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9)
他们顺路去看一趟,目前倒是没发现有什么。
断流城在南蜀的城镇中排不上号,位置却很独特,它背靠着南蜀最核心的山脉,在蜀地,最危险的总是山林。白瞎子当然不会怕这些,蛇,在蜀地的山林中地位超然。
两人坐下后,孟长青点了几碗馄饨,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白瞎子埋着一张小圆脸,吃得心满意足,她这些日子靠吞食李道玄的星辉,修为恢复神速,唯一的问题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于柔弱了,完全跟不上,具体表现就是她一天有十个时辰觉得饿,还有两个时辰在疯狂地吃。蛇常常会吃下比自身大数倍的东西,甚至于撑破肚皮而死,所以蜀地有句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孟长青想起这些日子白瞎子跟在李道玄身边贪婪吞食星辉的样子,他觉得白瞎子离撑死也差不多了。白瞎子非常不赞同孟长青的话,道:“道门金仙的福泽,谁会嫌少?”
“我师父让我提醒你,月盈则亏,过犹不及。”
白瞎子思索片刻,眼睛冒着绿光,幽幽地道:“能够被金仙福泽撑死,那就撑死吧。”
孟长青原本还想多劝两句,忽然想起李道玄对他说的话,“多说无益,不知餍足是蛇的天性,过一阵子清醒了就好了。”他又看向白瞎子,却发现白瞎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碗里的馄饨一动不动。
白瞎子低声道:“如果这是你师父的肉,让我吃一口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孟长青直接抬手一筷子甩了过去,“想什么呢?”
白瞎子被筷子砸中,瞬间清醒了过来,“我就是说说,说说。”
孟长青吃不下去了,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白瞎子又琢磨了下,又道:“我现在是女身,若是我能和你师父双修的话……”
孟长青一口水全喷了出去。
白瞎子擦了把脸上的水,见孟长青盯着自己,忙道:“说说,说说而已。”
孟长青看了她半天,忽然又用力地甩了根筷子过去。白瞎子正要低头吃馄饨,被砸得猝不及防,猛地捂住了额头吃痛,叫道:“我都说了说说而已,你!”一抬头正好对上孟长青的眼神,她没了声音,弱弱道:“行行行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师父不敬,你师父是神仙我把他供起来,我再胡说八道一句就让我不得好死。”为了转移话题,她问道:“话说回来,我有个困惑,为何我每次和你师父说话的时候,你们二人总是不说话?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孟长青好半天没说话,终于道:“你少说两句就是了。”
白瞎子正揉着额头上的包,闻声更加疑惑地问道:“为何?”
孟长青心里一言难尽。
夜色深了,摆摊的老人过来客气说了声,说是要收摊了。孟长青对着还在埋头吃的白瞎子道:“行了,带回客栈吃吧。”
“行吧。”白瞎子喊老板娘把没卖完剩下的馄饨全给她包起来,她回头对孟长青道:“对了,你和你师父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此地啊?”
“快了,南蜀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了。”
白瞎子知道孟长青所说的事情就在帮太白城众鬼完成遗愿,这些日子孟长青一直四处忙些什么,想来也是为了这事了。她想起了过去在太白城与众鬼相处的日子,问孟长青道:“说来还有些好奇,他们的心愿多是些什么?我看他们平日里一个个怨恨冲天的,不会是让你去杀人吧?”
孟长青沉默片刻,道:“我看过了,十个里面有七个都是一样的。”
白瞎子有些意外,问道:“是什么?”
“回家。”孟长青说出了这两个字,看着白瞎子的眼睛道,“他们都想回家。”
白瞎子下意识愣住,眼前一瞬间仿佛又浮现了太白城中万家灯火百鬼夜行的场景,千山万水,怨恨消散,所有迷途的人都在念着回家。终于她道:“挺好的,有始有终。”
孟长青与白瞎子回到了客栈,两人刚一进门,前一刻还晴朗的夜空忽然间阴云密布,下一刻就电闪雷鸣下起了巨大的暴雨,拍的沿街的窗户哗啦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让孟长青不由得往窗外多看了两眼,白瞎子见他大惊小怪好像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对着他道:“这个季节下点雨再正常不过了,南蜀的六月就这样。”说完就自己拎着馄饨回屋吃了。
孟长青看着她上楼,扭头又看向窗外的暴雨。
白瞎子回屋吃完了就睡下了。孟长青今晚不知怎么的一直没什么困意,他没回屋,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了,黑暗中,暴雨在他的脚下大片地溅开,他对面楼上就是李道玄的房间,他看着那房间,就这么守着,心里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孟长青从前觉得,玄武是他的家,他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他心中的那个家、那个念想,不是那几座山或是那几座碑,而是那座山上的人。他走了很远的路,见识了天之高海之阔,知道了岁月的无情、人世的多艰,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得知李道玄还活着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上天垂怜他。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忽然起了风,砰的一声,几片灰色瓦片从屋顶被刮下来,摔碎在院子里发出巨大的声响,楼上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开了,暴雨全打了进去。孟长青看见了,立刻起身走过去。
他把窗户关上,又低身把院子里的碎瓦片捡起来,一回头,忽然愣住,“师父?”李道玄站在他身后的屋檐下看着他,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了。
孟长青上了楼进了屋,把被雨水湿透了的外衫脱了,他有些尴尬,明明什么也没做,可就是有种干了什么事被抓个正着的感觉。
李道玄今晚就没睡过,白瞎子与孟长青出门前,孟长青来他房门外看他有没有休息,他想着孟长青与白瞎子两人许久不见了是该叙叙旧,怕孟长青惦记着,就没说话。两人回来后,他见孟长青一直没回屋,坐在院子里盯着他的房间守了大半个晚上,他下楼本来是想带孟长青回屋,可看见黑暗中孟长青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背影,莫名没了声音。他想,孟长青在想什么呢?
李道玄问道:“这么晚了为何不睡,一个人在楼下坐着?”
“我……”
李道玄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想找我为何不直接进来?”
“我以为您睡下了,我想着等天亮了再说。”
“你找我是有事?”
“没有,没什么事,”孟长青半晌才道:“我……我就是想见见您。”
李道玄一瞬间眼中有很轻的波澜掠了过去,然后问道:“为何想见我?”他看着孟长青。
孟长青显然是没想到他还会追问,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骤雨阵阵地落在院中,黑夜中飞溅起无数的水光。“我……”孟长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他看见了李道玄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握住。真的握住了,他忍不住抬头看李道玄,李道玄神情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他。
孟长青觉得那只手有些凉,他不敢握得太紧,只是虚握着,心里忽然有些高兴,见李道玄没什么反应,他慢慢地倾身凑了过去,屋子里点了灯依旧很昏暗。他看着李道玄的脸。
就在他快亲上去的时候,窗户猛地又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巨响,李道玄看了一眼过去,孟长青忙起身去关窗。他背对着李道玄关窗户,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懊丧。他明明就是喜欢李道玄,所以才想时时刻刻地见到他,哪怕是坐楼下守着他房间都觉得高兴,可为什么每次见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呢?说啊倒是!
他忽然回过身看着李道玄,“师父……”谁知道李道玄正在看着他,他一对上李道玄的视线,猛地又没了声音,道:“……您早点休息,夜里下雨了,小心着凉。”
李道玄看着他,道:“你有心了。”
孟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全散了,他道:“那师父我先、我先下去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于是也点了下头,他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然走了回来,从一旁的案上捞过了自己湿透的外衫,然后才回身继续往外走。李道玄一直看着他,他关上了门,低着头看着那门框,那一瞬间的神情立刻重新变得懊丧。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这样呢?想了半天,他觉得这事要怪白瞎子,谁让她整天在一旁跟在旁边说父慈子孝师徒情深的?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啊!
孟长青想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李道玄望着那扇门,终于,他极轻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次日,一大清早,雨还没停,街上的人撑着伞来来往往。
孟长青一晚上没睡着,李道玄起的早,两人都坐在桌子前。李道玄问孟长青道:“没睡好吗?”
孟长青立刻摇头,“没、没有,睡得有些晚。”孟长青心里也颇为无奈,他总不能说他想了一晚上有的没的。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道:“以后早点睡。”
“是。”孟长青下意识就应声。
白瞎子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字“饿!”,她已经快要被饿疯了,飞奔下了楼,正好看见李道玄与孟长青坐在客栈里吃东西。
粥刚端上来,孟长青一口都还没喝,连勺子带碗忽然全被一只手夺走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去,白瞎子已经快饿的连兽类的形态都显现出来了,眼睛里隐隐冒着猩红的光。孟长青一脸发懵地看着她,“白瞎子?”
白瞎子只是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似乎连说一句话都来不及,除了李道玄面前的东西她不敢动,桌上的吃的她全部张手捞了过去。
李道玄神色如常,似乎对白瞎子的状态早有预料,他把自己面前的粥轻轻放在了孟长青的面前。
孟长青见她那副恐怖样子,忽然看向李道玄,“师父,她不会有事吧?”
“没有大碍,贪食了太多福泽,灵体承受不住,过一阵子化出来就好。”
白瞎子现在整个人神志不清,眼前好似有东西一跳一跳的,可一听见李道玄说要她把福泽化出来,她猛地抬头说:“不!我没事!我没事!”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咽下了嘴里所有的东西,把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孟长青看着她这副艰难样子,道:“实在不行你还是把福泽吐出来吧。”
白瞎子摆了摆手,吃了东西,脑子稍微清醒点了,她克制了下自己食欲,对着孟长青道:“没事,我没事!”吐是不可能吐的,吃下去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吐出来的,她说话时一直在偷瞥李道玄,那眼神分明是怕李道玄说她些什么。她见李道玄把自己的粥给了孟长青,立刻又来了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扶象真人待徒弟真是视如己出啊,父慈子孝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羡慕!”
李道玄的手一顿。孟长青这边正打算喝粥,一口全呛了出来。
白瞎子一脸不明所以,还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
孟长青被呛得直咳嗽,没能够说出话来。李道玄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没看白瞎子。
白瞎子一头雾水。
三人坐着吃东西的时候,客栈外有脚步声响起来。店家揭开帘子出门去看,发现是一群街头卖唱的艺人来屋檐下避雨,女店家见状请他们进来了,在南蜀,乐师属于下三流,地位卑微,一般人不会让他们进门,一群人忙对着女店家连连道谢,为了表达他们的谢意,他们在这客栈里演奏了支曲子。
孟长青这边真咳嗽着,忽然听见耳边有乐声响了起来,他与白瞎子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客栈里的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一群乐师坐在了露天院子的台阶上,手中支着丝竹管弦,演奏了一支南蜀古曲,乐声宛转悠扬,与雨声浑然一体,动听极了。客栈里的人安静下来,全都听着那乐声。
李道玄见孟长青聚精会神听着,他也看了一眼过去,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白瞎子只听了一会儿就继续埋头吃着东西了,作为一个妖,她很喜欢人间这些下三流的东西,什么吹拉弹唱,她都爱听,她点评道:“论声乐,还是要数春南第一。”言下之意就是这些蜀人的水平不行。
大约是孟长青不通音律的原因,他倒是觉得这乐声很好听。
一曲了,那群乐师停了下来。客栈里的客人为他们喝了彩,那几个乐师起身一一谢过。客栈里又恢复了原样。
孟长青注意到李道玄几乎没吃东西,又看了眼低头一个劲儿吃着东西的白瞎子,他起身去找店家打算再点几样东西。
孟长青离开后,桌上只剩下了白瞎子与李道玄两人,白瞎子揽着盘子吃个不停,余光不时地瞥向一旁坐着的李道玄,莫名有些心虚,她吃东西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为了掩饰心虚,白瞎子找了个话题,就问道:“真人喜欢声乐吗?宫商角征羽,五音十二律?”
李道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
柜台前,孟长青正和那女店家说着话,忽然有弦声在院中响了起来,那女店家一下子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隔着两道帘子什么也看不清。孟长青刚一听见那调子,整个人仿佛遭到了雷击似的定在了原地,脑海中闪过四个字:怎么可能?
吴聆?
这弦声他曾经在西洲城夜雨里听了一夜,吴聆已死,这曲调怎么可能会再次在此地?
孟长青一把揭开帘子猛地走了进去,在看清楚堂前的景象时,他忽然彻底愣住。
白瞎子手里端着个盘子连吃东西都忘记了,一双眼睁大了看着那坐院中抱着琵琶的人,也不知是被那弦声所震撼还是被那个弹琵琶的人所震撼。两袖真人剑纹,修长的手指在弦上掠过,李道玄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天光如雨全吹落在了院中,弦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白瞎子真的以为神仙从道像中走出来了。只有孟长青这种不通音律的才会听不出来,如山如海,如雾如霭,这分明就是东临玄武的古调。李道玄抬头的时候,望见了愣在帘子旁的孟长青,手指拨着弦,他没有说话。
弦声如水,草木犹青。
一模一样熟悉的曲调。孟长青怔在原地,直到这一刻才猛地明白过来,为何当日在吴地李道玄会说对他那一番话。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是他认错了,西洲城雨夜那个人,不是吴聆,是李道玄,一开始就是他,从来就是他,最后仍是他。
从来没信过造化,却在这一瞬间真正地感觉到了,造物弄人。真是造物弄人。
他朝着李道玄慢慢地走了过去。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眼神,他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他心里是希望孟长青知道的。孟长青没有打断他,而是走过来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了,李道玄看着他继续弹了下去,眼前忽然掠过去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这一支曲子很长,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压了下弦,一声清响,雨声不歇。
客栈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将琵琶借给李道玄的乐师们久久回不过神来,满堂只闻淅沥雨声。在这个远离道宗的南蜀偏僻小镇,没人听过玄武的古调,也没人认识李道玄或是孟长青,他们只是单纯地惊艳于这支曲子,惊艳于这一幕。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道:“这是东临古曲,讲述的是道祖慧剑断情的故事,四百多年前,你师祖命人将一百多段曲谱整理出来,尚未整理完毕,玄武遭逢大变,此事搁置了下来。后来你掌教师伯觉得,门中弟子年纪尚轻,耽于声乐有碍修行,于是废弃了声乐教习。你们这一代弟子大多没有听过这曲子。”
孟长青道:“西洲城那天晚上,是您?”
李道玄低声道:“是我。”过了片刻,又道:“李岳阳说,你以为那晚是吴聆。”
孟长青说不出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孟长青不可能猜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李道玄,他甚至不知道李道玄通晓音律,一双眼睛似乎慢慢地亮了起来,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道玄看,好像要将他的样子彻底地刻入脑海中,永远也不会再忘了。
是啊,他一直以为那天晚上是吴聆,李岳阳当初问他为何会喜欢吴聆,他说是因为弦声。而李道玄原来都知道。孟长青有些无法想象,当初李道玄见到他和吴聆在一起,听他对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张了张口,终于道:
“对不起,师父,我……”
李道玄道:“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孟长青的眼睛,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一旁的白瞎子已经走了上来,她有点没听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忽然小声问孟长青道:“你们说什么?什么吴聆?”这不是玄武的曲子吗?怎么扯上了吴聆?
孟长青没有说话,李道玄也没有说什么。李道玄将琵琶还给了乐师,所有乐师都望着他,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似乎是生怕冒犯了他。孟长青看着李道玄转身上楼,他注视着那道背影,眼中的光一直闪烁着。雨停了,终于,客栈里围着的人也陆续地散开。
是夜。
孟长青一直在楼下坐着,眼睛望着楼上李道玄的房间,他今天想了整整一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他有一些心里话想要对李道玄说,手紧了又松,他似乎是有些紧张。他一直坐到了很晚,楼上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去。
白瞎子正饿的眼睛发绿,下楼找吃的,一低头看见孟长青在楼下黑暗中坐着的时候,她还愣了下,“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孟长青发现是她,手慢慢地松开了,道:“我睡不着,坐一会儿。”
白瞎子觉得孟长青有些奇怪,不过她现在也没有什么精力多想,道:“那反正你也醒着,那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
孟长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道:“我……你自己去吃吧,我不饿。”
白瞎子道:“我没钱啊。”
“我把钱给你。”
白瞎子拧眉不耐道:“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去一起吃啊,走走走!”她也不说废话,直接拉了孟长青就走。孟长青被她拖出了门。
因为夜里又开始下雨的缘故,街边没了摆摊卖馄饨的,店铺又都打烊了,白瞎子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家开门的酒馆,拉着孟长青进去了。那店家给两人上了点菜,又上了酒。
孟长青根本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就坐在一旁看着白瞎子吃,白瞎子吃了小半桌,眼睛里的绿色才下去点,她抬头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好像从早上起就一直这样。
“没事。”沉默片刻,他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些纠结,终于他道:“我……我问你个事。”
“问!”白瞎子一抹嘴,瞬间恢复了干老本行的样子,就差在一旁摆个算命测字的牌子了。
孟长青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一个人说,但是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我说不出来,要么就是只能说一两句,要么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瞎子明显懵逼了,这你问我?她还以为是问什么大事呢!她道:“那你直接和你师父说就行啊,你们俩师徒感情这么深,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怪你。”
轮到孟长青懵逼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我师父?”
白瞎子心说这还用问吗?这里一共就三个人!她道:“今天早上你师父坐那儿的时候,我看你那眼神就感觉你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当时问你了,你没理我,那不就是你师父了吗?”又道:“师徒俩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当初叛出师门他都能放过你,你只管去说就是了。”
孟长青没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第 112 章
白瞎子见他这副样子,道:“你要和你师父说什么啊?”他想了下, 问道:“我今早听到你们说吴聆?”
孟长青道:“不是。”
“那是什么?”
孟长青看着她, 心里忽然又有点一言难尽。
白瞎子有些不解, 问道:“我问一句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你师父啊?”她怕李道玄是正常的,她是妖,李道玄是道门真人,但是孟长青作为李道玄的弟子,李道玄又一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也是这副样子?
孟长青道:“我不是怕, 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下来我都习惯了。”过了一会儿, 他才道:“我从小尊敬我师父, 做什么事情我都怕我做错了,所以很多事情我心里想的不愿意让他知道。每次他一看着我, 我就说不出话。”
白瞎子想了下,道:“要不你喝点酒试试?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而且你喝醉了,他真的生气了,你大不了醒来说你忘记了,他也不能真的怪你。”她说着话眼珠子在转, 把酒往孟长青的面前推了下。主要是他现在也很好奇地想知道,孟长青想要对李道玄说什么。
孟长青道:“不了不了。”
白瞎子又思索下,道:“你要是真的说不出口, 那你给你师父写信啊,写下来总可以吧?我帮你去送。”
“你?”孟长青怀疑地看着她,摇了下头,又道:“算了我自己再想想。”
他越是这样,白瞎子心里越是好奇,打量了一会儿孟长青,她悠悠地道:“我在鬼城待了很多年,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的很多话,当时说不出口,或许就要抱憾终身,很多年后再来后悔,当初为何不勇敢一些,可往往到了后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为什么说及时行乐,这个重要的不是行乐,而是及时。”
孟长青的眼神明显动了下,白瞎子装作低头吃东西,其实眼睛一直看着他,终于,过了会儿,她看见孟长青伸出手去握桌上的酒杯。下一刻她立刻大声回头喊老板娘,“店家上酒!先来个十坛!不够再上!”
孟长青的手明显顿了下。
一个时辰后,白瞎子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的孟长青,她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会这样?她又看了眼在一旁等着她结账的老板娘,她攥着酒杯,微微一用力,等她把那酒杯再拿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块金子。她抬着一张小圆脸对着老板娘笑,老板娘也立刻对着她笑。
白瞎子带着孟长青往回走,她现在这个身体本来就瘦小,好不容易地把孟长青拖回客栈,她已经累得快断气了。“孟长青,你!孟长青你……”她都要气笑了,这身体长得矮腿又短,进屋的时候,砰一声,两人猝不及防地被门槛绊倒摔了下去,孟长青应该是觉得疼,发出了声音,白瞎子见孟长青似乎有些要醒过来的感觉,连疼都顾不上了,她忙道:“孟长青!你醒了!醒醒!”
孟长青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发现他正和一个小姑娘同时摔在门框上,小姑娘头贴着地看他,他脑子一片混沌,过了会儿,似乎想要站起来。那小姑娘忙伸手扶他,结果两人都没有力气,就在他猛地又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捞住了。
白瞎子本来也被孟长青带着要再摔一跤,一只手扶了她一把,她忙心有余悸地道:“多谢多谢。”她满头是汗抬头看,却忽然发现是李道玄,顿时没了声音。
李道玄今晚就没睡,一直在客栈里等着,他扶住了孟长青,闻到孟长青身上浓烈的酒气,问白瞎子道:“怎么回事?”
白瞎子立刻指向孟长青,“他说他有话和你说,但是他不敢,他就喝了酒,然后喝多了。”她忙道,“这不关我的事,他非要喝,我死活拦不住,我劝他少喝点,他听不进去。”见李道玄看着自己,她忽然伸手扯了下孟长青,“孟长青你不是说有话对真人说吗?你说啊!”
李道玄看向孟长青,孟长青现在头晕目眩,眼里还有血丝,慢慢地抬头看了一眼,没出声。
白瞎子一直看着孟长青,见状道:“你说啊。”
下一刻,孟长青忽然抬手按住了扶着他的李道玄,将人用力地压在了门上,扣着下巴吻了下去。李道玄没想到他会忽然有这么大力气,又怕伤着他,一时没站稳被他抵到了门上,随即就感觉到唇齿被撬开,孟长青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吻他。他明显是有些愣住了。
白瞎子在一旁看着,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可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搞什么呢?!
孟长青压着李道玄亲着,没感觉到李道玄推开他,他更加用力了,他抓紧了李道玄本来要扶着他的手,终于道:“师父,我喜欢你,我想见你!”
白瞎子那一瞬间她觉得孟长青会死,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种死法,她见李道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忙叫道:“真人,他他他喝多了发疯了!你不要见怪!我这就带他回去!”她说着就伸手去扯孟长青,“走走走!有话明天说明天说!”
李道玄扶着孟长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孟长青感觉有人死命拽着他,忽然用力地甩开了那只拉着他的手,猛地用力把李道玄按在了墙上,李道玄原本都起身离开了些,又被推了回去。他低头望着孟长青,下一刻就感觉孟长青抬手摸他的头发。
白瞎子的心已经死了,她现在看着孟长青就是个死人,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只说:“真人他他他真的喝多了,他不是故意的!”
孟长青手里抓着那些雪色的头发,低声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抬头看李道玄,李道玄本来要扶住他,却被他抱住了脖颈,他埋头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李道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由他抱着自己。
白瞎子在一旁心说这句话你留着明天说,然而下一刻,白瞎子反应过来发现一件令他更加震惊的事情,等等!李道玄没有推开孟长青,李道玄竟然没有推开孟长青!李道玄为什么没有推开孟长青?!
还没有等他彻底反应过来,就听见李道玄低声道:“没什么事,你回屋休息吧。”
然后白瞎子看着李道玄带着孟长青回屋了。白瞎子忽然觉得这个事情好像它有哪里不对劲。搞什么呢?!
进了屋,李道玄刚一把孟长青放下,就感觉孟长青抓住了自己的手,他只是看着孟长青。孟长青浑身都是酒气,晕的头都抬不起来,拧着眉低头坐在那里,手却死死地抓着他不放,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什么。他正抚着孟长青的背给他渡灵力,忽然孟长青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看他,“师父,我……对,我有话想说,我有很多话,我想说,我一直想说,我说不出来。”
李道玄看着他的眼睛,道:“什么话?”
孟长青似乎在回忆,终于他道:“师父,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活着,我觉得我也活着,玄武不回去了,你活着就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说着什么,前言不搭后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李道玄听着他近似喃喃的话,抬手抚上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
孟长青脸上的神情很痛苦,也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什么,一直在说:“我错了。”浑身也开始颤抖起来。
李道玄知道他会幻术,神志恍惚的时候容易分不清现实,他立刻渡入灵力,孟长青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低声道:“不要多想了。”
孟长青慢慢地抬头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识海像是被放空了,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中,他道:“师父,对,我有话……我有话想说。”他好像是反应过来了,想起了正事。
李道玄见他这样子,于是又问道:“什么话?”
孟长青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都会做好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我……我会一直对你好,我会一直照顾你……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不会让你再受伤……”
李道玄静静地听着,眼中好像有光在动,他的手轻轻地抚着孟长青的背。
过了会儿,孟长青忽然身体一倒往前摔了下去,李道玄立刻捞住了他的肩,孟长青低着头,似乎极为痛苦,连腰都直不起来。李道玄看出他喝太多了,想要起身给他倒杯水,孟长青却以为他要走,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人本来就晕头转向的,直接整个人从榻上咚的一声栽了下来。李道玄立刻伸手扶他,“长青!”下一刻他就被孟长青抱住了,“别走……师父我错了。”
李道玄见他没什么事,心里稍微定下来些,道:“我在,我没有走。”
孟长青抱着他半晌,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样,皱着眉,道:“师父,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三遍了。李道玄听见这一句,开始有些无奈了,却也拿他无奈何,低声道:“什么话?”他扶着孟长青坐下,查看他刚刚磕着的地方。
孟长青已经开始断片了,断断续续地道:“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我不会让你失望,不让你伤心,我……我会一直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再陷入危险……”他说到了一半忘记了自己说到哪里了,愣了一会儿,于是又开始重复第一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会一直对你好……”
李道玄看着他反反复复地说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眼神很安静,在孟长青伸手抱上来的时候,他顺势就把人揽到了怀里,过了很久,他低声问没了声音的孟长青道:“这些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孟长青本来已经睡了过去,听见这一句又醒了过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心里有话想要对李道玄说,道:“对,对……我想说……”说到哪里了?他不自觉地开始拍额头。
李道玄终于失笑。
床榻上,李道玄小心地把还在喃喃自语的孟长青放下,不知道为什么却没起身,他撑着床低头看着孟长青很久,抬手很轻地摸他的头发,忽然感觉到孟长青抱住了他的腰,李道玄有些顿住了,看入孟长青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吻他。
孟长青抱着他的腰抱得更紧了。
……
次日清早,雨还未停,淅淅沥沥地下着。
白瞎子一夜没睡,她显然是在昨晚的事情受到了惊吓,不由得开始怀疑。中午的时候,孟长青与李道玄下了楼,两人在楼下找了张桌子坐下了。今日的孟长青不是修士打扮,而是换了身很简单的黑色衣裳,领口很高,剑匣放在右手边。李道玄也换了身衣裳,除了袖口两道剑纹外再看不出任何的道门特质,然而与孟长青不同的是,他坐在那里,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来,他一定是道门中人。
白瞎子看见他们是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喝着茶被自己呛到了。
孟长青的神情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趁着李道玄起身离开的那一个空当,白瞎子坐到了他的面前,孟长青一抬头看见了一张圆脸,明显是被吓得愣了下。
白瞎子看了他一会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样?”
孟长青看着她,“什么?”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记得了?”
孟长青很显然是被问住了。因为他还真的有点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他昨晚喝酒来着,然后就断片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早上了,一塌糊涂,李道玄什么也没说。他看向白瞎子,道:“我昨晚确实喝多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被白瞎子看得莫名瘆得慌,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醒酒。
白瞎子看着他道:“你昨天喝完酒,回来见到李道玄就亲上去了,还拔他头发,一边拔还一边说‘对不起’,死活拦不住。”
孟长青手中的茶杯应声摔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孟长青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当场去世。
捉了个虫不要见怪。
哈哈哈哈哈修完文还差点字数,后面加个很可爱的小副本~不会虐了,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知道反正瞎说又不会被打死。)
第 113 章
孟长青事后费力地回忆了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倒是能想起来一些零星的片段, 但是连不成一片。他心里惴惴不安的, 也不敢问李道玄, 怕自己真的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感觉李道玄好像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于是此事揭篇。
白瞎子虽然是蛇,但是聪明。她一开始之所以没看出来孟长青与李道玄之间的关系,那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谁想得到这对师徒是真敢胡来啊?看出端倪后,她再看去, 就能处处体会出不对劲了, 世上哪有这么孝顺的徒弟?一切全都说的通了。她放在心中没敢说, 怕招惹到李道玄,背后说人是非, 是人间大忌,她又不是吕仙朝,见到谁都想挑衅下。
对于孟长青而言,直观感受就是,白瞎子再也没有在他与李道玄的面前说些“父慈子孝”的话了。白瞎子装作不知道,他也没主动提。
李道玄把这两人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他注意到孟长青一直在偷偷看他。
又过了两日, 孟长青、李道玄还有白瞎子一起离开了断流城。
孟长青一路上渡化魂魄,帮他们完成心愿,就这么慢慢地和李道玄来到了北蜀。北蜀多山林悬崖, 地势比南蜀还要险峻百倍。孟长青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名叫青岩山的地界,青岩山脉位于吴地与北蜀的接壤处,实际上不好说到底算吴地还是算蜀地,山下有个青岩镇,里面住着一万多人,放眼人迹罕至的蜀地,一万人的镇子怎么样都算得上大镇了,因为邻近吴地边缘,所以当地有很多吴人。
孟长青一行人找了间客栈暂时住下了,只是想要歇一晚,没有想要多留,可当晚镇子里发生了一件事。
孟长青正低着身给李道玄铺床收拾房间,忽然窗外传来声音。
“不好了!魔物又出现了!”
一声惨叫响彻黑夜,镇子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孟长青与李道玄同时听见了那惊恐的叫声,连隔壁屋子里因为吞食太多灵力而饱受折磨的白瞎子都听清楚了。孟长青一捞过了桌上的剑。
“城南!魔物!是魔物!魔物又出现了!都传遍了!”大街上,一个人正发疯似的对着跑出来的百姓道,“是魔物!”
魔物之祸刚过去没多久,那些恐怖景象各地百姓都是记忆尤新,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有胆子大的立刻朝着窗外喝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魔物早就都被玄武宗门收服了!哪里还有什么魔物!?”
“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是魔物,把刘先生一家都害死了!”那人似乎想起了极为惊悚的画面,开始胡言乱语,“是魔物!魔物回来了,魔物回来报仇了!”
孟长青推窗出去,听见“魔物”两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李道玄道:“去看看。”
回头对上李道玄的视线,孟长青点了下头。
孟长青到了出事的地方,发现是个学堂,已经被当地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了。孟长青当时就感觉到这附近有一股奇异的气息,腥甜、游离,确实和魔气有几分相似。
出事的是当地一户刘姓人家。刘先生今年六十多岁,是一位教书先生,平日里乐善好施、与世无争。魔物之乱后,学堂关闭了数月,直到一个月前才重开,可谁知刚开了不到十天就出了事,小孩放学回家后整夜整夜地做噩梦说胡话,吓得父母魂不附体,不久,刘先生也生了病,有人看见他去买药,后来干脆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半月来,邻居经常听见他家半夜传来恐怖声响,像是有人在拼命叫喊着“你走开!”之类的模糊话语。
邻居前去查看,老仆开了一道门缝,说是刘先生病的越发厉害,做了噩梦,在说梦话。左邻右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直到今晚,邻居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惨叫声,这次他听清楚了,里面的人不停叫喊的是“去死!”、“死!”邻居觉得不对头,前去敲门无人理会,喊了一大群人过来强行砸开了刘先生家的门,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刘先生浑身是血站在院中的凳子上,疯言疯语叫喊不休,在他的身后大堂里,刘先生的妻子、女儿、家中老仆全都躺在地上,鲜血淌了一地,几个人被救起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是了,人没死,只是当时的场面太过于血腥混乱,那传的人才以为刘先生一家已经惨死。
魔物之乱中,许多人迷失心智,一味跪拜邪神,百姓们看不见魔气,他们认为会让人失去心智的就是魔物。他们认定刘先生是被魔物附体,这一下,魔物回来复仇的流言在城中散开了,可以预见明日会传成什么样子。
孟长青在出事学堂的四周查看了一圈,除了那股诡异的气息,没发现别的东西。他又去看了那疯了的刘氏一家人,对方记忆全部破碎,孟长青试着用幻术引导他们说出看见了什么,却发现这些人的魂魄极为虚弱,怕出事孟长青立刻收了手。此时李道玄与白瞎子也已经到了,孟长青对着李道玄道:“不太像是魔物。”
“不是魔物。”李道玄抬手用灵力护住了那几个百姓的魂魄。人要过一阵子才能清醒过来,短期内是问不出什么了。
孟长青望向昏死过去的刘先生,忽然又想起了学堂外那股萦绕不散的腥甜气息。这事有点古怪。
李道玄在镇子各处附近施了阵法,由于暂时查看不出什么,三人当晚又回到了客栈。白瞎子丝毫不担心,他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这些都是小场面了,有这两人在,天塌下来都没事,他坐了片刻,回屋睡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果不其然,魔物杀人全家的传闻在城中迅速流传开了,一出门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正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魔物又出现了,这一次是城东。
孟长青赶到时,一个小姑娘正被抱着躲在母亲怀中,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去死”之类的诅咒话语,那母亲抱着她泣不成声。孟长青立刻上前查看,那小姑娘见到生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尖叫起来,“去死!去死!死!”她朝着孟长青尖声吼着,孟长青一眼就看出她神魂颠倒,五识皆乱。
围观的百姓则是被小姑娘发疯的样子惊到了,叫道:“魔物!是魔物!她是魔物!快把她杀了!杀了啊!”
那母亲忙惊恐地抱紧了发疯的女儿,“不!不要伤害我女儿!”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向孟长青哀求道:“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啊!”
眼见着局势马上要混乱起来,孟长青亮明了修士的身份,道:“她不是魔物!”
孟长青安抚住了惊慌失措的百姓,可事态却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起来,一连多日,同样症状的百姓相继出现,全部都是神志混乱胡言乱语,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几个字,如果说这事一开始是古怪,那如今这事已经变得恐怖起来了。
连一直旁观的白瞎子都觉得这件事透出几分邪性,“这镇中到处都是阵法,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她忽然看了眼李道玄,道:“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真人面前做这些事?”真是怪了。
李道玄坐在客栈的窗前,他望向青岩镇背靠的那座山。孟长青见李道玄一直望着那山,他也望了过去,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是妖?”
他话音刚落,白瞎子立刻看向他,“不可能!蜀地这一带的妖我都认识,哪有妖是这种气息?”
孟长青沉默片刻,道:“不是鬼魂,也不是煞。”
白瞎子忽然问道:“会是邪修吗?”
孟长青看着她道:“当今世上能破我师父阵法的邪修只有一个,吕仙朝。”
白瞎子立刻凑近了,“那说不定就是吕仙朝来了!”
孟长青问她道:“那吕仙朝千里迢迢地从天姥山赶过来,躲着你和我,就是为了吓疯几个小姑娘?”
白瞎子被问住了,她轻轻地拍了下额头,这阵子因为贪图李道玄的灵力,吃了吐吐了吃弄得精疲力尽,脑子确实变得不太好使了,她道:“这事有点邪门。”
尽管白瞎子说不会是妖,可孟长青想了一阵子,觉得不一定。这镇子上所有中邪的人都有同一个症状,神志不清、魂魄混乱。这一点和被妖入侵了神志后的症状很相似。若非他们三人恰好途经此地,这镇子上的人恐怕不出一月就会魂魄衰竭暴毙疯亡。
他刚想将玄武伏魔阵换成伏妖的阵法试试,却发现在刚刚他与白瞎子说话的时候,李道玄已经将玄武伏魔阵改了。玄武伏魔阵,对付的是有阴煞之气的邪物与妖魔,然而这世上有一部分妖是天地灵力孕育而生,天然不带邪气,比如道书中记载的各类白鹿、红鹤之类的祥瑞,亦或是各种造化而生的妖兽,玄武伏魔阵对这种妖没有用。
李道玄将伏魔阵换成了专门对付妖和兽类的阵法,对着孟长青道:“今晚在城中守着。”
孟长青闻声立刻道:“是!”
白瞎子抬头看去,目光在两人之间不住打转,她心里还是不认同会是妖。除了气息不对外,还有一个更为简单的原因:这世上的妖太少了。人间遍地都有修士除魔卫道的故事,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个修士是靠着降妖扬名立万的,多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妖。要修炼成妖,首先得要凭本事活个几千上万年,然后还要撞上妙不可言的机缘,最后还要能够开出心窍、化出心神,没有心神的那叫兽不叫妖,天时地利加上数万年的造化才出这么一只,上古时期的妖兽死绝后,这当今世上也就蜀地能出那么几个妖,还往往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
要不说黄祖斩玄武立道,妖兽要是真这么常见,黄祖一直记着这事做什么?白瞎子自己就是妖,她看了眼孟长青,心说哪有这么多妖?
当晚,三人都在客栈中坐着,城中一直都没有动静。白瞎子又开始饿了,她刚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处阵法忽然剧烈动荡起来,金光大盛,白瞎子手中动作顿住,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去。等他们三人到医馆外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空中还残存着那股熟悉的邪气,玄武阵法外缘全是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北蜀的山林中去。
从地上的痕迹可以看出来,那东西刚一碰到李道玄的阵法就感觉到了危险,拼尽全力才挣脱出去,往北方逃去。
三人循着血迹一路找过去,最终在青岩山断崖外发现了一处漆黑的洞穴,散落的血迹消失在外面的沙砾中,很显然,那东西就在这山洞里面躲着。
孟长青走了进去,微弱的光照入洞中,孟长青看见地上散落着许多棱角分明的石头,山洞四壁划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线条,像是小孩胡乱做的画,又不大像。他继续往前走,在深处光照不见的角落里,一团黑色的东西窝在那里,半人大小,浓烈的血腥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依稀还能看见它身上如锁链般交错的金色玄武符文。黑暗中,它的一双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着孟长青,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孟长青手中放出了金色的灵力,照亮了这山洞,他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样子,乍一眼看去像是条盘着的黑色大蛇,底下垫着一条腿,尾上卷,黑色的鳞甲反射着耀眼的精光。就在三人都看着那怪物不做声的时候,那怪物瞳仁中倒映出了李道玄的脸,电光火石间,它忽然怒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太快了,像是一阵黑色的风,那怪物扑向了李道玄,口张得极大,一口下去鲜血淋漓骨肉尽碎。
白瞎子惊呆了,李道玄猛地出声,“长青!”
孟长青其实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右手当空死死地抓住了那怪物,整条手臂都被咬住了,下一刻他猛地用力把那咬着他的怪物甩了出去,牙齿脱离皮肉的时候发出了类似骨头摩擦的声响,鲜血瞬间浸透了黑色的衣服袖子。
那怪物摔在地上爆发出一声吼叫,清晰的雷鸣声,山林方圆百里之内听得清清楚楚。
白瞎子在一旁见着这一幕,终于目瞪口呆。龙形,一足,其声如雷……夔,竟然是一只夔!
夔是上古时期海中的妖兽,早已经绝迹人间,怎么会出现在这蜀地山林中?夔生性忿戾恶心,睚眦必报,这只夔刚刚被李道玄设下的阵法所重伤,又被逼入绝境,此时一心只想要咬死李道玄报仇,被孟长青挡了下,却仍是不死心地咆哮着冲过来,李道玄扬手一个阵法将其镇住,它被困在金光中,猛地又爆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腾空而起,原本半人高的身形骤然放大,下一刻它就被席卷而去的紫阳剑气震住,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孟长青低头看了眼,鲜血迅速地顺着手臂流窜到了手心,大股大股地沥过指缝,不过片刻,半条手臂已经没知觉了。
青岩镇的客栈中。
白瞎子在三楼的房间中低身打量着着被李道玄用降妖阵镇住的夔,眼中全是匪夷所思。阵法中,夔浑身披着金色的玄武符文,浑身的鳞片都炸开了,低着脖颈,竖着尖耳,一双赤红的眼满是愤怒与仇恨,死死地盯着白瞎子,喉咙里时不时爆发出低吼声。可以想见要不是这阵法,它会立刻冲出来把白瞎子杀了。
另一间屋子中,李道玄正在查看孟长青手臂上的伤,四排交错的齿痕几乎将手臂贯穿了,袖子慢慢揭开的时候,大股的鲜血全顺着齿痕往下流,李道玄往上卷着袖子的手停了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往上揭。夔咬出来的伤口天然无法愈合,会流血不止,而且疼痛难忍。在上古传说中,夔的报复心极强,和其他妖兽争斗赢了之后,它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把其他妖兽拖入海中,让其在海水中痛苦至极地嚎叫着失血死去。
孟长青这边低着头倒是一声没吭,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李道玄好像自进屋起就没说过话,于是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低声道:“师父,我没事,您别……”
“担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李道玄道:“见到妖兽用手去抓,玄武是这么教你的?”
孟长青显然没想到李道玄会这么说,瞬间哑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修士是有本能的,尤其他们这种从小就学道术的,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用阵法或是剑去挡,这样哪怕是挡不住也不太容易受致命伤,直接用手去抓,就是刚入门的修士都不会犯这种可笑至极的错误,因为一旦抵挡不住,很容易当场毙命。孟长青学了这么多年道,他比谁都明白这道理,可当时他见到那妖物扑向李道玄,那一刻他是真的什么都忘记了,连剑还在手上都忘记了,“我……”过了会儿,他才低声道:“对不起,师父,我没有想到那妖兽这么厉害。是我大意了。”
李道玄只是查看着他手臂上的伤,血根本止不住,金仙灵力一化进去,血流得反而更多了,李道玄手上全是血。
孟长青见李道玄不说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加之疼痛难忍,怕李道玄看出来,于是低声道:“我当时想,那妖兽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想一般的妖兽也伤不了我,再厉害也比不过魔物。”
李道玄手中的动作停了下,终于道:“我原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懂得了如何做个修士。我倒是没有想到,何时起你也学着吕仙朝的样子变得这般骄傲狂妄了?”他看着孟长青,“你杀了魔物,自视甚高,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更厉害了是吗?”
孟长青心中猛地一惊,一瞬间连说话都忘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想要跪下认错,却被李道玄一把按住。李道玄看见他手上刚止住血的几处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再次崩裂开,抬手重新帮他处理伤口。孟长青看见了他的脸色,别说开口说话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孟长青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在门外看见了白瞎子。
白瞎子显然是听见了刚刚房间中李道玄训斥孟长青,孟长青忽然从房间走出来她还被吓了下,顾及孟长青的脸面,她全听见了也只能装没听见。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孟长青问道:“你找我?”
白瞎子这才像是想起正事似的,道:“哦对,那只夔它一直在往阵法上撞,我怕阵法给它撞开了,你要不去看看?”
孟长青一听,往楼上走去。一进屋,果然看见满地的血迹,那只半人大小的夔被困在阵法中,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李道玄留在阵法中的剑气,每一次撞上去都会掉下许多带血的黑色鳞片,后背已经被撞得血肉模糊,却仍是爬起来继续撞,动作越来越缓慢,眼中的怨毒也越来越深。
孟长青见状手中放出剑气,想要绑住那只夔,可那只夔却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孟长青只好收了剑气,思索片刻,他手中翻出幻境,落入了那阵法中。
那只夔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道术,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下意识想要躲开。下一刻,它发现身上的玄武符文忽然消失了,它抬头看,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
房间中,白瞎子和孟长青看着这只夔逐渐安静下来,孟长青注意到,夔的眼睛从猩红色变成了蓝色。白瞎子问孟长青道:“你和你师父打算怎么处置这只夔?”
孟长青闻声看了白瞎子一眼,白瞎子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问题问的有些多余。夔本身就是上古恶兽,生性恶毒嗜血,这只夔入侵百姓的神志,祸乱人的魂魄,差点害了几十条人命,今日在山洞中被它咬住的要不是孟长青而是换了一个修为较弱的修士,绝对当场毙命。这种妖兽,道门绝不会容忍它存活于世。
孟长青道:“就按一般除妖的办法,先在这阵法中祛除煞气,杀死真身,最后再镇杀魂魄。”
白瞎子自己就是妖,听他这么说,心有戚戚,叹道:“万年修行不易啊,这妖兽都已经化出心神了。”她戚戚了一会儿,然后她对着孟长青道:“这妖兽死后,内丹能不能留给我?”
孟长青一顿,道:“我一直以为你一见到这只夔就围着它看个不停是因为物伤其类。”
白瞎子一脸“你为何会有这么神奇的想法”的表情看着孟长青。
孟长青明显被他看得再次顿了下,然后道:“你别想了,夺取妖兽内丹,和夺人魂魄有什么区别?这种阴邪的修炼方法,让我师父知道了,你不想活了?”
白瞎子想起了李道玄,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扭头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孟长青,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说起你师父,你师父……刚刚骂你啊?”
沉默片刻,孟长青道:“是我失言了。”
“不就是随口说了两句,这么当真做什么?”白瞎子看着他的手臂,隐约还能看出渗出来的鲜血,她道:“夔咬出来的伤挺疼吧?你都伤成这样了,你师父也不心疼,怎么还骂你呢?”
孟长青道:“我师父是怕我莽撞,他担心我出事。”
白瞎子显然觉得孟长青这话在自我安慰,因为说出来都没人信。她道:“你师父若是真有心,凭他的道行,他怎么看不出来你是帮他挡了一下?我看你师父心里不是怕你出事,是怕你学吕仙朝的样子,将来会丢了他和玄武的脸面吧。”
白瞎子觉得别的其实都还好,只有一点让她很不舒服,道:“训就训了,提吕仙朝做什么?当初玄武百字碑下,他废了你一只手,要不是吕仙朝去救你,你能不能在他手下留条命都难说。他为了玄武和他自己的颜面,杀了你都不惜,如今……”
一直没说话的孟长青忽然道:“不要说了。”
白瞎子看向孟长青。孟长青道:“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当初的事,你我心中都知道实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今日我师父的话也没有针对吕仙朝的意思,若是他真的对吕仙朝不满,吕仙朝也不能够轻易地离开玄武。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伸手去抓妖物,若是刚入门的弟子这么做,玄武的师父们会教到他再也不敢乱伸手。”
白瞎子道:“可你伸手也是为他挡这一下啊,哪怕他是道门金仙他认为自己不会受伤,觉得你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可你都伤成这样了,他就算不领情也不至于这么骂你啊,说吕仙朝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我信,你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啊?真的说起来,我胆子都比你大。”
孟长青道:“有一说一,我觉得我胆子比你还是大一点的。”过了会儿,他道:“我能感觉到,我师父今天是真的动怒了,从他刚一进屋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后面确实是我失言。”
白瞎子道:“你也觉得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孟长青没说话。
白瞎子道:“要我说,还是回鬼城逍遥自在,如吕仙朝那样,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你师父这人规矩多又无趣……”她还没说完,孟长青已经在看着她,她道:“我的意思是,你师父是玄武扶象真人,高高在上,你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说错了还要被骂,一辈子这么战战兢兢地活着,你不会觉得很不痛快吗?”
白瞎子是妖,生来爱逍遥,和吕仙朝是一路人,她见孟长青开口似乎要说什么,道:“你也别说你没觉得不痛快了,你要真是这种人,当年也不会干出那么些道门人眼中丧心病狂的事。”
孟长青抬眸看她,“可我真没觉得不痛快。什么是逍遥自在?我觉得我现在就挺逍遥自在的。”
白瞎子终于道:“你是中邪了吗?”
孟长青笑了下,道:“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的没有觉得不痛快,反而觉得这是我这些年来最快活自在的日子。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上来,但我每次我见到我师父,我心里都会很高兴。你觉得我不痛快,我倒是怕我师父不高兴。”又道:“许多事情确实是我没做好。”
白瞎子道:“你说今日的事?”
“也不单单是今日的事,打小我就很怕我师父生气,他一不说话我心里就慌。”孟长青回忆道:“小时候我做噩梦,梦见我师伯说我太不懂事了,让我师父把我送下山,他会为我师父再找一个资质更好更听话的徒弟,我师父在梦里不说话,给我吓醒了,我半夜爬起来去找我师父敲他的门,我师父一开门我就哭了,说我以后一定不会惹他生气,一定好好修习道术,让他不要收别人为徒,我师父听完后说,好。”孟长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可我后来还是伤了他的心,让他一次次地为难。”
白瞎子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有些事也不能够全怪你。”
孟长青一双眼看着面前在幻境中进入香甜睡梦的夔,没有再说话。
白瞎子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孟长青的声音很轻,“我在想,若是今日山洞里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还是会控制不住用手去抓妖兽,因为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术法和剑都太慢了,我心里真的怕。”他说着话伸出手从地上拾起来一片夔的黑色鳞甲,道:“魔物之乱后,我在心中发过誓,不会再让我师父受一点伤。”
白瞎子良久才道:“让你师父听见这几句,你又要挨一顿骂,说你又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了。”
孟长青道:“我师父又不在这里。”他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确实也没想到这妖兽能把我咬成这样,这到底什么东西啊?我感觉我师父好像知道,但我刚刚没敢问他。”
白瞎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道:“这是夔,上古时期海中的一种妖兽,按理说真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只夔很年幼,刚刚化出心神,对比人的话,它大约是人间四五岁小孩的样子……”白瞎子说着话,对孟长青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下夔这种妖兽有多恐怖恶毒。
门外,李道玄已经站了很久,他听完了里面两人所有的对话,没出声,也没推开门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夔可萌了,构思这个副本的时候,我被萌的不要不要的。
第 114 章
孟长青与白瞎子离开房间前,孟长青变出几个光团似的梦境丢入了阵法中。他们走后, 一个梦境轻轻地落在了夔的鼻翼下, 原本垫着尾巴熟睡的夔睁开了眼睛, 它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光团,慢慢地伸出爪子去抓,光团流散开,它好像愣住了,下一刻它低下头在自己的周身找那消失的梦境,黑色的爪子一下下地拍着地板,梦境从它头顶缓缓飘落下来, 它蹭一下仰头看去, 冰蓝色的眼睛像是琉璃, 在黑暗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孟长青和白瞎子站在楼梯上看着李道玄的房间,孟长青正要往前走, 白瞎子拉住了他,道:“你师父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过去找他,多说多错,还是等明日他气消了些你再去吧。”
孟长青问道:“你今天在门外听着,你觉得我师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