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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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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记起姜姚从前说起关于自己家乡的事,感觉到这孩子内心对自己家乡有着很深的感情,于是来这边试着找找。一走进村庄,孟长青就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是姜姚的灵力,这年纪的修士还无法掩饰自己的气息,他在这里!

    “姜姚!”孟长青一间间屋子地在村子里找过去。

    茅草屋里,姜姚的脸白得像纸,吴客看着他笑道:“不喊一声让他来救你?他这人做事不要命,我还真的有点打不过他。”

    姜姚的脸色好像更白了,死死抓着自己的膝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头上的汗冒了出来,终于,半掩的门被一把推开了,孟长青往里面望了眼,空空如也。孟长青转身离开去另一间屋子找了。

    隔着一堵墙,姜姚把头紧紧埋在膝盖里,浑身着发抖,眼泪流了下来,吴客的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这个心中充满了恐惧的孩子,“真可怜啊。”他轻声说着,掌心涌出灵力,灌入了姜姚的身体中。

    久远的记忆一点点展开。

    小村子里,病的奄奄一息的姜姚躺在床上,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村里的长辈在一门之隔的外面问那几个红袍僧,“大师,这药真的能救孩子的命吗?”

    那几个红袍僧点了下头,巨大的兜帽遮去了他们的脸,他们低声咳嗽了下。村民们忙把碗端了过来,红袍僧松开了手,那团红光却没有落入碗中,而是散做了数道,全部涌向了屋子里。下一刻,屋子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阿姚!”村民们惊住了,回身跑进屋子里查看,很快他们又全部尖叫地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惊恐到了极点,“妖、妖魔!”

    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几个红袍僧快步走进了那间屋子,屋子里的阴气先是弱了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全部炸开了,浓郁的血腥味从那间屋子里涌了出来。

    月光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慢慢地走出了屋子,新生的魔物没有神志,只有杀戮的意志,村民们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疯狂尖叫着往外跑,却被追上来的魂线瞬间绞杀,“啊!”惨叫声响彻整个黑夜。

    天亮了,漫山遍野都是尸体,那少年身上的魔气也终于慢慢地弱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咚的一声栽倒在了血泊中。远处有脚步声在村子里响起来,是被魔气吸引而来的玄武修士。

    姜姚怔怔地看着这些记忆中的画面,眼睛中全是泪水,一滴滴地砸在了地上。吴客又说了一遍,“真可怜啊。”

    还在村庄中寻找的孟长青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他赶到的时候,地上只有一小块白色的棉絮。孟长青的表情变了。

    大雪坪的道观中,十几具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颗头颅慢慢地滚下了台阶。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道观中,姜姚拼命地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吴客打了盆水在大殿中洗手,又端了香炉焚香,烟雾缭绕中,他将一幅幅菩萨宗的画像悬挂在了道观四壁,这些画像还是当年孟观之亲手画的,大雪坪之乱后,菩萨宗的东西全被付之一炬,有修士见这九百多副画像颇为奇怪,没烧,自那之后,这些画像就一直存放在这大雪坪的道观之中。

    要说孟观之没入魔之前被道门称赞“百年修得孟观之”,确实是有几分过人之处,单说这一手丹青,说一句冠绝当世也问题不大,这画是用道门金粉融入丹石所做,二十多年后展开依旧鲜亮如初。

    吴客随手将一副画像挂在了右边墙壁上,他对着角落里姜姚笑道:“抬头看一眼,不要这么害怕。”

    神志不清的姜姚颤抖着抬头看,烛光照亮了大殿,无数副菩萨画像在殿中连成了一副宏大的画卷。

    吴客将手中的画像挂了上去,“知道魔物是怎么来的吗?世上的怨气多了,就有了魔,它们是人心中的恶,是人世唯一的真相。恶与怨恨永远不会消失,所以魔物无法被杀死。上万年前,佛宗的人将魔物驱逐到了风雪之地。”他的手指向高处,画卷上的红袍僧正望着脚下逐渐被风雪淹没的魔物,在他们的身后,五彩的经幡转动着,一个半埋在雪里的魔物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正在和红袍僧喊话。

    “魔物在消失前,和佛宗的圣人有过这样一番对话,”吴客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将画像挂到墙上去,“魔说:你们不过区区凡人,百年之后肉身成泥,而我们永远不会消失,届时我们会重新回到人间。僧人回答说,我会广收弟子,留下佛法,修建寺庙,我死之后,我的弟子会教人向善,我的寺庙会庇佑他们,人间再无怨恨,世上就没有了你们的容身之处。魔说:错了!人与人的怨恨无休无止,世上的恶越生越多,你留下弟子又有如何?届时我们就扮作你的样子,穿上你的袈裟,扭曲你的佛法,毁坏你的寺庙,杀光你的弟子,再教世人堕落放纵,坠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众僧默然不应许久,忽然落下泪来。”

    画卷上,红袍僧的脸颊上缓缓流下两行透明的泪水,很快与魔物一起被风雪所掩没。吴客道:“僧人死后,魔物很快侵占了他们的肉身。”他的手往后指,画卷后面的红袍僧的外貌逐渐发生了变化,先是慢慢地老去,然后身上生出魔物的鳞片,再是头颅化作了蛇的样子,有的生出四只脚,有的长出两个头,到最后,佛塔变成了魔窟,九百多尊魔物高高端坐莲台之上。那一幕极为震撼,数百张画像才拼出了这壮观恐怖的场景,姜姚不由得睁大了眼。

    “在预言之后的数千年间,这人间果然如魔物所说,妖魔邪祟越来越多,人死之后,怨恨不散,堕无间地狱,魂魄不得解脱。”吴客看着画像上那一个个面目狰狞眼中流血的恶鬼,“再之后,道宗出现了。”他手指着画像上一角的两个小人对姜姚道:“这画的是长白宗的真武大帝,他旁边的那个黄衣修士是玄武的祖师黄祖,他们正在斩杀恶鬼。”

    吴客抬手将灯烛往前移了些,光立刻照亮了那一大片画卷,“道宗修士,顺天道而生,借天地之灵力,诛杀一切妖魔与邪祟。”

    画卷上,道门修士一出现,人间的妖魔和恶鬼立刻消失了大半,画卷上涂抹的颜色也开始明亮了起来,大片大片的白色与金色,一连上百张都是如此,可就在某一张的时候,画画的人忽然用上了红色的颜料,诡秘的、鲜血一样的红色。

    吴客的声音在殿中响了起来,“道门修士替天行道,成也天道,败也天道。”

    从那之后的所有的画像都分成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画着沉睡的魔物,隐入了背景中,下半部分则是画着道门修士在人间降妖除魔的画面,在他们的剑下,妖怪们倒在了血泊中,无数的鬼魂惨叫着灰飞烟灭,幽冥河缓缓流过阴阳两界,鲜血染红了河水,有女人和小孩的鬼魂躲在河下哭泣。随着画卷的往后,修士走过的地方,河下哭泣的鬼魂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几乎要占满了整个画卷,汹涌的怨气往上升,怨气中又生出更多的妖魔和恶鬼,画卷的上半部分,黑暗中的魔物忽然睁开了第一双眼睛。

    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第四双,越来越多的魔物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它们感受到了这人间的怨气,听见了鬼魂在幽冥河下悲伤地哭泣。雨水落在了幽冥河中,姜姚忽然听见有女人在那画中唱歌,那声音仿佛是从世界的另一头传过来的,令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终于愣住,扭头震惊地问吴客:“难道说,今日这一切……最一开始是道宗、是由道宗杀戮而起……”

    吴客却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天道是什么?”

    画像中,道门修士中明显也有人察觉到了这人间的异样,画卷的右下角,黄衣修士御剑上了一座临海的仙山,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上面隐约可见《符契》两个字,而另一个修士则是骑鹤往南边飞去,他手中多了一块红色的玉佩。

    往后数百张画像中,修士们依旧在不停地举剑斩杀着妖怪与恶鬼,然而妖怪与恶鬼却越杀越多,山野里开始出现一座座的鬼村,孤魂野鬼飘荡在白日的街道上,有妖怪忽然化作人形钻入了城镇咬死了小孩,留下伤心的母亲在原地抱着尸体撕心裂肺地哭嚎,怨恨冲天,姜姚控制不住颤抖着往后看,画卷后面的场景越来越悲惨,黑雾状的怨气也越来越浓,直到再也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姜姚忍不住直接跳过一切去看向画卷的末尾,火焰的猩红色忽然在他眼前炸开了。

    吴客抬手将最后一张画像挂了上去,数百张的火红色的画像在大殿中央拼成了一副无比壮观的画卷,熊熊火焰吞噬了一切,九百多尊红袍菩萨端坐在火中,姜姚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能转开视线,震撼与战栗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末法时代,千佛出世,魔物重回人间,人世间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殿门口的台阶上,老修士的头颅躺在地上,正好直直地对着那殿中的场景,死不瞑目。吴客看着那几颗头颅,朗声开口道:“是谁把魔物唤醒的?是邪修?是妖魔?是道宗?不!都不是,是天道!是这世上每一个人!人世火宅,众生皆苦,怨恨越生越多,恶鬼行走在人世间,报应就到了!二十多年前孟观之为什么画这些东西?他是个聪明人啊!我们两个人,”他低身看着脸色惨白的姜姚,按着他的头和他一起看向那画卷,“我和你,就是这天道的报应!”

    这九百多张画像上画的是什么?

    他画的是天道,烈火熊熊,众生皆苦,无人不冤!

    他画的是魔物,魔不在北地,魔在众生的心中,在一念之间!

    吴客把灯烛放在了姜姚的手中,然后带着他的手往画像伸去,火焰触及画纸后蔓延开,越烧越快,忽然就席卷了整个大殿,顷刻之间,九百多张画像全都熊熊燃烧,大殿照的彻亮,红袍僧、道门修士、鬼魂、妖魔全都湮灭在猩红大火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地浮现在了画卷之上,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一样。

    姜姚终于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原地,连惊恐都忘记了,吴客则是笑了起来。忽然,他回头看向虚空处,仿佛那里有个人正在望着他。

    北地的封印深处,李道玄望着虚境中吴客那张与吴聆有五六分相似的脸,火焰耀目的光芒投在李道玄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下一刻,他听见身后有动静响起来,回头看去,唐台尊者正坐在莲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回来了。你输了,魔不在这里,魔在每一个人心中,不久之后,人间遍地都会是魔物。”蛇尾轻轻地扫了下池水,唐台尊者注视着李道玄,“道门金仙可以活一千年、一万年,所以永生永世留在此地吧,看着道宗是如何覆灭,看着人间是如何变得混乱,看着他是如何夺走你的一切。”

    李道玄袖中的手终于慢慢地攥紧了,他向那虚境,视线落在火焰中映出的那个身影上。

    吴客是真的想要李道玄死,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从北地九百魔尊提前出世、妖魔与恶鬼入侵北地,包括引吴洞庭、吴鹤楼入北地然后杀了他们,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李道玄引入鬼蜮之地,然后在那方没有天地气机牵引的地界杀了他。天生道门金仙,李道玄代表的就是道,他的命数中就是道宗的气数,早在四百年前,这个人的降生就已经冥冥之中预示了一切,杀了他,道宗的气数也就亡了大半。

    李道玄没死,可在吴客的眼中,李道玄已经死了,因为这六千年道宗的气数,他已经一眼看到了尽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吴客看向紧紧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的姜姚,忽然他们两人都听见寺庙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吴客扭头看去,雷雨大作,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寺庙外。

    孟长青是循着姜姚的气息一路找过来的。他本来在四周找,忽然看见这道观中有火光,立刻赶了过来。一走进去大门,他就看见遍地的修士尸体,他即刻往殿内冲去,大殿中画卷已经烧完了,火烧到了房梁,大块大块的木头摔落下来。

    “姜姚!”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姜姚的灵力,“姜姚你先出来,我不会杀你!”

    孟长青想起外面那些惨死的修士,抬起手施用术法,眼中金色的雾气冒了出来,透过层层的火光与墙壁,他看见了一团微弱的灵力。在那里!孟长青冲了过去,果然看见姜姚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姜姚!”他低下身伸手去拉他,却发现姜姚侧摔着昏了过去,他一把将人扶住,两指点在了姜姚的眉心,查看他的情况,就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孟长青的手停住了,他回头看去,燃烧的木块一块块地掉了下来,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吴客站在殿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孟长青没说话,反手抽出了大雪剑。

    吴客笑道:“何必呢?我与吴聆又不是同一人,我可从来没有害过你,还帮你和你师父在一块了,你不谢我,还要……”他话还没说完,孟长青已经一剑脱手朝着他放去,剑气成型,瞬间绞杀了其中的一切,吴客抬起手中的折扇挡了下,下一刻,他退了数步,看着孟长青道,“不讲道理。”

    几十张魂符熊熊燃烧起来,直接截断了吴客所有的退路,孟长青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猩红色,左手上抬,掌心全是剑气,很明显,他要吴客死。

    吴客低声道:“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原本昏睡着的姜姚忽然睁开了眼睛,神智全无,他把袖中的剑往前一递,朝着孟长青的心脏处拍了进去。下一刻,被刺中的“孟长青”忽然如水雾一般化开了,真正的孟长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姜姚的身后,直接两道魂符将人的七窍五识封住了,他一把接住了倒下去的姜姚,抬头看向吴客,下一刻,手中大雪剑气放了出去,一剑化作了千万道,冰封千里杀气毕露。

    吴客忽然道:“若是我告诉你,李道玄没死呢?”

    孟长青手中的剑明显剧烈地抖了下,剑气贯穿了吴客的身体,却仿佛穿过了无物。孟长青心境剧烈波动,连说话都忘记了,忽然他感觉到的身旁有东西,回头看去,下一刻,一剑直接穿过了他的胸膛,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李道玄,明明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却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生生停住了手中的剑,“李道玄”慢慢地变作了吴客的样子,是幻术,最低级的那种。然后他一掌将孟长青拍了出去。

    北地的封印中,唐台菩萨看见自进入此地就一直没动的李道玄忽然动了,一只手撑在了池水上,菩萨于是也往那虚境中轻飘飘地看了眼。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孟长青立刻翻滚起身,伸手撑住了地,凝神半晌,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燃烧的木块掉下来砸中了他的背。

    吴客打量着孟长青,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在吴地被李道玄追杀,他忽然幻化做了孟长青的样子喊了声“师父”,李道玄的剑瞬间停住了。真的是最低级的幻术,但凡学个差不多的修士都能一眼看穿,可李道玄偏偏看不穿,能施出海市蜃楼的孟长青也看不穿,人与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他低身看着孟长青,道:“这么激动啊?”

    孟长青盯着他,“你说我师父还活着?”

    吴客看了他一会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骗你的。”

    殿中燃烧的魂符一刹那间发出刺目的白光,孟长青死死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被彻底激怒了。

    吴客对于自己被包围在魂符中没什么反应,只是对着孟长青慢悠悠地道:“我听说你与吴聆有过一段情?要我说,李道玄空有个道门金仙的身份,可他这人也太没用了些,连一个简单的鬼蜮之地都走不出来,没两天就死了,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何必非要追随于他?我听闻你们道宗是强者为尊,那你不如入了菩萨宗,吴聆比李道玄总强多了,过两日吴聆说不定就回来了,既然你们之间也有过感情,你还给他当过炉鼎,那你重新喜欢他,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孟长青每听清一个字,握着大雪剑的手就紧上几分,终于,上千道剑气平地而起,寒气瞬间将整个燃烧着的大殿冰封住了,“去死!”杀意冲天,孟长青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想杀了一个人。

    吴客虽然杀不死,但是他本身的力量其实不算强悍,甚至还不如北地那些复活的魔物菩萨。他侧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气,看了眼孟长青,他忽然化作了一道水雾钻入了远处姜姚的额头中。

    下一刻,大殿中放出了夺目的光芒,孟长青被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震出了大殿,落地时喷出了一大口血,他猛地回头看去,正好一道雷电劈了下来,照亮了整个天地,整个大殿忽然从里到外破碎开。

    雨水落在了少年苍白的脸颊上,姜姚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太伤了,它太长了,下一章九千字,我可能要写个几天了……

    第 106 章

    孟长青的呼吸有些抖,手缓缓握紧了大雪剑。

    一步一步的, 姜姚从正在破碎倒塌的大殿中走了出来, 耀眼的白光照亮了他额前的每一根碎发, 正像是真佛出世,他一双眼看见了胸口全是血的孟长青。

    封印中,唐台菩萨已经从莲台上站起来了,它目不转睛地盯着虚境中映出的姜姚的脸,辨认他是谁,姜姚?吴客?还是说……李道玄也望着那张脸,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然而那张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的表情。

    终于, 孟长青试着喊了一声, “姜姚?”

    风吹起少年的潮湿的头发,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眼, 姜姚望着孟长青,当着他的面慢慢地抬起了右手,孟长青瞳孔猛缩,忽然一跃而起冲向姜姚阻止他施法。天地间的雨雾仿佛刹那间燃烧喷薄了起来,姜姚的手高举了起来,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尊又一尊的菩萨,火海滔天。

    孟长青眼中的金色猛然浩荡。

    封印中, 李道玄目不转睛盯着那虚境,忽然眼前的景象变了,孟长青与姜姚的身影消失了, 虚境中出现了东临、春南、吴地、南蜀、北蜀、北地各地的场景,无数的画面天旋地转般地从李道玄的眼前划了过去,庙宇与道观崩毁、道像倒塌在地掀起飞扬尘土、石窟中的佛像变成了魔物的样子、成千上万的百姓在雨中跪拜邪神的画像、清阳观被大雪所覆盖、洪水冲毁了吴地的道观和神台,蜀地世家的祠堂中牌位轰然震落在地,长白宗的修士猛地抬头看向幻灭的三清铃,玄武山外,东临海水扬起了万顷波涛,死去万年的巨鲸尸骨冲出了海面。

    每一个闪过去的画面都是一块碎片,在李道玄的眼中渐渐的拼出了天下的全貌,魔气从大雪坪那一点升起来,一阵风似的席卷了春南、吴地、东临、南蜀、北蜀、北地,人心中最深的恶念被激发出来,所有人堕入白日地狱、放纵、沉沦、堕落,扭曲的七情六欲使人嫉妒与疯狂,百姓们渐渐变成了蛇首披鳞的魔物,平日里被道宗压制的恶鬼与妖魔倾巢而出。

    在看见一个母亲吃自己孩子尸体的时候,李道玄终于忍不住闭了一瞬眼,心中的怒意无法克制,他反手用紫阳剑气死死地压制住了逐渐苏醒过来的九百多尊菩萨。

    唐台菩萨悄无声息地望着李道玄,在他的眼中,李道玄正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山,正在被数量庞大的魔物所淹没、所蚕食、所摧毁,他以为那座山很快就会崩塌,可是没有,那座山始终没有倒下去,就那样坚定地立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倒,哪怕天崩地裂,月以代日,它还是在那里。唐台菩萨的眼神渐渐地变了。吴客给姜姚说的故事中,少了最后一段,佛宗的僧人最终死在了北地,临死前,魔物对他们说,我们会回来的,而你们永远回不来了。

    佛宗的僧人是怎么回答来着?

    自有圣人应劫而生。

    大雪坪,史无前例的暴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一刻也没有停,大火被暴雨所浇灭,满地都是烧焦的残骸。天亮了,孟长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刺目的白光射在了他的眼中,他看见了撑着把伞蹲在地上的白瞎子,还有白瞎子身后一众太白城鬼魂。

    孟长青看见他们的时候有些愣,一下子想不起发生了什么,白瞎子忙扶了他起身,他看了眼四周,大雪坪方圆千里全部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剑气与灵力较量留下的惨烈痕迹,废墟中立着半块神碑,下一刻,他的记忆慢慢地回来了。

    他记起自己去吴地找姜姚,循着姜姚的气息一直找到了大雪坪,他在道观中与吴客交手,吴客上了姜姚的身,双魂融合,姜姚召唤出了恶鬼与魔物,他冲上去阻止姜姚施法,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最后的关头,姜姚漠然的脸上却流下了一滴眼泪,仿佛他正在与什么无形而强大的东西做着激烈的对抗,忽然他猛地收了手,魂魄冲出身体,姜姚仰头爆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下一刻,他看见无数的魔物朝着姜姚涌了过去,狰狞的火光中,姜姚浑身上下鲜血喷射而出。

    白瞎子手里捧着漆黑的药碗,见孟长青呆望着自己不说话,道:“你小子命大,还好我算出你要出事,及时赶了过来,不然你就真的没命了。”

    “你们救了我?”

    一个鬼魂瞧着他道:“是啊,我们赶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死了,吓死大家了,满地都是血,”他用手指了下孟长青胸口的伤,“就差一点,就真救不回来了。”

    孟长青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伤,忽然道:“我记得还有个孩子?”

    众鬼魂不知怎么的立刻没了声音,孟长青看着同样不说话的白瞎子,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顺着众人的视线朝着一个地方望了过去,在某一刻,他停住了。

    角落里,姜姚静静地躺在地上,表情安详有如睡着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血已经流干了。

    孟长青看了很久,莫名的发怔。

    临时用碎布拉起来地的棚子里,白瞎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浑身上下都是伤,手里还死死地护着他,我们想着赶紧救人,就把人从你怀里扯出来,”白瞎子停顿了一下,接下去道,“人已经死了很久了。骨头全部被咬烂了,也没有魂魄,死人我们见多了,谁都没见过这死法。”

    孟长青只是听着也没说话,他看着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的姜姚,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几个久远的画面。

    “道长你这辈子有什么想做的吗?我想去玄武当修士,降妖除魔,造福百姓!”

    “道长,你真的是玄武的吗?他们说玄武修士都是仙气飘飘的,你真的是玄武修士吗?”

    “道长,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等我以后学成下山了,我就回家乡开一个道观,然后收很多很多的弟子,教他们降妖除魔!”

    “道长,我拿到玄武仙牌了!许师兄和我说,我的天赋很高,只要我坚持学下去,我就有机会拜入内宗师父的门下,我听师兄们说玄武内宗弟子会有新的仙牌,特别好看,是青色的,还是掌教真人亲手给发的!”

    一幕幕画面与最后火海中姜姚惨叫着被魔物所吞噬的场景交相闪烁,最后变成了眼前少年安静躺着的样子。孟长青走到了姜姚的身边,坐下了,他低头看姜姚,抬手一点点地擦掉了姜姚脸上的血污,然后他把自己怀里带着的那块碧青色的玄武内宗弟子仙牌掏出来,轻轻地系在了姜姚的脖子上。

    雨落无痕,风过无声。

    白瞎子与众鬼都看着这两人不出声。这个世道,死一两个修士再常见不过了。李道玄天生道门金仙多神仙的一个大人物,也死在了北地,又何况是道门其他人呢?或许还真如外面那群疯狂拜着邪神的百姓所叫喊的,这是报应,是天罚,在这种境遇下,谁又知道明天死的是谁?

    棚子外,暴雨依旧在下,有一两缕魔气飘了进来,吹动着孟长青垂在眼前的头发,众人默不作声。

    白瞎子想起来,孟长青刚刚醒来,怕是还不知道这短短几天之内外面发生的事情,于是对着他把外面的情景说了说,又道:“变天了,真的变天了!到处都是魔物,人人都疯了!连吕仙朝都跑了,我算过了,如今只有平珈还没有出现魔气,我们所有人都打算去平珈躲躲。既然遇上了你,你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路上还相互有个照应。”

    孟长青望着姜姚的脸一动不动低声道:“平珈是佛宗圣地,佛宗的人曾和魔物打过交道,那里确实是比这边安全许多,你们去那里躲一躲吧。”

    “那你呢?”一个鬼魂问道。

    “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

    孟长青不说话。

    白瞎子立刻道:“你别犯糊涂!我都听说了,玄武把你赶出来了,你何必跟着道门的人一起等死?更何况你现在身受重伤,自身都难保了!听我的,我们一起去平珈,吕仙朝人应该也在那里,我们到时再想想对策!”

    白露剑和大雪剑叠在一旁,孟长青抬头看了眼这暴雨中的人间,道:“我师父在时,他守了这道门一辈子,那时候太太平平的,什么事也没有。现在他不在了,白瞎子,我师父不在了,我得替他继续守下去,道门不会绝,永远不会绝。”

    “这次真的不一样,这次会死很多人。”

    孟长青看向姜姚,“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安葬了姜姚的尸体后,孟长青起身往外走,外面暴雨倾盆,白瞎子与众鬼看着他带着两把剑消失在了雨中,谁都没有作声,水雾中,那道背影竟是显现出山海的样子。

    “慢着!”

    已经离开了很远,孟长青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他回头看去,所有鬼魂都追了上来,白瞎子站在最前面,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漆黑的盒子递了过来,道:“就算要去,你如今这点灵力,不是送死吗?拿着!”

    孟长青看着强塞到自己手中的盒子,打开看了眼,手顿了下,里面是一朵金色的莲花,莲花中藏着是他当年斩下送给众鬼护身的八成灵力。他看向白瞎子,白瞎子道:“物归原主罢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样东西要送给你,用来答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孟长青看着众鬼,“谈不上谢,你们救过我,我只是完成我当初的承诺。”

    一个鬼魂对着孟长青道:“不是的,我们不是为了这些灵力谢你,而是因为你确实是真心待我们,人活得体面不容易,死了能体面就更不容易,你给了我们这份体面,我们敬重你。”

    孟长青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话。

    鬼魂们默契地互相看了看,对着孟长青道:“我们商量过了,我们不过一群孤魂野鬼,没了灵力,恐怕没走出这大雪坪就散了,我们不去平珈了。人这辈子生下来就是颠沛流离,尝尽一切的苦头,才能见一眼这天地,我们见过了,挺好的。”那鬼魂提高了声音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们要与你再做一个交易!”

    孟长青没有听懂,一个漂亮的女鬼盈盈地走了上来,她看着孟长青道:“道长,我想回故乡,我一辈子都在念着这事儿,有人在等我,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带我回去。”说完还不待孟长青反应,她在原地化作了一缕青烟,轻飘飘地升了起来,最终汇入了孟长青手中的金色莲花中。

    在孟长青错愕的注视下,暴雨中,无数的鬼魂化作了一缕又一缕的青烟,整个大雪坪都是随风飘散的魂魄,高高地升到天上去,最终全部随着雨水落下来化入了他手中的那朵金色莲花中。

    “再见一眼我的孩子,告诉他,我很思念他,一直在思念他。”

    “把我的尸骨带回家乡,母亲,女儿回家了。”

    “想再回到春南听一场先生的戏。”

    “百年弹指一瞬,过去的事,我忘了。”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在孟长青的耳边响起来,又消失在了雨中。这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爱别离、憎相会、求不得,人间百态,众生皆苦,却又心中始终善念不灭。

    人世间无法化解的怨恨,忽然在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孟长青手中的莲花金光越来越盛,终于散做了无数瓣飘荡开了,融入了孟长青身体中,他胸口的伤口在迅速恢复。

    白瞎子对着孟长青道:“他们商量过了,自愿炼魂助你提升修为,这四千多魂魄,心甘情愿往生极乐,没有怨气,没有魔气,作为交换,等到人间恢复太平后,你若是还活着,你要帮他们完成这四千多个愿望。”他忽然又停了下,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道,“错了,不只四千。”

    白瞎子话音刚落,四方的天幕上忽然生出了无数的星辰似的光,在这白天也如同黑夜的世道中,那仿佛是人间长夜不灭的希望。那是散落在各地的当年受到过太白城庇佑的鬼魂,无数的流光涌入了大雪坪,汇聚到了孟长青的身边。

    人心里的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可它能让人心志不移,回头有岸。

    孟长青眼中的金色雾气有如汪洋大海翻腾不息,他一字一句道:“我孟长青对天发誓,约定既成,若有违背,神魂俱灭!”他忽然低身跪下,“我替道门多谢诸位!”

    成千上万的光团全部涌到了孟长青的眼前,然后被孟长青一手收下,他拿了剑起身往外走,再也没有回头。

    白瞎子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两个铜板捏了很久,终于低声叹道:“不算了,就当你是吉星高照,平安归来。”

    人间的大街小巷遍地都是畸形的魔物,仔细看去,那是由人化作的,是一个个披着鳞片的人。当心中的恶念被放大了十倍,人会变得疯狂;当心中的恶念被放大了百倍,人会杀了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当心中的恶念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千万倍,人就变成了魔物,人间就变成了地狱。

    人间没有魔,魔在人的心中,人人都是魔。

    在虚境中,李道玄可以清晰地看见这十几股席卷天下的魔气最终汇聚在了什么地方。

    那是天下道宗的源头之一,是两位道门真人坐镇的洞天圣地,是黄祖曾经御剑而过的人间,有八百里山脉,数不清的海岛,东来的紫气汇聚在此,九挂瀑布奔腾地冲向大海。那是道门最后的山,顶着所有道门修士头上的天!

    那是玄武道宗。

    身着白色长衫的吴客与说书人走过了满是魔物的东临街头,吴客的相貌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像是吴聆的冰冷,也不是之前的虚无,而是一种奇怪的清艳,让人想起出水的菩萨、佛前的莲花,魔从上古的传说中走出来了,走入了这人间。他忽然问了说书人一句,“知道为何他们变成魔物吗?”

    “因为他们心中有欲念,有欲念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知道你为何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说书人显然非常畏惧吴客,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为你没有心。”吴客是对着布偶人说话,眼睛却是望着虚空处,仿佛在与什么人对视,他说:“你的心是一团团的棉花,棉花怎么变成魔物呢?”

    说书人愣愣的,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看着吴客上了玄武,磅礴的魔气跟着他一起往玄武八百里山脉涌了过去,这一幕被永远地载入了道史,他轻飘飘地说,“走,去看看这道宗的天地。”

    紫来大殿中,名叫立春的仙剑悬在墙上,南乡子没有如往常一样喝茶,他在喝一种酒,这种酒最早是春南传过来的,要说起春南啊,那里的人嗜茶却不怎么爱喝酒,唯有这种名□□竹叶的酒很是叫座,春南的人文雅,他们是怎么说来着?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在人间的诗句中,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天生草木欣欣向荣,春天的雨□□雨,春天的雷□□雷,春天唤醒生灵的节气叫惊蛰,春回大地,人间一切妖魔魍魉都会在太阳底下烟消云散。

    所有玄武二十四剑,以立春为首。

    玄武山上,有许多的玄武弟子已经陷入了发狂的状态,李岳阳手里提着剑冲进了大殿,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的脸上也丝毫不显慌乱,“所有的弟子都去紫来峰!”说着话,她抬手迅速地封住了一个发狂的弟子的五识,忽然,一道巨大的声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开,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整个玄武地动山摇,李岳阳迅速稳住了身形,她冲到了窗边,抬手一把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东临的海水揭天而起,激起了数万丈高的海啸,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吴客正在一步步拾阶而上。

    就在这时,紫来大殿中,南乡子将盛着春竹叶的杯盏放下了,杯盏中的酒几乎要泼出去,却又被白瓷的杯壁挡了回去。

    李岳阳眼中:壁立的海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了回去。

    吴客继续往山阶上走,南乡子又转动了下杯盏,快要洒出来的酒水立刻旋了方向。

    李岳阳眼中:滔天海浪忽然往后旋开,落水激出万丈雪浪。

    吴客终于停了下来,看向一个方向,南乡子食指抹了下杯沿,杯中晃荡的酒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李岳阳眼中:万顷海水渐渐地静了下来,波光粼粼。

    一只白瓷杯盏,里面盛着四海的水,倒映着日月与乾坤,这是仙人搬山倒海之术,一度被认为是传说中的术法。李道玄十三岁时在师父们面前交代功课,这一手笔震惊了四座,自此这一术法永远地载入了玄武的道史之中。

    李岳阳收回视线,对着玄武弟子厉声喝道:“去紫来大殿!”她自己则是朝着完全的方向,迎着魔气去了乾阳峰。

    玄武各处山脉都在崩裂,无数巨石从山道上冲了下来。李岳阳赶到了乾阳峰,乾阳大殿中,谢凌霄手足无措地抱着头避开掉落的瓦片,他紧紧地护着怀里刚摘下来的黄祖画像。他牢牢地记得父亲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护着这些东西。谢仲春说的是人间大道,可谢凌霄却以为他说的是这几副黄祖的画像。忽然,大殿的穹顶整个掉了下来,就在他呆站着看着的时候,一个人飞速掠了过去一把扑倒了他,将他紧紧地护在了怀中,两人一同被砸下来的殿顶淹没,谢凌霄惊恐至极地紧闭眼睛,一滴鲜血落在了他的脸上,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岳、岳阳?”

    “别怕。”黑暗中,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李岳阳单手撑着地,背牢牢地扛着整个掉落的穹顶。

    “岳阳,我、我害怕。”

    “没事。”李岳阳额头的汗混着鲜血一起往下流,她猛地一把握紧了剑,低吼了一声,周身放出来的灵力掀开了整个大殿,她带着谢凌霄从废墟冲了出来,“走!”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她拉着谢凌霄的手就往紫来大殿跑,巨石滚冲下来,她带着谢凌霄一一避开,一到紫来大殿,她就把谢凌霄推了进去,“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等我!”她反手就要关上紫来大殿的门。

    谢凌霄猛地从门缝中抓住了她的手,“岳阳!”

    李岳阳明显停顿了下,问道,“怎么了?”

    “你流血了,好多血……”谢凌霄的手撑着大殿的门不让她关上,声音颤抖,“岳阳你怎么样了?你疼不疼?”

    李岳阳的眼中的光忽然就动了下,她这隔着门缝看着谢凌霄,猛地一把推开了门,抬手用力地抱住了他,一瞬仿佛就是一生,她用很轻的声音道:“等我。”她迅速地亲了下谢凌霄的额头,然后她转身出门反手甩上了门,头也没回地出了大殿,阳光下,她的脸上有一滴眼泪划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了肩上的鲜血。

    谢凌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握着黄祖画像的手猛地攥紧了,即便他心智不全,也知道这山上要出大事了。

    山外,道行较高且没有被魔气所侵的内宗弟子已经全部聚在山下,李岳阳提着清明剑下了山,“掌门真人不在紫来大殿,紫来峰下有阵法,魔物进不去,留下一批人守着这里。余下的弟子跟我去乾阳峰!”

    玄武最重要的三座山,乾阳峰、紫来峰、三阳峰,玄武所有的山都拱着这三座高峰,一山就是一道关,如今无数的魔物已经涌入了山门,到了乾阳峰前。

    几个玄武弟子还在乾阳峰下勉力抵抗,忽然阵法破碎,魔气扑面而来,就在这时,李岳阳带着内宗弟子刚好赶到,几十把仙剑当空斩了出去,将魔物震出去数十丈远,李岳阳落在了最前面,她抬头看向那些已经完全失去心智的魔物,一把握住了飞回来的清明剑,“撑住!”

    “是!”所有玄武弟子一齐应声。

    六百百多年没打开的清墟大殿中,一只手将香炉扶了起来,烟雾缭绕中,南乡子一双眼望着玄武历代真人的画像,玄武四千年间统共出过十七位真人,这里共挂着十四张画像,一张就是一段道史,放在一起就成了传奇。

    南乡子道:“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兜兜转转最后转回来了。师父在世时曾说,我们师兄弟三人命中将会经历一场大劫,那年我才十三岁,你十七,李道玄还没出生,如今一晃眼,这都过去四百多年了。这劫说来还真的是来了。”

    站在黑暗中的谢仲春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乡子道:“来就来吧。”他抬手将捏着的三炷点燃的香插了上去。

    殿外传来了动静,谢仲春猛地回头朝着殿外看去。他转身出了清墟大殿,在走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传到了南乡子的耳中,“是劫数,我接了。是天命,我认。这世上没有讲不通的道理,邪不压正,正大光明,这就是我的道理,你只管做你的事情。”

    那声音最终消失不见,南乡子没说话,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东临那无波无澜的海水。

    乾阳山下,李岳阳还在对抗魔物,魔物的数量越来越多,又杀不死,她渐渐的有些撑不住了,就在这时,背后一道仙家剑气砍了过来,她猛地旋避开,回头一看,山阶上玄武弟子已经全部为魔气所侵,正拖着剑望着她,眼睛通红。李岳阳的眼神变了,所有弟子忽然全都吼叫着扑向她,她一个翻身避开退出去十几丈远,巨石被击碎,她侧身避开一个弟子的剑,下意识反手清明剑出鞘就要劈中那弟子,却又在最后一刻看着他的脸生生停住。她手背一拍猛地将那弟子拍了出去。

    她被陷入癫狂的玄武弟子团团围住了。

    她对着同门下不去杀手,而修士魔化修为大涨,来去之间,她一时落于了下风。她突然收了剑,手中结出玄武镇魂阵,就在她试图用阵法唤醒弟子们的神志时,一个师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剑,李岳阳眼中有光在闪,就在那把剑砍中她的时候,一道呼啸而来的剑气忽然震开了那师弟。从天而降的玄武金光阵笼罩了下来,一小部分弟子的眼中恢复了片刻清明,又立刻变得更为疯魔。

    李岳阳受了伤,猛地退了两步,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回头看去,“师父?!”

    谢仲春冷冷道:“你是玄武二十四剑,站稳了!”

    李岳阳心中一凛,“是!”

    谢仲春直接一扬手数道剑气将那些涌上来的魔物挥了出去,他望着一个地方,李岳阳也顺着他看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乾阳大殿顶上,一个身影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遥遥望去,宛如一团将散不散的雾气,隐约能看出五官。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空心布偶人,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像是一圈圈的佛光似的。

    李岳阳乍一眼感觉那张脸似乎有些熟悉,猛然间她反应过来,“吴闻过?!”这鬼魂竟是与吴闻过有六七分相似。电光火石间,孟长青说的那些话全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竟然是真的!

    飘荡山风中传来了一道声音,“玄武道史上从没见过女修拿二十四剑,开天辟地的人物,难怪能抵御魔气如此之久。”

    李岳阳眼神冷如寒霜。谢仲春则是在一旁冷冷嗤道:“魔物!”话一落地,无数的乾阳剑气从他袖中冲出,席卷着杀向吴客,天空中雷声大作。

    吴客站在殿顶动都没有动一下,那些剑气一碰到他就化开了,他站在炫目的雷火中看着谢仲春,整个人沐浴在火光中,一瞬像穷凶极恶的金刚,一瞬又像是心怀悲悯的菩萨。谢仲春的脸色变了。雷火天克恶鬼,这鬼魂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吴客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

    谢仲春忽然抬手按着李岳阳的肩将人拨到了自己的身后,“走!”

    “师父!”

    “走!”谢仲春厉声喝了一句,“我说的话不作数了?!”

    李岳阳的手攥紧了,她用极冷厉的眼神看了一眼吴客,猛地转过身,她走向那群被定住的玄武弟子,用玄武术法带他们走,她刚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动静,她用尽浑身力气才忍住了回头的冲动,飞快地下了山,刚把弟子们带上紫来峰,她立刻回身冲下山,一刻都没有停。

    乾阳山下,吴客抬手轻轻地按上一尊道碑,石头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道碑轰然倒在了一地尘埃中。他看向半低着身撑着地的谢仲春,“这辈子没输过吧?”

    谢仲春的嘴角慢慢地流下了一缕鲜血,半副修为已经毁去,脸色第一次透出惨白,一双眼中却仍是坚毅沉静,还带着些隐隐的怒意。

    “道门真人不过如此。”吴客看向虚空处,仿佛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他忽然轻轻一笑,抬起了手,掌中化出了汹涌的魔气,朝着谢仲春而去。

    吴客知道李道玄在看,那就看着吧,睁着眼睛看清楚了。

    就在魔气涌到谢仲春面前之时,忽然冲出来的李岳阳一个翻身飞跃落地挡在了谢仲春的面前,预料中的冲击并没有来,李岳阳猛地抬头看去,谢仲春面无表情地挡在了她的面前,一只右手直接抓住了那些魔气,猩红的魂线几乎刺到了他的瞳仁。鲜血从手臂上喷涌而出。

    “师父!”李岳阳脱口吼了声。

    谢仲春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波澜,“做师父的哪有让徒弟挡的道理,我与南乡子二人若死,你就是玄武掌门,李岳阳!”

    李岳阳听见谢仲春喊自己的名字,眼睛瞬间猩红,生死之间根本连出剑都来不及,“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道魔气贯穿了谢仲春。

    封印中,李道玄死死地盯着那一幕,九百多尊菩萨同时睁开眼望着他,冲天而起的道家剑力与魔气几乎将整个封印之地捣毁了。

    就在这时,一声剑啸响彻玄武八百里山脉。乾阳山顶,两柄霜雪长剑划破长空,七十二道金符挡住了浩荡的魔气,一个黑色的身影落在了谢仲春的面前,两指压在了谢仲春的额头护住了半碎的魂魄。

    金符和魔气撞击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年轻的剑修抬起头,漆黑碎发下一双金色的眼睛,“吴客!”他只说了两个字,杀意席卷而出。

    封印中,李道玄看着那双熟悉的脸,眼中像是有光忽然碎开了,他看着孟长青扶住了谢仲春,一把将人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内容写起来是真的比较费劲……我又来回地改,好费工夫啊,等到这个情节点过去,写点轻松的、甜的,刷刷小副本。

    本来想七夕发的,死赶没赶上,虽然迟到了,还是要说,祝大家天天开心万事顺利心想事成福星高照~

    第 107 章

    谢仲春看清是孟长青的时候,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他咽下了喉咙里的血, 李岳阳立刻冲上来接过孟长青扶着他的手, “师弟!”

    “照顾好他。”孟长青消失在原地,七十二道金符冲开魔气全部涌向吴客,下一刻,金符燃烧,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乾阳大殿顶上。乾阳大殿一共六大殿,如今只剩下了一殿,摇摇欲坠。

    吴客对于孟长青的出现颇为意外, 道:“你还活着。”

    那一日大雪坪, 孟长青抱着姜姚的尸体没入火海, 他还以为孟长青与姜姚一起死了。那是地狱里的火,能把一切烧成灰烬, 他道:“你竟然没有被烧死。”

    孟长青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姜姚平静躺在角落里的样子,浮现出北地鬼蜮之境中李道玄被雨打湿的脸庞,浮现出这一路走来看见的魔物遍地的景象,还有那一缕缕消散在高空中的魂魄,手握住了飞回来的大雪剑,他终于低声道:“你是真的该死。”

    六个字, 几不可闻,却又落地有声。

    吴客无动于衷地笑着,迎面而来无数道燃烧的金符, 在他眼中倒映出了一条金色的长河。他抬起手,魔气撞了上去。

    封印中,李道玄一直盯着虚境里的打斗场景,视线落在那两股剧烈对抗的力量上,吴客出手的时候,他的心整个都悬起来了,他知道孟长青打不过吴客,可下一刻,他发现那两股力量竟然在空中僵持住了。他不由得看向孟长青的脸,微微怔了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孟长青,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他的徒弟,是他一直保护着的孩子,可在这个瞬间,他看见的是另一个人,是孟长青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的另一面。

    黄祖给玄武剑修留下了十二字真言:如山,如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当年那个小心翼翼又怯懦孩子真的变了,玄武把他教出来了,他早就成了一个真正的玄武剑修。

    玄武山上,孟长青看着慢慢朝他压过来的滔天魔气,脚下没动,右手中猛地翻出无数张金符烧了起来,火光冲天而上,他拦住了那些魔气。下一刻,他忽然身形化开了,一阵云雾似的涌过了魔气,瞬息之间,他到了吴客的面前,大雪剑劈了过去。

    吴客没躲,全身被劈成了两半,然后渐渐地在原地化出了两个新的魂魄。

    两个吴客同时朝着孟长青出手,身后化出了遮天的黑雾,孟长青抬剑去挡魔气,没挡住一个翻身退出去数十丈远,刚站稳,就听见李岳阳吼:“小心!”

    孟长青猛地抬头看去,半个天空的魔气一齐涌了过来,里面是无数张恶鬼的脸,他手中立刻结出魂印,上千张魂符全部放了出去。

    双方撞上的时候,他连退了数步,停住了,金色雾气从他身上飘了出来,像是一朵朵金色的风絮。

    说书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孟长青,“他挡住了,他竟然挡住了!”他脱口而出,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两个吴客却仿佛没听见他说的,重新聚成了一个人,一双眼注视着孟长青,低声道:“魂术。”

    吴客抬起了手,东临、春南、北地、蜀地、吴地,大街小巷中,行尸走肉一样的魔物全部停了下来,从他们的身上慢慢地涌出了黑色的雾气,里面是一张张扭曲的脸。从高空往下望,各地升起来的雾气一齐涌向了玄武,涌入了那片黑色雾海,而在雾海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衣的剑修。

    收到巨大冲击的孟长青的表情没有变化,可燃烧的魂符渐渐的闪出了血色的光。

    吴客道:“道祖在世都挡不住,你能撑多久?”

    孟长青撑着不说话,忽然,他感觉一股磅礴的灵力涌入了自己的身体中。李岳阳站在他身后,抬手一掌将灵力汇给了他。玄武弟子不知何时全都来到了山峰之上,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剑,抬手结印将一股股的灵力汇入了那些金符中。

    孟长青的心神猛地震动,下一刻,他听见李岳阳道:“撑住!”

    孟长青没出声,眼中的金色雾气却是剧烈地翻滚起来,对面黑色的天幕几乎整个压了过来。忽然,无数道陌生而强大的灵力从山间而起,冲入了金符中。

    受伤的谢仲春猛地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

    穿着黑色丧服的上百位长白弟子率先御剑而下,紧接着是无数道门修士的身影。

    “春南长白宗弟子,拜会玄武掌教真人!”

    “蜀地高阳氏、陶唐氏、谢氏、黎氏,拜会玄武掌教真人!”

    “北蜀紫微宗女修,拜会玄武掌教真人!”

    “吴地七十二派道盟弟子,拜会玄武掌教真人!”

    “东临诸散修,拜会玄武掌教真人!”

    道宗仅剩的两千多修士,九十一位宗师,全都汇聚在了玄武,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

    每一道声音落地,都有新的道门灵力升起来汇入到金符之中,长白弟子站在了最前面,黑色的丧服上,暗色的仙鹤纹飘飞,让人想起四千年前长白刚兴的光辉岁月。

    孟长青感觉到那些仙家灵力涌入了自己的身体中,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的震颤,不为别的,就是想起很多年前真武大帝在长白宗的最高峰前刻下的那十六个字:前有古人,后有来者,衣带同盟,壮我道宗!

    师父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您说,道乃久,殒身不殆。

    有了灵力作为支撑,孟长青手中的金符陡然耀目起来,天地间雷声大作,燃烧的焰火竟然将魔气中的恶鬼逼退了,所有道门修士全都汇聚此地施法,气机引得天雷滚滚而下,东来的紫气全都扑向了玄武八百里山脉。

    说书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吴客望着那一幕,下一刻,在他的身后,一尊又一尊巨大的菩萨幻像显现出来,每一尊都是不同的样貌,端坐在满是狰狞恶鬼的魔气中。人间的魔物像是受到了感召,全都朝着东方跪倒在了地上,为数不多地没有被魔气所惑的百姓也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封印中,李道玄忽然回头看向那九百多尊菩萨,它们同时闭上了眼开始吟诵,经文声响彻天地间。

    “于有、有具染着为性,能障无贪、生苦为业。”

    “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恶行所依为业。”

    “于诸理事迷暗卫醒,能碍无痴,一切杂染所依为业。”

    所有围坐着的菩萨对着李道玄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

    人间的街道上,魔物的眼中竟是缓缓地流下了泪水,没有被魔气所惑的百姓则是开始恸哭着朝着那天边的菩萨跪下不停磕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菩萨救我脱离苦海!”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拼命地叫喊了起来,女人抱着孩子,丈夫抱着妻子,他们全都主动走到了魔气之中,肉眼可见的,他们身上开始长出黑色的鳞片,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玄武山顶,所有的道门修士也听见了那古怪的经文声,众人明显感觉那魔气越来越重,里面恶鬼的脸也越来越狰狞,金符忽然间碎了一半,站在最前面的孟长青瞳孔猛缩,他身后的道门修士全都脸色大变。

    吴客对着孟长青道:“魔物不在此地,在人心中。只有我,能让他们获得真正的解脱,只有我,能让他们生生世世不再遭受苦难。苦海无涯啊,师弟。”

    他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中回响了起来,像是能蛊惑人心似的。

    孟长青道:“谁是你师弟?”他看向吴客,“我师父是玄武真人,你也配叫我师弟?”

    吴客笑了下,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垂天的魔气压着孟长青,孟长青眼前的金符陡然间又碎去了一半。

    长白弟子见状,忽然抬手去抽自己的魂魄,要将自己的魂魄渡到孟长青的身体中,却被孟长青制住了,“没用,你们的魂魄扛不住!”

    “那怎么办?!”

    孟长青沉思了很久,低声道:“你们收手撤!”

    身后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传来,灵力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汇入孟长青的身体中,甚至更多了,他心中震动,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修士其实也快撑不住了,他抬头看向魔气中恶鬼扭曲的脸,就在他迅速想着办法的时候,忽然有鬼火似的魂符从众人的头顶慢慢地飘落了下来,仿佛是下起了一场无声的雨。

    孟长青抬头看去,第一颗火星从他眼前落了下来,第二颗,第三颗……忽然间,星火燎原,所有的魂符全部烧了起来,耀眼的光芒中,数不清的恶鬼瞬间灰飞烟灭。孟长青眼中忽然绽出极盛的光芒,于此同时,一个人落在了毁去的乾阳大殿废墟中,右手用力地扯了下脖子上勒得太紧的围脖,他望着那两股相互抗衡的力量,嘴里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真他娘一群废物。”

    道门所有的修士闻声看了过去,当看清那个人脸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明显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异样,有许多修士甚至是有些扭曲,连吴客也望去了一眼。

    吕仙朝周身拥着火焰似的光,像个地狱里来的煞神,下一刻,他抬起手,所有的火光全部拥向了魔气,前所未有的煞气震得玄武剑阁轰然倒塌,上万把仙剑同时飞了出来,“孟长青!”

    几乎是同时,孟长青非常有默契地将所有燃烧着的金符推了过去。

    一瞬间魔气像白色的热浪似的被掀了出去,大雪剑一剑出鞘,腾啸的剑气卷着上万把仙剑朝着吴客而去,东临海水掀起数百丈高的海浪。

    吴客抬头望着那些当头劈过来的剑雨,忽然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幽灵似的身影,“听说你死不了?”他一下子回头看去,下一刻,吕仙朝抬手一掌将他拍了出去。

    砰的一声,上万把仙剑同时贯穿了吴客的魂魄。

    封印中,李道玄看见虚境忽然晃了一下,像是一池静水里落入了一滴雨。

    所有的道门修士都目不转睛地急切地盯着那一幕,吴客破碎的魂魄像是涟漪似的,一层层的、缓慢地晕散开了。菩萨的幻像越来越多,一尊尊地出现在天边,像是预示着什么。

    忽然,孟长青冲了过去,一把将不信邪的吕仙朝拽住了,两人一齐冲着摔了出去,原本吕仙朝所站的地方被佛光似的光晕照耀着,上万把仙剑穿了过去。吕仙朝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玄武最高峰上,一个身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身后是翻涌不息的黑色迷雾。

    吴客!

    所有道门修士眼中的光亮瞬间消失,连吕仙朝的眼神都变了变,“什么东西?”

    一直没说话的谢仲春心中默算着时辰,忽然他对着孟长青与吕仙朝道:“想办法把他推到海里去!”

    孟长青听见了谢仲春的话,不解地看了过去,下一刻,他猛地想起来好像到现在都没见到他师伯南乡子的身影,没有一刻的犹豫,他直接冲向了紫来峰,大雪剑破空而来,他稳稳地握住了。吕仙朝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两人同时出手。

    魂术巅峰之造化,就在这一手之中。

    同归于尽的手笔,三人全都被巨大的力量冲了海面上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一望无际的幽蓝海水,吴客一缕魂魄凌空立在海水之上,定住了身形,孟长青与吕仙朝则是摔落在水中,同时喷出了一大口血。吕仙朝几乎是立刻从海水中翻身而起,孟长青则是迅速用术法稳住了身形,两人全部抬头看向吴客。

    吴客望着这两个人,终于道:“何必呢?他们当初是怎么待你们的,你们两个人为了他们这么拼命,值得吗?”

    吕仙朝吐掉了嘴里的血,一双眼里全是闪烁的血光,“老子可不是为了他们拼命,老子今天是要和你算总账!”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孟长青却是低头看了一眼脚下。

    粼粼的海水,几乎蓝成了黑色,往下看是无边的黑暗。这一方海域比道宗要早,比魔物要早,甚至比蜀地那些灭亡的兽类出现的时候还要早,可能从天地混沌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存在了,孟长青记得自己小时候,李道玄曾经带着他来到过这附近的海岛,临岸的海水下有发光的鱼群循着灵气游动,可更多的仍是黑暗、死亡与未知,海底深处的黑色,仿佛只是与之注视一眼,就会被吞噬掉一切,他不敢往前走,就回头对着李道玄怯生生地喊“师父”。

    这天地间有一些超越了人心的壮观事物,它们是伟大本身,道门圣人能从这些事物中悟出道理,他没有那个悟性,李道玄看出来了,带着他回去了,再也没有带他过来。

    这是孟长青第二次来到这海上,他知道,这次没有别人了,他必须直面这些黑暗、未知、死亡,还有伟大本身,好在他也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孩子了。

    玄武山上,南乡子孤身一人站在了清墟大殿外,风吹动着他的衣襟,他注视着那辽阔无边的海。天下人提到玄武,都说八百里山脉,九挂瀑布,最后再说一句那海上数不清的仙山。可是玄武最伟大的道,其实不是这些,最伟大的道,就是道本身。在他的眼中,那些临岸的仙山全部变成了一颗颗的星辰,随着海水一起涌向那无尽的东方,日落了。

    从最高天望去,一整片临岸的海域缓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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