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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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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阵法。

    遥远的海上,吴客的神色忽然出现了一些变化,魔气涌不到这里来。他低头看向海水,海底深处的黑暗让所有的海水变成了黑色,竟是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排兜售瓜子点心纸巾,有需要的自提。

    杀魔物了这么开心的事情,当然要开心点。

    我可以负责任地剧透,不会死人了(至少这章里面的人不会死了)

    爬起来补充说一句!!!!反派还是要死的!

    第 108 章

    夜色降临。

    三人立在海水上,身上的灵力像是飘散的火焰, 这画面让人想起北地画壁上记载着的古老传说。海水倒立, 洪水席卷大地, 鬼魂游荡在落雨的人间,哭声传出去很远。

    海水、黑暗、恶鬼,还有从地狱里回来的人,今日发生的这一幕,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被佛宗圣人画了出来。

    虚境中,李道玄注视着这一切,他在看着他的弟子。

    海水涌上仙山, 阵法动荡起来, 平日里满是鱼群的海底今日空无一物。灵力翻滚, 三人的脚下涌现出许多的漩涡,大块的海水塌陷下去, 消失得无声无息。

    海面上,孟长青与吕仙朝望着对面的吴客,吕仙朝忽然率先出手,冲出去的一瞬间身上的煞气全烧了起来。

    吴客在吕仙朝逼到他眼前的那一刻抬手去挡,却不料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推了出去,海水分开,三人同时到了漩涡的上方, 谁也没有低头看一眼。

    吴客挡着那两股煞气,魂魄开始虚化,他终于道:“你们是要与我同归于尽?”

    孟长青与吕仙朝抵着魔气没说话, 两人身上都有血渗出来,落在了海水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吴客望向孟长青,道:“孟长青,你我之间说起来还有段前缘,何苦呢?”

    吕仙朝听不下去了,“缘你个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吴客失笑。

    吕仙朝忍不住瞄了眼孟长青,似乎是怕他这种时候出问题,孟长青忽然喝道:“小心!”

    吕仙朝立刻回头看去,发现吴客不见了,黑暗中雾气弥漫,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样子。下一刻,他被卷入了幻境,孟长青伸手拽住了他,在最后一刻施法幻出了海市蜃楼,两个庞然的幻境相撞,孟长青一掌将吕仙朝往光亮处推了出去,自己则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朝着相反的地方跌了进去,吕仙朝伸手抓他,没抓住。

    等孟长青稳住身形再次抬头看去之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全然变了,他眼中立刻锐利起来。

    环望了一圈,他发现自己正位于一座佛塔的最高层,四周画壁上画得是周天菩萨与神佛。这世上的幻术分为很多种,最难看穿的一种是人心所化,大约因为这世上的人很少能够赢过自己内心。

    孟长青在想如何破这个幻境,他沿着螺旋的长阶一层层地往下走,四周安静极了,蜡烛的光在他的脸上无声跳动着,佛塔里空空荡荡,忽然,他听见了雨声,像是雨打在屋檐上,然后落入瓷碗中,叮叮当当地响。

    他抬头看见了一副巨大的画壁,上面画着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伏在地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黑色鳞甲,有四只手,下身是蛇。男人则是道门修士的打扮,穿着道服,手里拿着剑,但是一张脸极为恐怖,黑洞洞的眼眶里有金色的东西在游动。男人和女人拥在一起,两人身上全都是血。

    孟长青只看了一眼,浑身都僵住了。他从来没见过他父母,这是他小时候在长白宗做梦梦见的他父母的样子。那时候长白宗的弟子会指着道书上的妖魔的画像告诉他,这就是你的母亲,你就是孟观之和她生下来的。那些久远的记忆忽然就涌了上来,像是这东临的海水一样。

    封印中,李道玄显然是有些担心,不自觉地握了下手。

    孟长青站着看了那画壁一会儿,他忽然回身往下继续前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整张画壁骤然分崩离析,剥落了一地。

    随着孟长青一路往下走,每一层的画壁上都会出现新的画像,而他过去之后,那些画像就会迅速崩碎开来。孟长青一次都没有回头。

    这佛塔似乎见不到底,越往下烛光越暗,画壁上的景象也变得模糊恐怖,孟长青越走越快,到最后他几乎是整个人在塔中飞奔,直到光线彻底消失的那一瞬,他才猛地刹住了脚步,他身后走过的路全部碎裂开,空心的佛塔从上往下看不见尽头,黑暗中,钟声回荡不息。

    孟长青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他显然是察觉到了危险,提着剑慢慢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走过去。

    漆黑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书,柔和的光照在了孟长青的脸上,他站在原地忽然没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全僵住了。

    封印中,李道玄明显也没有想到,怔了怔。眼前这幻境无疑是孟长青的心境所化,照出来的是他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七情六欲,恐惧、愤怒、还有许许多多暗面的念头,换成不懂幻术的、心志不坚定的人瞬间就会迷失在其中。从孟长青刚进入这幻境他就很担心,他知道孟长青有心魔,刚刚孟长青朝着那扇门走过去,他以为最后一层出现的会是吴聆。

    可吴聆没有出现过,一次都没有。

    那扇门后,是他。

    李道玄是真的没想到,他看见孟长青就这么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忽然悲伤又茫然。

    孟长青朝着屋子里走了进去,他看着那幻像,慢慢地低下了身。幻象似乎看不见他,只是坐在案前看著书。孟长青眼中有光在闪烁,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伸出手去,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停住了。他心里知道的,他知道这是幻象,世上真真假假,转念成空,可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李道玄望着那画面,心像是被一把攥住了,他不自觉地慢慢伸出手去,却在碰到虚境的一瞬间停住了。

    海面上,吕仙朝正一个人死死地抵着东来的魔气,他身上的煞气已经催动到了极致,魂魄变得赤红,几乎烧成了半天高。他这辈子不信道门、不信命、不服输,什么天道、宿命、预言,他全都不信!这世道践踏了多少人,给你的命你就要认?吃了苦就要逆来顺受?一句道法不仁就要人低头?他要这上天睁开眼看看,他永远不低头,他永远不会输!

    什么魔物?什么道门圣人?人就是道,道就是人!诸天神佛,谁来渡我?谁配渡我?!

    他眼中的猩红色渐渐地游动起来,像是有火从其中升起来,他猛地仰头吼了一声,“啊!”魂魄全烧了起来,整片海域的海水刹那间熊熊燃烧起来,冲起了万丈高的焰火。

    吴客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了出去,堪堪停住身形,他诧异地看向火海中吕仙朝模糊的身影。李道玄是道门金仙,孟长青天生金瞳,他们都是生来背负天命之人,注定要卷入这场浩劫之中。可眼前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蝼蚁,所有的预言上都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他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力量!这不是道门的力量,道门是天地灵力,可这个人的身上,不见天地,不见众生,只有他自己。

    吴客回忆了下,道:“你叫吕仙朝?”

    吕仙朝凌空立在燃烧的海水之上,狂风大作,海水烧成了滚滚的白雾,他盯着吴客,道:“怎么,你忽然想起和我也有段前缘?”

    吴客难得没能说出话来。

    魂符如鬼雨飘落在燃烧的海水上,吕仙朝的脸上倒映着狰狞火光,他豁出去了,抬起手掀出煞气,一字一句道:“吴聆!老子今天跟你玩!玩命的玩!来啊!”最后两个字落地,冲天的火光让整个天幕亮如白昼。

    吴客眼中游光乍现,全部的魔气都从掌心放了出去,他抬手一把挡住了那煞气,却仍是被冲出去数百丈远,再抬头时,他的表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随意。

    佛塔中。

    画壁上的菩萨全都垂眼望着,孟长青看着那毫无回应的幻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师父,我得走了。”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特别的悲伤,却没有了茫然。

    大雪剑一声剑啸,孟长青接过剑,忽然反手一剑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了进去,鲜血涌出来的一瞬间,整个幻境骤然扭曲动荡起来,疼痛让人瞬间清醒,佛塔开始崩塌,孟长青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幻像,下一刻,李道玄的幻像有如刚刚的画像一样,骤然分崩离析。

    剥落如屑的画壁,所有的菩萨都静静望着,孟长青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大股的血顺着剑从他手中流了下来。自从修炼海市蜃楼后,他再没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破过一个幻境。

    所有的景象都慢慢地模糊起来。

    东临海上,吕仙朝还在和吴客对抗,煞气在海上飘出数百里,他眼中的血光已经激到了极致。就连吴客也觉得,以一己之力对抗魔物,确实是不可思议。可是,也仅仅是如此了,他对着吕仙朝道:“到此为止了。”

    吕仙朝抬头看去,忽然他看见一个身影从魔气中显现出来,就在吴客说完那句话的那一瞬间,他身后大雪剑气席卷而来,浑身是血的孟长青一跃而下。

    魂魄骤然飘散开,吴客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侧的海水之上,黑色的海潮在他脚下朝着远方奔腾而去。

    孟长青一击不中,落在了海面上,他立刻抬头看去。

    吕仙朝也盯着吴客。

    两人忽然同时出手,一招倾尽全力。

    海上数百里的煞气全部朝着吴客拥了过去,吴客一双眼中倒映出庞然的金色魂河与猩红火海,魂魄焰火似的飘散,“你们杀不了我,没人杀的了我。”

    下一刻,魂河和火海同时被魔气贯穿,孟长青与吕仙朝被震了出去,如果不是大雪剑冲过去挡了下,两人的魂魄几乎当场全被震碎。李道玄在虚境中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猛地攥紧了手,虚境受到他的影响剧烈动荡起来。他看着孟长青与吕仙朝摔入了海中,海水激起了数百丈高。

    大股的鲜血开始在其中晕散翻腾,海面上全是破裂的魂魄,隐隐地散着红光。

    吴客的身影从翻腾的魔气中走了出来,一双眼望着那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什么都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的声音,也没有人从海水中出现。吴客站了很久,以为孟长青与吕仙朝死了,终于,他回过身朝着玄武的方向走去,要解开南乡子刚刚设下的阵法。

    就在他走到那封印前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站住。”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挡去了吴客的去路,大雪剑。吴客的脚步停下了,回头看去。

    一只苍白的手按住了海面,重伤的孟长青从海水中翻身而起,他几乎没能稳住身形,忍了片刻,碎开的魂魄像鲜血似的一口喷了出来。这个魂魄状态,连一刻钟都撑不住。

    吴客看着他,眼神变得奇怪起来,道:“何必执迷不悟呢?”

    孟长青一离开海水,鲜血就从身上涌了出来,他撑着抬头看吴客,“是谁执迷不悟?”

    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吴客看向那玄武的方向,海水中原本有细小的漩涡,不知不觉间,漩涡已经遍布整个海底,他道:“这就是你师伯设下的阵法,你们想要救他们,可他们却想要你们和魔物一起葬身海底。”

    吴客又道:“吕仙朝已经死了,剩下你一个人还能做什么?”

    孟长青一直盯着他,终于,他低声冷冷道:“错了,这不是阵法。”

    吴客问道:“那是什么?”

    “四千年前,黄祖斩巨兽玄武立道于此,发现东临海底有一股上古混沌时期的力量,龙游至此,朝不得回,夜不得伏,黄祖认为这就是使天地初开的力量,于是黄祖搬来南蜀的山石,在海上堆砌无数的仙山,对应着诸天星辰,封印了这股力量。又命历代玄武掌教终生不得离开玄武山一步,为的是守着这封印。我师伯今日不顾祖训重开这封印,是为了杀你,封印解开后,他也会随之兵解身亡。”

    吴客闻声看向那海底,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海水一层层地涌上来。他问道:“你们道宗的人做事是一向如此?”

    “你就这么确定,没人杀得了你?”孟长青看向他。

    双方都没说话,海风吹过满是魔气和煞气的海面,竟是意外的和缓宁静。孟长青望着他道:“姜姚死了。”

    “他是自杀。”吴客不知道孟长青为何在临死前要忽然提起这事。说实话,他没想杀那孩子。他正要说什么,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没了声音,看着孟长青的眼神也有些变了,“你什么意思?”

    孟长青看着他道:“我今日见到你第一眼,就在想一件事,你是吴聆的半魂所化,姜姚身上有吴聆另外的半魂,姜姚已死,双魂重聚,可你为何还是半魂的意识?”

    吴客没说话。

    孟长青低声道:“我刚想明白,因为你根本没有拿到完整的魂魄,姜姚自杀的时候,毁掉了一部分的魂魄。”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消失,黑暗中海水涌动,血色的冰花在水底无声地凝结。

    孟长青对着吴客道:“你想要拿回半魂,直接杀了姜姚就可以,可你没有杀他,因为只要他死了,半魄就会受损。你控制了他的意识,可你没想到,他会醒过来,他会宁可自杀也不伤人。”

    孟长青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吴客的脸,从声音里听不出他的情绪,他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当初明明杀了吴聆,魂魄是我亲手毁了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不死不灭的东西,我曾经觉得道门金仙不会死,可我师父死的那一日,我看着他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试着聚魂,上千重幻境,我连他的一点魂魄都找不到。”他看着吴客的脸,“我错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生不灭的东西。”

    吴客终于道:“所以呢,你想明白了什么?”

    “魔物不是杀不死,是有人帮你聚魂,对吗?”

    吴客不说话。

    “是北地那些魔物。”孟长青道,“是它们帮你聚魂,你才活过来。你自己无法聚魂,否则姜姚毁掉的魂魄,你自己就聚起来了。”

    吴客一直没出声,没有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北地的封印中,李道玄看着两人对峙的画面,一直没转开视线。其实从他见到封印中这些菩萨复活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魔物杀不死,这句话的本意是魔物很容易聚魂重生,和人不一样,魔物没有实体,哪怕过去千万年,只要有一个契机,魔物就能复活,而当一个魔物苏醒过来,其余的魔物也会很快被聚魂重生。这封印中本来只有一尊魔物是醒着的,如今九百多尊菩萨全部苏醒了过来。

    这意味着:只要封印住北地的魔物,吴聆就不是杀不死的。

    吴客为何要执意灭了道门?又为什么选中玄武?想清楚了魔物的事情,李道玄立刻就明白了,因为吴客没有别的选择。所有的事情连成了一条线,而最一开始,握着那条线的人是死在北地的长白宗两位真人,吴鹤楼和吴洞庭。他们两人查到了一些东西,一直查到了北地,在北地他们发现了魔物,是他们以死为代价将其余的道门真人引去了北地,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源自于此。

    魔物杀了吴鹤楼与吴洞庭,就以为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谁知道他直接把所有的魔物给封印了。

    吴客要灭道门,要灭玄武,那是因为道门的气数和道门金仙休戚相关,吴客唯一的目的是要杀了他解开封印。离开北地后,吴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

    李道玄什么都想明白了,所有能为道门做的,他全部都做了。只要他封印住魔物,吴客就不是杀不死的,只要杀了吴客,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东临的海水上,飘散的魂魄映出粼粼的波光,孟长青望着吴客,道:“我说的对吗?”

    吴客终于笑了下,道:“都对。”他道,“可是谁能杀我?孟长青啊,我这么说,你当初能杀了吴聆,不是你能杀了他,而是他注定要死。今时不同往日,不要说是你,今日就是你道宗所有道祖再世,也杀不了我。”

    吴客转身往外走,海水随之涌向东方,他道:“我今日留你一条命,你能活多久是多久,看看是你道宗先灭,还是你先魂飞魄散。”

    孟长青望着他的背影,终于,他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杀不了你呢?”

    吴客往玄武的方向走去,他也不阻止南乡子施法,只是离开此地。就在走到封印外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现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对劲,海水奔腾不息,有什么东西从海上飘落下来,落在了他的手心,他看了眼,是许多血色的冰花。

    海市蜃楼。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吴客的身后,浑身湿透的吕仙朝跟个鬼似的,开口道:“看错了,往下看。”脚下的海市蜃楼应声破碎开,吴客这才发现自己正好停在巨大的黑色漩涡之上。

    煞气直冲云霄,遥远的清墟大殿中,南乡子终于出手,立春四百年来第一次出鞘,浩然剑气横穿了整个海域,封印尽数揭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海底冲天而起,混沌初开,光耀寰宇。

    海水裂开了无数道,吴客回头的一瞬间,吕仙朝与孟长青同时出手,两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将他朝着那海底无尽漩涡推了进去。

    李道玄盯着那一幕。

    在最后一刻,吴客硬是生生地挡住了那两股力量,他稳稳地悬停在了漩涡之上,魂魄几乎飘成了黑雾。吕仙朝的脸色变了。吴客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就凭你们?”

    孟长青道:“就凭我们。”

    下一刻,他直接伸出手穿过了魔气,一把抓住了吴客,连一旁的吕仙朝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孟长青冲了过去,海市蜃楼,一滴水是一个幻境,万顷的波涛,幻出了万千的世界,玄武山上学了一辈子的道,就为了这一瞬间,孟长青抓住了吴客的魂魄,两人骤然跌入了无数的幻境之中,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每一个幻境都是一个鬼魂的记忆,孟长青拖着吴客冲了进去。

    没有受到幻术影响的吕仙朝猛地睁大了眼,他看着孟长青抓着吴客一起冲入了那漩涡之中,两人同归于尽。一刹那间,海市蜃楼、魂魄、煞气、魔气、混沌的力量相撞在一起,大雪剑穿胸而过,吴客的魂魄骤然湮灭开,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诧异地盯着着握着剑的孟长青,似乎完全不敢置信孟长青做了什么,他的魂魄化作了无数缕,消散在了混沌中。孟长青眼中的猩红消失,变回了翻涌的金色的雾气,黑暗深处,他的魂魄也到了极限,一点点地涣散开了。

    幻境中看见这一幕的李道玄猛地伸出手去,同一时刻,混沌的光从虚境中照了进来,照在了满壁的魔物身上,红袍忽然燃烧起来,惨叫声在封印响了起来,所有的魔物都在那光芒的照耀下幻化着烟消云散。李道玄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他死死地盯着虚境中孟长青逐渐消散的魂魄,“不。”

    其实心中早就有所预见了,可真的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李道玄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

    就在这时,一缕水雾似的魔物魂魄落入了虚境,像是一滴雨水,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所有的魂魄都有如雨水似的落入了虚境中。李道玄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抬头看去,满殿的魔物不知何时湮灭成了雾状,在光的照耀下,全部朝着那虚境涌了进去。混沌之中,多了无数的雾状的灵体,像是回归本源。

    李道玄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那虚境伸手进去,波光晕开了。

    是通的。

    孟长青的魂魄几乎全都散开了,意识却没有完全消散,他的眼前涌现出了许多的水雾状的东西,还有明亮而耀眼的光。他以为是幻觉,在等着意识的消散,一只手忽然捞住了他的肩,抱住了他。金仙灵力浩荡汹涌,与混沌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两股力量都很强大,却又都很温和,星河似的穿过了海水,让人想起古书描写鸿蒙初辟的那句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星宿列张。

    孟长青回过头望着忽然出现的人,他的表情意外地平静,临死之前的幻觉,从前有过一次,而上一次看见了什么,他已经全都忘记了。他看着李道玄,忽然抬手抱了上去,他没克制力道,抱紧了面前的人。就让这一切结束,停在这一刻吧,孟长青觉得他是真的累了。

    下一刻,孟长青感觉面前的人也用力地抱住了他,抱紧了。意识消散的瞬间,一股灵力护住了他的魂魄,那灵力是那样的熟悉,莫名令人想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南乡子没死。

    都没有死。

    会好好的。

    我写感情戏应该能够快一点,就这么点剧情我磨了快七八天了……

    第 109 章

    南乡子看见李道玄带着孟长青从雾气弥漫的海水中走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看愣了。

    玄武弟子、长白弟子、蜀地世家、吴地修士, 道门所有人都看愣了。

    魔气在玄武山脉里横冲直撞, 迷失了心智的百姓拥在山门前, 李道玄往前走,金仙灵力随之一起涌向玄武八百里山脉,涌向了广阔无边的人间,就像是落了一场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魔气消散在风中, 百姓的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

    有远道而来的珈平僧人站在空山中, 抬头看那林间漏下来的金色晨光, 他伸出手去,一片树叶轻轻悠悠地飘落到了他的掌心。

    玄武道碑一字不改立在山巅, 默对这山川大河、万顷汪洋。

    一场迟来的春雨终于泼了下来,洋洋洒洒,酣畅淋漓。

    孟长青做了一个模糊又漫长的梦,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从来没有离开过玄武,午后放鹿天的长廊里落满了阳光,他背着剑慢慢地在上面走, 一边走一边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隐约觉得那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烟雾缭绕的大殿里,左右挂着一句诗,但有一处安香炉,即是神霄玉清府,他的视线落在大殿中央的那一道背影上,对方回过头看了眼,那一眼极为漫长,仿佛长过了这一生。

    要他拿所有的东西去交换,也愿意换那一刻。

    孟长青睁开眼醒了过来。李道玄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抬头看去,看上去是守了很久了。

    孟长青的记忆还没完全回来,看清李道玄的一瞬间只觉得恍惚。

    李道玄看着他,道:“我刚刚在想,雨停了,今春的景色与往年不一样,我前两年在后殿院子里种了梨树,昨晚路过的时候,看见开了一树。”

    记忆回到了脑海,孟长青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以为是梦,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伸出手很轻地摸李道玄的胳膊,样子特别小心翼翼,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他已经不相信了,甚至觉得是他死了所以魂魄才能见到李道玄。

    李道玄道:“我没有死,我一直在北地的封印中,你做的我都看见了。”

    孟长青听见这句话时抬头看他,忽然他扑过去一把用力地抱住了李道玄,死死地抱紧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止也止不住。“师父……”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失控过,心疼得在抽搐,手里紧紧地抓着李道玄,却不能平复万分之一,生死关头都没变过脸色的人,因为李道玄一句“没事了”,忽然就彻底地崩溃了。

    “师父,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眼泪全然止不住,如果这是梦,那就不要醒,一辈子也不要醒。

    李道玄安抚着他,心底一阵突然而来的心酸,他知道孟长青经历了多少,也知道他把这些痛苦放在心里压抑了多久,他任由孟长青抱着他痛哭,把一切情绪都发泄了出来,这里没有其他人,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安慰着那个弄丢了玉佩不敢回来的孩子,多少往事随风飘散,他眼前也有些模糊。

    紫来山上,吕仙朝高高地躺卧在松云间,闭着眼似乎是在睡觉,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雨后阳光落在了他的眼睑上。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条窄窄的巷子,那个小小的院子,还有那个等着他回去的人,醒来的时候,他看着那阳光许久,然后他转身翻下了树。

    这世上有的人之间有缘分,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曾经拥有后来又失去,有的人曾经失去后来又复得,这山中有花开花落,这世上有缘起缘灭,所以才说,人生无常。

    魔物虽然已死,魔气也消失,但给人间留下的一大堆混乱却远远没有解决,道门为数不多的弟子们都派出去处理伺机出动的妖魔,余下的几个道门掌事的人则是留在玄武商议如何解决后续之事。此次魔物之患,道门招收前所未有的重创,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在所有门派中,长白宗是损伤最惨重的,两位真人惨死北地,门中弟子秉承遗志始终站在道门最前面,到如今,长白宗门中修士仅剩下十之一二,修为较高的稍微有点名气的全部死尽。

    南乡子想要帮长白,私下和几个长白修士谈过,得到回复是:“我派门中之事,我们自会处理。此次灾祸道门宗派全都遭逢重创自顾不暇,玄武弟子也多有伤亡,我们不便打扰玄武。”

    说这话的长白宗弟子年纪很轻,但是对着玄武掌门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即便是零落,长白宗也自有道骨与骄傲。

    南乡子看着他,心里觉得若是有这样的弟子,长白宗不会真的衰败。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若虚。”年轻的长白弟子三个字掷地有声。

    几日后,道门所有人聚在紫来大殿,一起商议如何尽快恢复人间的秩序。人间这场大灾死了太多人,怨气不散,强行镇压一来是人手不够,而来又怕再出一回魔物的事情,太白鬼城的存在就这样在众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的情况下被默许了。当没有更好的办法时,道门只能临时挑选一种最简单易行的处理方式,不满与不赞同绝对是有的,只是当下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

    这是道门的一次妥协。

    众人商议之前,南乡子派人去请李道玄。李道玄到了紫来大殿,他带上了孟长青。谢仲春伤势还没好全,看见孟长青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显有些异样。在座的道门中人看见孟长青的瞬间,一下子全都没了声音,众人起身对着李道玄行礼。孟长青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他不知道为何李道玄一定让他过来,他不太适应过这种场合。

    还是南乡子开口打破了沉默,道:“刚刚说到哪里了?”

    谢仲春道:“说到蜀地山间的妖魔或许会出来,要派些人过去。”然后他扭过头朝着干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孟长青道,“大家都坐着,你一个人跟个木头似的站着干什么?你伤好全了?”

    孟长青一下子反应过来,说实话他对谢仲春有阴影,每次冷不丁听见谢仲春点自己的名字他心里都要下意识地抖一下。一旁的李道玄也对着他轻声道:“坐下。”

    众人都望着孟长青。孟长青这才开始找地方坐,李道玄见他那副样子,道:“过来。”示意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谢仲春端着杯子正要喝水,闻声手中的杯子停了下,道门规矩,师徒是绝对不能够坐在一起的。他抬眸看了眼孟长青,孟长青显然立刻就意识到了,他站在李道玄身旁,被谢仲春这么一眼看过来他还真的没敢坐下去。

    一旁的李岳阳见状开口解围道:“坐我这里吧,我这儿还有个空位置。”她示意孟长青过来她身边坐下。

    李道玄低声道:“不必了,坐下。”

    李岳阳立刻没了声音。谢仲春端着杯子手没动,就这么看着孟长青,也不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孟长青的身上,一时之间气氛尴尬无比。

    南乡子看不下去了,让一旁的弟子去搬了张新的椅子,摆在了自己的下座,对着孟长青道:“此次魔物之祸多亏你了,你伤既没好全,坐下吧。”

    孟长青终于坐下了,他冷汗都要出来了。

    在座能与玄武三位真人议事的都是些各宗的掌事修士,不是修为高深,就是辈分极高,或是门派里唯一剩下来的正道栋梁,从前也多和孟长青打过交道。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是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也有点尴尬,有人喝了口茶,有人一直在抚着手里的拂尘,待孟长青坐下后,大家就继续商议事情了。

    从始至终,他们也没主动提起什么。然而大家心里都还记得,孟长青过去的那些事情,孟长青之所以被道门视为处之而后快的祸害,起因是西洲城镇杀魂魄疑案,而真正爆发的点在于他当众虐杀了吴聆,最后太白鬼城一事钉死了他的罪行十恶不赦。如今吴客已死,真相大白于天下,道门在太白鬼城的事情上也已经妥协,孟长青过去做的事情与他在这场灾祸中所做的可以一笔尽销,再去看孟长青,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量。

    孟观之造成了大雪坪之乱,众人因为孟观之而厌恶孟长青说实话是人之常情,大家谁也别装圣人,那些父母儿女还有师兄弟惨死在大雪坪之乱中的人,提到孟观之谁不是恨得牙痒,要让他们对孟观之的儿子报以好意,绝无可能。然而众人心里也明白,厌恶归厌恶,没人会因为孟长青是孟观之的儿子而真的杀了他,稚子无辜这句话,在道门还是有公认的。

    在座的这些人,能够坐在紫来大殿为这道门的未来做盘算,他们不是山下那些人云亦云的修士和百姓,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活了上百年,经历过人生大风大浪,一路雾里看花水中踏月过来的。放眼望去都是被称作宗师的人,心胸与眼界自然是比普通人开阔些。

    孟长青的确证明了,他和他父亲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是李道玄的弟子。此次灾祸,的确是多亏了他。或许说起来,道门还有那么一些对不住他。

    他所做的一切,看似没有意义,可人心里有一杆看不见的秤,总有一些人是能够看明白的。这大约就是书上写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众人商议了一整天,说了许多,待到方方面面地都考虑周全后,众修士也要各自离开玄武陆续下山去了。他们来自春南、吴地、南蜀、北蜀、天下四方,许多隐世的修士更是非浩劫不出,今日一别,今后百年或许都再也不能齐聚这么些人。

    孟长青一直坐着没说话,似乎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直到离开之际,众人眼见着要下山去了,却没有人动。大殿里静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照了进来。南乡子看向了孟长青,孟长青这才发现所有的修士似乎都在望着他。

    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长白修士站了出来,他看着孟长青,忽然对着他抬剑抱手,行了一礼。多少年的恩仇,就在这一剑之礼中。

    孟长青怔住。

    其余的长白弟子也纷纷上前行剑礼,大殿中,所有的道门修士全都起身,忽然对着孟长青整齐划一地抬剑行礼,四下皆静,山外黄鹤齐飞。

    这是一个救了道门的修士应得的尊重。

    孟长青没说出话来。大殿里谁也没说话。孟长青看着他们转身离开紫来大殿,宗师们鱼贯而出,每一个人手中的剑都是如霜似雪,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门口的阳光中,孟长青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李道玄。他好像忽然间就明白了李道玄为何一定要把他带过来。

    这是他曾经失去的,这是他的声名、他的荣耀、他应该得到的尊重。从此他能够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道门,不再遭受非议。

    就连谢仲春也没有说什么,放下了杯子,起身离开了大殿。南乡子也随之离开了。殿中只剩了两个人,李道玄望着孟长青,低声道:“过来。”

    孟长青走了过去。

    李道玄打量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于道。”

    孟长青回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最后几个字说完,孟长青对着李道玄跪下行礼,如同许多年前一样,他说:“多谢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南乡子找到吕仙朝的时候,吕仙朝正在清墟大殿顶上和两个玄武小道童斗蟋蟀,屋顶的瓦片还是湿漉漉的,他高翘着一条腿,嘴里叼着根草,一双眼盯着对面的小道童。

    蟋蟀是吕仙朝抓的,别人都在商议天下大事,他去乾阳峰溜达了两圈,抓了蟋蟀,还砍了截竹子,两头一剁做了个筒。两个小道童才三四岁,什么事儿都不懂,山下一出事就被师兄师姐们抱上了紫来大殿,完全不知道这道门差一点就倾覆了。他们只知道,师叔说这两日放假,心里正高兴着呢。他们俩蹲在屋顶上玩,忽然觉得头上有点阴飕飕的,抬头一看,南乡子在他们的头顶看着他们。

    要不是吕仙朝抬手提溜了一把,两小孩吓得就跟俩球一样翻下大殿去了。目送着俩小孩肩并肩低着头走下了山阶,南乡子自己在屋顶坐下了,非常自然而然接过了那小孩刚刚玩过的草,拨弄了下蟋蟀。

    吕仙朝看他,道:“你会玩吗?”

    南乡子道:“不怎么会,小时候玩过。”

    “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南乡子道:“四五百年吧。”

    吕仙朝噗嗤笑了声,又低声道:“哎,我那一日在海上听孟长青说,玄武那封印揭开了你就得死,我看你好像没什么事啊?还是说你是内伤,过两天就忽然不行了的那种。”

    南乡子思索了一下,把玄武阵法机密告诉了吕仙朝,“那个封印它是这样的……”他给解释了下,大意就是封印揭开不一定会死,李道玄出现的及时,那封印并未完全消失,所以很遗憾地说,他还得受累再当个几百年的玄武掌门。

    吕仙朝反正也没听懂,各个宗派降妖除魔依仗的就是剑、法、符三样东西,一般来说符是通用的,剑道有相通之处,而阵法封印却是各自的机密。他一个长白宗出身的连长白宗的阵法都没弄懂,自然听不懂南乡子说这些,只是他看南乡子说着说着神神叨叨的劲儿就上来了,好像马上就要开始给他原地说教,他立刻道:“好了我明白了。”

    南乡子慈善地看着他,一脸“你真的明白了吗”,过了会儿,他问道,“你从前在长白宗谁教你的术法?”

    吕仙朝回忆了下,道:“吴江淮。”

    “我听过他,他在术法上一直颇有造诣,没想到你还曾经师从于他。”

    吕仙朝随口道:“是啊,后来我被关在长白宗的那个阁子里,他还来看过我。”

    “那他是关心你,你们有师生之谊啊。”

    “然后他就说,‘何必要推到伏魔台,让我现在就一掌劈死这孽障为长白清理门户。’”

    南乡子第一次被人把话聊死了,半晌才道:“哎你很喜欢玩斗蟋蟀吗?你们长白弟子是不是平日都爱玩这个?我们那时候玄武师兄弟们也爱玩这个。”

    吕仙朝听笑了,您小时候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您老人家记得清吗?他道:“别扯了,你再多戳几下,蟋蟀都要被你戳死了!”他伸手从南乡子手中把草抢了过来,又道:“说吧,你找我扯东扯西的想干嘛?”

    南乡子讪讪地收了手,他看着吕仙朝,认真道:“我想替玄武、还有道门修士多谢你。”

    吕仙朝捏着草的手一顿,轻轻啧了一声,道:“谢孟长青去,我可担不起,我杀吴聆是为我自己报仇,你别寒碜我。”

    “论迹不论心,你既然做了,我自然要谢你。”

    吕仙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呵呵一笑,连争论都懒得和南乡子争,只是低头玩蟋蟀,“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不用和我套近乎,我不吃这套,到时候见面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南乡子道:“你年纪这么小,怎么性子这么执拗呢?”

    吕仙朝终于看向南乡子,道:“我说老头你真当我傻啊?西洲城一事真当没人记得了?我这个人记仇,毕竟差点死了的是我不是你们。道门那些人为何今日要谢孟长青,那是因为他们现在发现,今时不同往日了,玄武如今是天下第一大宗,说一不二,孟长青是李道玄的弟子,而李道玄明摆了一定要给孟长青翻案,他们这才去谢孟长青的,不谢你们玄武肯放过他们?他们今日认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感激孟长青救了他们,是因为李道玄,是因为玄武,是因为你。

    南乡子没有说话。

    吕仙朝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结果变成一耳光甩回自己脸上了,换做平时这帮人一定捂着脸当做没发生过,可如今不一样了啊,玄武拿出这个阵仗就是要个说法,他们与孟长青和解是他们识相,至少孟长青还有个李道玄嫡传弟子的身份,给他们留了脸面。难不成还要让他们来和我道谢,怕不是有如杀他们全家一样难受。”

    南乡子终于道:“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说的不对?”

    南乡子道:“你说的人确实是有,但并非人人皆是如此,不管你信是不信,这世上确实有公道正义。你年纪真的太小了,许多事你还没有懂。”

    吕仙朝真的笑了,他本来想要呛南乡子几句,可偏偏这人说话时特别真诚,脸上就差刻着“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八个字了,吕仙朝生平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追着自己要讲大道理还讲个不停的。

    思索了会儿,他松开了手里的草,两只蟋蟀正斗得难分难解,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他对着南乡子道:“我曾经有一段日子很羡慕孟长青,他虽然混得惨,但是他至少还有他师父一直惦记着他,玄武虽说不管他,但是也没有对他痛下杀手。他修为看着弱,其实没比我差到哪里去,而且他能够控制住自己,我不行,谁惹我我要他的命。他手上真正的人命只有吴聆一个人,你敢信?他当初被逼上绝路,他要是真想杀人,道门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结果他死了,这换了我绝不可能。”

    吕仙朝道:“我那时候真的有点羡慕他,我也想有个地方可以回去,想有个师父对我好,想我在乎的那些人都好好地活着,我觉得我大概也可以做到和他一样,我也忍着不杀人,不让人失望,等到真相大白,到时候我会好好地做个修士也说不准。”他看向南乡子,“可有一天我忽然就不羡慕孟长青了,因为他活得太累,我忽然想明白了,那不是我的命,我是个天煞孤星,生来就是要挂在天上的。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我要做魔头,他要做道门修士,我要逍遥快活,他要师父要名声,世上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能有一样顺心的就不错了。我和你说这些呢,是告诉你,这条路就是我选的,老子受够道门了,这次的事儿要不是孟长青多管闲事,我是想着等吴聆杀完你们我再动手的,懂了吗?”

    南乡子低声道:“你年纪太小,心性又高,若是一意孤行,恐怕将来不得善终。”

    吕仙朝笑了,“那就不得善终吧,古往今来说什么道祖圣贤不都还是死了,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你要让我跟个孙子似的待一个地方四五百年,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说完这一句,他就跳下了屋顶,拂了下衣摆往外走,“告诉孟长青,我走了,今后有缘再见吧,让他好好当个修士,以后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杀玄武修士。”

    南乡子望着那少年潇潇洒洒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天,他慢慢地反应过来,“待在一个地方四五百年……”他又看向吕仙朝的背影,却发现人已经消失在了山林中,他哑然失笑,过了许久,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吕仙朝:莫挨老子,老子莫得感情。

    第 110 章

    孟长青把姜姚安葬在了玄武山上,玄武百字碑上多了一个少年的姓名, 姜姚, 玄武第七十四代弟子, 年十四,学了七个月的道,后死于魔物之乱中。

    孟长青看着那碑上的名字,他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姜姚的场景。终于,他抬起手,对着那块碑行剑礼。一晃神,似乎还能看见有个少年单手撑着下巴、坐在落着树叶的台阶上, 满眼期待地说着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

    那个身影被记入了道史, 一同载入道史的还有少年修士的善良、坚守, 道门永不遗忘。

    这一整块巨碑上刻满了在此次灾祸牺牲的玄武修士,孟长青一个个地看过去, 在右上方,有一个已经变得模糊的名字,陶泽,字润春。

    孟长青的视线停住了,慢慢地伸出手去,终于他轻声道:“陶泽,西洲城一事有了公论, 吴地道盟在西洲为你树碑立传,再也没有人会误解你了。”

    他说完这一句,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仿佛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一日他们等了太久了,久到消磨了心性,久到这碑上的字都已经模糊。可是它会来的,所有迟到的尊重、公道、荣誉,一定都会归于那些曾经为这个世界抛洒热血的人。这是一代又一代人为之抗争的意义所在,愿世上少年人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中的道,不为俗世流言蜚语所伤,走人间正道,荡平天下不平之事。

    一瞬间,海上风起云涌,波涛奔流不息。

    在玄武的山下,孟长青遇到了一个人,是一个还没有离开的长白修士。孟长青在夜色中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没说话。

    孟长青请谢若虚在山间凉亭里坐下了,对方显然是要来问清楚一件事。孟长青知道他想问什么,然而这个问题,他也说不清楚。谢若虚来问的是谢怀风的死因。

    孟长青记得,那是在他杀了吴聆之前的事情,有一日,谢怀风忽然收到了消息,说有人见到他在大雪坪出现,谢怀风于是带着一群弟子来大雪坪搜查,在之后,这批弟子全都失踪,至今都没有人再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说法,谢怀风是当时长白弟子中的二号人物,他不会躲起来,他失踪了,意味不言而喻。当时孟长青人确实是在大雪坪,他又是邪修,和谢怀风之间还有些上一辈的恩怨,道门于是认定是他杀了那群长白弟子。后来他当众杀了吴聆,更是让道门对此深信不疑。

    孟长青承认,他那几日确实是去过大雪坪,可他没有杀了谢怀风。同样的,也不可能是吕仙朝,吕仙朝那时候还没有苏醒过来。

    谢若虚忽然站起来道:“你说不是你们杀的?那我哥人呢?!他们一大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孟长青看着激动起来的谢若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虽然不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记得一件事,当时吴聆也在大雪坪。”

    谢若虚的脸色发白,孟长青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侧开脸,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剑,转身大步往外走。

    孟长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一转眼日子过去,魔物一事的风波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孟长青的伤也好多了。晚上他有些失眠,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低头看着手中流转的幻境,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这是太白鬼城那些鬼魂在消散前留下的,里面放着的是他们生前想要达成的心愿。门外有敲门声响了起来,孟长青把幻境收起来,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门,就见到李道玄站在门口,廊下的灯散着昏暗的光。

    “师父。”孟长青立刻给他把门拉开了。今日一早李道玄去了紫来大殿,到了傍晚也没回来,他还以为李道玄今晚要留在紫来峰了。

    李道玄问道:“伤好些了吗?”

    “都好了。”孟长青要回屋去把灯点上。

    李道玄道:“不用了,你与我出去走走吧。”

    孟长青有些没料到,很快地道:“好啊。”

    今晚的夜色不太好,不见星和月,到了深夜,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落在树叶上沙沙地响。孟长青在石阶上走着,他看向李道玄,李道玄没说话,他也不太敢说话,说是出来走走,然后就两人就真的这么一前一后地在山中走着。下起雨的时候,两人正好走到离剑阁不远的山道上,于是就进去避一避。

    玄武的剑阁有上下六层,占地比紫来大殿还要大,遥对着大海有一百三十多扇窗,放眼玄武无出左右,在剑阁中,摆满了各种类型的剑。一点上灯,屋子就被瞬间照亮了,一柄柄仙剑整整齐齐地架在其中。

    李道玄道:“我想下山走走。”

    孟长青原本在点灯,闻声一下子回头看向李道玄,脸上是完全没来得及掩饰的诧异。

    李道玄道:“我在这山上待了四百多年了,一直没怎么下过山,忽然也想下山去看看。我今日同你师伯说了,有些规矩该改就改了,玄武弟子该多见见天地。”

    “师父您的意思是……”孟长青乍一听见他有点不敢确定,试探性地问道:“您要下山?”

    李道玄道:“你既然对着众鬼许下了承诺,自然要做到。”

    孟长青猛地愣住,在李道玄的注视下,他反应过来了,慢慢从怀里把幻境拿了出来。

    李道玄道:“等你的伤好全了,一起下山吧。”

    孟长青心中显然是很惊喜,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道玄看,直到李道玄感觉到了异样,他立刻点头道:“是!”

    李道玄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他又看了四壁的仙剑,对着孟长青道:“跟我过来。”

    孟长青不明所以,跟着李道玄往剑阁顶楼走。玄武规矩,剑阁顶上三层平日里是封闭的,除玄武真人外不得入内。孟长青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跟着李道玄进去了。

    大殿里架着许多把仙剑,李道玄注视着其中的一柄,孟长青看了一眼当即被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剑的剑穗上。他记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他刚刚复活那阵子,身体太过于虚弱,万般无奈下去找了一个绣婆帮忙。那鬼魂问他要了一样东西,是枚玄武仙客的剑穗,大红色的,南蜀绣,上头绣着对鸳鸯鸟。他回到玄武后,在内外宗各处打听,没有任何玄武弟子见过这种样式的剑穗。要知道玄武多是男修士,这种样式非常扎眼的剑穗,若是真的有人佩戴过,绝对会有人记得,除非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已经没人记得了。

    孟长青看着那枚样式熟悉的剑穗,扭过头看李道玄。

    李道玄道:“这是你一位师叔的。我那一日去山下找你,那鬼魂也问我要剑穗,我听了后觉得有些熟悉,猜到是他。他少时上山,家里人给他带上了这枚剑穗。”李道玄看着那剑穗,道:“那鬼魂应该是他的亲人,弥留人间太多年,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亲人?”

    李道玄道:“大约是,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孟长青问道:“那位师叔呢?”

    “他拜入山门的同一年,死于邪修手中。”

    孟长青瞬间没了声音。

    李道玄道:“我找到剑穗后,下山交给了她,那时你刚从她那里拿走了大雪剑。她听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后很快消散了,消散前托我将剑穗带回玄武。”

    这间侧殿里摆着将近六百多柄仙剑,有的系着剑穗,有的没有,每一柄长剑背后都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这枚剑穗背后的故事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但它真实地存在过。或许在很多年后,会有师父领着新收的徒弟来剑阁中挑选佩剑,徒弟看见了这柄长剑,他会问师父,为什么这把剑的剑穗看上去这么奇怪?而师父会告诉他,曾经有个玄武修士为降妖除魔而死,这是他的家人在他上山前送给他的。

    李道玄看向孟长青,“既然答应了那些鬼魂,要帮他们达成心愿,就尽力去做到,不要辜负他们的信任与期望。”

    孟长青用力点头,“是,我记住了。”

    剑阁外的雨停了,天蒙蒙亮,林间的石阶被照亮。李道玄看了眼窗外,道:“回去吧。”

    孟长青跟着李道玄沿着山道走,他总觉得这场景像是很多年前,李道玄第一次带着他上山。他忍不住又看向晨曦微光中的李道玄,看着看着正有些失神,忽然李道玄回过头看他,孟长青反而被吓了下。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对着他道:“走路时看着些脚下的路。”

    孟长青点点头,“嗯。”

    三个月后。

    南蜀,断流城,一切刚刚恢复了生机。

    街边的客栈中,孟长青看着面前的少女,又看了眼少女胸前挂着的那一串铜钱,他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沉思,终于他问道,:“你是白瞎子?”

    少女吃着点心和酒,点了点头,一出口是脆生生的少女嗓音,“是我啊!”见孟长青那眼神,白瞎子只能又解释了一遍,“我跟你说了我的肉身早在那年吴地就被吴聆给砍了,我一个灵体,只能附身在尸体上啊,那前一阵子不是闹魔物吗?我死里逃生后,那身体没过两日就腐烂了,我只能找新的,又不是回回都能找到合适的。”

    孟长青略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小姑娘瞧着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肉嘟嘟的圆脸,说话语气神态和白瞎子一模一样。下一刻,他似乎是想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问道:“我能问一下,你真身是男的还是女的?”

    少女叹了口气,对着孟长青道:“我真身是蜀地的万年灵蟒,冬日天冷的时候是雌的,夏日天热起来的时候是雄的。”

    这是孟长青自认识白瞎子以来最震惊的一次。

    白瞎子相当无奈,说实话,她是蛇,本来审美就和人相差个十万八千里,在蛇的眼里之前那个四五十岁瞎眼男人和她现在这个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啊,能用不就行了吗?再说了,哪来这么多完整又新鲜的尸体给你精挑细选?

    孟长青觉得自己可能要花一段日子来接受这个现状,下一刻他就看见白瞎子抬起手对着店家招呼,“再来一盘鸡!”小姑娘嗓音完全是少女特色,又脆又甜。

    孟长青忽然就觉得接受现状的难度比他想的可能要更高一点。

    白瞎子撞上孟长青属于偶然,她其实是想找吕仙朝的,一开始魔物作乱,她本来想去平珈避难,结果魔物没了,她也就没去了。魔物之祸后,东临、春南、蜀地全部乱成一团,遍地都是妖魔,她也是点背,在回太白城的半路上被发狂的妖魔围攻,死里逃生,修为全失,差点命都没了。说出来真的太惨了,没了修为,她只好夹着尾巴做人,想找吕仙朝帮他,结果吕仙朝到处找不到,别说妖魔了,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负她,在街上撞见孟长青的时候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问道:“你怎么离开玄武了啊?”她忽然道,“你终于想通了!觉得当修士没意思是不是?还是想当邪修?我跟你说这就对了啊!”

    孟长青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白瞎子已经快速说下去了,“当邪修好啊,没人管着你,想干什么干什么!你和我回太白鬼城吧?”

    孟长青看着她道:“不要胡说了,我师伯刚对外说我不是邪修,我再去当邪修,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杀了我。”

    小圆脸顿时蔫了下来,“也是,我听说你师父没死,那你自然不肯当邪修了。”她忽然又道,“哎不对啊,你怎么一个人下山了?你们玄武不是有规矩的吗?”

    孟长青道:“我和我师父一起下山的。”

    刚说完这句话,孟长青看见前一刻还耷拉着脸的少女猛地抬头,眼睛刷一下就亮了,“你师父也在这啊?”

    孟长青有点被她的模样吓到,半晌才道:“我们下山有点事,他在楼上休息,我本来是去街上买点香,正好在街上撞见你……”撞见你偷人家的鸡,孟长青想了下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谁料白瞎子立刻道:“你们去做什么事?我跟你们一起去!”

    孟长青一瞬间哑然。

    白瞎子刚换了身体,本来就是最脆弱的时候,又加上之前受了伤,灵体极为虚弱,修为恢复得极慢。她想到了李道玄那一身泱泱的星辉,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道门金仙啊,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就在他旁边多待一会儿,对于灵物来说都能得到极大的福泽。她抬着一张少女的圆脸激动地对着孟长青道:“你们做什么我都跟去,我可以帮你们做事,我能帮你们算命!”

    孟长青听着那又甜又脆的嗓音和那熟悉的语气,没能说出话来。

    太可怕了。

    李道玄下楼的时候,看见孟长青似乎正在和一个人说话,他只是望了一眼过去,下一刻一张圆脸就蹭一下歪了出来,一双眼盯着他。

    孟长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见他,立刻起身道:“师父。”

    李道玄看着那小姑娘,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真身,道:“是你。”

    白瞎子立刻大声道:“是我是我,我是白客,他们都叫我白瞎子!真人您还记得我啊?!您上次去太白鬼城的时候就是我招待的!”

    孟长青见她二话不说眼睛冒着绿光朝着李道玄就过去了,没忍住抬手一把按着她的肩把人拽了回来,白瞎子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对着他道:“干嘛?”她站起来还要朝着李道玄过去,“真人我……”话没说完,又被孟长青一把拽了回去,白瞎子道:“孟长青你有病啊?老拽我干嘛?”

    孟长青按着他低声道:“那是我师父,你放尊重点!”

    白瞎子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不尊重了?!扶象真人又不摆架子,你倒是摆起来了!”

    孟长青被他怼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气,手却没松开。

    李道玄倒是一直没说什么,看着两个人,目光最终落在孟长青的身上。客栈中的其他人听见动静也纷纷看了过去,那眼神摆明了是觉得孟长青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半头的小姑娘有些不像话,不过碍于他的道门修士打扮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

    终于,李道玄开口道:“松开他吧。”

    孟长青闻声顿了下,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白瞎子:想不到吧,没有二人世界了,我,无处不在。

    第 111 章

    白瞎子留了下来,每日在孟长青与李道玄身边转悠, 这两人上哪儿她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孟长青那点性子早就被她摸透了, 好说话又没脾气, 李道玄更是个神仙人物,两人自然不可能开口撵她走,她于是就理所当然的每天跟着,眼见着修为日渐恢复,她一天比一天精神抖擞,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道门金仙修炼果然是进步神速, 尝到甜头后的白瞎子表示:

    不走了!打死她也不走!她打今儿起就跟着这两人了!

    孟长青对此表示情绪稳定。

    白瞎子虽然每天跟着孟长青与李道玄, 却从来没多想些什么。孟长青与李道玄在一起这事, 知情人不多,吕仙朝算一个, 南乡子算一个,死了的吴客还有不知所踪的布偶人就不用再提了,其他人还真不知道这事。白瞎子只知道孟长青与李道玄之间师徒感情很深,别的没多想,当初孟长青叛出师门,心里觉得愧对李道玄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还是她在一旁开解的。

    师徒在一起是公认的有悖人伦, 以李道玄的地位,道门修士想破天去都不敢往这方向想,就连孟长青的师伯玄武的掌教谢仲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鬼城中的人更是无从知晓了,毕竟吕仙朝又不是什么爱嚼舌头的人。

    白瞎子心里知道自己靠着人家修炼,她也不想真的太惹人嫌弃,她自诩在人间混久了也算半个人精,于是每次看见孟长青和李道玄走在一起,或是孟长青主动帮李道玄做些什么,她就热情洋溢地上前搭个话,说二位真是父慈子孝师徒情深啊。在她眼里,漂亮话谁都爱听,尤其是“父慈子孝”这个词,既是称赞了孟长青的孝顺,又说了李道玄的恩慈,同时还契合了道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她觉得妙不可言,于是经常提起。

    只有孟长青自己知道他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李道玄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反应,第一次听见“父慈子孝”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正好接过孟长青沏好递过来的茶,抬着杯子的手顿了下,那一杯茶他喝得很慢。

    是夜,白瞎子来敲门,孟长青正在整理幻境,他打开门,白瞎子对着他道:“我饿了,一起吃点东西去?”

    孟长青盯着她看。离开客栈前,他去李道玄的房间外看了眼,确认李道玄已经休息了,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南蜀断流城的街头,深夜的街道上没什么人,一对老人支了摊子在拐角处卖馄饨,孟长青与白瞎子坐下了。魔物之乱平息后,道门察觉到南蜀的山林有异动,担心妖魔趁机作乱,派了些人过来察看,谢仲春得知孟长青与李道玄正好也要下山,就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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