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1)
快些起来,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李道玄伸手扶他。
孟长青忙从地上站起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多谢师父!”他回头看着那妖兽笑,妖兽显然不明白怎么了,眨巴着眼睛。
客栈外,天元子已经到了。李道玄带着孟长青下楼。玄武的规矩,弟子若是下山就应该另立门户,许多弟子下山后就再也没回过玄武,天元子就是其中一人,按辈分来看,他应该是目前玄武内宗在外的弟子中最高的,他与李道玄不是一脉,可他们的师父是师兄弟,少时在山上,天元子与南乡子亲如手足,与李道玄也打过一些交道。
孟长青这一代弟子对于上一辈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听说过天元子这名字,记得那是一位修为高深、特立独行的前辈,年轻时和师门闹翻,之后就一直云游在外,玄武大约对他也不甚满意,提到他都是一笔带过,许多外宗弟子更是听都没听过这名字。连玄武弟子对他的记忆都这么模糊,道门知道他的人就更少了。
孟长青跟着李道玄下楼,瞧见一个青衣的中年修士在楼下等着,手边放着把竹伞,肩上被雨淋湿了一块,气质端正儒雅,望见李道玄与他时,他笑了笑,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和孟长青想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他对着天元子行了一礼,天元子对着他微微颔首。
天元子与李道玄客栈楼下坐了。自当年前玄武一别,两人已经四百多年没见过了。落座后,天元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李道玄那一头白发上,道:“早年间听说扶象真人观雪悟道一夜白头,还当是外人胡乱编排的,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原来是真的。看样子真人这些年也是经历了许多事啊。”
李道玄的表情如常,也没多做解释,他身后的孟长青倒是表情有些异样。李道玄道:“多年不见,师兄也变了许多。”
天元子笑道:“老了。”
天元子下山多年,自知身份不一样了,不能再如当年玄武山上那样以“师兄”、“师弟”相称,又加之李道玄在道门地位超然,他于是尊称他一声“真人”。此趟他前来青岩镇,是收到了李道玄的书信,说是此地出现了一只刚刚化出心神的夔,想要请他代为教养。他一向喜爱奇异妖兽,想当年他私放巨鲸入东海,还为此与玄武师门闹翻,差点被逐出师门。此次得知蜀地竟然出现了一只夔,他将道观交给弟子代为打理,自己即刻赶来查看。
他好些年没见过玄武弟子了,此时一见到李道玄,当年那些山上的往事全浮上了心头,一时心中也是万分感慨,他道:“前一阵子魔物之乱,各地闹得沸沸扬扬,我在莫邪山那一带都瞧见了好些魔物,本想回一趟玄武,可北蜀乱成一团,实在是脱不开身,只得派了大弟子前去,我心中日夜担心你们,好在你们都没出什么事。”
李道玄道:“有惊无险,如今已然都平定下来了。”
一旁的店家过来沏茶,孟长青低声说了一句“我来吧”,他从店家手中接过了茶具,在一旁给天元子和李道玄沏了茶。天元子一眼就看出来,这行云流水的手法,必然是玄武教出来的弟子。他道:“这位是?”
李道玄道:“我的弟子,孟长青。”他看向孟长青,道:“这位是你师伯天元子。”
孟长青对着天元子行了一礼,“弟子孟长青,参见师伯。”
天元子乍一听见“孟长青”这名字,脸上似乎有意外一闪而过,显然他是听过孟长青那些事迹的,望着他道:“你就是太白鬼城那个邪修孟长青?我总是听见你的名字,你在道门很是出名啊。”
孟长青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下,却还是恭敬道:“我过去做了些错事。”
天元子道:“我听闻你是个断袖,还给人当过炉鼎,后来入了邪道,当了邪修,和道门打得不可开交,还闹出了太白鬼城的事情,是你吧?还有长白宗那个吴闻过,光你们两个人这些年把道门闹得那是天翻地覆,又是恶鬼又是魔物的。你和那个吴闻过,听说你们俩是一对,怎么后来你说他杀了你,你又杀了他?”
孟长青原本正在给天元子沏茶,闻声手里端着的茶差点没打翻,他将茶放在了天元子的面前。一旁的李道玄忽然道:“他与吴聆没有关系,他不是邪修,这些年是我疏于管教,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
天元子打量着孟长青,道:“我还听说了,这次魔物之乱便是他平定的。”他问孟长青道:“要数你功劳最大,可是如此?”
孟长青觉得自己额头在出汗,道:“是道门齐心协力才将魔物之乱平定。”
天元子有一阵子没说话,忽然他笑了一声,李道玄下意识动了下放在桌案上的手,怕天元子对孟长青动手,孟长青不知道这位师伯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天元子却只是笑,没有别的动作,对着李道玄道:“前阵子那魔物之乱,把我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后来平定了,我特意去打听了是谁平定的,我听那些传闻时还想着,孟长青是谁?胆子这般大,能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还平定了魔物之乱。今日一见,竟是这样的。我瞧着年纪也不大吧,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又道,“师弟你怎么收了这样一个弟子啊?”
这个弯拐得孟长青差点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这师伯想说什么了。
李道玄终于道:“师兄,他胆子不大,别吓唬他了。”
天元子看着孟长青道:“胆子不大,能做出这么多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来?我心里可不信,师弟啊,我看你这弟子怕是全天下胆子最大的人了。”这句话说的平淡,听不出赞赏的意思,也听不出批评的意味,他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孟长青。
孟长青站着没动,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道:“这个年纪的弟子,不都是一直做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吗?”
天元子闻声终于笑了出来,道:“是啊,这倒是真的。”他看着孟长青道:“出格些也无妨,这道门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又道:“对了,那只夔在哪里?我想要见见它。”
房间的门被推开,夔正坐在阵法里在数着自己完整的十个手指头,她抬头看去,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中年修士出现在她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那修士的脸,视线就没有移开。
天元子问李道玄:“是她吗?”
李道玄点了下头。
天元子于是又看向小妖怪。
一直到很多年后,小妖怪都还记得那个下着雨的清晨,来人对着懵懂无知的她说: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父了。我会教你道术,教你这世上的道理,给你一个家。你若是做错了事,我会为你承担一半,因为你是我的弟子,你错了便是我错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也会对你很严厉,将来你有任何的困惑都可以问我,若是我也回答不上来,便是你出师的那一日。”
说完,天元子从自己的怀中拿出莫邪山天方观的仙牌,轻轻系在了小妖怪的脖子上。小妖怪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她低头看着那枚亮晶晶的牌子,明显她对这个更感兴趣,伸手摸了摸,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中年修士。
天元子看着她高兴的样子,道:“那我们走吧。”他伸出手去。
小妖怪看了他很久,终于她慢慢地抬起手,试着将手放在了那只大了两倍的手掌中。她的手太小,她抓紧了天元子的手指。
身后,孟长青与李道玄都看着那一幕。李道玄刚刚听了天元子说的那番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了下眸。
长街上,天元子牵着小妖怪的手渐行渐远。天元子来的路上,发现下雨了,特意多买了一把竹伞,撑开后小巧玲珑的,上头画着两片叶子。他给小妖怪打伞,小妖怪就跟在他身边,仰头好奇地看那伞面上画的两片竹叶,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她抬手指着叶子,示意天元子也看。两人走出去很远,忽然,她回过头看了眼。
孟长青在客栈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小妖怪回过头看见了他,大声喊道:“梦梦!”
孟长青的心里莫名就有些触动,笑了下,对着她喊道:“再会。”
小妖怪并不懂得什么是别离,也不知道什么是“再会”,她在街上大声地喊孟长青的名字,喊了很多遍,引得街上的行人都看向她。然后她才重新拉住天元子的手,跟着天元子一起继续往前走。孟长青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街尽头。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也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小妖怪跟着天元子一路往前走,他们要去天方观。她似乎很喜欢天元子,一直对着他咕噜咕噜地说着话,时不时还要大叫起来。天元子一直笑着听她说话。
两人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小妖怪忽然停了下来。天元子不知道她怎么了,也停下脚步,陪着她站了一会儿,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一间医馆,门口晒着些草药,里面有人在忙碌,传出人声来。
小妖怪站着看了很久很久,天元子轻声对着她道:“走吧。”
她闻声扭头看向天元子,又回头看那医馆里的模糊人影,湛蓝色的眼睛里光微微闪烁着,终于,天元子牵着她离开。在他们两人转身的时候,医馆里的叶天清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眼门外,两人刚好已经走了过去,天街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叶天清低下头,抬手蘸墨继续写着药方。
夔的幼年期长达几百年,最长的甚至要上千年,再然后,她会懂得这世上的许多东西。她将要在深山里的道观中修行几百年,而人的寿命却只有百年不到,他们再也不会相遇了。
她会在漫长的修行中忘记他,直到不知多少年后的某一日,她会忽然再次记起他,记起那双眼睛,和那年山风一样的温柔,然后她会明白许多不曾明白的事情,又或许只是泪流满面。天若有情天亦老。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的李贺真的是个奇人啊,他喜欢鬼怪,满篇阴森森的。他写离别,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不,不能我一个人心脏中箭。
第 118 章
“师父,您是不是心里早就想好将那只夔交给师伯啊?”
孟长青与李道玄离开了青岩镇,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 孟长青一直看着李道玄的侧脸, 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
“它罪不至死,你心中已经决定救它,我不答应,你自己也会想办法。”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孟长青还在盯着他,李道玄看了一眼过去,“为何这么看着我?”
“师父, 您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善良的人。”
“你年纪才多大, 又见了世上多少人?”
孟长青抱着大雪剑, 往前快走了两步,问道:“师父, 天元子师伯当年为何离开玄武啊?”
“东临海上有巨鲸伤人,他师父派他前去降妖,他私放巨鲸归海,触怒了他的师父,他师父命他下山,终生不许再踏入玄武一步。”
孟长青没了声,明显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叛出师门的事, 他转了话题问道:“师父,您和天元子师伯,还有掌教师伯和掌门师伯, 师兄弟之间感情应该很好吧?”
李道玄点了下头,“他与你掌门师伯形同手足,不过他离开玄武太早,之后他与玄武断了联系,一百年多前的仙剑大典才重新出现,至今他也没有回过玄武。”
“师父,你们那时在山上是什么样的啊?”
李道玄见孟长青感兴趣,就同他说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孟长青一直跟在他旁边听着。他们往北地去,正午时分,山道上飘着雾气,枝桠横斜,孟长青看着说话的李道玄,抬手不着痕迹地拂开前面挡路的枝叶。
这是真的平静下来了。
孟长青与李道玄去了北地,去做那些他们没有做完的事情。
白瞎子回到了太白鬼城。和她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样,如今鬼城中并没有多少鬼魂,冷冷清清的,路旁不知是谁新栽了几株柳树,碧幽幽的叶子在风中飘。白瞎子问了一圈才知道,鬼魂们多去了天姥山,那里有孟长青的海市蜃楼,最主要的是还有吕仙朝坐镇,他们不用害怕道门。白瞎子注意到太白城以北的山坡上还有些鬼魂的阴气,过去瞧了,发现北地的佛宗在此地为亡魂立了许多无名碑。她心中感慨,北地佛宗这些年都衰败成什么鬼样子了,闲事倒是管得比谁都多。
天姥山。裹着身黑衣裳的吕仙朝正在百无聊赖地和一大群邪修喝酒赌钱,一大群人也不知道是窝在这洞府赌了多少天了,赌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一旁摆着的水果已经烂了一大半,也没人收拾,散发出阵阵腐烂味道。吕仙朝半耷拉着眼躺在椅子上,满脸写着“无聊”两个字,这一轮是哪个邪修赌输了他也没注意,直接喊道:“喝喝喝!谁输了赶紧喝!”等到旁人提醒才知道是原来是他输了,他眉头一拧,直起了背,“倒酒!”
祁连山长白宗。正午的日光照耀着山林与栈道。大殿中,二十几个长白弟子正在领着新来的弟子拜真武大帝像,一派庄严肃穆,礼毕,穿着纯白道服的新弟子刚起身,远处的凌霄阁中忽然响起了雄浑苍凉的钟声,一声又一声,从山上传至山下,从南方传到北方,在群山之中久久地回荡。几个为首的长白弟子回过头去,沉默地听着那钟声,在他们身后的画像上,踏云乘鹤的真武大帝正在一片金光中望着他们。
吴地,小巷子,茶馆二楼,热闹非凡。一个样貌清秀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他抚着惊堂木,口若悬河,说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绝伦,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每过一会儿茶馆中就会响起喝彩声,整个场子的人都被他吸引了过去。他说到最后,魔物之乱,孟长青要与吴客同归于尽,东临海上火焰滔天,玄武大阵打开,天地混沌,寰宇初张,孟长青与李道玄从阵法中出来,金仙灵力涌过八百里山脉,天地一片大白。故事戛然而止,茶馆里的客人久久回不过神来,忽然全都起身纷纷叫好,有人喊那说书人再讲一出。说书人见众人热情难却,于是重新坐下,他思索片刻,李道玄与孟长青的事情是决不能胡说的,他忽然抬手抚上惊堂木,道:“好,那我再讲一出。”他抬头看眼前的人,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孟长青和长白宗大弟子吴聆那些往事?”
玄武山,乾阳峰。谢凌霄正在照料李岳阳养的那些花花草草,趁着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太阳,他连忙将花草一盆盆地搬到院子晒日头,追着移动的阳光,不一会儿就满头是汗。乾阳峰下,李岳阳正在指点几个新弟子剑术,她看着那群弟子扑棱着在山坡上御剑飞行的样子,拧着眉头好半天没说话。紫来大殿中,南乡子正准备沏茶,他刚得了套新茶具,是一位吴地的故人送来的,上好的白瓷,流光溢彩,他爱不释手,拿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乾阳大殿中,谢仲春正在练字,凝神许久,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冬”。
一转眼过去,寒风凛冽,玄武山上飘起来小雪,山林雾蒙蒙的恍如仙境。
临近年关,冬雪纷纷。
南乡子今日约了谢仲春来山上喝茶,谢仲春迟到了,到的时候似乎压着怒气。南乡子问道:“怎么了?”
谢仲春道:“没什么,一些坊间流言,近日不知怎么在道门传开了。”他看上去并不想多提,大约是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南乡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不知道最近道门又传起什么来了,问道:“什么流言?”说着话他给谢仲春倒了杯茶。
谢仲春神色不大好看,喝了口茶,道:“还不又是孟长青!”
南乡子有些意外,他感觉自己有好一阵子没听见“孟长青”这三个字了,算了下,自孟长青与李道玄离开玄武,这一眨眼都大半年了吧。孟长青离开玄武后,一直没在道门露过面,显然是有意低调,道门中关于他的流言也逐渐消寂下去了。怎么隔了小半年又闹起来了?他也没多想,孟长青传来传去的事情就那么些,他对着谢仲春道:“流言罢了,过一阵子自然就散了,道门中人忘性大。”又道,“我今日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谢仲春皱眉,“什么事?”
南乡子道:“我算了下,李道玄和孟长青的事也该办的差不多了。过两日是年节,年节之后要召开东临道会,今年这道会必然是放在玄武山上了,这是魔物之乱后第一场大典,应当隆重些。李道玄是玄武真人,又是道门金仙,怎么着都该露个面。我是打算让他们两人回来一趟,之后他们想要下山,就还是由着他们去。”
谢仲春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回事,道:“孟长青回不回来由他,李道玄要回来一趟。”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道:“当初我就说了,没有这样的规矩!玄武的真人就应当在玄武山上待着,如今这找不见人像什么话?”按照谢仲春的盘算,孟长青下山是应该的,他这身份怎么着也不合适在山上待了,给个出师的由头让他自行下山就是。但是李道玄下山,那真是不可理喻了,历来玄武就没真人在外的先例,他想起来又觉得生气,“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李道玄。南乡子喝着茶,他似乎想说句什么,又怕谢仲春受不了刺激,最终还是没说。
南乡子道:“对了,这次东临道会我想多请几个人。”
谢仲春也没多想,“这些小事,你一个玄武掌门,自己做主就是了。”
南乡子闻声似乎又想说句什么,还是怕谢仲春受不了刺激,慢慢地抿了口茶没说话。
另一头,等孟长青与李道玄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隆冬时节了。李道玄当时人在吴地,收到谢仲春的信就带着孟长青回玄武了。要说起来,他们这阵子虽然人在外面,却不知道最近道门和人间传起来的所谓流言。他们一直忙着魂魄的事,四处奔波没有停歇过,又加之李道玄喜静的性子没改,两人几乎没怎么和别人打交道,自然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听这些闲话。
因为时间不着急,两人没有御剑,从吴地乘船去的东临。江上下着大雪,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入了夜,天地一片寂静,两人上船后一直没说话。说起这东临道会,孟长青想起自己上一次听说师兄去参加东临道会,那都是好多年前的的事了。和雷打不动一年一度的春南道会不一样,东临道会并不是每年都会召开,往往是这一年出了大事,来年才会举办一场,没人知道为什么,约定俗成就是如此。
说实在的,孟长青现在有些怕去到这些场合,一想起来脑子里就不自觉地会浮现出谢仲春的脸,有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让人窒息。
江上的风刮得莫名猛烈,吹过去时隐隐约约带着阴气。孟长青忽然抬头看去,他对阴气的感觉很敏锐。他起身走出去看了眼,冷风全吹在了他的脸上。他走到船头,衣服和头发在风中簌簌作响,大雪纷纷落在江水中,他低头看去,心头一跳。
船下有一片黑影正缓缓地游动,从极高空望去,大江滚滚东流,条状的巨大黑影横跨了一整条江,船在它的脊背上几不可见,可见这东西的体型有多庞然。
孟长青读过《异兽志》,他知道世上江海中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怪物。他看了很久,感觉到这江水中的东西对他们没有敌意,他眼中的金色雾气慢慢地消退下去。应该是一种罕见的江海巨兽在洄游,他们恰好遇上了,对方甚至可能没注意到江上这艘小船的存在,孟长青也没去惊动它。
孟长青回到船篷中,李道玄在闭目养神。他放轻了脚步,在李道玄面前低下身,在黑暗中看了李道玄的脸一会儿,他轻轻地握住了李道玄的手,感觉到冰凉寒意,他伸出两只手小心地捂着。按理说修士到了一定境界,无论春夏秋冬,身体都不会轻易地受外界影响,但李道玄从不用修为去抵御寒意,他近乎刻板地遵循着玄武那些老规矩。冬就是冬,夏就是夏,寒来暑往,天生四时以养人。
孟长青捂着李道玄的手,感觉到手逐渐暖和起来。他抬头看李道玄,他从来没有这么打量过李道玄,他发现自己以前都没有注意过李道玄的长相,平时没敢往别的方向乱想,他此时看着李道玄,却发现李道玄原来生的特别好看,普世意义上的好看,眉目像是画出来的一样。
孟长青看得莫名出神。此时江底的怪物忽然有一节脊背翻出水面,又迅速地沉入水中,应该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船却猛地摇晃了下。孟长青起身想要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手却忽然被反握住了,他诧异地看向李道玄,“师父?您醒着?”
李道玄一双眼望着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又道:“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了。”
话音刚落,船又猛烈的摇晃了下,比刚刚还要剧烈。孟长青第一反应是怕李道玄磕着,忙伸手护着他,李道玄自然不会磕着,他看出了孟长青下意识的动作,道:“没事。”
孟长青感觉此时外面江面好像平静些了,可那股阴气却越来越浓烈,大雪往下落,黑夜中江水全往上翻,激起一层层的水浪。孟长青心中隐隐不安,一直往船外看。
李道玄见状,对着他低声道:“是蛟。”
孟长青一下子看向李道玄,“蛟?”他没听错吧?传说中的那个蛟?此时船又晃了下,江水中翻出白色水浪来,夜光中隐约可见一层粼粼波光。同一瞬间,孟长青感觉到了另一股森森阴气从更深的河心蒸腾而上,不对,那股阴气一直都在,只是刚刚被压过去了,他立刻道:“是两条!?”
李道玄不知为何没有说话,他点了下头。
一直都是两条。
孟长青隔着江水都能感觉到江心深处那条蛟阴气之浓烈,比之前那股阴气浓烈数倍,翻腾之中甚至隐约带出了血腥味。两股阴气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杀意弥漫开,数丈高的水从江底翻出来,船猝不及防地又摇晃了下,孟长青伸手护着李道玄,他怎么感觉,这两条蛟好像是在江底打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扭头往外看。
“师父我去看看吧?”在又一个巨浪打在船头的时候,孟长青忍不住道。
李道玄一直没说话,终于低声道:“不必出去了,不是打斗。”
孟长青闻声一愣,不是打斗?那江水中血腥味怎么这么重?他脱口问道:“不是打斗那它们在做什么?”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脸良久,道:“交.媾。”
孟长青当时就没了声音,他看着李道玄安静了很久,手仍是下意识地护着李道玄。巨浪打在了船上,船剧烈地摇晃着,江水中全是血,随着水浪往上翻滚,奇怪的是,这江中一点另外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水花翻起又砰然溅开的沉闷声响。孟长青终于道:“啊?”他一开始觉得尴尬,可伴随着外面那股血腥味越来越重,他隐约觉得有点恐怖起来了。
船在江水中起浮,李道玄问道:“读过《异兽志》吗?”
道门中绝大部分修士都读过《异兽志》,那本书是蜀地四大世家倾六世之力共同编撰的,据说编者多达五百多人,书中记载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怪物传说,也有许多神话故事,读上去像是一个个小故事,引人入胜。这种书一般是被划入消遣用的话本子,但《异兽志》却是正经道宗十典之一,很多人以为《异兽志》描写的是怪物,其实《异兽志》描写的这世上的另一种道,一种野蛮、残忍、绝对强者为尊的自然道法。
孟长青开始回忆《异兽志》上关于蛟的描写,看得时候年纪太小了,他只记起隐约一些片段。蛟只有一种性别,从上古起,这种与龙血脉相近的怪物就极为罕见,很多蛟一生到死都遇不到另一条蛟,因此也无法培育后代。它们大部分时候都在江底沉睡,如果这一年的冬日太过于寒冷,蛟会苏醒过来,经由江底游向大海,这可以称得上是它们遇到同类的唯一机会。当两条蛟在江水中相遇,争夺就开始了,同为江海霸主,强大的会用绝对武力征服较弱的,然后是一场血腥无比的媾.和。
这世上有知恩图报的夔,更多的却是残忍冷血的蛟。《异兽志》两万多卷,几乎每一篇描写的都是血腥,暴力,杀戮,物竞天择强者为尊,有人说这书名为志怪,归根结底描写的还是人心。
江水依旧翻滚,两股阴气死死地交缠着,血腥味浓烈得仿佛要在江中沸腾开,杀意冲天,大浪打在船上,李道玄用了阵法,船平稳了许多。
孟长青坐在李道玄脚边的船板上,闻着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很快,他有了一个略显恐怖的推想,这么下去另一条蛟会死吧?
李道玄望着孟长青没说话。事实上,许多蛟就是这么死在江中的,如今江中的蛟龙已经成了远古传说,几乎无处可寻,这是这个族群的宿命。道门中人不会出手干涉天道。他握着孟长青的手,他发现孟长青不自觉地靠在自己的腿上,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只手还撑在他身侧的船板上,似乎怕船摇晃得太厉害他会磕着碰着。他抬手轻轻摸了下孟长青的头发。
江底的动静持续了一整夜,天亮时,江中才终于平静下来。两只蛟都不见了,孟长青能感觉出来,到了最后其中一股阴气已经很微弱了,但没有完全消失,两条蛟都还活着。天亮后,它们会各自沿着这条江入海,可能是去往东临,又可能是沿着支流去往北地以西的平珈海域,谁也不知道。
船继续往前走,很快地到了东临,再不远处,就是大雪纷飞的玄武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最后的道会写完了,这个文它就完结了,然后我就是写番外了!
第 119 章
时隔多日,孟长青又回到了玄武, 山还是一样的山, 水还是一样的水。他站在山脚下, 看着覆着积雪蜿蜒而上的长长山道,耳边依稀响起穿林风声,和他第一次上山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李道玄道:“走吧。”
李道玄往山上走,孟长青立刻跟了上去。
放鹿天。长廊中响起久违的脚步声,大殿的门被一只手推开,光全照了进去。孟长青看着落满了灰尘的大殿,一瞬之间真的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南乡子得知李道玄回来了, 命道童去取了一套新茶具出来。正好外头雪停了, 日头出来了, 是个偷闲的好日子。他来到了放鹿天找李道玄喝茶,当是为他接风洗尘。李道玄见到南乡子登门, 久别重逢,眼中流露出喜悦。孟长青看出来李道玄高兴,眼中也浮现出笑意,他没有出声打扰两人叙旧,把内殿的门打开了。
李道玄与南乡子进了屋,在内殿案前坐下,南乡子瞧见了孟长青, 对着他道:“你先下去吧,我与你师父许久不见,要好好聊聊, 你既回来了,去看看你师兄师姐,前两日凌霄还总说想你。”
孟长青看向李道玄,李道玄轻点了下头。孟长青于是道:“那弟子先行告退。”
李道玄道:“去见凌霄的时候,若是见到你掌教师伯,说我向他问好。”
“是。”
南乡子闻声道:“不用了,你掌教师伯今日人不在乾阳峰,你只管大着胆子去见凌霄就是。”说着话他看了眼李道玄。
孟长青感觉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怕谢仲春,一时有些尴尬,他抬手对着两人行礼,转身离开。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转身出去的背影。南乡子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笑,抬手亲自给他沏了壶茶,道:“你们师徒二人在山下可好?”
李道玄收回视线看向南乡子,道:“挺好的。”
南乡子又问道:“诸事都顺利吗?”
李道玄点了下头,“顺利。”
南乡子打量了李道玄一会儿,道:“你倒是真的很喜欢他,看得出来你心中很高兴,不像之前那几年。”
当局者不自知,李道玄对自己的变化没怎么注意过,“有吗?”他接过了南乡子递过来的茶。
南乡子道:“那两年我是真的担心你,没听你主动说过一句话,也没见你笑过,没看你出过门,我有时过来这山中坐坐,看你久了都觉得心里有些害怕。”当初孟长青与吴聆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当众叛出师门,没两年就死在了道门阵法中,消息传回玄武,李道玄的反应让他与谢仲春担心了很久,他们当时想着,毕竟师徒一场多年感情难免伤心,李道玄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他们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如今回想起来,李道玄当时的心境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李道玄见南乡子提起过去的事,沉默了一阵子,道:“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他都忘记了。
南乡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了,无论如何,高兴就好。活得久了,世上的许多事情真的都看淡了,李道玄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他没有多说,道:“同我讲讲,你们这次下山有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另一头。孟长青去找谢凌霄与李岳阳。
他上了乾阳峰,却得知谢凌霄不在,也不知道是上哪里去了。他又问李岳阳在哪里,乾阳峰的弟子这次立刻告诉他,李岳阳在后山。
离东临道会召开还有两日,无论是什么道会,只要是由大宗牵头,各派新弟子之间的比试必不可少,这些道会说白了就是给年轻修士一个出名头地的机会。
此时,乾阳峰后山,一群弟子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台阶上,还有几个倒在雪地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李岳阳站在最高一级的山阶上负手望着他们。魔物之乱后,玄武显然比从前更为重视弟子们的剑道修为,往先新弟子刚上山都是从背诵道书学起,如今却要同时开始学剑。李岳阳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做什么都会比较认真,这一点她和师父谢仲春很像,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雪停了刚停不到一刻,李岳阳命弟子们在后山集合练剑,许多弟子听到这消息当时就腿一软,差点没站起来。
如果问孟长青他们那一代的玄武弟子最怕谁,估计十个人九个人会脱口而出说谢仲春。然而对于新的玄武弟子而言,他们第一反应是李岳阳,绝对是李岳阳!不要多问就是李岳阳!孟长青那时候,过年能放两个月的假,他们会过除夕,参加各种道典和节日,等到开春不太冷了,他们才会重新回书院。到了李岳阳手上,他们放几天呢?
半天。除夕早点放你回去吃个晚饭,第二天记得回来继续练剑。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弟子们一直都以为玄武自古以来都是放半天假的,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从今往后都放半天假。
在李岳阳的监督下,弟子们每天除了练剑就是背道书,背完道书继续练剑,最后,一群半年前连御剑飞行都哆哆嗦嗦的新弟子,愣是能和许长清的师弟他们打个平手,连紫来峰都有些称奇。
孟长青到后山的时候,李岳阳正在亲自指导弟子们练剑,弟子们已经全部从雪地里爬起来了,李岳阳让他们在宽敞的山顶两两轮着比试,她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眉头拧了下,却也没说什么。就在这时,她视线忽然顿住了,看着一个方向。她看见了人群后的孟长青。
孟长青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见李岳阳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群习剑的弟子,怕打扰他们,他就没说话。此时见李岳阳看着自己,开口道:“大师姐。”
李岳阳道:“你回来了。”又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到。”
李岳阳点了下头,道:“回来就好。”久别重逢,她很简单地说了三两句,然后好像也没什么话说了。
一旁的弟子注意到李岳阳在和一个瞧着很是面生的人说话,全都不自觉地往那边看。李岳阳见状让他们停了下来,喊他们过来,对着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你们的师兄,孟师兄,师出扶象真人。”
一听是扶象真人的弟子,所有弟子全都刷一下看向孟长青,神态各异。谁不知道扶象真人李道玄平生就一个弟子,那可真是大名鼎鼎。一群弟子的心思全都表现在脸上了。孟师兄?孟长青?就是他吗?早听说他下山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所有弟子都在止不住好奇地打量孟长青,却又不敢在李岳阳面前太过放肆,对着孟长青行了礼,喊了一声“孟师兄”。
李岳阳对着孟长青道:“这是今年各地道观刚上山的弟子。”然后她望向众弟子道:“一个个的在说什么呢?再过两日是东临道会,你们的剑就练成这样,届时当着整个东临修士的面,你们也打算在台上这么比划?”
一群弟子听了心中顿时哀嚎起来,却又马上没了声,因为李岳阳道:“玄武剑道,一步一境界,人外有人天外又有天,想想也不能全怪你们,没见过自然不知道那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看向孟长青,“你来得正好,我刚想让他们见见真正的玄武剑修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着你比我合适。你来与他们过两招,教教他们。”
一双双眼睛全都望着孟长青,人群忽然激动起来了,“师姐,我们要和孟师兄切磋吗?”
孟长青也没想到李岳阳会这么说,有些意外地问道:“我?”
李岳阳对着孟长青道:“都是自家弟子。”又看向那些弟子道,“你们师兄当年仙剑大典名列第四,今日都好好学着些。”
众弟子一听要他们真的和孟长青切磋交手,立刻没了刚刚的疲态,一个瞧着比一个兴奋,全都看着孟长青。孟长青在李岳阳和众人的注视下,终于道:“那好吧。”
所谓的后山,其实是玄武公认的几座弟子用来习剑的山,这几座山地势不高,山顶是平的,宽敞迎风,天然就是比试台。由于前阵子刚下过雪,山顶积满了厚厚的雪。
李岳阳怕施展不开,带着众人到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去。孟长青和一群玄武弟子一起沿着山道往上走,刚一开始还没什么人说话,渐渐的这群弟子感觉孟长青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走了一阵子,有人喊了一声“孟师兄。”孟长青应了之后,一群弟子开始慢慢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孟长青聊了起来,到最后他们全在不停地问他各种问题,什么“孟师兄你就是那个打败魔物的那个孟师兄吗?”“孟师兄你是扶象真人的弟子,那你见过扶象真人吗?”,“孟师兄你的剑术是扶象真人教的吗?”,“孟师兄你以前真的是个邪修吗?那你会邪术吗?”
孟长青一一地回答了,那群弟子莫名其妙地就更兴奋了,全都在问他问题,到最后孟长青都来不及回答,那些问题也一个比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直到李岳阳在一旁叫停。
孟长青发现这批玄武新弟子确实是很有意思,他能清晰地从他们身上感觉到那种少年蓬勃的热情与好奇,还有明显没经历过事情的稚气。
到了山顶,孟长青站在雪地里望着他们,回想起刚刚见到他们练剑的样子,能看出来他们上山之前练过,但是放在道门仍然算是刚入门没多久。名为切磋,实则是指点,他于是问他们道:“你们想怎么比试呢?”
放眼道门,所有修道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年纪越小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群人要和孟长青直接比剑,为了以示对孟长青的公平,还主动说是一对一的。孟长青见他们是真的有在认真商量,终于轻笑道:“好吧。”
李岳阳从带这批弟子第一天就感觉到这群弟子脑子不大灵光,她走到了一旁望着他们,用眼神示意孟长青不用手下留情。
孟长青看着那对着自己行礼的弟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笑。
不久,后山有数道剑气平地而起。原本散落在各山上的玄武弟子也察觉到了那动静,全都被吸引了过去。紫来峰,许长清正在和几个师弟一起练剑,闻声回头望去。渐渐的,后山上聚集了一些玄武弟子,李岳阳扭头时看见了过来的许长清,许长清对着她行礼,“大师姐。”李岳阳点了下头。
孟长青对这群弟子显然有手下留情,他记得李岳阳的话,有意在过招中教他们体会剑意,而这群弟子却只觉得,他们竟然能和孟长青打几个来回,一时之间少年的好胜心全涌了上来,那种气氛很容易就传染开了,说好的一对一,到后来发现打不过也完全不拘束了,一群人一起上,一时之间满山剑气激荡无比,引来了许多围观的弟子。那些观战的弟子以为他们是真的在比剑,莫名心荡神驰,看着看着,有人反手抽出了剑,跃入了雪地。李岳阳并不阻止,显然她觉得让这群弟子多见识见识是好事。
这山上的人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习剑,又有多少人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剑?往远了说,四千年前黄祖御剑而过,风采依稀可见,往近了说,四百年前金鼓石台一剑霜寒的传说还在代代相传,这世上想要修道的弟子,怎么能够不见见真正的剑?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玄武弟子围到了后山,一场随口而起的切磋,俨然真的成了一场比试。孟长青觉得这势头不大对,动静似乎有些太大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既然是比试,理应认真些,你们若是谁能赢了他,放你们所有人下山历练三个月,顺带着每个人都去剑阁三楼挑把新剑。”
李岳阳闻声一下子回头看去,南乡子与李道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伴着南乡子那句话落地,山上所有人全都精神为之一振,显然是被下山三个月和剑阁三楼的剑给震惊了。孟长青也听见了南乡子的那句话,说实话他也被震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不是比试,可南乡子话已经说完了。下一刻,许长清手中惊蛰出鞘,同一瞬间,山上响起了无数仙剑出鞘声。
许长清抬剑行礼道:“孟师兄请赐教。”又道,“同门比试,输赢皆是常事,孟师兄不必手下留情。”
孟长青什么想说的话全都被迫咽了回去。他望向南乡子的时候,南乡子也正望着他。那一瞬间孟长青清楚地感觉到,南乡子是故意的。
浩荡剑气卷过山顶,孟长青看着迎面而来的剑气,终于在离得极近的时候,他及时后退避开,再一抬头,玄武剑气铺天盖地倾啸而来,远处的剑阁中受到气机牵引传出一阵阵雷鸣声,整个山顶的积雪都被激得倒刮着冲上来,天地间茫茫一片雪海,风吹得人汗毛倒竖。李岳阳身旁的那群弟子已经看呆了,紫来峰果然是甫一出手就见真章。
李道玄站在南乡子身旁望着剑阵中的孟长青,孟长青一身黑衣凌空站在山的边缘处,倒竖的领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剑气扑到他脸上的一瞬间,大雪剑气呼啸而出。
两个来回后,许长清翻身落在了雪地中,猛地握紧了手中震荡不止的惊蛰剑,而其他弟子手中的剑已经全部脱手而去。许长清只接了一招,他能感觉到孟长青明显还是手下留情了。摇了下头,终于,他握着剑起身,对着孟长青行礼,“我认输。”
站在李岳阳身旁观战的弟子们还未从那盛大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后顿时懊丧无比,许长清算是紫来峰这一辈年轻弟子中的剑道修为最高的,他也输了,还能有谁呢?忽然弟子们全都看向负着清明剑的李岳阳,李岳阳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道:“剑道修为我不如他。”
一群弟子闻声又懊丧起来,许是想想三个月的快活日子与从未见过的剑阁三楼的剑,又实在不死心。明知必输,却还是有弟子陆续走上前去要和孟长青比试,有的已经输了,看了一会儿又上去再比,结果可想而知。
终于,没有人再站出来了。那些弟子又看向李岳阳,李岳阳并不理会。
孟长青心里觉得总算是结束了,他问道:“还有人想要比吗?”
一群弟子互相看了看,没出声。紫来峰弟子这边,有人望向许长清,许长清抱着惊蛰剑摇了下头。剑道这种事,确实是一步一境界,而且没法放水,除非孟长青一点修为都不用。这就没办法比。
眼见着过了许久都没人说话,孟长青收了剑,就在这时,他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有人走了上来。孟长青注意到,原本满脸懊恼的弟子们的眼神忽然间全变了,变得震惊无比,连一直没多少表情的李岳阳都差点没握住手中的清明剑。孟长青有些不解,一下子回头看去,下一刻,他也震惊了,完完全全地震惊了。
李道玄走了上来,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时,他停住了,一双眼就这么看着孟长青。
紫来峰的弟子是认识李道玄的,他们的震惊全都表现在脸上。李岳阳身旁的弟子们多是第一次见到李道玄,当他们认识白露剑,认识真人两袖剑纹,也知道李道玄观雪悟道一夜白头的传说,那是扶象真人李道玄啊!所有弟子有如当场重新活了过来,原本蹲着的人刷一下子起身,紫来峰那边,许长清与师弟们全都满脸错愕地看着那一幕,许长清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等他再三确定自己没看错,的确是李道玄要和孟长青比剑,下一刻,他不得不说他整个人都激动了,所有在场的人心中都激动万分!
这能赢啊!
这边南乡子也没想到李道玄会走上前去,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轻轻地“呦”了一声,对着还因为震惊而愣在原地的孟长青问道:“你的剑道修为,比之白露剑不知如何?”
孟长青现在整个人是懵的,他看着李道玄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露剑落在了手中,李道玄见孟长青一直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道:“ 不是问谁要比吗?既然是场比试,应当认真对待。”
孟长青回过神来,“师、师父。”这……这……孟长青看着李道玄,又看了眼南乡子,他真的是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意识到李道玄的确是认真的之后,他从震惊逐渐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紧张,似乎还莫名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战栗。
终于,他重新抽出了刚刚收起来的大雪剑。
李岳阳在一旁看着孟长青的动作,原本负在背后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抬起来抱住了清明剑。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他看得出来孟长青现在很紧张,平日里用惯了的剑抬了好几次,却始终不敢对着他。一声清彻的剑啸,白露剑出鞘。
几乎是同一瞬间,孟长青感觉到一股极为磅礴汹涌的剑气朝着自己扑面而来,他瞳孔骤缩,反应不及只能下意识抬手去挡,却直接连人带剑被震开了,他整个人重重摔落在了雪地中,一个翻身刚稳住了身形,手中的大雪剑随即被震开,没有飞出去,从空中垂直落下钉入了他的右手边的雪地里,铮一声清响。他看向大雪剑,又猛地抬头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垂眸望着他。他瞬间就明白了李道玄的意思,让他认真对待。
过了半晌,孟长青抬手重新握住了大雪剑。
在被第五次震出去摔落在雪地中后,孟长青再抬头,眼神终于变了。黑色的衣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浑身都是雪块,当同样的剑气第六次冲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就不动了,眼中金色雾气腾啸而出,下一刻,他抬手用大雪剑挡住了李道玄的剑气,白露剑气在金色灵力的冲撞中砰然湮灭。五指缓缓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望向李道玄。
南乡子在一旁微微眯了下眼。
孟长青明显开始认真起来了。弟子们望着那一幕幕迅速变化的场景,目不转睛,金色的雾气漂浮在空中,剑气几乎化形呈现出白色,转换的太快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白露和大雪两道剑气猛地在空中相撞,释放出耀眼刺目的白光,南乡子忽然抬手设了阵法护住了旁观的弟子,众人的目光都被那道光吸引了过去。孟长青的身形不知何时出现在李道玄的身后,李道玄没动,玄武弟子们正看着那两道剑气分不清谁强谁弱,忽然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弟子们回头看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数道白露剑气箭雨似的瞬间射穿玄武以的所有山壁,所到之处冰封千里,东临海水咆哮着激起无数银色霜花。
众人正震撼于那壮观的景象,下一刻,众人就看见孟长青翻滚着摔入他们的视线中,身体在雪地中拖拽出极长极深的一道划痕,谁也没看清他是从哪里出来的,只有孟长青知道,他哪里是摔出来的,他是最后一刻自己避开的。那些剑气堪堪擦着他的脸过去了,他落在地上稳住身形,余光看到李道玄望着他,随即他就看见两缕黑色头发缓缓从眼前飘落,上面还结着白色的霜。
孟长青的眼神动了动,再看向李道玄时,一双眼霎时间变得极为明亮,金色翻腾到了极点,他慢慢地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再来。
李道玄看着那双紧紧盯着自己金色的眼睛,那双眼忽然间就亮得让他无法转开眼。
孟长青握着剑从雪地里站起身。天上不知不觉间飘起了雪,白露剑气绽出白色光芒,众人看见孟长青的身影一阵烟雾似的化开了,很快,雪地里出现了好几个模糊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和泱泱的金色雾气的掩隐中,更是看不清面容。李道玄站在原地,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反应,然后他望向一个方向,白露剑气全部随着他视线移开而涌了过去,磅礴浩荡,势不可挡。
一旁的南乡子一时竟是看不出李道玄是不是认真的。孟长青的修为多来自于魂术和邪术,仅凭剑道修为,他绝对不是李道玄的对手,再练个几百年都不可能是。天生剑修李道玄,黄祖其后第一人。很多人以为这句话是说李道玄的修为和黄祖比肩,其实理解偏了,这话原本在道史上只有前半句,意思是:论剑道修为,李道玄是当世唯一。不过是那时候李道玄当时年纪轻出名得又太快,许多人都不知道李道玄是谁,加之道门喜欢拿古人来托名,于是才传开了后半句。天生剑修李道玄,这是几百年前的道门给的评价,几百年后,依旧如此。
孟长青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他必输无疑,但是他不知为何没有认输,他侧身避过了剑气,落地时差点从山崖上被甩出去,最后一刻才堪堪停住,抬头看去,剑气和雾气混做一团,浩渺得像是一片汪洋。玄武弟子们说实话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看不出来。直到白露剑一剑穿过金色雾气,幻境全部应声破碎,孟长青抬剑去挡,几乎无法抵挡的力量震得他整只手当场没了知觉,大雪剑铮的一声飞落在了远处的雪地里,他抬起头,激荡的剑气吹开了他的头发,白露剑在最后一刻稳稳地停在了他的眼前。
孟长青看向那只握住了白露剑的手,他看见了两袖剑纹,然后他慢慢地看见了李道玄,终于,他道:“我输了。”他说他输了,一双眼却依旧亮得出奇,甚至比之前好像更亮了,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道玄,然后他对着李道玄很轻地笑了。
李道玄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一旁的玄武弟子见状全都看向南乡子,南乡子对着李岳阳道:“今夜带着他们去剑阁三楼选剑。”
话音刚落,漫山遍野全是弟子们的欢呼声。
而此时,受邀而来参加东临道会的吕仙朝与白瞎子就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看着那山顶的场景,他们将刚刚孟长青与李道玄比试的场景全部看在眼里,吕仙朝终于问白瞎子道:“孟长青是输了吧?怎么我看着他这么高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丢丢,昨天写太晚了,感觉状态不对。
第 120 章
年轻的玄武弟子们在欢呼雀跃,孟长青起身去雪地里拾起了刚刚震落的大雪剑, 收了起来。
人的眼睛真的是会说话。李道玄见他朝着自己走过来, 一直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从始至终那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眼中的笑意一览无余。
终于,李道玄也极轻地笑了下,他望着孟长青没说话。
孟长青与李道玄一起下山,刚一转身,孟长青就看见远处山道之上,吕仙朝与白瞎子正望着他。吕仙朝偏了下头, 看见了南乡子。
吕仙朝刚听说玄武请他来参与东临道会的时候,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时候他正和一群邪修在天姥山喝酒赌钱寻欢作乐,也不知道山外是哪年哪月, 昏昏沉沉中,忽然就听见谁说好像有个道门修士上山来除魔卫道了。他心说这下有乐子了,兴致勃勃地把人弄过来一看,发现是个十多岁的修士,对方一板一眼说玄武掌门请他去东临参加道会,他当时就懵了。
东临的道会你喊我去做什么?砸场子吗?
一群醉醺醺的邪修们全在座位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吕仙朝也笑了, 他刚想问问这个玄武掌门脑子是有什么毛病吗?下一刻他喝着酒反应过来了,等会,玄武的掌门?那不就是南乡子?
许是山中混吃等死的日子实在毫无乐趣可言, 吕仙朝想了想,来就来,你玄武都不怕那我们反正也不嫌热闹大!吕仙朝不仅来了,顺便还带上了他手下那一大帮无所事事的邪修和前一阵子来投靠他的白瞎子。巧了!这不是正好刚一上山就正好撞上了吗!吕仙朝对着孟长青他们笑了笑。
原本被挡在玄武山门外的邪修被放了进来,玄武派人将他们领入大殿,吕仙朝带头,一群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进了大殿后往座位上一坐,吕仙朝手里甩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折扇对着上座的南乡子招手一笑,南乡子竟是没有恼怒,反而也冲着他微微笑了下,殿中的玄武弟子一片鸦雀无声。孟长青跟着李道玄进入大殿中,见状有种被大白天走路上被雷劈了的感觉。
许是南乡子没说什么,李道玄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看了一眼孟长青。孟长青心说师父这可和我没关系啊!
邪修们虽然在玄武大殿中坐下了,心里却是相当忐忑不安,全都在看吕仙朝。满殿之中,唯有吕仙朝和南乡子面色如常,吕仙朝和南乡子打了个招呼,两人甚至当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对于吕仙朝这个出身的修士,放在从前,他和玄武真人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如今却是坐在玄武大殿中和这些不世出真人宗师谈笑风生,他一时也有些感慨,这人的际遇还真是不可预料,想着他又笑了,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心。
孟长青看着吕仙朝那副懒散轻慢的样子,又看了眼这些邪修,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是让谢仲春看见这一幕……他都不敢往下想。
没一会儿,吕仙朝又对着南乡子说道他们远道而来,一群人都饿得不行了,你们东临开道会连吃的都不给?南乡子于是命弟子招待他们。一帮邪修见吕仙朝实在有种,太有种了!他们今日对吕仙朝的敬佩之情简直油然而生滔滔不绝,见吕仙朝如此,他们也逐渐胆子大了起来,坐在殿中开始吃喝,还客气地对着招待他们的玄武弟子道了声谢,那几个玄武弟子估计没想果有生之年能听见邪修给自己道谢,好半天没说话。
吕仙朝这边正玩着扇子和南乡子聊着天,忽然注意到孟长青一直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看过去,发现孟长青还在看,他被看得一顿,端起正在吃的果盘递向孟长青,“来点?”
孟长青摇头,“不用!”
吕仙朝见孟长青站在李道玄身旁,又把果盘递向坐着的李道玄,“那真人来点?”
孟长青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招惹李道玄,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李道玄自进入大殿后就一直坐着没说话,他没看吕仙朝,也没看吕仙朝递过来的果盘,起身往殿外走了。“师父!”孟长青见状立刻追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吕仙朝,“你!”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吕仙朝对着往外走的孟长青喊道:“你什么啊?待会儿我找你去啊!好久没见了!你等我啊!”说完他放下果盘回过头,见南乡子正望着自己,道:“掌门,我们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南乡子道:“没有,怎么会。”他仍是一开始似笑非笑的温吞样子,瞧得吕仙朝莫名一顿,他回过神想要摇扇子,一个没握住扇子还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吕仙朝来的路上本来想着你玄武敢请我就敢来,就怕你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结果被南乡子笑得反而觉得这怕不是个阴谋吧?他挑着眉打量南乡子,南乡子也任由他打量,片刻后,吕仙朝伸手端起刚放下的那果盘,又重新慢慢地吃了起来。
孟长青这边追上了李道玄,雪下得很大,山道上只有两人的脚印。李道玄往山下走,孟长青一直紧紧地跟着他。
“师父!”孟长青一追上他就开始问,“师父,您要回放鹿天吗?师父,您生气了吗?师父不是我喊吕仙朝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孟长青心说他胆子再大他也不敢喊一群邪修上玄武啊。
李道玄听他“师父”、“师父”喊个不停,停下脚步看向他,孟长青跟得紧,一时差点没刹住脚步。
“我没有生气。”李道玄的确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孟长青和李道玄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他对李道玄的性情是了解的,李道玄一向不喜欢弟子没个正形,他偶尔说一两句没过脑子的话,李道玄都要看他半天,吕仙朝又会作死,他真怕李道玄生气了,此时见李道玄没有,他松了口气。
山道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李道玄继续往山下走,孟长青也忙跟了上去,“师父……”他正要开口说话,山间起了风,风雪轻轻拂过了李道玄的脸庞,吹动着雪色的头发。孟长青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李道玄见孟长青还在看着自己,道:“我真的没有生气。”又说道,“今日见你的剑道修为较之从前进步了许多,静下心来好好修习,很快会入新境地,往后不要再用邪术了。”
孟长青听着李道玄说话,左手慢慢地伸了过去,他忽然抓住了李道玄袖中的手。他清晰地记得刚刚这只手握着白露剑的样子,修长,干净,稳稳地扣着剑,标准的玄武启剑式,光看这只手其实看不出多大的力量,也无法想象这只手成就了当今剑道巅峰。在比剑的时候,他就想要握住这只手,如今真的握住了,他觉得这只手好像太凉了些。
李道玄在右手被握住的瞬间顿住了,孟长青先是轻轻地抓住了那只手,发现他没有抽出来,转而紧紧地握住了,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热,他扭头看向孟长青。
雪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孟长青没有松开手,他道:“师父,我会好好练剑的,您放心。”
李道玄看了他好一会儿,道:“若是遇到瓶颈,过来找我。”
孟长青点了点头,笑了下,“好。”他握紧了掌心的那只手。
李道玄没有说话,在孟长青的注视下,许久他才低声道:“走吧。”他没有甩开手,轻轻地拉过了孟长青,这山中的风一阵又一阵的,不时有积雪从枝头摔落,那是林中除了脚步声外唯一的声响。两人都没再说话,孟长青一直在看着李道玄,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李道玄已经回握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李道玄,风雪依旧一阵阵吹拂在李道玄的脸庞上,看不出他的神思,只有眼眸中那一点微微闪烁的光。
回到放鹿天,一推开大殿的门就是热浪扑面而来,早上出门前点燃的火炉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映着炉子四壁,白色的火焰中燃烧着水沉香。在李道玄走过画柱的时候,孟长青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撑在了柱子上,未等李道玄说话,他抬手抱住李道玄压着吻了上去。从见到李道玄握着白露剑指着他的那一刻,他就想要这么做了。
一吻上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人是完全清醒的,却好像比喝醉了还要冲动,孟长青吻得特别深,过于紧张所以也控制不住力道,到最后竟是生出微微的刺痛感。从攥得发白的指节就能看出他此刻有多紧张与激动。
就在他抓的最用力的时候,一直任由他吻着的李道玄忽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背,回吻了下去,那个吻渐渐又变得温柔绵长起来。
停下来的时候,孟长青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他注视着李道玄。
李道玄也看着他,终于低声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孟长青忽然笑了出来,他再次抬手紧紧地抱住了李道玄,像是抱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师父。”这一声喊得莫名让他有些伤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伤感些什么。
万千柔情涌上心头,李道玄眼中也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抚着孟长青的背,任由他抱紧了着自己。孟长青啊孟长青。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中风雪也渐渐地大了,屋子里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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