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4)
就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粥不是轻易能喝的。
但此刻的易灵谣却好像已然把那些话都忘干净了,她很快便把勺子里的粥吹凉了,张口便要送进嘴里。
易灵谣就是故意在逼云昭开口,她在等她主动跟她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哪怕叫她一声她最不爱听的“少主”都聊胜于无。至少这都能证明,云昭本心还是担心她的,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对她更为漠然或是憎恶。
而云昭不但没有不为所动,她甚至有些生气,她的这种气恼和易灵谣此刻的不以为意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勺粥离着易灵谣的嘴巴越来越近,她迫切的想要说点什么阻止,可嘴却笨的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易灵谣的手腕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一把拽住了。
云昭不知道何时起身的,她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伏前倾,这标准尺寸的四方桌便成了一道轻易可越的沟壑。
所有人都因为她这突然的动作而满怀诧异,但真正开口的还是作为当事人的易灵谣,“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到这一步云昭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易灵谣就是故意在逼她,可就算这样,她也无法确定,这位随心所欲的少教主是不是真的会一时脑热,赌气把这粥喝下去。
她握着易灵谣的手始终没松开,掌心之下便是对方温热而柔软对皮肤,与昨夜的那一番接触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是她主动去握的易灵谣。
“恩公,你这是……?”周韶伊后面的话被云昭瞪了回去,她对周韶伊全无耐心,尤其是知道这个女人可能没安好心之后。
尽管云昭还是没开口,但易灵谣已经收获到了目的达成的快乐。她把勺子放回碗里,然后冲着云昭摊了摊空空的双手。
两人间的哑剧看的众人一头雾水。
云昭却果然松开了力道,她将信将疑的盯着易灵谣,好一会儿才坐了回去。
然而她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易灵谣前脚保证后脚就作废,她重新拿起粥勺,这次也没吹,直接就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云昭:……!!
眼看对方因为自己而又气又急,易灵谣却是乐不思蜀,她没心没肺的冲云昭笑着挤了挤眼睛,嘴上还十分中肯的点评道,“这粥真不错啊。”
☆、32
若不是多方顾虑, 云昭铁定已经揪着易灵谣,逼她把刚刚入腹的那口粥给吐出来了。但不管她如何着急,对面的易灵谣也只是十分淡定的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甚至心情看起来还有些愉快。
易灵谣开了个头, 旁人自然也就不客气了,尤其是刚刚还略显担心的齐无乐, 一颗心放的稳稳的,抱起那粥碗就吸溜了一口,末了还忍不住夸赞了两句。
他昨天还端着架子, 觉得这些女人麻烦,今儿个却轻易地被一碗粥给收买了, 易灵谣着实有些担心他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周姐姐也吃呀,还有许多呢。”易灵谣一脸纯真。
周韶伊温婉道:“我方才吃过了。”
“哦……”易灵谣点点头, 说话间齐无乐一碗见底,起身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霍停也满足的擦了擦嘴, 看模样像是在酝酿要不要学齐无乐再续。
但她还没酝酿出个结论来,忽而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 眼眸微垂, 眉头轻蹙。
“头还疼呢?”
“嗯……方才好些了,这会儿怎么又疼了……”她郁闷的“啧”了一下嘴, “这家卖的该不是什么假酒吧?”
易灵谣笑她,“你可别冤枉人家了,我和你一样喝的, 怎么没事?”
霍停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确实亲眼看着易灵谣喝了不少,可对方看起来就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你这年纪不大,酒量倒不小。”霍停酸了一句,想着还是再喝一碗,权当是醒酒粥了。
不过她刚刚抬了一下屁股,膝盖都还没伸直就突然又沉沉的跌坐了回去。同时间只听“哐”的一声,她的脑袋就那么砸在了桌面上,闭着眼睛人事不省。
手上的力道松了,那碗就掉了出来,在桌边上个滚了两下,然后摔落在地碎的四分五裂。
众人:……
紧接着就是第二碗粥刚喝到一半的齐无乐,他呆愣愣的看着霍停,尚且没反应过来这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随后脑袋便也冷不丁昏沉起来。他没什么防备,也无法阻挡,光是原地晃荡了一下,接着便也一脑袋“哐”在了桌上。
易灵谣一边心想着活该你贪吃,一边又嘀咕着,这药效竟比她想象中来的快多了。
那眼下怎么办?她是不是也该晕一晕?
想到这里,易灵谣马上戏精上身,她耷拉着眼皮,似乎想抬手控诉一下周韶伊的恶行,但是没抬到一半,便垂了下去也陷入了“昏迷”。
于是在座唯一清醒的只剩下云昭,她跟前的粥碗半口没见少,显然大家吃得很开心的时候她却连碰都没碰一下。
她瞬时起身,想过去看一看易灵谣的情况,周韶伊却横在中间阻挡着她的去路。
这女人若乖乖在边上呆着,她或许还能迟点再找她算账,可眼下她不但没点自知之明,还敢这么嚣张的拦在她跟前。云昭阴沉着脸,手中的刀随时都准备着出鞘,但在此之前她只是迅疾出手,一把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周韶伊被她掐的面色涨红,云昭的手劲上提,以至于她不得不踮起脚尖。
“你在粥里下了什么!”
周韶伊不是完全说不出话,她只是根本没打算要说实话。她用力扒拉着云昭的手,但她的力道与云昭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你……杀了我……她,她们,就……”她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因为缺氧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云昭无数个瞬间都恨不得直接要了她的命,但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汹涌的怒意,她松开手将对方狠狠的丢了出去,周韶伊一连倒退着踉跄了许多步,才撞在桌边上稳住了身形。
客栈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光了,便是掌柜和小二也都躲得不见身影。
云昭目色冰凉,她一手握在刀鞘上,脚步梦魇般悄然逼近。
勉力站住身子正挣扎咳嗽的周韶伊面露恐惧的往后缩了缩,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拍了一下手,而后乌泱泱的一片人影便从客栈大门外涌了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二楼的栏杆边上,七八个黑衣人正拉着弓弦直指楼下的趴着人的那个桌子。
云昭的脚步不得已停了下来,敌众我寡,情势一言难尽。
她倒不是害怕,换做以前,她一人对敌便也罢了,可眼下还有桌上倒着的那几位,她的把握自然而然的大打折扣。
她不可能拿易灵谣的安危做赌注。
周韶伊缓了一会终于不那么难受了,她站在几个黑衣人的后头,试图保证自己的安全。
云昭便目不斜视的盯着她,她看着周韶伊理了理衣衫,然后重新摆出那副端庄的小姐姿态。她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得逞的味道,只是相比之前,冷清了许多。
“云姑娘,我们并无恶意。”本性暴露,也不再一口一个“恩公”的叫了,周韶伊说,“只是家主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你。”
说什么“并无恶意”全然是屁话,并无恶意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非要兜着么大个圈子。
“你家主何人?”
“这个,云姑娘见了便知。”
“我若不见呢?”云昭问,她落在刀柄上的手尚未移开,满身的防备也不曾收敛。尽管背水一战并非上策,但束手就擒也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如需必要,她便只能誓死一搏了。
周韶伊闻言却看向了易灵谣的方向,“云姑娘武功再好,也很难同一时间保护三个人吧?我知道你的刀很快,但我的箭也未必会慢过你。”
“这位林姑娘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我想,你一定不愿意看到她有事。”
不得不承认,周韶伊说的都对。
她说完这些话后已然信心十足了,而后让了让身,冲云昭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云昭的仇家多到饶是她自己都数不过来,所以她很难猜测,这次出手的会是哪一家。
不过她想到昨夜易灵谣的那些话,很快便做了决定——易灵谣不就是想知道这女人究竟有何目的么?她故意喝粥,怕是连晕倒都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中。
真是个疯丫头!
云昭说,“你若敢动他们半分……”
周韶伊微微一笑,“云姑娘大可放心,只要你能配合,他们绝不会有事。”
既然是用来威胁她的,云昭倒是不怀疑周韶伊的保证。
易灵谣几人被安排在了另一辆车上,有人拿来绳子,将他们挨个绑了个结实。
只是刚绑完,等人一走,易灵谣便偷偷摸摸的掀起一只眼皮来。
她自然不是真的晕倒,那粥里虽下了重剂的迷药,但好在她喝的并不多。她在药庐呆的三年也不是白呆的,这种寻常的迷药最多也就是让她有所不适罢了,还不至于像旁人那般立竿见影的歇菜。
就是可怜了霍停了,这小姐姐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连着被迷了两次,自己怕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马车行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处庄园前,云昭下车时有人试图扣走她的刀,但显然不切实际。周韶伊从旁边走过来,“家主不喜欢客人随身带兵器,还望云姑娘配合。”
配合?若你那位家主不喜欢活人入内,她是不是还要当场死一死?
说的一板一眼,其实就是霸王条款。不带刀岂非是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底牌也双手奉上了?不但要剔除她所有的威胁,还要让她对一切危险毫无招架?
“云姑娘?”
云昭漠然的脸上写着:你们家主屁事真多。
想到后面马车上的人,云昭不得已选择了妥协。
庄园从外头看着不大,里头却是曲曲绕绕,只是这园子似乎已经挺长时间没有住过人了,门庭落败,花圃打理的也很不尽人意,所以尽管此刻里头呆着不少人,也会给人一种只是临时路过的感觉。
周韶伊是个很有防备的人,她虽然不会武功,却很会自我保护。她隔着几个人走在了云昭的后面,直到队伍停下时,她才上前敲了敲那扇门。
庄园的防御密度比起天极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道这主人是对云昭几人有多不放心,竟如此高看他们。
门很快从内打开,但从云昭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开门的人,她只是就着周韶伊“有请”的手势,小心翼翼的往里走了两步,然而就是这两两步,门便被再次合上,想打开却是不能了。
云昭试了两下便放弃了,明明只是普通的一扇门却好像被落了重重的锁,透着十足的古怪。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摆设,屋内很暗,除了基本的桌椅看不到多余的物件,甚至那桌椅上都落了挺厚的一层灰,和整个庄园的氛围相得益彰。
不过这只是其次,真正让云昭感到疑惑的是,她并不曾感知到这个屋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
除非这个人当真是武功高深到可以龟息闭气,才能半丝半毫不让她察觉。
但这一点可能很快就被云昭排除了,她在不算大的屋子里绕了一圈,除了墙角的蜘蛛网上那只勤耕不辍的蜘蛛,根本不存在其他活物。
而随后而来的窸窣动静也是来自门外,很快又蔓延到四面的窗户,云昭的警觉一直不曾懈怠,但等到真正有事发生时,还是显得无力了些。
周韶伊不过是从一个局引着她又来到了另一个局,这个屋子里没有那个等着她问话的家主,只有更深的陷阱。
迷烟从各处的门窗缝隙中游荡进来,袅袅绰约,很快充斥了整个屋子。云昭的应对时间很少,可是不管是门还是窗都坚硬的有如磐石,而不等她发作几下,那迷烟的药力便迅速扩散,侵蚀着她的身体和理智。
☆、33
如果说对方是有备而来, 那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的相当理想了。
易灵谣三人被丢进了一间狭窄而昏暗的房间,这房间四面都不怎么透光, 而且潮湿的霉味很重, 多闻几口就能叫人作呕。
黑衣人把他们丢进来之后就退了出去,随后是金属碰撞的落锁声。
易灵谣这下可以大大咧咧的睁开眼睛了, 她翻了两下坐起了身子,她的双手被束缚于背后,脚上也扎了厚重的麻绳, 一圈一圈几乎包裹了她大半截小腿。
光用蛮力来挣的话其实还是有些困难的,尤其是易灵谣并不想浪费那个力气。
易灵谣凝神聚了聚气, 然后把内力汇聚于手心,再逼于指尖, 雄厚的内力被集中于某一点的时候,破坏力是可想而知的。她小葱般细嫩的手指微微抬起, 在绳索上粗略划过, 便有如锋利的刀刃,顷刻间把将那捆扎紧致的绳索给割破了。
双手瞬间得到了解放, 易灵谣揉了揉自己被勒红的手腕, 然后才继续将腿脚上的束缚也一并解开。
她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却落在另外两个昏沉不醒的人身上。
叫醒是不可能的, 易灵谣想了想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打开瓶盖后浓郁的苦药味便晕散开来,她弯身在霍停的鼻息间绕了一两下, 没一会儿对方便嫌恶的拧起眉头,偏了一下脸。
还挺好使。
易灵谣想着又如法炮制的给齐无乐来了几下。
十分钟后三个人坐成一圈,大眼瞪小眼。
易灵谣组织了一下语言,以免被外面的人听到,她把声音压得很低,“简单来说,事情时这样的……”
她三言并作两语把周韶伊不是好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但至于眼下这是个什么地方,便是易灵谣也不知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而事到如今除了要逃出去,她还想把事情弄清楚。
易灵谣在客栈的时候听到了周韶伊和云昭的谈话,她很清楚这个周韶伊打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云昭,到现在就更清晰了。所以易灵谣的好奇心可能和这一点也有关系,她想知道关于云昭的任何事情,包括她的仇家。
最好是能除掉这个仇家。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把自己身为一个好人的定位给抛在了一边,她不在意这些人是好是坏,只要是威胁到了云昭,似乎都是可以除掉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杀出去么?”霍停问,一说到打架她似乎就很来劲儿。
易灵谣好笑的看着她摩拳擦掌的样子,“你的剑呢?”
霍停:“我……”她四面瞧了瞧,又在身上摸了摸,别说剑了,藏了一身的暗器都不见了。
易灵谣又看向齐无乐,相比起来齐无乐就安稳多了,他啥也没想,光等着易少主下指令。
易灵谣不想弄出动静来打草惊蛇,她现在也不清楚这屋子外头是个什么情况,贸然杀出去绝不是好计策。
而且她现在对云昭的境况完全不了解,那周韶伊虽然说得好听,但易灵谣不相信,那位家主真能心平气和的和云昭面对面聊天而不使什么阴招。
云昭现在八成和她们差不了多少,总归是要受制于人的。
易灵谣站起身,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她一瘸一拐的四面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除了正门还有两扇窗,不过那窗户也已经被木板钉死了,所以才透不进光来。
但就算是钉死了,眼下也是她们唯一的指望。
霍停茫然的眨了下眼睛,“徒手拆么?”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谁知道易灵谣还真的是颇为无奈的点了一下头,“不然呢?”
这小丫头片子有点想当然啊,霍停有点郁闷,大概是年轻人的通病?满瓶不动半瓶摇?
这木板要是钉在里头可能还好一些,可钉在外头,从哪下手都不知道。
霍停在那边乱急乱燥的,回头看了齐无乐一眼,却发现这男人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也不帮忙也不发表意见。
还是个男人么?
霍停本来是要批评教育齐无乐的,却被那男人直接拉到了一边,齐无乐冲她比了个手势,意思大概是:别说话,看着就行。
哇……真好意思诶。
霍停简直被这个男人的厚脸皮给震惊了,结果还没来及的指责,她就听到极其细碎的一声“咔嚓”。
易灵谣已经把单面的窗框给卸下来了,露出了外头层层叠叠的木板。
霍停:???
发生了什么?
易灵谣有些苦大仇深的把满是裂隙的窗架放在一边的地上,然后吹了吹自己的小手,好像是不小心被木刺扎了一下,留下一个小血点。
但这个插曲没有持续很久,她便继续开始拆下一块。
徒手卸窗本质上并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恰恰相反,会点功夫的都能做到,暴力拆卸谁不会,一脚上去保准死无全尸。
难就难在这种轻而易举还不出动静的,让人怀疑她并不是在拆,而只是从一个地方拿下来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易灵谣着实费了些时间,但仔细算来,其实也就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她看着足以让单人穿过的空隙,拍拍手回头道,“走吧。”
霍停的下巴已经掉在地上捡不起来了。
云昭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因为她所处的地方光线灰暗,而是她的眼睛上被蒙了一道布条。
除此之外她的双手高举,被束缚在头顶,整个人被拉伸着吊着,好在双脚还能着地,不至于太难受。
她大概是众多阶下囚里极少数反应淡然的,哪怕是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也只是试探着动了一下手臂,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云昭并不是真的一点不慌,她只是不想浪费力气。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面前有一个人,从气息分辨这人应该是个男人,他全身散发着一股子无形却又不容人忽视的气场,哪怕云昭看不见也能知道,这人的武功一定很高,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她的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或许就是周韶伊口中的那位家主吧。也不知这家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非要蒙着她的眼睛。
对方随后走近了一些,显然是发现云昭已经醒了。
他低低一笑,“少侠既已醒了,没什么想问的么?”听声音,男人约莫已过中年。
视线被挡,云昭索性连眼睛也懒得睁了,她微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无力。事实上那迷烟的药效确实也不仅仅是让她昏迷那么简单,云昭感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像是被什么给压制住了无法驱使,四肢也很软绵,完全使不上力气。
现在就算放开她,把刀给她,她也打不了两个回合,自己怕是就站不稳了。
但身体的弱势表现出来后却很有限,至多也只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罢了。
“有问题要问的,不一直是阁下么?”她沉声道。
对方闻言便更是嚣张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不同少侠兜圈子了。”
最好不过。云昭心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若如实答了,我立刻让你和你的同伴离开,如何?”
听起来是个吸引人的条件,云昭却显得有些不为所动,但嘴上还是问道,“什么问题?”
对方沉吟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下十七八个度,“《七绝剑法》,现在何处?”
云昭眉头一蹙,这个问题,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没有立刻作答,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天极教任务中涉及到的东西,到手后第一时间便得全部上交,至于去向,谁会知道?不仅不会知道,也不会有人冒着风险去问,这是头等的忌讳。
“我不知道。”于是她想了想,如实说道。
但云昭说的是实话,听在旁人而中自然而然就成了含糊敷衍之词,她听到对方冷若刺骨的冷哼,“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
云昭不想辩驳,刑讯逼供这类的事情她太过熟悉了,辩驳有的时候都不如撒谎来的有效。她大可以随便说个去向,这人或许都会更愿意相信一点。
不过她虽未辩解,却镇定自若的反抛出一个问题,“你是恒山派的人。”
听起来像是个问句,但语气却没有一丝疑问的起伏。云昭想,会绕这么大个圈子探寻《七绝剑法》去向的,除了恒山派的人,怕是没有旁人了。
她想到这里,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大胆的猜测。
天极教的任务一向保密,除了教主、护法和接到命令的杀手,再不会有多余的人知道任务的内容,更别说是外面的人。然而能这么准确的等到他们一行人,显然是一早对他们的出发时间和出发路线都已经了若指掌。
于是她没等到对方承认或是反驳,便继续说道,“你是,纪元仲。”
云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导自演,恒山派自己发出的任务,目的就是等着鱼儿自己上钩。他们显然认出了云昭,但对其他人却并不笃定,否则这会儿被逼问的大概就是身为少主的易灵谣了,再不济,齐无乐在教中的地位也得高她一筹。
但他们并没有这种意识,他们只知道东西是从云昭的手里丢的,所以只要抓着她来问,保准没错。
只是,他们未免过于自信了。
天极教的任务向来不问出处,发任务的主家自始至终也不会露面。收了好处,不成不休,就算是玩笑试探的也没有资格叫停,只会在死不瞑目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作了多大的一个死。
对方沉默了许久,但尽管没有说话,答案也已经很明确了。
“你很聪明。”就在云昭以为对方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纪元仲却无比淡定的夸赞了她一句。
云昭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反而她这么不计后果的捅破了窗户纸,对方不加掩饰之后,怕只会更肆无忌惮。
“听说你们天极教的杀手从小就会接受最严苛的训练,种种刑罚对你们来说也都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纪元仲忽而语调清闲起来,一听就没在打什么好的算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云昭,“你大可试试。”
☆、34
其实纪元仲有一点说的很对, 他们天极教的杀手从小便是在受罚中长大的,吃鞭子吃板子都是家常便饭,不管旁人如何, 总之云昭早已对此麻木。
但麻木是一方面, 她的痛觉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相比起来或许能多一分忍耐, 不至于痛极了惨喊哭求。
纪元仲悠然退至一旁,瓷器轻微的碰撞声让云昭大约猜测道他可能在喝茶。房间里还有其他的人,只是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在一边站着, 此刻却随着呼啸的鞭声找回了存在感。
云昭对所有的行刑手都很漠然,哪怕是那时练红玉亲自出手,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然而等到那剧痛莅临身体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对方拿的并不是鞭子, 而是某种遍布了尖刺的软藤,第一下便划破了她的衣衫, 血水肆意浸透。
那种轻易划破皮肤的尖锐感比起普通的鞭子来说显然还要痛上许多, 云昭的额间渗出冷汗,口齿却始终紧咬。
她忽然觉得, 这个在外人口中的贤良君子, 或许也并非真的那般和善。
易灵谣悄无声息的干倒了一大片防御力之后,拖了一个看起来还有点地位的守卫到角落里严刑逼供。
“你们最后带走的那个人在哪!”易灵谣低声问道, 她虽是轻灵稚嫩的少女嗓音,此刻听起来却莫名的让人汗毛耸立,像是冤魂不散的野鬼, 瞳孔都幽森的泛着绿光。好像他敢不说实话,她就能二话不说的折断他的脖子,喝光他的血。
被易灵谣禁锢的男人并不怀疑她有这样的能力,这个女孩只是单只臂膀勒着他,他便喘不过气,更是不能挣动分毫。
但恒山派的家教也并非那么不堪一击,誓死捍卫“正义”的大有人在,易灵谣手里的就算一个。他箴默不厌,俨然已经做好英勇就义的打算。
“不说?”易灵谣有些难办。
她想了想忽然拿出一颗颜色古怪的药丸,“看到这颗药了么,这是颗chun药。”
霍停:……
齐无乐:……
易灵谣全然不估计大跌眼镜的同队友,只自顾自及的声情并茂的讲解着,“这药会让你丧失理智,哭着求着让别人(太阳)你,而且男女不论,不死不休。”易灵谣说着啧了啧嘴,“我看这外头人挺多的,而且都是些身体结实的大老爷们,应该能满足你……”
易灵谣还没说完,齐无乐便小心翼翼的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他好像,晕过去了。”
“啊?”易灵谣低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嘀咕道,“脸皮这么薄。”
齐无乐心道,脸皮厚成您老那样的也没几位吧。
不过易少主并没有自知之明,她掐着这人的人中,分分钟又把人给弄醒了,“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吃药还是坦白。”
那满脸屈辱的男人表情十分精彩,易灵谣不急不忙的等着,那药就在他对方面前来回晃着,反复刷新存在感。
“……在西北角的屋子。”
易灵谣眉峰一挑,满脸得逞,“实话?”
“嗯……”
对方虽然说了实话,但易灵谣手指一转还是把那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这糖豆挺好吃的,送你了。”
短短的时间内,霍停对易灵谣的印象已经连续刷新了无数次,她突然觉得虽然自己这边只有三个人,不敌对方百十号人马,但是能和易灵谣同一阵营已经是万幸了。
这小祖宗的手段千奇百怪,最主要的是霍停根本看不透她的武功路数,更罔论她的内力深浅。事实上只要易灵谣乖乖不动手的时候,从她的身上探不出任何的内力,但一旦动起手来,刹那间就是山崩地裂之势。
易灵谣倒是没心思去管霍停或是齐无乐的内心os,她的心底冒出一种很不安详的感觉,直觉告诉她,此刻的云昭怕是不太好。
她沿着曲折的小路,为免麻烦尽量避开着守卫,不多时西北角上那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便出现在眼前。
这处的防卫果然比起其他地方要严谨许多倍,重重叠叠的黑衣人将那屋子包裹的密不透风。
易灵谣抬手示停,她冲身后道,“一会见机行事,对方人多,硬碰硬咱们肯定吃亏。”
她说完又顺着小路往前走了走,此时天黑的深沉,有阴影遮挡并不容易被人发觉。易灵谣本来是想就近查探一下屋内的情况,她耳力好,凝神去听多少能听到一些。
但事实却与她意想的相差甚远,她并不需要如何凝神,便听到了那屋里来回呼啸的鞭声。
但忽而又停了。
纪元仲示意手下暂停,他看着被血污侵透的女人,耐性告罄,怒意便显得汹涌不可收拾。他面色阴戾,“再问你一次,《七绝剑法》在哪?!”
云昭垂着头,挂着血的嘴角不屑的微扯,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不知道。”
纪元仲怒目狰狞,冷哼道,“你怕是忘了,你还有三个同伴在我手里,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若再这么不识好歹,可别逼我对他们下手。”
其实比起这些重伤在身体上的酷刑,纪元仲的这句话才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云昭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有所改变的,以前和同伴出任务,彼此之间的生死都无甚重要,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只要任务能达成,死几个人只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眼下算什么,她竟在纪元仲提及易灵谣几人的一瞬间抬起了始终低垂着的头,那种无法遮掩的紧张感顷刻间便将她出卖到底。
然而纪元仲还来不及得逞大笑,身后的屋门便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一路过来始终小心翼翼、并且就在不久前还告诫霍停和齐无乐二人要见机行事的易灵谣,此刻正怒不可遏的站在门口。
被踹倒的门摇摇欲坠,木板碎裂的四处横飞,她手里还掐着一个人的脖子,稍一使力,骨骼作响声清晰入耳,那人被垂了挣扎的双手,不只是昏死过去了,还是真的已经死了。
“你方才说,要对我们如何下手?”易灵谣头一次开荤,已然杀红了眼。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脱力,而是在极尽所能的克制,克制自己在看到眼前这样的云昭后还能保持住最后的一丝理智。
她不能杀了这些人,她要十倍百倍的将他们加注在云昭身上的东西奉还给他们。
“你,你们……?”易灵谣三人的突然出现不但打破了纪元仲的所有计划,更是让他惊愕的不知反应。
他此行带出来的都是派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子弟,别说这几人已经被下了药又束缚了手脚,关在了那密不透风的柴房里,就算他们身体正常,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路杀到这里。
他方才连动静都没听到,唯独最后的声响又来的太快,不及反应这人便已经站在他眼跟前了。纪元仲的目光向外看了看,遍地躺倒的黑衣人,有的人还在苦苦挣扎,有的已经没了动静。
但他的眼中除了这种震惊之外,似乎在看着易灵谣的时候,还有另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
易灵谣觉得对面的这个老男人看自己的目光透着十足的别扭,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这么大年纪还玩一见钟情?她可不喜欢老男人。准确来说,她可不喜欢男人。
“这位大爷,你再看下去,我怕是控制不住要挖你的眼睛。”易灵谣好言提醒,她急着去救云昭,并不想与这人多费口舌。
霍停和齐无乐已经和剩下的那些人交起手来了,易灵谣也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眼前的这位头目。
可是头目有些不按常理出牌,非要拉着她话家常,“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何人!”
对方就像是没听见,又问,“你也是天极教出来的?”
“……”
“你娘叫什么名字?”
易灵谣突然冷笑一声,“怎么?该不会是易天璃的老情人吧?”所以瞧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不过就算他真跟易天璃有什么关系,易灵谣也不会因此就网开一面。
谁都不能碰云昭,就算是易天璃也不行。
“易天璃?”纪元仲却瞪大了眼睛,“不,怎么会是易天璃……你是易天璃的女儿?那你……”
“天极教的少教主,了解一下?”
易灵谣话音乍落,闲聊的兴致也走到了尽头,她手中并无兵器,唯有滂沱的内力随心所欲的化为各式利器,在她的手心收放自如。
纪元仲某一瞬间的轻敌便叫他的袖子上转眼留下一片殷红。
他一面震惊于这丫头小小年纪却有如此的武功内力,一面又终于知道她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走到这里的。
但纪元仲到底是江湖上元老级的宗师掌门,几十年的修为也并不是骗人的,毕竟敢向天极教下自杀令,没点真本事,莫不真是要引人发笑的?
他方才确实只是轻敌了,但转而正儿八经的交起锋来,易灵谣便发现,这老男人是真的不好对付。
霍停那头和齐无乐倒是配合的妥当,不多时便将剩下的残兵给打的屁滚尿流,霍停偷空走到云昭身边,抬手将束缚她的绳索砍断。
她顺手接住往下沉的云昭,并扯掉对方眼上的黑布。云昭的脑袋有些昏沉,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没有内力可以自御,其实早该昏死过去,但又因为担心易灵谣而迫使着自己保持清醒。
双眼重新得以视物,她努力适应了光线,抬眼向不远处正在交手的两人看去。
云昭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巧的身影——那个周身内力翻涌,便是十丈之外都能被轻易波及,饶是身负几十年修为的掌门人物也能被她戏耍的团团转的……易灵谣。
☆、35
易灵谣还觉得自己对云昭相知甚少, 云昭又何尝不是被她瞒的一无所知?
想起那日教中放天火,两人踏着轻功一路急赶,云昭还以为易灵谣是因为心急了, 所以才超常发挥。但眼下看来, 那个时候甚至还比不上此刻内力挥霍的十分之一。
她当真是一点都没有怠慢天极教少主的头衔。
“你没事吧?”霍停很是担忧的扫了一眼云昭身上的伤,她方才接住她的时候就在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压倒她的某个伤处。可云昭这一身压根找不到一处好地方, 一丁点都不碰到根本就不可能,但尽管如此,这人的脸上却丝毫也见不到痛色,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才是个伤员,光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的易灵谣。
云昭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到身边的人在和她说话, 她摇了摇头,“没事。”
说没事肯定是骗人的, 霍停会问这么一句也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还能坚持。
齐无乐在对付完那些不痛不痒的黑衣人后便去给易灵谣当了帮手,霍停本来也想加入进去的, 只是云昭现在这个样子让她有点放心不下。
谁知不由得她犹豫, 反倒是云昭先把她推了出去,“去帮她。”
三个字, 她咬得十分清晰。
云昭在推开霍停的同时便失去了倚靠, 一下子跪倒在地。
如果可以,她当然更愿意去帮易灵谣的人是她自己。
被突然推出去的霍停显然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力气, 她原本想回头重新把云昭扶起来,但最后却只是在了然了对方的念头后无奈的说了句,“那你保护好自己。”
易灵谣打出生以来, 在习武上就没遇到过什么坎儿,旁人死活领悟不透的她一眼便能看懂,旁人隔三差五就要面临的瓶颈期,她睡一觉都能轻易突破。易天璃给她看过不少武功秘籍,本教的外教的,有的相容,有的相冲,但到她的身体里,全然化干戈为玉帛。
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领悟了一道新的招式,也就是与人切磋时可能会下意识的使出来,但那个时候却又已然变了个样,成了她自己独有的东西。
她的习武之路过于顺畅,以至于分明不过十八岁的花样年华,却有着三四十载江湖前辈才有的修为,长此以往,哪怕是不谦虚的说一句“天下第一”,怕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纪元仲的武功虽称不上是武林之中的上上乘,却也已经很难遇上个可以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更别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小丫头。
可眼下却有些吃力,这种吃力感不但十分明显,还有逐渐上升的趋势,毕竟他的体力在全力以赴之下正不断的流逝,可对方却好像有着用不尽的耐力,始终都能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攻势。
那股子狠劲儿,简直像极了易天璃那个妖女。
原本易灵谣一个就已经够纪元仲受的,而后齐无乐和霍停也加了进来,无疑让这场交锋变得更为艰难。
不过这种艰难只是针对纪元仲来说,易灵谣能得空喘口气,回头再卯起力气,已然又从一百分涨到了一百二十分。
胜负的悬念越来越小,似乎就差那么一点,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说突兀不过是因为措手不及,但实际上对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配合上她的话,让人有些喜欢不起来。
“都住手!”那人说,“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易灵谣回眸的瞬间看到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周韶伊,她手里是随手从地上捡的长剑,剑锋还沾着血,就横在云昭的身前。
短暂的出神后,易灵谣的身形已经从纪元仲的身边撤开,她对这个条件很不满意,但还是不假思索的接受了。
易灵谣凉着眸子看她道,“你若敢动她,我让你生不如死。”
她没有暴戾怒吼,只是看起来极为平静的给予警告,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奏,比起大呼小叫更叫人瘆得入骨。好像只要周韶伊敢,她就可以瞬间化为那最为穷凶极恶的恶人。
周韶伊没来由的被小丫头这么一副阴沉的模样给吓得打了个哆嗦,但她手里的剑却并没有放下。她没想过真的要伤害云昭,只是想利用云昭来谈个条件罢了。
“我,我不伤害她,你让我和义父离开。”
“义父?”易灵谣问,她有点弄不清楚这个人物关系,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交了半天手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不能让他们走!”易灵谣还在纳闷的时候,云昭忽然咬牙吃力道。
易灵谣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比重伤的云昭还要难看的多。自打找到这里,她就一直不怎么敢看云昭。
她不敢看那一身的红,红的她心头一阵阵的发慌。
可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还要不要命了?那剑就横在她的脖子前头,她还惦记着不能让这两个人走?
于是紧接着云昭就给出了答案,她的眼眸微垂,显然只剩下最后一点的力气了,“他就是,纪元仲……”
是他们一定要杀的人。
若这次放他们走了,这次的任务,怕是很难再有机会可以完成了。
“纪元仲?”易灵谣却不免疑惑,恒山派的掌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就算他真是纪元仲,易灵谣也不可能拿云昭的性命冒险。反过来讲,就算这人不是纪元仲,她也是一定要杀之后快的。
不过眼下她只是依然垂着手,周身的气息渐渐沉息,俨然是不打算再打了。
易灵谣大步走向周韶伊,直至停到她的跟前,“滚!”她说。
云昭:……
这位少主显然并不打算听取她的建议。
周韶伊拿剑的手并不稳当,闻言更是抖了两下,看得人心惊肉跳。她大概没想到易灵谣会这么好说话,有些意外,“你,你当真放我们走?”
易灵谣却只是毫无耐心的瞪了她一眼,“需要我送你?”
周韶伊紧张又警惕的绕着易灵谣走了个半圆,她双手始终握着剑,好像生怕易灵谣会半路变卦,对她出手。
但直到她跨出门槛了,易灵谣也没有真的对她怎么样。周韶伊这才丢了剑,几步小跑到纪元仲的身边。
此刻这位恒山派的掌门正处于从未有过的狼狈,方才的交锋不但让他脱了力,更让他身上多出了许多道血口。齐无乐下手最狠,刀刀入肉,几乎都是捋着骨头划过的。易灵谣虽不像他那杀惯了人的手段,却胜在内力过人,相比起外头血淋淋的伤口,她送给纪元仲的内伤够他三年五载都不得好转。
周韶伊试图把自家义父从地上扶起来,但她本就柔弱的很,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便是这时,有一道凉风从她的耳际划过,她不及转头去看,银白色的剑芒便瞬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那剑飞来的速度太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一股温热而粘稠的液体迸溅在了她的脸上。周韶伊彻底呆愣住了,她随后看到纪元仲瞪大了一双充血的眼睛,他的心口处也在须臾之间多出了一支剑柄,而剑身已全然没入了他的身体,从心脏的正中穿刺而过,不过刹那便夺走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息。
“义父……”她的眼眸和双唇都在颤抖,努力许久才颤颤巍巍的吐出两个字来,却再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了。
有的时候人命便是这么脆弱,饶是再厉害的人物,也难免会遇到更厉害的。
易灵谣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方才的那一剑显然便是她补的。她毫无愧意的回应了一眼周韶伊质问的目光,然后转身面前垂眸而坐的云昭。
易灵谣的目光在一瞬间温和下来,她的面上不由生出许多自责,想要抱住这个伤痕累累的人,却又根本无从下手。
她根本不敢碰云昭,她知道她疼的厉害。
“你说过放我们走的!!”身后的周韶伊却忽然站直了身子,冲着易灵谣的背影怒喊道。
易灵谣深吸一口气,“齐无乐!”她沉声唤道。
齐无乐闻声看了易灵谣一眼,似乎瞬间便达了意,“是!”
他转了一下手里带血的剑,索命恶鬼一般朝着周韶伊步步逼近。
“不,你不能杀我!”
齐无乐歪了一下脑袋,“怎么不能?”
他面上带笑,却笑里藏刀,周韶伊恐惧的不断后退,却被石头绊倒在地。她的面色惨白,穷途末路时却朝着屋内看过去。
“云昭……”她的口中突然叫道这个名字,音量也不由提高,“云昭,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阿昭!”
她忙不择路的一句话确实起到了作用,便是齐无乐也微微一怔,转身看向易灵谣,等着她的示意。
易灵谣自然听见了周韶伊的话,她之前便觉得这个周韶伊对云昭有不一样的情愫,眼下看来,这里头似乎真有些故事。
云昭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已经在纪元仲咽气之前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易灵谣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先关起来。”她对齐无乐道,“然后再出去巡视一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齐无乐嫌恶的瞥了周韶伊一眼,而后才收了兵器,领命道了句“是”。
易灵谣说完又侧脸面向霍停,“麻烦霍姐姐帮忙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霍停点了点头,“好。”
以云昭目前的情况,短时间内她们哪也去不了,这庄园正好空着许多屋子,拿来临时落脚最好不过。
不多时,周边的几人便都走远了,易灵谣紧绷的身体才一下子丧下了气,但满天的血腥味却依然让人不得宁心,她的眼眸有些酸涩,沉重的悔意压得她喘不过气。
“对不起。”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
易灵谣从未这么后悔过,怪她太过自负,怪她贪玩不计后果……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想了这么个破主意,云昭也不会成为她计划的牺牲品。
她取出几颗药来,可云昭却根本不知张口,更不知吞咽。她微弱的脉搏却像震耳欲聋的鼓声,一下接一下狠狠的敲打在易灵谣的心头。
她只能强行逼着她把药吞下去,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云昭抱紧怀里。
易灵谣勉强从她的身后找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将手掌紧贴着覆盖上去,源源不断的内力便顺着她的掌心涌入到怀中这具残破的躯体里。
其实内力本身并没有治疗外伤的效用,但却多少能提高对方自愈的能力,不过这种提高并不显著,易灵谣只是觉得亏欠,她恨不能把自己的内力渡光,只要云昭能尽快好起来。
或许是她的愿望过于深切,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挣动了一下,有一只无力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手努力的想要推开她。
易灵谣因为内力的疾速流逝而唇色泛白,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直到云昭有了这一点点的反应时,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云昭根本推不动她,她的手臂软的不堪一击,易灵谣前一秒还在气恼这人都已经什么时候还这么倔强的想要推开她,却在下一刻听到那双龟裂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几不可闻的起来,“不要……”
她不要易灵谣的内力,没有用的,这人不过是为一件根本没有任何效用的事情,在伤害她自己。
易灵谣却根本不听劝,她的眸中已经涌现出了水雾,她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却还是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你没资格不要!”易灵谣异常霸道,她按住云昭的手,却将她搂的更紧。
霍停想,要不是她回来的及时,易灵谣非得将自己的一身内力全都输光才能甘心。
“你疯了么?”霍停一面质问,一面强行将两人分开。
易灵谣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她呆了片刻,然后诺大的委屈山崩海啸般扑面而来,终于让她像个年幼少女般嚎啕大哭起来。
霍停:……
易灵谣知道自己没资格委屈,可她就是太难受了。比起第一面时,同样是命悬一线的云昭,此刻的她已然多了许多的情愫,这些情愫生着根,萌着芽,在朝朝夕夕间,汹涌壮大。
“屋子收拾好了,就在隔壁,有个小厢房。”等易灵谣哭累了,霍停才叹口气说道。
眼睛再瞎的人也能看出来,云昭对于易灵谣来说有多重要,她心疼云昭吃了这些苦,却也心疼易灵谣因为伤心而这么折磨自己。
易灵谣抹了眼泪,又变得沉默起来,她费了些力气将云昭打横抱起,这才往隔壁的屋子走去。
☆、36
易灵谣并不是第一次给云昭上药了, 但是对方这么乖乖的躺着任由她动作却是头一回,可这个时候那些曾经不规矩的念头却一个也见不着了。她只是按部就班的帮云昭把每一个伤口包扎完好,便替她将被子掖的密不透风。
“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在这看着呢。”霍停瞧她光站着看云昭, 也不说话,跟掉了魂儿似的。她想易灵谣刚刚耗费了大量的内力, 此刻身体一定不好受,可这丫头却倔强的厉害,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齐无乐站的稍远一些, 一来有点害怕自家少主阴晴不定的时候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二来连他都觉得易灵谣的那股子压抑让整个周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站的近一些便能叫人喘不过来气。
他和易灵谣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女人向来没心没肺的, 像今天这个模样根本史无前例。
可惜怕啥来啥,易灵谣要么丢了魂, 要么一回魂就把眼珠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齐无乐冷不丁吞了一口唾沫, 被易灵谣突然的目光瞧的浑身发毛。
“周韶伊呢,我有话要问她。”易灵谣道。
齐无乐把周韶伊捆了手脚就近找了间条件更差的屋子丢了进去, 算是报了仇了。
易灵谣进了那屋子也没说什么, 好像再恶劣的环境都比不上她此刻的心情恶劣。
周韶伊依然很害怕,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胡思乱想了许多, 最多的一个问题便是这次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园子。
易灵谣每走近一步,她便要往后缩一缩,缩到没地方可以缩了, 便认命的闭上眼睛。
易灵谣全然不顾及这个女人的内心有多么的脆弱,她直坦坦的对着周韶伊蹲下身来,伸手不知轻重的捏住了她细嫩的下巴。
周韶伊疼的俏脸紧皱,喉间轻声痛吟。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作答。”易灵谣毫无起伏的声线透着冷漠,大有“你不说,我就会杀了你”的威胁在里头。
周韶伊勉强点了一下头。
易灵谣便逐条开口,她虽心绪杂乱,但是条理尚且清晰,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你认识云昭。”
周韶伊:“……是。”
“何时认识的?”
周韶伊顿了顿,但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她便觉得下巴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疼得她以为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了。
“儿,儿时。”
易灵谣一怔,“儿时?”
“是,”周韶伊喘了一口气,“我与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易灵谣将信将疑,“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小她两岁。”
易灵谣当真没瞧出来,这女人看着和她差不多大,顶多十八九岁,没想到都二十出头了。她转而又一想,云昭的年纪她倒是说的准确无误。
易灵谣出了会儿神,手上的力道便也松了下来,周韶伊稍稍静了静心,又道,“我原本没认出她来,是你说的她叫云昭。我们分别太久,但我一直记得这个名字……”
易灵谣之前就想问,“云昭”这个名字,是不是她的本名,还是她随口起的?她其实一直偏向于后者,毕竟天极教的杀手都有各自的代号,进了教,以前的名字便再也用不上了。
云昭从小便入了教,十几二十年都不曾有人叫过她的本名,怕是她自己都该忘了。
却没想到,哪怕是在这样麻木的环境里挣扎活着,她竟也一直都记怀着。这是不是也能说明,她一直都渴望着曾经的时光,渴望着回到最本真的自己?
“为何会分开?”易灵谣又问。
“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有恶人屠了村子,我与她幸免遇难,却走散了。”周韶伊说起那段时期的时候整个人下意识的放松了起来,她回忆道,“我那时还不太记事,但一会走路我就爱跟在她后面跑,学着别人成天阿昭阿昭的叫着,直到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其实叫云昭。我就记得了。”
易灵谣没有追问新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周韶伊回忆起往事的那股子由心而发的甜腻而美好的劲儿让她心生妒忌了,总之听完这样的故事之后,她的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跌得更深了。
哪怕周韶伊和云昭分开了这么多年,但她们之间却共享了云昭这半生来唯一的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一点,简直无可比拟。
易灵谣面色不善的看了她一会,总算是让对方后知后觉的有所收敛了。
“然后你就被纪元仲收养了?”
“……嗯。”
“既然是旧识,你为何还要害她?”或许昨晚周韶伊想说的就是这件事,但是云昭没给机会。但也不至于就因此痛下狠手吧?
周韶伊却是自嘲的苦笑了笑,“她不信我,也不予我说的机会。”她看着易灵谣,“况且你以为这是我能做主的么?那么多眼睛在暗处盯着我,我若不按计划行事,那我又该当如何?”
易灵谣沉思了一会儿,姑且不论她所言是真是假,但说到纪元仲,她突然觉得周韶伊其实对自己这个义父的死并没有那么的伤心。
那她之前又何必做出那般焦急的姿态?
不过这也并非她要关心的重点,易灵谣撇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又问,“所以给天极教传递的任务,是你们自己下的?”她想到不久前云昭的上一个任务,好像是偷了他们什么东西,大概是有什么关联?
周韶伊再次点头承认,“是,义父想找回剑谱。”
所以偷得是剑谱。
易灵谣了然,她说,“你把整个计划的内容说与我听。”
《七绝剑法》被盗,让整个恒山派焦头烂额,可偷剑谱的人追丢了,他们又不可能杀上天极教去,便只能想出个剑走偏锋的主意——把人从天极教里引出来。
其实原本谁也没想到接这次任务的人里还会有云昭,他们只猜到云昭可能没死并且完成了任务,但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再接新的任务。而另一方面他们又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个被派出来的人必然是在教中占有一定地位的,毕竟要杀的人是恒山派的掌门,派个武功不济的小喽啰也着实不合适。
他们打的便是这个算盘,因为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只要是天极教中有点地位的人物,就应该对那些任务事宜有所了解才是,比方说“收缴来的剑谱会流向何处”这类小事,虽对外不公开,但他们内部的自己人还能不知道?
可他们偏偏算错了,哪怕是云昭本人,都是一无所知的。易灵谣想,这事儿除了易天璃和练红玉,顶多再加个颜青,应该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晓了。
不过若是真来了那三位中的其中一位,纪元仲怕是都不会比现在的下场好。
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难道江湖上的人对天极教的实力有这么深的误解?
易灵谣心觉好笑,其次也不得不说恒山派的这些人戏还挺足的,派周韶伊这种娇滴滴又不会武功的女人来打头阵,是算准了他们不会有所防备?
可他们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了,在他们的认知里天极教的恶人们也会干英雄救美的事儿么?要不是易灵谣在,这场戏还能唱得起来么?
该问的都问完了,不必要问的也出于好奇多带了几句,点到为止。易灵谣起身,她最后瞥了周韶伊一眼,心里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个女人才好。
杀么?不能杀。
虽然云昭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埋得再深的念想也是念想,若是有一天云昭无意知晓了,大概也不会好受。
“放她走。”
齐无乐一愣,“放,放她走?”
易灵谣自然也不大情愿,她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又多了一丝无奈,看起来便更为烦躁了。
齐无乐却还不遗余力的提醒她,“你就不怕后患无穷?”
“整个恒山派都没有胜算,她一个女人又能掀起什么浪?”易灵谣暴躁道。
齐无乐被噎了一下,撇撇嘴没再自讨没趣了。
谁知道反而是周韶伊这个女人得了便宜还不知满足,她楚楚可怜的仰头看着易灵谣,“我,我可以留下么?”
易灵谣简直被这个不要脸的要求给气乐了。留下?谁给你的勇气?
也不知道这个周韶伊是真的情商不高,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又说道,“我既然已经找到阿昭了,便只想留在她的身边,为奴为俾都行,只要能照顾她,也……也为我自己的过错赎罪。”
易灵谣握紧的拳头充分证明了她此刻忍耐的多么辛苦,亏这个女人还知道自己犯了罪过,但就算她今日什么错事也没做,这样一个对云昭惦念不忘的女人,她能把她留下?
还留在云昭身边照顾?
什么为奴为婢都是放屁,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没安好心!!
易灵谣权当是看不到她那摇尾乞怜的模样,转身对齐无乐道,“把她丢出去,丢的远一些。”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越远越好。”
齐无乐向来喜欢干一些不正经的事儿,就比方说易少主的这个命令,他就落实的很彻底。
他先是雇了辆马车,把仍旧处于五花大绑状态的周韶伊放上去,然后又暗搓搓的给了马夫一笔钱,让他南行五十里,再西行五十里……总之,把周韶伊绕晕后再丢掉就行。
这庄园虽大,但里外横了不少尸体,让人住的并不舒服。虽然齐无乐这个苦力稍作了收拾,尽量不让易灵谣眼睛不舒服,但也没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天色微亮一行人就换到了附近的客栈,这庄园虽然落灰已久,但出去了才发现,它其实地处于一个小县城的郊边。这县城倒还挺繁华,天边乍白,路上便行人不绝了。
易灵谣一夜未眠,云昭也始终未醒,转移客栈的时候易灵谣格外小心,生怕哪一点动作大了,又扯坏了云昭的伤口。
她原以为云昭至少还得再睡个一天半天,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路动静有些大了,刚躺到客栈的床上没多久,云昭便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挂着黑眼圈的易灵谣。
☆、37
“你醒了!”
相比起床上睡眼朦胧, 面色沉静的云昭来说,易灵谣的兴奋劲儿一跃千丈。她先是嘘寒问暖来一套,接着食物和水相继奉上, 结果云昭只是傻傻愣愣的看了她一眼, 便又眼皮沉重的闭了回去。
易灵谣:……
这是还没醒透还是不想理她?
云昭只是眼睛有些发涩难受,闭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睁了开来。她的身体依然很难受, 但相比昏迷之前却已然好了许多,伤口的疼痛被控制在了可以忍受的范围,便是消散的内力也有了回笼的征兆。
其实纪元仲的手段并不见得多可怕, 比这更重的刑罚她受的多了,会虚弱至此的大部分原因只是因为她的内力被封, 失去了抵御的能力,结果看起来自然就严重了许多。
反观易灵谣, 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很差,而且不仅仅是没睡好的那种差, 更像是生了某种大病似的。
是因为纪元仲太难对付, 耗尽了她的内力么?
不,不对。
云昭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原本已经陷入了昏迷, 却在浑噩中感受到从后心口的位置窜进来一股子绵延不绝的暖流。
她以为那是梦, 但又分明过于真切了。那暖流温和细腻,却又霸道不容抗拒, 她下意识推搡拒绝,却都被对方驳回了。
易灵谣是把自己的内力给了她,可她应该知道的, 这个方法并不管用,除非是浑厚到了一定的程度,或许能相对明显一些。
云昭心头沉重,她原本脸色就不佳,想到这里面色就更为难看了,眼下她的情况,应该就能算是“相对明显”的有了好转。
所以易灵谣究竟做了什么,她是将她的全部的内力都给了她么?
她疯了么!
再怎么茫然昏沉,此刻也瞬间清醒了,云昭心绪复杂的看着易灵谣,眼眸中的迷惑夹杂着痛色,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种痛色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某种不知名的地方。
“诶,你别动啊!”
易灵谣今天精神不济,观察力似乎也大打折扣,但另一个原因也是她不敢去直面云昭的目光,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了,云昭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睛却没毛病,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她一身的虚弱,便是双手在按下云昭不让她乱动起身时,都是虚浮无力的。
“你别动,乖乖躺好,想吃什么我喂你就好。”易灵谣仍旧自顾自道,她拿起一个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碗,低头吹了吹,“这家店的粥羹点心都还不错。”至少没下毒下药。
云昭本就话少,易灵谣便没想过这个时候她会开口。
她的袖子被人轻轻地扯住了,那扯着她的手上还裹着纱布,因为一时用力,而瞬间渗出了血来。
纪元仲的人下手颇为狠辣,身上,四肢上,手上,甚至是脖颈逼近下巴的地方,没有一处得以幸免。对方的鞭法毫无主张,像是甩到哪里算哪里。
易灵谣心中一阵阵后怕,若是甩在了脸上,毁容是小,但不论是五官的那一处受了损,势必都会对云昭的后半生影响至深。
易灵谣赶忙放下手里碗,她把云昭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拿下来,然后轻轻攥在手中。
她的心神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尤其是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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