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0)
父说话时是真的很生气吗?”
“说话语气是挺重的,听出来是真动了怒。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你们俩不是……”白瞎子把话咽了回去,道:“你们俩不是师徒吗?这么多年的感情,明天你好好说, 他也不会真为了这点事就把你逐出玄武。”
孟长青被吓到了,抓紧了扶手道:“你觉得我师父会把我逐出玄武?”话音刚落,他立刻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低声道:“我师父不会吧?不是,我今天白天说那话真的没有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我自己大意,是我的错。”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啊。”
孟长青回头看向那房间,道:“我去和我师父解释。”
白瞎子再次拉住了他,道:“和你说了,你师父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是错,等他明日气消了些再去。”
“明日我师父就会消气吗?”
白瞎子明显感觉到孟长青慌了,她好笑道:“我又不是你师父我怎么知道?”
孟长青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白瞎子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孟长青一个人在楼梯上看着李道玄的房间忐忑良久,最终还是听了白瞎子的话,没去敲门。
孟长青回了房间,在床上低着头坐了会儿,似乎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忽然他皱了下眉,他抬手摸了下右手手臂,摊开手心一看全是血。不得不说,这妖兽是真的厉害,伤不是致命伤,可就是流血不止。孟长青擦了半天,血越擦越多,他索性用左手捂紧了伤口,在床上躺下了,脑海中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到别的东西。
李道玄推门进去时,手里拿着药,他以为孟长青已经睡着了,在床边坐下,他轻轻捞过孟长青的手帮他上药。
孟长青一下子就清醒了。
李道玄动作很轻,上完了药,从怀中掏出道巾重新帮孟长青包扎了伤口,什么都弄好后,他握着孟长青的手却没松开,发现孟长青手心打开有血,他轻轻地擦掉了。
终于,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去。孟长青一双眼看着他,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了。李道玄感觉到孟长青忽然猛地反手紧紧抓住了他,似乎是怕他松开手。
一瞬间,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在黑暗中看着对方。
孟长青忽然腾一下起身抬手抱了上去,他什么也没说,用力地抱紧了李道玄。
李道玄在他扑过来的时候伸手接住了他,心中百感交集,他抚着孟长青的背。明明是看着太心疼却不知道如何说,见到孟长青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一时忍不住才说了那些话,没多久李道玄心里就后悔了。玄武修道说的是静心,这些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没发过火,可对着孟长青却总是继而连三地控制不住情绪,他心里明明知道的,孟长青其实一直事事小心翼翼地顺着他讨好他。
他轻声道:“师父今日不该这么说你。”他抬手轻轻摸了下孟长青的头,“是我的错。”
孟长青哪里受得了这句,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一直在摇头,“没有,没有。”他话都快说不出来了,道:“是我,是我的错,是我让您担心了。”
李道玄低声道:“以后都不会了。”
孟长青只是摇头。
屋子里点起了灯,孟长青坐在床上看着李道玄,见到李道玄的两层袖子乱了,伸出手去帮他整理。
李道玄道:“今日你和白拾在屋中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孟长青开始回想当时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刚回想起几句,忙道:“师父,对不起我……”
李道玄道:“你没有说错什么,是我做错了。”
孟长青立刻摇头,“没有。”他不知道李道玄说的是什么,但是没有,李道玄没有做错任何的事。
李道玄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抬手又摸了下他的头。白拾有些话其实说的没有错,他是个无趣的人。刚入玄武学道的时候,师兄弟们说他木讷,他彼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南乡子半开玩笑似的说他是个无趣的人,他于是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子其实是有些无趣的。这么些年过去,当年无趣的师弟变成了无趣的师父,偶尔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道玄问道:“手上的伤还疼吗?”
也不知道是换了什么药,孟长青忽然发现,手臂上伤口真的不疼了。
李道玄叮嘱道:“这两日伤口不要沾水,”他伸手握住了孟长青下意识想要按伤口的左手,“也不要用手去碰。”
孟长青点了点头,“是。”
李道玄握住了他的手,就没有再松开,他注意到了孟长青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为何这么看着我?”
孟长青道:“师父,我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受伤,不会让您再担心了。”他错的不是伸手,而是不该仗着自己修为高就直接探都不探就进入那山洞,李道玄说他狂妄骄傲其实没说错,他确实掉以轻心了。从前李道玄每天都在担心他,如今他又让李道玄看着他受伤为他担心,这是他的错。
孟长青道:“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李道玄心中触动,道:“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孟长青摇了下头,“师父,您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人,我对您不只是师徒之间的感情,我喜欢您,我真的很喜欢您。”最后几个字声音很轻,似乎是无意识又下意识地说了出来,曾几何时,他以为他永远没有机会对着李道玄说出这些话了。
李道玄看着他,终于伸出手去,孟长青眼睛似乎亮了些,抬手抱了上去。那一瞬间,孟长青觉得抱住了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天快亮时,另一间屋子中,正认真地用爪子一下下拍着地板上梦境的夔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模糊的字节。下一刻,它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扭头警惕地看去,一双碧绿的眼睛正盯着它,它浑身的鳞片当场炸开,张口冲着对方吼了一声。
白瞎子看着这只夔,眼神变了又变。她半夜饿醒,起来找吃的,顺便就过来瞧一眼,谁料却发现这只夔口吐人言。
门被敲响了,孟长青打开门,看见了白瞎子。
白瞎子一见到他就立刻道:“孟长青,那只夔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我说不上来,但是它不对劲。”白瞎子极为认真地对着孟长青道:“很不对劲,你跟我过去一趟。”
孟长青闻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白瞎子这才发现,房间中还有人。她有些意外,“你们……”李道玄气消了?她看见孟长青回身走入房间,说了几句话,过了会儿又朝着他走了过来。
“走吧。”孟长青道。
房间中。
微弱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孟长青半低着身看着那只夔,夔低着脖颈盯着他,喉咙里压着低吼,显然十分暴躁。孟长青终于扭头看向白瞎子,他显然是没看出这妖兽有什么异样。
白瞎子问道:“你能不能想办法看到它的记忆?”
“玄武倒是确实有许多查看记忆的术法,但应该没法用在妖身上。”道门关于妖的术法很少,一来是妖很罕见,没人研究这个;二来是妖与妖之间天差地别,很多术法是只能针对一种妖,换一种就用不了了,研究这个也没多大用处,真遇到危险了,剑和阵法比什么术法都实用。
白瞎子问道:“那用幻术呢?用幻术试着引导它重复以前做过的事情,应该也能知道它身上发生了什么。”
孟长青犹豫了会儿,道:“我试试吧。”
那只夔见到孟长青眼中有金色雾气出现,喉咙里的声音立刻升高了,一双眼也变成了赤红色。金色在它的眼前开始弥漫,它终于猛地张口朝着孟长青冲了过去,却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往前一头栽了下去,余光可见孟长青逐渐模糊起来的脸庞。
孟长青与白瞎子进入了那幻境,周围渐渐黑暗下来。孟长青原以为出现在眼前的会是阴森恐怖的洞穴或是深不可测的暗海,可金色雾气全部散尽后,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条雨后阳光清丽的小巷,吴地与蜀地的接壤之地,吴地的巷子开着蜀地的花,水光与日暮的阳光交织,那只夔窝在石板上,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它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呆呆地蹲在原地好久没动,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长青与白瞎子就站在它身后,它却看不见他们。
终于,那只夔慢慢地往前走,它只有一只脚,走路像是蛇一样,歪着身体一扭一扭的,孟长青与白瞎子跟了上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只夔躲在比它身形大数倍的石柱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路上的行人看,每当有人从石柱旁走过去,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它的耳朵就会抖一下,也不知是想干什么。
孟长青的眼神已经有些奇怪起来了。白瞎子道:“我就说这妖有古怪!”
忽然,那只夔扭头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孟长青与白瞎子立刻跟了上去。夔开始在幻境里飞速地奔跑,阳光落在了它身上,它跑过了十几条巷子,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个地方。孟长青发现,这是之前出事的那个学堂。书声琅琅,刘先生在屋子里坐着,小孩们在堂上朗声背诵著书,那只夔无声无息顺着竹竿爬到了屋顶上,用爪子扒开瓦片,低头从屋檐的缝隙望下去。若是学堂中有人抬头看,就能看见一双恐怖的妖物的眼睛。
黑色的夔一动不动地趴在屋顶,尾巴和耳朵时不时地抖两下,孟长青与白瞎子就站在它背后看着它。一直到太阳落山,学堂下学,小孩们兴高采烈地从院子跑出去,夔才有了新的动作。
它先是看了眼院子,又看了眼院子外的小孩,最终,它跳到了院子外,无声地跟上了一个小孩,尾随着她回家。小女孩哼着歌,毫无察觉地在巷子里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下一刻,一缕黑气从她背后缠绕了过来,随着黑气越来越多,女孩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起来,她开始自言自语:“死……去死……逃……逃……”
跟着的孟长青道:“之前我听镇子上的人说,小孩从书院回去后连夜地做噩梦、哭闹不休,怕就是这个缘故了。”
夜晚,女孩直挺挺地躺在家里的床上,父母在隔壁睡熟了,女孩睁着眼看着屋顶,嘴里还在念着那几个字:“死……去死……不要!逃……走开!逃……”每说一个字节,她的表情就会切换一次,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她脑子和她对话,她的表情抽动得越来越厉害,眼中的惊惧也越来越声,她浑身都开始颤抖,终于她仰头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因为是幻境,显现的是夔曾经做过的事情,孟长青与白瞎子救不了这女孩,只能看着她的神志崩溃。就在孟长青与白瞎子都觉得这只夔会吞掉女孩魂魄或是直接咬死女孩的时候,这只夔却忽然从女孩的身上跳开了。它蹲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孩,在女孩父母冲进来的时候,夔已经从窗户离开了。
第 115 章
离开后的夔来到了青岩镇的河边,应该是跑了一天累了, 它蹲在河岸边低头喝水。河水有点浅, 它伸长了脖子也够不到, 于是伸出爪子舀起一点点水,然后把爪子放在嘴里,正喝着,忽然它看见了月光下河水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身体不动了。它盯着水里的影子良久,忽然扭头朝着一个地方飞奔而去。
跑了一路,它一直来到了青岩城的北街, 夜晚的街道上没什么人, 它的脚步一个顿停, 跟着的白瞎子差点没摔着。孟长青伸手扶住了白瞎子,顺着夔的视线望去, 发现夔盯着的是一间医馆。深夜的医馆已经关了门,屋檐下却点着盏昏暗的灯,这是蜀医的老规矩了,留一盏灯,意味着医馆中大夫还在,若是深夜有人遇到急事,可以上前求助。
那只夔蹲在昏暗的烛光下静静地看着那医馆, 影子拖得长长的。不知为何,它始终没有上前,蹲了看着很久, 它低下头,回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白瞎子与孟长青也没什么主意,跟了上去。那只夔跑了一路,最终又回到了白天的学堂,它轻轻一跃翻墙跳入院中。
床上,教书的刘先生正在熟睡,全然没有意识到此时一只夔就蹲在他的头顶,低头看着他,就差贴着他的脸了。孟长青与白瞎子毫不怀疑,如果刘先生这时候醒过来,他会当场疯了。
跟了快一天一夜了,孟长青与白瞎子从一开始的疑惑,到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茫然,“它到底在干什么?”
夔是上古恶兽,生性恶毒,睚眦必报,孟长青一开始觉得这只夔入侵人的魂魄是为了修炼,可如今看来,这只夔似乎并没有害人的想法。若不是为了修炼,那它漫无目的地满街乱晃,一遍遍地入侵人的魂魄,是为了什么?
就在孟长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只夔喉咙里忽然咕噜了几下,像是学着人说话一样,“死……死……”先前白瞎子说这只夔会说话的时候,孟长青还不明白,妖会说话有什么奇怪的?可此时,他忽然就领会了白瞎子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夔开口的那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但是就是令人觉得怪诞非常。
很怪,真的很怪。
和刚刚对付那女孩一样,夔化作黑雾入侵了刘先生的神志,不久,惨叫声就响了起来,一直传到了院子外,恐怖又凄厉。孟长青与白瞎子站在一旁看着那夔忽然从刘先生的身上迅速地跳了出来,围着刘先生左右地看。刘先生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恐怖至极的妖兽坐在床头盯着自己,“啊!怪物……怪物!啊!”叫声惨绝人寰。
那只夔明显被他大叫起来给吓到了,紧接着头上就被丢过来的香炉砸了下,它瞬间就被激怒了,立刻朝着刘先生就龇牙吼了一声。刘先生睁大了眼,肝胆俱裂,当场昏死了过去。那只夔还没吼完,只见眼前的人咚一声砸在了地上,它反而被吓了下,过了会儿,它试探性地伸出黑色的爪子推了下刘先生,仿佛在看他是不是死了。
它推了两下,刘先生也没醒,夔的喉咙里低低地咕噜了两声,蹲在一旁看着他。
一旁的白瞎子撑着下巴观察半天,终于道:“它并不想害死他。”过了会儿又道,“这只夔太小了,以前应该也没怎么接触过人,它不知道它这样会玩死人。”
孟长青道:“它找了这教书先生很多次,这教书先生最后崩溃了,他家人也崩溃了。”
白瞎子没有说话,显然在思索为什么。
天快亮时,一直蹲着看的夔终于离开了刘先生的房间。孟长青与白瞎子跟了这只夔一路,看着它凭借着妖气的掩饰,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青岩镇的大街小巷,晨曦的微光照耀着这个蜀地的小镇,有人打开了门,摊子支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那只夔抱着尾巴藏在石柱后,竖着耳朵观察着他们。期间有两个人为了菜钱吵了一个上午,那只夔支棱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
孟长青与白瞎子也坐在一旁听着那两个人吵架。青岩镇位于吴蜀接壤地带,吴人和蜀人混居,口音很杂,孟长青是东临人,他反正没听懂。白瞎子听懂了一部分,大意就是买菜的觉得卖菜的多收了自己的钱,卖菜的说没有,就这么回事。
忽然,孟长青看见那只夔动了,他拍了下白瞎子的肩,两人跟了上去。
青岩山的洞穴中。
夔慢慢地低下脑袋,钻入了自己的洞穴,它嘴里还叼着些从刘先生房间里带出来的东西,孟长青与白瞎子也没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偷的东西,但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因为山洞的角落里还藏着一堆。有微弱的光照进来,孟长青又看见了那洞穴四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还有地上散落的那些碎石块。夔坐在自己的尾巴上,背对着两人看着那石壁,忽然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古怪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它伸出爪子从地上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在墙上划了横着划了一道,又竖着划了两道。
白瞎子已经放弃思考了,道:“兴许就是玩吧?夔这种东西开智晚。要么就是疯了。”
孟长青道:“不太像。”
两人听着那只夔一下下划拉着墙壁的刺耳声音,孟长青道:“要不往前再看看?看看更早之前发生了什么。”
白瞎子点了下头,“行。”
孟长青于是伸出手去,幻境逐渐改变,时间来到了一月前。由于旁观看不出太多东西,这一次孟长青稍微改了下幻术,他与白瞎子代入了夔的视角,看见了夔所看见的东西。这次的幻境显然没有上次流畅,断断续续的,孟长青与白瞎子勉强看出了这只夔的经历。
上古的妖兽,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沉睡了许多年头,有人在海中施用禁术,无数的魂魄被海水淹没,怨气往下弥漫,妖兽被惊动,从黑暗中苏醒了过来。邪修们见到这一幕全都大喜过望,显然他们用这种阴邪的术法就是为了诱杀妖兽,当他们发现这竟然是一只夔后,在场的所有人欣喜若狂。
这只夔幼年时就陷入沉睡,刚刚化出心神,虽然妖气强大,却显然不如邪修聪明。邪修们发现无法打败夔后,故意激怒夔,将其引入了实现备好的陷阱中。孟长青看见那群邪修布在陷阱中的阵法时愣了下,玄武伏妖阵。玄武虽然不怎么收徒,但历代玄武弟子不少在外开宗立道,外门中人会玄武阵法也不算特别奇怪。孟长青终于明白了,难怪那只夔一见到李道玄就发狂,原来它之前被玄武伏妖阵伤过一次。
夔被邪修困在了伏妖阵中,浑身都是些血,它冲上去,却被邪修用剑砍去了半只爪子,猛地凄厉地哀嚎起来,孟长青这才回想起来,这只夔一直只伸右边的爪子,左边的却一直藏在怀里。邪修用施过邪术的魂钉钉入夔的身体中,让其动弹不得,后面的画面就变得很模糊了,显然这只夔当时已经疼得失去了神志,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了。
等到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来,已经变成了蜀地的山林。夔被锁在法器中,外面传来声响,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夔慢慢地爬起来,用尽全力从阵法中挣脱出来,摔在了地上,它很快就发现,邪修们全都不见了。漫山遍野都是魔气。
孟长青猜测道:“这群邪修没舍得杀了夔,带着它回了蜀地,结果途中遇到了魔物之乱。所有人全都死了。”这个时间点应该正好是他们与吴客在玄武斗法的时候,那时谁也不知道遥远的蜀地,魔物之乱还掀起了这么一道波澜。
这只夔受了重伤,妖气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又加之它从来没离开过海,面对眼前陌生的一切显然很是惊恐,开始不停地逃,期间它在山林里被妖魔围攻。白瞎子看见这一幕深有体会,太熟悉了!太真实了!太感同身受了!她就是这么沦落到这地步的!
夔和妖魔在山林中殊死搏斗,妖魔数量众多,而夔之前就在邪修手中受了重伤,很快就落于下风。就在这只夔即将被妖魔活活撕碎的时候,夔忽然仰头怒吼了一声,一瞬间,雷鸣声响彻蜀地山林,上古妖兽的血脉,雷火洗礼过的骨血,天地间回响着的是上古先祖称霸大海时其他妖兽在海水中的哀鸣,一只夔怎么可能死在一群连神志都没有的妖魔手中?
夔吞食了所有的妖魔,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彻底变成了赤红色,像是两团火焰在燃烧。
白瞎子在一旁看着,一声没吭。
打败了妖魔、身受重伤的夔摇摇欲坠地沿着山道往前走,它走了很久,沿途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日出又日落,天空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它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歪倒在了山道上。
过了很久,山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夔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从它的视线中看去,那个人穿着身白色的长衫,立在晨曦薄雾中。夔认不出来,但是孟长青与白瞎子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那是个大夫,因为他还背着药篓。彼时魔物之乱刚过去,一般人绝不敢孤身在山林中游荡,可这大夫却敢一个人来这山中采药,孟长青原以为他有术法傍身,可很快他就发现,没有,这就是个普通人。
大夫放下了药篓,他拧着眉看着夔很久,夔猛地朝着他吼,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反倒是因为扯动了伤口,浑身上下鲜血崩裂而出。大夫观察了它许久,终于从怀中拿出了些止血的药,又从背篓里拿出了些草药,朝着夔伸出了手。夔的眼中除了愤怒外还有恐惧,想逃逃不了,被大夫捞了起来,下一刻,它有点愣住了。
大夫没有伤害它,帮它处理了下伤口。彼时的夔浑身上下状况极为恐怖,鳞片外翻,血肉模糊中还有细小的蛆虫,蚊蝇围着乱飞,身形小到能被人单手抱起来。大夫帮它处理完伤口后,摘了些草放在药篓里,然后抱着它放入药篓,背着它去了溪水边。夔偷偷地顶开了盖子,趴在药篓的边沿看着年轻的大夫。大夫放下了药篓,在溪水里洗了手,然后用叶子舀了点水。夔见他回来,一下子躲入了背篓中。
大夫揭开了盖子,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正在看着他,大夫把盛着叶子的水放在了夔干裂到流血的嘴边,一人一兽就这么对视了很久,终于,夔把受伤的爪子偷偷藏了下,低头喝了一小口水,大夫笑了下,问道:“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腿啊?”
夔闻声看向那大夫,两只眼睛水润润的,很显然它听不懂人说话,过了半天,它低低地警告似的吼了一声。
大夫显然不会想到这会是只妖,轻声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走吧。”他放下了背篓,远处就是小溪,夔看了他很久,忽然窜了出去,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
只有孟长青与白瞎子知道,这只夔没有跑开。那大夫下山的时候,夔就一直抱着尾巴沿途偷偷躲在树后跟着他。大夫回了青岩镇,一路上遇到人与他们说话,夔就竖着耳朵在后面偷看,蓝色的眼睛全是疑惑,很显然,它听不懂大夫和别人在说什么。
夜晚,大夫和医馆的伙计说着话,下一刻,他看见窗外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大夫关着窗户的手一顿。显然他也看见了那只躲在石狮子后偷偷看他的夔。
夔原本躲着,见状朝着他低吼了一声,过了会儿,见大夫不出声,它又吼了一声。
大夫问道:“你是来谢我的吗?”
夔显然什么也没听懂,它也意识到大夫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它失望地轻轻地吼了一声,然后它往后退,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大夫以为它这次真的离开了,也没做多想,关上了窗。伙计在身后问道:“叶大夫,怎么了?”
“没什么。”
孟长青与白瞎子在一旁看着,目光落在那只抱着尾巴又偷偷跑回来躲到石狮子后面的夔身上。
夔在医馆外暗中观察了许多天,好几次想要出去,却又缩了回来。直到有天,一群小孩蹦蹦跳跳地从巷子里走过,成群结队去学堂,其中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刚刚学书,被哥哥牵着手,哥哥一字一句地教她,小女孩就跟着一句一句地学。夔当时就蹲在那屋顶上,一身的伤已经好全了,黑色的鳞片和瓦片融为了一体。孟长青就看着那只夔低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背著书的小女孩看,模样愣愣的,它无声地跟上了那群小孩,一直来到了一处院子。
学堂里,教书的刘先生正在教早到的弟子识字念书,刘先生教一句,小孩背一句。那只夔躲在暗处看着,似乎是呆住了,终于,鬼使神差一般,它也慢慢地学着小孩的样子张开口,喉咙里咕噜了两声。
孟长青与白瞎子很久都没出声,两人都有点震惊,白瞎子在街边慢慢地坐下了。看明白了,全看明白了。这下全都看明白了。
孟长青道:“它不是为了修炼,它是在学人说话,它找教书先生是想让它教自己。”
白瞎子也慢慢道:“它附身在那些孩子身上,是在练习与人对话,在它眼里,大家是一起学的。”停顿了下,道:“为了防止吓到他们,它还特意选了附魂的方式。”
孟长青道:“山洞里那些画,其实是它练的字。”
白瞎子道:“它在山洞里一直咕哝那几个音,是在背今天刚学的那几个字。”
孟长青道:“它在路上听人说话,是为了学新的词。”
白瞎子道:“它听不懂那个大夫说什么,它想要和那个大夫说话。”
孟长青也慢慢在街边坐下了,他有点震惊,需要消化下。过了会儿,他开口问道:“你也是妖,你学人说话花了多久?”他扭头看向白瞎子。
白瞎子道:“我在蜀地活了快上万年,从小听蜀人说话,一开窍自然就懂了。它是外来的,它就没见过人。”
孟长青问道:“它为什么一直在说‘死’、‘去死’这些词?”
“不知道。”
“它刚刚朝那个大夫吼的那几声,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白瞎子一脸懵,你为什么总是问我?
“你不是妖吗?你们妖互相之间难道听不懂对方说什么?”
白瞎子一脸“你为什么总是能问出这种神奇问题”的表情看着孟长青,道:“我是山里的妖,它是海里的,我是蛇,它是夔,我们往上倒腾到远古时期也不可能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
孟长青看着白瞎子没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夔:我自学人话容易吗?我学单词、背单词、听听力,练习对话我容易吗???你知道人话多难学吗???蜀地的口音多有变态你们知道吗???中文好难。我还是个孩子啊。
白瞎子:你们一族就没把天赋点到语言上,放弃吧。
孟长青:你学了几个月见到人就叫人去死……算了别学了。
刘先生:别人学东西要钱,你学东西要命。
第 116 章
夔趴在地上香甜地睡着,它进入了新的美梦, 尾巴不自觉地摇晃着。
孟长青与白瞎子坐在地板上望着它, 窗外天都亮了。白瞎子犹豫了很久, 终于开口道:“你说,你师父……”
“你想替它向我师父求情?”
“也不是求情……”只是有些可惜罢了,白瞎子自己就是妖,知道妖兽万年修行有多不容易。“这只夔并无伤人害人之心,虽然犯下过错,但是好在没有伤及人的性命,一只不懂事的畜生罢了。”
“这话你敢和我师父说吗?”
白瞎子立刻没了声音。她心里明镜似的, 要真是只不懂事的畜生就好了。这是夔, 是道书里排的上名号的上古妖兽, 天性残忍凶暴,而且绝顶聪明, 成年的夔拥有着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强悍力量,这只夔也就是年纪实在太小了些,否则哪这么容易被抓住了。这种前科满满的妖兽放任它存活于世,万一以后发了狂大开杀戒谁来负责?更何况,它犯了道门最大的忌讳——这只夔动了人的魂魄。
于情于理,道门都绝无可能放过它。李道玄看似脾气温和好说话,但他心里是有数的, 绝不会由着人胡来。
白瞎子不死心,问道:“能不能把它放归到远海中?”
“迟了。这夔学人说话,明显已经生出了亲近人的心思, 放它回去也难保证它不会回来。”孟长青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它已经尝了血腥,以后只会越来越危险。”
白瞎子道:“夔杀人不假,可这只夔它没杀过人。它好好地在海里待着,你们修士把它弄上来,砍了它半只手,要拿它炼丹,这事说来也是你们道门不对在先。非要翻旧账,说从前有夔杀过人,于是不能留它,那说起来你父亲孟观之也杀人无数,道门杀了你也是对的了?”
孟长青没了声音。
白瞎子说完就意识到了,道:“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孟长青点了下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在想。”
“你也觉得这只夔罪不至死?那要不,你去向你师父求求情?我刚刚瞧着你和师父和好了?”白瞎子忽然凑近了些,“我觉得你师父对你一直都挺好的,你去求他,你师父一定会答应的。”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孟长青着当场失忆的白瞎子,道:“你不了解我师父的为人,我师父若真的觉得这事不对,谁求情都没用,我两位师伯来都没用。再说这只夔,别的都不提了,我就问一句,今日放过它,它今后若是真的咬死人怎么办?”
白瞎子被问住了。她明白孟长青的意思,妖兽杀人吃人太常见了,它们不受俗世道德和规矩的约束,咬死一个人和咬死一条狗在它们眼中没任何分别。
孟长青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其实也纠结。他起身离开房间,白瞎子也爬起来跟了上去。孟长青来到了李道玄的房间外,他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这事应该和李道玄商量。
房间中,李道玄正望着案上漆黑的香炉,清晨的阳光从窗子照了进来,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他回忆着昨晚的事情,敲门声响了起来,他说了声“进来”,随即就看见孟长青推门走进来,他的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了些。
“师父。”
李道玄看出他有话想说,问道:“怎么了?”他很温和地笑了下。
孟长青把夔的事情全部如实地告诉了李道玄,把幻境拿出来给李道玄看了。
案上的香炉升起两缕细细的轻烟,飘散在天光中。李道玄看完了妖兽的幻境,他没说话,从面上也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见孟长青一直看着自己,问道:“你的伤好些了?”
孟长青心里正忐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好多了。”
李道玄一双眼打量着孟长青,孟长青莫名心里有点没底,李道玄终于道:“白拾是蛇,蛇天性没有怜悯之心,她如今觉得这只夔可怜,可见这些年她确实是学会了很多。”
门外竖着耳朵偷听的白瞎子忽然被点名,差点没一个踉跄。
孟长青也听见了门口那咚的一声闷响,他立刻附和李道玄道:“是是,白瞎子的确是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他显然还想说点别的没说出来,李道玄让他坐下,他于是坐在桌案一侧,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李道玄没再说话,捞起右手袖子整理那盏香炉,孟长青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您是打算怎么处置那只妖兽?”
李道玄道:“妖兽伤人,险些害人性命,虽是懵懂无知,但终究是犯了道门的忌讳。这世上的一切都有规矩,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守什么样的规矩,上古时期,海上的妖兽守着妖兽的规矩,我们既是道门修士,身在道门,自然守的是道门的规矩。”他一双眼望向孟长青,孟长青没出声。
李道玄道:“规矩永远是规矩。”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弟子记住了。”
孟长青没了声音,李道玄继续整理香炉。孟长青见状道:“师父,我来吧。”李道于是把手中的签子给他,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师父,您说的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只是,能不能念在这只夔心智未全开却懂得知恩图报,又没有害人性命的份上,让它去和她的恩人道个谢。”
李道玄望着孟长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他轻点了下头。
孟长青立刻欣喜道:“多谢师父!”
孟长青离开后,李道玄坐在一室的轻烟与天光中,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孟长青进入关着夔的屋子,夔正低着头用爪子拍着地板玩,乐此不疲。听见又有人进来,夔抬头看了眼,发现是孟长青,龇了下牙,然后低头继续玩。
孟长青在夔的面前坐下,李道玄只给了两日宽限,他的时间不多,想起白瞎子说这只夔有四五岁小孩的智力,又在学人说话,他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那只夔注意到孟长青在和自己说话,扭头看他,两只湛蓝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孟长青想了片刻,他伸手进去,想要先试着封住这夔的灵力。夔的反应极为激烈,浑身鳞片当场炸开,下一刻,这只夔张口就扑了过来,孟长青自然不可能让它咬自己第二次,迅速抬了下手,夔一头狠狠地撞上了阵法,咚的一声撞得极响。
孟长青忽然愣住。
妖气四溅,阵法中的夔惨叫着摔在了地上,竟是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她抬起两只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手太短够不着,忽然哇一声疼得哭了出来。
孟长青的手还悬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放,他见那个小女孩哭个不停,着实是没反应过来这又是个什么状况。
第一次化出人形的夔显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是惊惶又是疼痛又是愤怒,又加之十万分的委屈,人的感情实在太过复杂,她当时并不能很清晰地理解,于是她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停了下来,一双满含泪水的蓝色眼睛看着帮她揉脑袋的孟长青。
孟长青用手揉着她刚刚撞到的地方,用灵力给她疗伤,她感觉头上不疼了,抬手去摸。她低着脖子朝着孟长青龇牙低吼,过了会儿,感觉到孟长青好像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凶恶的表情才慢慢地放松下来,眼泪还在两只眼睛里打转。
“桃桃……”
孟长青没听懂,刚变成人形的小妖怪又重复了一遍,“桃桃。”
孟长青猜了会儿,“什么?”
小妖怪还是说:“桃桃。”
孟长青意识到这事有些麻烦,他听不懂这妖怪说什么。很显然,妖怪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嘴里翻来覆去就两个字,“桃桃。”
半个时辰后,被叫过来的白瞎子坐在地上,她看着面前在抓着梦境玩的小女孩,陷入了沉思。孟长青看着白瞎子,问道:“你能听懂她什么意思吗?”
白瞎子拧眉道:“应该是名字吧?”她试着喊道:“桃桃?”
小妖怪正在低头玩着孟长青新变出来的梦境,闻声刷一下抬头看白瞎子,叫道:“桃桃!”
白瞎子立刻道:“对对是名字!你看叫桃桃她就看过来了!她的意思是说,她叫桃桃!我们都是妖,我告诉你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就感受到她想说什么。”
孟长青在一旁显然有些怀疑。
小妖怪忽然喉咙里咕噜咕噜了好几声,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孟长青道:“她又说什么?”
白瞎子明显顿了下,道:“她……她是在说,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想回家。”
“……真的?”
小妖怪见他们两人说话,也在一旁高兴地学着白瞎子的声音叫道:“我!我!”
白瞎子很快就发现了那小妖怪在学自己,问道:“你叫桃桃是吧?”
小妖怪更加兴高采烈大叫道:“桃桃!桃桃!”
白瞎子指了下孟长青,教小妖怪道:“他叫孟长青,孟长青!”
小妖怪学着白瞎子的样子张口道:“孟……孟……”她的舌头有点短,明显是发不出“长”这个字的音,一卷起来就失声。
“孟、长、青,孟长青。”白瞎子教她,“快说,孟长青,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想回家。”
一旁的孟长青:“……”
小妖怪还停留在“孟”这个字上,舌头都要打结了,死活发不出“长”这个音,“孟……孟……梦梦,梦梦。”她又忽然高兴起来了,对着孟长青叫道:“梦梦!梦梦!”
孟长青:“……”
小妖怪已经知道孟长青和白瞎子不会伤害她,她这个心智,也的确分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稍微对她好些,她马上就变了态度,跟人类小孩子一模一样。孟长青和白瞎子陪她玩,她就认定他们是好人,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对着孟长青不停地喊“梦梦!”“梦梦!”得不到回应,她就伸手要去抓孟长青。
孟长青眼见着她摇摇晃晃地又要撞上阵法,忙伸手扶了她一下,小妖怪一下子就抓住了孟长青的手臂,“梦梦!”忽然,她发现了孟长青手臂上被她咬出来的伤。
她抓着孟长青的手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手指摸了下伤口,忽然她低下头,对着受伤的地方轻轻地吹了吹。
孟长青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颗心当场融化开了,不知所措,他微微颤着手摸了下小妖怪的头发,“没事啊。”
小妖怪抬头,“梦梦。”
孟长青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房门外,想要过来看一眼妖兽的李道玄望着这一幕,没有进去。这妖怪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阵法中,今日有许多人陪着她玩,她显得格外高兴,一直在咕噜咕噜地说着话,声音也越来越大。白瞎子与孟长青连蒙带猜,愣是没猜出来她在说些什么。最后,两人坐在阵法外,就看着小妖怪在阵法里追着梦境兴奋地大喊大叫。
孟长青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一旁的白瞎子看出他的异样,叹了口气道:“这小妖瞧着怪可怜的,也就只能活两日了。”
孟长青没说话。
白瞎子又道:“不如我们教她说两句话,带着她去见她那个大夫,让她亲口和对方道个别,她也算没白做这两日的人。”
孟长青朝着小妖怪伸出手去,小妖怪立刻朝着他爬了过来。
门外,李道玄看着孟长青双手捞起了小妖怪放在地上,开始一字一句地教那小妖怪说话,他说一句,小妖怪就跟着他念一句。
对于小妖怪而言,她听不懂孟长青说什么,只是重复而已,她的年纪太小,孟长青多教了两句她就开始记不住了,变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起来。孟长青意识到这样没用,他试着用幻境变出各种画面给和小妖怪解释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长青先是试着解释“谢”这个字的意思,他在幻境里重复了当日大夫救了夔的场景,又重复了小妖怪来找大夫的场景。“这是谢,感激、感恩。”
小妖怪一张脸越来越困惑,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伸出手去,幻境里出现了一副画面,是她的记忆:先是重复了一遍大夫救她的画面,画面再一转,她在黑夜里的山头上埋头刨各种草,天快亮时,她用尾巴拖拽着那比她身形还大个好几倍的杂草堆,偷偷来到了医馆门口,放下杂草后她立刻蹭一下藏在了柱子后面。
一旁的白瞎子道:“对对对,这就是谢!”
小妖怪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又伸出手去,幻境里的画面一转,依旧是她的记忆:夔转身扭头跳上了一个屋顶,从屋顶往下看,从那轻车熟路地准确找到松动瓦片的动作中,可见它不是第一次偷看了,烛光中,屋子里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像是对新婚夫妇,女的将一件衣服送给了男的,也不知说了什么,女的忽然笑着骂道:“不要脸!”
男的低声又说了句什么。
女的直接红着脸道:“去死!不要脸的东西!”
然后男的就开始笑,女的一边说着“去死吧!”,一伸手直接把人推到了床上去,自己也上去了,紧接着就是些打情骂俏的动静。
孟长青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抬手一下子挥散了幻境,“不对,不是这个!”一旁的白瞎子正看着两眼发直,画面忽然消失,她还顿了下。
小妖怪以为孟长青说的“谢”,就是送东西的意思。她所有的行为都是在模仿,很显然她送东西的举动就是学刚才这对小夫妻的样子,见孟长青不许她继续动幻境,她又开始困惑了,伸出手拉了下孟长青的袖子,“梦梦。”孟长青心说这我没法解释。
门外的李道玄离开了。
入夜后。
屋子里静悄悄的。孟长青与白瞎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小妖怪一个人在阵法中玩着梦境,样子有些落寞。忽然,她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扭头看向了窗外。刚入夜的街道上,有人在对面支了个摊子卖馄饨,锅里滚着肉馄饨,香味从窗户飘了进来。她滋溜爬到了窗户旁,由于阵法的限制,她无法往前了,她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跑到了房间中央,将阵法中的仅有的两张凳子上搬了过来,她把凳子叠高了,爬了上去,趴在上面使劲伸长了脖子,从窗户顶端的缝隙往外看。忽然,她脚下的凳子微微抖了下,她低头看了眼,凳子发出了一声木头摩擦的声响,砰一声直接倒了。
就在她摔到地上的时候,两道金仙灵力托住了她。她一落地,还惊魂未定,一抬头就看见了走进屋的李道玄,她先是一愣,下一刻,眼睛猩红一片,她清晰地记得李道玄将自己困在这阵法中,猛地朝他怒吼了一声,瞬间由人形变回了兽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腥烈妖气扑面而来,李道玄垂眸看着暴怒的妖兽,两袖真人剑纹随风而动。
孟长青今晚翻来覆去地没能睡着,脑子里想着那只妖兽的事情,他又起身去看了眼,推门进去后,他的手顿住了。阵法不见了。妖兽也不见了,房间里空空荡荡。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大步走了进去。
他把客栈上下里外都找了一遍,冲到了街上,生怕那只妖兽闯出祸来,正要查看妖气的去向,忽然他看见了一幕愣住了。
馄饨摊外点着两盏昏黄的灯,小妖怪坐在凳子上,左手别扭地紧紧抓着勺子,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馄饨,热腾腾的白雾往上滚,她桌子下的脚一晃又一晃,隐约能看见黑色的尾巴尖。李道玄坐在一旁,右手压着道袍袖子一言不发。馄饨吃完了,小妖怪趴在空碗上,一双大眼睛看向李道玄,李道玄说一句话,小妖怪就跟着他学一句。和白天孟长青教的时候一脸的茫然不一样,小妖怪似乎能听懂李道玄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跟着李道玄慢慢地说:“桃桃,谢,谢谢。”
小妖怪正认真地背着呢,一抬头看见了孟长青,立刻亮了眼睛大声叫道:“梦梦!”
李道玄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孟长青站在街边,应该是站了很久了,清风朗月,明亮少年。孟长青在看他,李道玄发现,他以前好像没有注意过孟长青在背后望着自己的眼神,他知道孟长青每次跟他走一起都会特意慢两步以示恭敬,也知道孟长青会在背后望着自己,但是他没有想到那眼神原来是这么炽热明亮的,仿佛全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那双眼睛里的光,惊心动魄。
小妖怪不知道孟长青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了,于是更大声地喊道:“梦梦!梦梦!”夔的嗓门,再喊下去整条街都快听见了。
孟长青回过神立刻走了上来,示意小妖怪不要再喊了,这名字太可怕了。他对着李道玄道:“师父,您、您在这里啊?”
李道玄望着他道:“我带着她出来走走,她倒是很虚心好学,和你幼时一样。”
孟长青心脏就莫名漏了一拍,“虚心好学”四个字说得他脸上发热,问道:“师父,您是在教她吗?”
“我见她背了许多,什么都不懂,解释了两句。”李道玄道:“你既然要教她,那就好好地教,多些耐性。”
孟长青眼睛里好像有光,终于他道:“是。”
李道玄没有再说话,孟长青一直在看他,月光笼着长街,清风徐徐吹过檐下灯。
两日后,城南的医馆中。天刚蒙蒙亮,医馆里打杂的伙计还没有起,叶天清已经从外面的山上采了药回来了,他将草药拾捡整理了一番,晒在了院子里,自己洗净了手往前院走,打算去将医馆的门打开。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在青岩镇的人眼中,开医馆的叶天清是个好人。他是三年前来到此地的,听口音是个吴地人,来了之后就在镇子上开了家医馆,因为医术高明,街坊四邻都很尊敬他。叶天清生了一张书生的脸,说话温温吞吞的,从不与人起争执,平日里穿着身青色旧衣裳在医馆里坐着,样子儒雅又清俊。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叶天清从来不与人说起自己的过去。
镇子上的人想当然地觉得,像叶大夫这样的与世无争的人,自然也没什么过去。
然而叶天清知道,他确实是有一段过往,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些往事。
叶天清出生在吴地,自幼跟着师父一起学习医术,师父死后,他继承了医馆。在镇上人的眼中,叶天清是一个怪人。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很讨街坊四邻喜欢的,至少讨姑娘喜欢,可惜的是,叶天清有个很奇怪的癖好。在镇子上的人还不知道叶天清是个怪人的时候,有媒人给他说亲,女方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女方,本是段美满姻缘,结果定亲那天,全镇的人看见女方鬼哭狼嚎地着从他家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对着他破口大骂。
打那之后,全镇人都知道了,叶天清在家里养东西。刚一开始众人还觉得养东西也没什么,可当得知叶天清在自家院子里养了几箩筐毒蛇的时候,街坊四邻的脸色变了。叶天清不只养蛇,还养了许多蜘蛛、蝎子之类的毒虫,家里的水缸养着他从河里捞上来的怪鱼,还会学小孩叫,院子里是他从山上救回来的各种鸟兽,什么长着人脸的鹰,会学人说话的鸟,天知道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要说他相亲的那个女方其实也算是个胆子大的,见到两箩筐的毒蛇还能站得稳,可当她看见叶天清在自己房间里养的三头蟒时,女方终于崩溃了。
变态!这就是个变态!无论叶天清怎么解释三头蟒并不是他养的而是他从山上救下的,女方始终觉得,叶天清不正常。她要叶天清把家里那些东西杀了,叶天清沉默了很久,淋着雨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她的家。谁也不愿意自己隔壁邻居养这么多毒蛇怪兽,街坊四邻因为害怕很快搬走了。如叶天清这样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怪人,注定要遭受许多非议,尤其叶天清还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很快,封闭的小镇上传起来了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说叶天清在家里养蛊,还有说叶天清在修炼妖术,到最后甚至有说叶天清之所以不和女方成亲,是因为他其实和家里养的兽类有不伦关系,所有人开始如同避瘟疫似的避着叶天清,觉得他变态、不正常、恶心。
在世人眼中,这些东西是怪物,是妖兽,是异类,应该被斩尽杀绝,叶天清不这么做,所以他有怪癖,他也是怪物,是异端。
叶天清一直默默忍受着,他依旧照顾着家里养的那些动物,直到有一日,他从山上采药回来,发现医馆烧起了大火,他冲了进去,所有的动物都死了,三头蟒蛇的尸体被砍成了数段扔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遍地都是被乱刀砍死的鸟兽。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那一夜镇上的人都沉默着,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开了三百多年的医馆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打那之后,镇子上的人就再也没见过叶天清,有人说他冲进火海和那些恐怖的怪物一起烧死了,也有人说他离开了,还有人说他在大火中变成了一条大蛇,总之,叶天清消失了。
一年后,叶天清来到了青岩镇。这里靠近蜀地,没有人认识他,他在镇子上开了个医馆,收养了两个孤儿教他们医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他再也没有养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几个月前,魔物之乱过后,镇子上很多百姓受了伤,医馆里的药不够用,伙计都劝他不要上山采药,说是外头妖魔作祟太过危险,可他担心没了草药,镇子上的人要受病痛折磨兴许还要丢了性命,医者父母心,他实在不忍心,于是仍是每日上山采药。
那一日,他在山上采药时遇到一只重伤的小兽,模样很怪,只有一条腿,叶天清救了它,原是想要将它带回来,可想想最终还是没有。前两日他瞧见那小兽出现在自己的医馆前,似乎是来报恩的,每日都叼了一大堆没用的杂草过来,大约是见他总是在外头挖些草药,以为他喜欢草吧,叶天青有些哭笑不得。这几日忽然那小兽不见了踪迹,他有时会有些担心,又想着,兴许是报完恩走了吧。
叶天清想着,伸手打开了医馆的门,将行医的牌子挂在了一旁,忽然,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
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小女孩穿着身崭新的绯红色衣裳,瞧着是刚买的,那红色水亮极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叶天清四下看了眼,没看见有大人陪着,他低下了身与她平视,“你是?”
小女孩两只手藏在身后,只是直直地盯着他,无论叶天清说什么,她始终一句话也不说。
叶天清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得自己之前好像没在镇子上见过这小女孩,见这孩子有些紧张的样子,他柔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是迷路了吗?”
小女孩仍是抿着唇不说话,藏在背后的手指头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头发。
远处,躲在柱子后面看着这一幕的白瞎子和孟长青觉得自己仿佛一口气没提上来,白瞎子看得着急,道:“说话啊!说啊!刚教的她不是全忘记了吧?”
孟长青也看得难受,道:“可能是太紧张了。”
白瞎子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道:“他们一族就没说过人话!他们祖祖辈辈就没这个天赋,她压根学不会,就我们教的那十几句话,背一句忘一句,背了两天了!越背越少,今天出门前还记得十句,刚刚我问的时候就只剩五句了!还不肯走!你看她现在那样子,她已经傻了你知道吗?傻了!”
孟长青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李道玄,李道玄的目光也落在那小女孩的身上。一时之间,所有人包括叶天清,都看着那小女孩。
叶天清刚开始以为这小女孩是与家人走失了,问了许多,想着帮她找找父母亲人,可这小女孩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神情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叶天清渐渐地疑惑起来了,思索良久,他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的眼神忽然动了下,道:“桃桃!”
叶天清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叫桃桃吗?”
远处,白瞎子与孟长青见她终于说话了,全都一个激灵紧紧地盯着她。
小女孩看着与她平视的叶天清,张了张口,她道:“我、我叫桃桃,我来自蜀地的山林,我很高兴见到你。”她忽然又没了声音,然后好久都没有声音。
叶天清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于是轻声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桃桃。”叶天清又道:“你是从蜀地来的吗?是跟谁一起来的呢?”
小女孩又不说话了。
在远处看着的白瞎子看着实在着急,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妖,忍不住低声道:“说完了就跑啊,又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万一显形再给人吓着!”这大庭广众之下现出原形,到时候又添一桩重罪。
小女孩整个人绷得极紧,说是害怕也不像,说是紧张又有些过头了。叶天清见状哄着她道:“别怕啊。”
她忽然道:“我、我叫桃桃!我来自蜀地!我、我很高兴见到你!”说完,又没了声音。然后,她又开始重复,“我、我叫桃桃……”
叶天清微微一顿,显然被搞糊涂了。
白瞎子与孟长青看得瞠目结舌,敢情就记得三句了,于是三句话重复说,反正就是不愿意走,死也不走。孟长青有些被这小妖怪的机智折服了,在小妖怪的世界中,她依旧没有理解语言的意义,她认为人与人说话,只是表达心意,一直重复说这些话,说一千遍、一万遍,就代表着可以表达一千倍、一万倍的心意。我喜欢你,我要说一万遍,代表着我喜欢你一万遍,代表着我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喜欢你。
小女孩的眼睛已经快要变成蓝色了。终于,她好像意识到自己是时候要离开了。她安静了下来,看着叶天清。所有的语言在这样真挚的感情面前仿佛都变得苍白起来。
叶天清正困惑着,眼前的小女孩忽然张开手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没有意料到,随即就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我叫桃桃,我来自蜀地,我很高兴见到你。”她似乎是终于想起了那一句最重要的话。
“谢谢你。”
一刹那之间,所有苍白的全都有了颜色,人类的语言在那一刻远胜过世上最高深奥妙的道术。
眼中有耀目的蓝光冒出来,她忽然转身跑开了,留下叶天清还愣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妖怪跑入了巷子,化回了原形,它跳上高墙,然后又钻入了另一条巷子,一路飞奔,她还太小,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情感,它只是不停地在巷子奔跑,在巷子尽头,孟长青、李道玄还有白瞎子都在那里等着她。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她莫名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啊实在是对不起,我前两天三次元有点很麻烦的事情!!!这两天好多了!
第 117 章
魔物的传闻消失了,青岩镇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书院开了门, 镇子重新响起了琅琅读书声。下了学后, 几个小孩在小巷子里商量着待会儿上哪儿去放风筝,说是趁着这会儿风大,风筝放得高,可刚说完,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孟长青与李道玄也要离开青岩镇了,他们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孟长青坐在台阶上,看着阶前落下的雨, 路上的行人撑着伞走过, 伞面带起一些晶莹的雨花。白瞎子在他身旁坐下, 她还是一副少女的样子,撑着手仰着一张小圆脸看门口的行人, 模样很是娇俏,让人很难想象她的真身是一条吞天灭地的黑色大蟒。
白瞎子道:“我不同你们一起走了,我回蜀地。”
孟长青点了下头。
白瞎子道:“不见天日地修炼上万年,化作人形来到这世上,活了短暂的光景,见了这繁华人间,说值也值了。”她应该是在说那小妖怪, 可又像是在说她自己,她往后一仰靠在门板上,“不知怎么回事, 忽然就觉得灵力啊、修为啊也就这么回事,你说我们这么拼命地和魔物斗,斗赢了,活下来了,现在转头想想,我们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她正自言自语,看向孟长青道:“你们人间有句话,天……天有情什么来着?”
孟长青道:“天如有情天亦老。”
白瞎子道:“对对!就是这句,天若有情天亦老,说得多好。”
孟长青一双眼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客栈的房间中,香炉的烟翻腾如山海,李道玄坐在案前,他在心中算了一遍时辰,大约是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起身朝着那阵法中妖兽走过去。夔已经重新变成了人形,四五岁大小的女孩穿着崭新的衣裳坐在伏妖阵中,她好像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一双湛蓝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下,低下头掰着自己被劈去一半的左手,抠着上面的血痂。
李道玄望了她一会儿,终于,他抬手放出灵力,在灵力触及阵法的那一刻,房门被一把推开了。
“师父!”
孟长青不知是何时站在门口的,他到底是没有忍住,“师父,等等!”
李道玄回过身看着他。
孟长青进屋走到阵法前,忽然捞起衣摆对着李道玄跪下了,“师父,我……我今日求您饶过这妖兽一命,您曾告诉我,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妖兽无意伤人性命,虽然犯下过错却好在没有闯出大祸,罪不至死,还求师父饶它一命,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李道玄看着跪在地上的孟长青,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那阵法中的夔,手中的金仙灵力一刹那间全部涌向了那阵法。
“师父!”孟长青阻止不及,瞳孔猛缩。
金仙灵力如千万道光束似的穿过了阵法,涌入了夔的身体中,妖气砰然炸开,她的衣服头发全鼓吹了起来,巴掌大的脸上血色全无,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从蜀地莫邪山赶来的修士天元子恰好踏入了青岩镇,两袖道袍随风展开。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向镇中妖气冲天的那一个方位,百姓们看不见妖气也看不见金仙灵力,只感觉平地一下子刮起了大风,忽然间就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医馆门口的旗帜和牌子被吹得哗啦作响摔在了地上,叶天清写着药方不自觉地往外看了一眼。
阵法中,夔原本低着头等死,过了会儿,她慢慢地睁开了眼,诧异地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掌,她抬头看李道玄,模样呆呆的。
孟长青跪在地上抓着李道玄的左手,他以为这夔必死无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下一刻,李道玄抬起右手轻轻地捏了下他的肩,“起来吧。”
孟长青明白过来了,“师父您……”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欣喜的眼神,又看了眼他下意识紧紧拽着自己的手,道:“我没想杀她。我修书请了你的一位师伯过来,人应该快到了。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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