一斤买回来的,只剩一点儿了。程遥遥用木勺子轻轻搅拌着,白米渐渐煮软,清水也变成了粘稠雪白的米汤。
程遥遥把白米捞出来,只剩米汤。另一口锅里的杨梅也捞出来,沥干杨梅汁。然后把杨梅干倒入米汤里,小火继续熬制。渐渐地,汤汁收干了,杨梅干一颗颗变得肉质紧缩,油亮粘稠的汤汁裹在杨梅干上,酸甜的香气钻入人鼻间,令人直咽口水。
韩茵和张晓枫一直在旁边盯着,这时候眼睛都直了:“我的亲娘哎,遥遥你可真是不会过日子。一锅杨梅干,你居然放了这么多白米和糖!”
“很多吗?”程遥遥才用了几两黄砂糖和一小把白米而已,这还是她特地控制了糖份的结果。要是在后世,这么多杨梅她能放一斤的糖呢。
程遥遥把杨梅干都捞出来。那一小碗白米饭跟韩茵和张晓枫一人一口吃了。别说韩茵和张晓枫满足得连声叹息,连程遥遥都快感动地哭了出来。
她多久没吃过白米了?这更坚定了她要赚钱的决心。她想吃白米饭,吃肉!
由于今天程遥遥用米汤煮杨梅干,大半锅杨梅汁都剩下了。把杨梅汁盛在搪瓷盆里,湃在水缸里放凉。晚饭后,知青点一人都分到了半杯,张晓枫和韩茵自然分到了满满一杯。
沈晏和程诺诺么……他们两个吃完晚饭早早就出去了,也没人管他们。只有几个男知青互相挤眉弄眼,羡慕沈晏艳福无边。不过呷了一口酸甜冰爽的杨梅汁,他们又觉得,还是自己幸福啊。
程遥遥把杨梅干晾在窗台上。本来是放在院子里的,韩茵说其他人会偷吃,逼着她收进来了。程遥遥也挺烦恼,住集体宿舍就是麻烦。一点**都没有,每回带了什么回来,做了什么吃的,都得分给别人一份儿,要么就像其他人一样,每天半夜起来偷吃。
同住一铺大炕,谁磨牙谁翻身,彼此都很清楚,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有人爬起来偷偷吃东西,跟闹耗子似的。程遥遥早嫌弃了——在床上吃东西,脏不脏啊?
希望换宿舍的事儿早点提上议程才好 。
程遥遥洗了头和澡,穿着一条睡裙,在箱子里翻找东西,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钱袋。打开一看,呵,原主的财产可真不少!
厚厚的一叠票。花花绿绿,程遥遥盘腿坐在床上清点起来。全国粮票,工业票,皮鞋票,布票,糖票,点心票,肥皂票,还有……月经带票。
其实程遥遥从原主的记忆里继承了关于票据的知识,只是拿着这一叠票,程遥遥还是为这个年代票据之精细感到震惊。
原主从没受过穷,她父亲一个月工资有百来块,有一大半都花在大女儿身上了。程遥遥今天穿的那件粉色小洋装罩衫,就是原主父亲花了两个月工资从广州给她带回来的。可惜,在三年前,原主父亲的天平就渐渐往程诺诺身上倾斜了。
虽然还不至于偏心程诺诺,对原主无条件的宠溺也渐渐收起,变成了雨露均沾。原主下乡时,父亲给原主和程诺诺的钱是一样的,一人一百块,不过额外给原主补贴了五十斤全国粮票。这些还是他瞒着程诺诺母亲偷偷攒下的。
程遥遥清点了一下票据,可惜全国粮票和点心票糖票都只剩一点,余下的都是工业票这些用不上的。钱也只剩了三十七块八毛。
一百块钱啊,甜水村一大家子,一年到头也赚不下这么多公分。一百块够他们用一年了!原主三个月就花得差不多了:在黑市上买点心,买零嘴,买新衣服,回回进城都要下馆子。还顺带养活了一个刘敏霞。
程遥遥也不觉得多震惊,她自己上辈子更能花钱,蓝血品牌vip客户,各种全球限量的包和鞋,一上新就成批送到家里的。
现在她却盘腿坐在这儿,一分一毛地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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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行此第一次正儿八经带宴随见自个那帮狐朋狗友,这妞漂亮身材好还玩的开,在现场莺莺燕燕中艳压全场完成绝杀,给他赚足了面子。
半道,宴随接到好友电话约她逛街。
她忙着打牌,歪着头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手在牌面上犹豫不决,思考四个Q是拆还是不拆,心不在焉地拒绝好友:“没空,下次,我陪杜承在……”说到这里她猛然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咽下了剩下的话,骂了句“艹”。
傅行此没记错的话,他不叫杜承,也没有类似的小名或绰号。
倒是她前男友,好像姓杜。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中,这位新晋傅嫂把一手好牌甩在桌上站了起来朝傅行此走去:“先不说了,我去哄一下我的男朋友。”
☆、卖头发
原始森林里大雨瓢泼, 谢三冒雨追赶一只野猪进了深山,四周昏昧晦暗,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心跳和喘息。身后草丛忽然传出窸窣动静, 谢三警惕地握住柴刀, 猛然转身。
却是淋得一身湿漉漉的程遥遥。她穿着初见时那件粉色衣裳,赤着雪白的一双足, 站在那儿冲他叫:“谢三哥……”
程遥遥黑发雪肤, 眼下一颗泪痣点缀万千风情, 玫瑰色的唇润着水光,美得摄人心魄,像林中的精怪。
谢三不由得后退一步。程遥遥见他不理, 忽然又叫:“我脚好痛!”
这一声带着哭腔,奶声奶气,准确无误地挠在人心口最痒处。低头看去,那雪白足弓上两点鲜红, 是蛇咬出的伤口。
谢三着魔似的伸出手,不知为何, 程遥遥便一下子跌进了他怀里。她比一朵花还轻还软,散发着甜甜的玫瑰香。
……
“……”谢三猛然睁眼, 瞪着黑漆漆天花板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汗淋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身下草席都浸湿了。
他撑着床坐起来,忽然感觉到□□里一阵凉凉的,登时浑身僵硬, 半晌,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已经二十岁,身体强壮,这样情况时常发生,可那梦是朦朦胧胧没有形象的,没有哪一次是这般香艳旖旎……她是天上的云,便是想一想也是亵渎,何况……
想到程遥遥天真又懵懂的眼神,对自己纯然无防备的模样,谢三捂住额头,对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再也没有了睡意。
此时不过三四点的光景,院子里头灰蒙蒙的,月亮还挂在天边尚未淡去,东方的晨曦已经若隐若现。空气里是凉丝丝的水汽和植物清香,冻得人头脑清醒。
小院里青砖铺地,栽了一棵香椿树。院子角落开垦了一小块菜地,葱姜蒜和海棠花并排长得郁郁葱葱。三只母鸡用篱笆圈在一角,鸡窝上盖着防水的稻草和破布。透着一股清贫却认真过日子的家常氛围。
谢三打了一桶井水迎头冲了个澡,然后搓洗干净裤衩,拧干后挂在最角落杆子上,有点遮遮掩掩的意味。
冰冷井水在肌肤上蒸发带来阵阵凉意,浑身沸腾般的血液才渐渐平息下去。时间尚早,谢三却没了睡意。
他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放进大筐子里,又打了几桶水,把院子一角的大水缸装满,水盆水桶也装满,奶奶和妹妹醒来时才有水用。
谢三生得高大,动作却很轻,怕吵醒屋子里沉睡的奶奶。
不多时,西厢房里传出一道苍老慈爱的嗓音:“昭哥儿,这么早就醒了?”
谢三嗯了声:“奶奶,吵醒您了?”
“没有,奶奶年纪大了觉轻。”顾奶奶隔着窗跟谢三说话:“我一晚上没咳嗽,倒安安生生睡了几个钟头。你昨天给我带的杨梅汁真管用。”
“嗯。”谢三心里不知为何一虚,眼角扫过院子角落晾着的裤衩,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罪证,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屋子里一阵窸窣,顾奶奶系着扣子出来了:“你今儿进城卖东西,把我攒下的十几个鸡蛋也捎上。”
谢三道:“留着给您补身子吧。”
顾奶奶把一兜用米糠裹着的鸡蛋放进筐子里,又翻看了一下谢三带的东西:“这些干菌子还罢了,皮子夏天不好卖。”
谢三还是闷头不说话,把那些鸡蛋又拿出来。
“犟种。”顾奶奶忽然道:“昭哥儿,那个水壶我腾出来洗干净了,你明天带回去还给人家。”
谢三动作一顿,没抬头,却感到奶奶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慈爱睿智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顾奶奶把那些皮子理好,慢悠悠道:“昭哥儿,你今年也不小了。要不是我拖累了你,你都该当爹了。你也该攒点钱娶媳妇儿了。”
“是我出身不好,没姑娘看上。”谢三打断顾奶奶的话,“奶奶,我出门了。”
谢三提起大筐子,头也不回出了门。
顾奶奶看着孙儿高大挺拔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甜水村地处偏僻,进县城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特别是在炎炎夏日,顶着大太阳走进城要晒脱一层皮去。程遥遥跟几个女知青早上五点半就出发了,运气好在半路搭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后斗已经坐了一群农村妇女,都是进城走亲戚换东西的。程遥遥挤在一堆南瓜青菜里,韩茵更惨,一个妇女抱着只母鸡,一直探头啄她的头发。
程遥遥穿了一条天蓝色洋装连衣裙,扎着同色发带,如同天鹅混进了鸡窝里,那群农村妇女一直睁大眼睛把她上下地瞅,还眼馋地盯着她脚上的皮鞋。
程遥遥被车斗晃得要吐了,转身趴在车斗边缘透气,忽然瞧见前面走着一道高挺身影,背着一只大筐:“谢三哥!谢三哥!”
程遥遥兴奋地招招手,声音被淹没在了发动机和妇女们的吵吵嚷嚷里。
谢三避到路旁给拖拉机让路,抬眼便瞧见了冲他招手的程遥遥。清晨微凉的风里,程遥遥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裙子,清浅颜色衬得她肤白如雪,桃花眼亮亮地看着他,盛满毫无防备的天真喜悦。
梦里妖冶的妖精,与程遥遥的脸慢慢重合。
谢三像被火烫了似地转开眼,直到拖拉机载着程遥遥远去了,柴油难闻的尾气和灰尘扑在脸上,如同他晦暗的前途。
车斗里,韩茵好奇地挤到程遥遥身边:“你刚刚喊谁呢?”
车里吵得很,得贴在耳边大声说话才能听见。程遥遥耷拉了小脸,贴在韩茵耳边一声怒吼:“喊二傻子!”
直到进了县城,韩茵还抱怨程遥遥把自己耳朵震聋了。
程遥遥抬头看着牌楼上石刻的匾额:“临安城”。临安城是一座古城,进城就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两旁是古色古香的二层商铺,翘瓦飞檐,雕刻着云纹花草样式。
可惜这些商铺都已经收归为国营,门口钉着大牌子,柜台里站着穿蓝布工装的营业员,板着霜寒的脸,冲顾客嚷嚷:“钱拿来,票拿来!不买不要乱摸!”
程遥遥饶有兴致地左右观望着,这样保留得完整的古城在后世不可常见,去参观是要交门票的。而且这样的气息,让程遥遥回忆起小时候在外婆家渡过的时光。
今天程诺诺没跟她们一道,只有程遥遥韩茵张晓枫,女知青们出入都是一起的,没有单独把刘敏霞撇下的道理,也只好把她带上。
几人直奔供销社而去,却看见路边的废品回收站门口围了一群人。韩茵最爱看热闹:“干什么呢,看看!”
只见一个带白袖套的老师傅,拿了杆秤称着:“一斤二两,九毛八,算你一块整了!”
那姑娘摸着自己齐耳的头发,从老师傅手里接过钱,高高兴兴地走了。众人这才散开了,还有想卖头发又下不了决心的姑娘在边上徘徊。
“原来头发也能卖钱?”程遥遥惊讶道。
韩茵摸着自己脑后的大辫子,心动地道:“我也想剪。你剪不剪?”
知青宿舍条件艰苦,不方便洗头洗澡。何况下田劳动,天气又热,容易虱子。剪了大辫子,短发清爽又好洗,不浪费洗发水。
韩茵心动了,又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怂恿程遥遥跟她一块儿剪头发。
那老师傅擦了擦剪刀,又抖抖那块布,叫道:“收头发啦——”
韩茵正纠缠程遥遥呢,刘敏霞忽然走出来道:“我剪。”
刘敏霞的辫子已经及腰,只是干枯暗黄,老师傅看了看她的头发,道:“你这头发卖不上价儿啊。”
刘敏霞咬咬牙:“行!”
卖头发不比理发,没有后世理发那样繁琐的程序。刘敏霞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老师傅把一块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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