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5)
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停了会儿,晚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孟长青回到山上,看见那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昏暗的山林里,那点烛光就像是萤火似的轻轻地飘在雨中。孟长青积压的心事忽然间就散了很多,他走了进去,一直来到了李道玄的屋子前,他见屋子里没点灯,以为李道玄休息了也就上没前敲门,站了大半个晚上,雨都开始小了,终于他打算回屋,一回头却看见李道玄站在身后望着自己,那样子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
“师父?”他显然是没想到李道玄一直在看着他。
李道玄傍晚去了一趟放鹿天的藏书阁,一回来就看见孟长青在自己的房门口站着,也不上去敲门也不出声,就这么站了看着那扇门大半个晚上。此时见孟长青回过头,他终于问道:“为何不上去敲门?”
“我以为您休息了。”孟长青显然是很意外。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李道玄望着他,道:“我去了一趟书阁。你有心事?”
孟长青下意识地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道:“没有,想起些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的。还有就是吕仙朝今日离开了玄武。”
“他的事情掌门找我聊了几次,玄武与他没有恩怨,但也的确容不下他。他走了也好,终究不是一路人,今后再见玄武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孟长青知道李道玄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慢慢地点了下头。他能感觉得出来,李道玄和谢仲春对吕仙朝的看法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倒是南乡子对吕仙朝的态度有些微妙。谁也不知道南乡子在想些什么。
李道玄对着孟长青道:“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孟长青去点灯。刚一点上,孟长青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手里的动作放慢了,问道:“师父,您有没有怕过什么东西或者人?”话音刚落,孟长青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果然李道玄问他:“你在害怕吗?”
孟长青立刻摇了下头,“没有,我只是问问。”
李道玄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没有害怕的东西或者人。”
孟长青慢慢地点了下头,“嗯。”
李道玄看向孟长青,却发现孟长青在低头擦桌子上的灯油,显然刚刚点灯的时候,热油泼出去了。他能看出来孟长青今天有些奇怪,似乎是心里藏着事,他正要说什么,忽然他看见一个东西从孟长青袖子里滚落了出来,孟长青自己没察觉。李道玄盯着那东西看了很久,烛光摇晃不止,他清晰地看出来那是块白玉佩。他认识那玉佩,从少时起孟长青就一直带在身上,一直可以追溯到许多年前祁连山上的往事。他看了眼孟长青,没说话。
这一晚,姜姚练完剑回到宿处已经很晚了。南乡子最年轻的弟子许长清今晚在山上守夜,瞧见他回来和他打了声招呼,并提醒他动作轻一点不要打扰到别的师兄弟。姜姚立刻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回了屋子。许长清和守夜的弟子见他那副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大约是觉得这师弟确实可爱。
姜姚一回屋就躺下睡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风吹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声响,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许长清一行人巡完夜后正好路过姜姚的屋子,他们发现姜姚屋子里没熄灯,以为他还没睡,下一刻窗户上忽然倒映出一个人凭空弹坐起来的身影。众人吓了一大跳。
众人推门进去,发现姜姚眼睛瞪得极大,满头冷汗地坐在床上,听见声音后姜姚回过头来,牙龈和嘴唇上都是血。
有个师兄手里的伞啪一声掉地上了。
姜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古怪的梦。自从他听孟长青说了那段往事后,他脑海里就有一些画面在飘,他以为这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直到刚刚,他在梦中梦见了孟长青今天讲述的那些事情,每一幕都清晰地就好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连鲜血顺着剑柄流过虎口的感觉都无比地真实,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惊恐地睁大了眼,忽然他尖叫出声。
许长清一下子冲了过去,“师弟你怎么了?”众人也围了上去,有师兄立刻去给倒了杯水,“喝口水!这做噩梦了吧?”
姜姚浑身都在抖,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与此同时,脑海里那些画面还在不停地跳跃,每跳跃一次他的脸就更加白上一分,“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他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
几个师兄忙哄他,“没事了没事了,噩梦而已,都是假的。”
过了很久,姜姚才慢慢地恢复了清醒,刚醒来时脑海中不停闪现的画面也逐渐停止了,他看向围着自己的师兄们,眼神愣愣的,似乎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众师兄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许长清问道:“你做噩梦了吗?”
姜姚终于很慢地点了下头,好像还是没回过神来似的。窗外的夜雨一直在下,风依旧不停地吹打在窗棂上,像是有人在一下下地用手敲着窗。
那个夜晚,孟长青也做了一晚上的梦。
他梦见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雪,东临的海水慢慢地上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玄武山顶,看着那些宫殿阁楼道台崩塌下去。玄武八百里山脉无数的海岛,一个玄武弟子的身影没有,他慢慢地仰头看去,东临的天空正中央出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通天佛塔,塔顶的壁画上是飞天的菩萨。
天亮时他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却发现手里正莫名其妙地抓着那块滚烫的白玉佩。
孟长青走出了屋子,很快的,他就发现了今日的放鹿天有些异样。他四下找了圈,没看见李道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梦,他立刻转身下了山,平日里玄武弟子来来往往的那条山道上今日一个人都没有,孟长青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紫来峰下,李岳阳一回头看见了孟长青,她的脸上有些意外。她明显是要进紫来大殿,没有因为看见孟长青而停下脚步,倒是人群中的谢凌霄看见孟长青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走了出来。
“长青你怎么来了?”
孟长青问道:“山上出什么事了吗?”
谢凌霄很明显是被叮嘱过不许胡说,他看向李岳阳,却发现李岳阳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大殿了,他把孟长青拉到了无人的角落里,对着他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传出去,我爹不让我到处说,长白宗两位真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
谢凌霄四下看了眼,对着孟长青压低声音道:“今天早上紫微山传来消息,昨天晚上半夜,长白宗的两位真人的命星没有了。然后长白宗说,两位真人不见了。我去问我爹,我爹不理我,然后我去问岳阳,岳阳和我说,长白宗的两位真人死了。”
最后几个字从谢凌霄嘴里说出来,轻极了,就连心智不全的他也知道,道门死了两位真人是件轰动的大事。当今道门一共就五位真人,那是道门的五座碑,非浩劫不倒。
孟长青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吴鹤楼和吴洞庭昨夜死了?
谢凌霄见状叮嘱他道:“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我要先走了,我爹召了所有弟子去紫来大殿,迟到了他要骂我。”
孟长青忽然问道:“他们的命星掉在了北地什么地方?”
谢凌霄回过头道:“太白城。”
孟长青猛地一下子攥紧了手里的那块玉佩,他攥得太紧,以致于关节处发出了咔嚓的响声。吴鹤楼、吴洞庭虽不是靠境界成为真人,但剑道修为绝对是位于巅峰一列,天下能杀他们两人的屈指可数。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吕仙朝。吕仙朝是半个月前离开玄武的,他刚一下山两位真人就死了,时间也对的上,联系他与长白宗的那些旧日恩怨,自然有人觉得是他做的,然而孟长青却有种强烈的直觉,绝不可能是吕仙朝。
是吴聆,是那一半的魂魄。
孟长青曾经觉得吴聆的死意味着结束,到这一刻他才忽然觉得,这所有的一切也许才刚刚开始。魔物是杀不死的,打碎魂魄、毁掉肉身、灭了识海,无论用尽什么手段,都无法杀死他。然后呢?然后会发生什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半魂把玉佩送给他、杀了长白两位真人、故意激怒吕仙朝,很显然那半魂在联系所有吴聆生前认识的人,他到底在找什么?
不像是记忆,也不是修为。
孟长青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里的玉佩,“他在找另外一半魂魄。”
北地雪原上的月亮比其他所有地方的都要更加晶莹明亮,月光下有披着红衣的少女在唱歌跳舞,今天是北地的拜月节。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有七彩的经幡随风飘扬。有两个人坐在路边的茶水铺里,其中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那在街上跳舞的姑娘,他的袖子里漏出了一两朵棉花。另一个则是个转着扇子的年轻道人,他的五官分开看与吴聆有个五六分相似,可放在一起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完全就是两个人了。
“你很喜欢看她们跳舞吗?”那年轻的道人问那棉花心的布偶。
布偶反问道:“你不喜欢吗?多好看啊。”
年轻的道人道:“欲相罢了。”
布偶没有接茬,显然是没听懂,默默回过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看那些跳舞的姑娘了。描金的皮鼓咚咚作响,月光下,肩上披着红袍的少女忽然拉着裙摆旋转起来,像是飞天的菩萨。
她唱的是北地那支古老的赞歌,说的是红衣的圣人来到了雪原上,天上下起了红色的雪,空中出现了金色的佛塔。
布偶原本正在高高兴兴地听那少女唱歌,忽然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凝住了,跟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变了调的诡异歌声中,只有那年轻的道人还在如常地喝茶,手里的折扇轻轻地转了下,又转了下,他好像是在等一个人。
玄武。
李岳阳走出大殿,发现孟长青在等她,她的脚步明显是顿了下,她让谢凌霄先回去了。
她和孟长青在殿外聊了很久,吴鹤楼与吴洞庭确实是失踪了,说是失踪,但大家心里其实也都懂命星陨落是个什么意思。长白宗这几年确实是多事之秋,吴聆死了,谢怀风无故在大雪坪失踪,又有吕仙朝血洗长白宗,如今是两位真人失踪,谁都看得出来这四千年大宗无可挽回的衰败之势。
孟长青听出来李岳阳其实也怀疑此事是吕仙朝所为,他说了自己心中所想,李岳阳听完后沉默了会儿,对着孟长青说了一番话,大意是让他别多想,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孟长青还想说话,却被李岳阳打断了。
以孟长青过去犯下的事情,道门能够容忍他活到今天的可能性为零,孟长青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从来没有人和他提过玄武为了保住他做了什么,然而他知道那必然是不容易的。玄武再也不愿意看到陶泽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今这些压力随着长白宗两位真人的失踪陡然加重了。
太白城发生的事情,道门是算在了孟长青的头上的。
李岳阳离开后,孟长青在山道上一个人站了很久。有玄武弟子往山下走,远远看见他,自觉地避开他往另外的山道走了。
孟长青回了放鹿天,他在门口等了一晚上,李道玄一直没有回来。在他的脑海里,过去的事情和那梦中的场景不停地闪现,还有谢凌霄的那一句“长白宗两位真人死了”。终于,他起身走到了屋子里,将写好的信叠着压在了镇纸下。
白瞎子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又或者说,宿命。
第 100 章
孟长青是一个人下山的,两位真人死在了北地, 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他心中明白, 李岳阳冷淡地对他说此事与他无关, 李道玄严令禁止他离开玄武,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他,哪怕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就是冲着他和吕仙朝来的,他躲起来绝对不是个办法。
孟长青有时候会觉得,躲在李道玄身后一辈子挺好的,就当还是小时候那样, 无论发生了什么, 他都不需要知道, 不用去承担责任,更不用理会什么天命。可等他真的面临选择的时候, 他才发现他一刻钟也忍受不了,那些事情他比谁都知道有多不容易,他根本见不得李道玄为自己去挡。
他不愿意躲在李道玄的身后,也不愿意躲在玄武山上,所以他下了山。北上的渡船上,雨水落在江中,孟长青坐在船头看着前行的江水, 回忆起这几个月在玄武过的日子,眼神静悄悄的。
摆渡的船夫闲来无事与这唯一的客人聊起了天,问道:“道长这是要去哪里?”
“北地。”
船夫道:“北地?那可好远啊, 我们这才刚出了东临,要去北地得换好几趟水路还要走好几个月,不过要是御剑那就快得多了。”他又道:“最近我瞧见好多修士都往北方去,北边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孟长青道:“妖邪作祟,不必过多担心。”
船夫笑道:“那是的,东临有玄武,往前走还有长白宗,怕那妖邪做什么?”
孟长青看了他一眼,也客气地笑了下,“是啊。”
船停靠在岸,孟长青上了渡口,船夫掂量着手里的铜钱望着孟长青沿着江岸远去的背影,忽然见他随手将什么东西扔在了河中。船夫犹豫了一会儿,在孟长青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他撑着船去了那岸边,道门修士的东西在百姓看来都比较值钱,那船夫在原地捞了一会儿,捞上来一块白玉佩,上面系着素色的络子,船夫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喜神色。
半个月后,孟长青到了北地。自从一个月前长白宗两位真人在北地失踪后,道门就开始疯传各种小道消息,孟长青沿途也听了不少,多是不靠谱的。目前没见到出现大的恐慌,许多人并不清楚两位真人失踪,只当是北地出现异状连两位长白真人都深感棘手,可见道门也是在有意控制消息的传散。
孟长青抵达太白城的时候,有许多修士已经先他之前到了。看见古城的第一眼,孟长青心里咯噔一声,他在太白城外设下的海市蜃楼幻境消失了,太白城整个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城中没有一个鬼魂,大街小巷里全是修士,众多幻境像是揉碎了的云一样漂浮在空中。长白修士几乎将太白城翻了个底朝天,看样子是什么也没发现。
孟长青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若非必要,他不愿对上道门修士。思考再三,他先去附近的小镇换了身黑色的衣裳。第二天入夜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太白城中。道门修士们早就封锁了太白城,他们白天在城中追查,夜晚离开此地去百里外的北地寒城住宿休息,所以此时太白城的街上几乎没什么修士的身影。
孟长青进入城中转了一圈,心里定了一些。海市蜃楼并非是被打碎的,而是被暂时封住了,那人的魂术与幻术与自己同根同源,除了同样看过《符契》的吕仙朝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很显然,吕仙朝不久前来过这里。菩萨庙中的金钵被带走了,金碑林里的阵法被人改动过,幻境筑造的亭台楼阁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城中不见一丝慌乱的迹象,可见鬼魂与妖物离开太白城的时候并非手忙脚乱,联系被封印的海市蜃楼,很可能是吕仙朝带走了他们。
为什么所有的鬼魂要离开太白城?长白宗两位真人的命星为何会在此陨落?那一天的夜晚发生了什么?吕仙朝和鬼魂又去了哪里?吴聆那半魂呢?
孟长青察看了一大圈,没想明白,他打算在城中各处再找找,如果真的如他所想,吕仙朝与白瞎子应该会给他留下些线索。
孟长青在城中待了好几天,一无所获,城中的修士反倒是越来越多了。夜晚,太白城菩萨庙中,孟长青正望着那尊菩萨像思索,忽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来,他一下子回头看去。
两个吴地道盟修士打扮的少年进入了那菩萨庙,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这北地的夜里怎么、怎么这么冷啊?”一个少年哆哆嗦嗦地说了句话,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北地地处苦寒之地,六月飞雪是常事,拜月节刚过,又逢换季,天气正是最乱的时候,北地人早上还穿着短衫,晚上睡觉屋子里要生火炉。两个从四季如春的吴地来的少年修士哪里想得到世上还有这么变态的气候,傍晚就有些扛不住了,偏偏又爱逞强硬是在紫微山女修面前咬牙撑着到了晚上,到这会儿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两人一进菩萨庙就往角落里的草垛中坐着。
孟长青站在菩萨像后没出声。这些日子道门修士就差在太白城中掘地三尺了,幻境被击破,阵法也被销毁,这座菩萨庙因为是佛宗的遗迹而躲过了一劫。孟长青比谁都清楚,这太白城中最重要的两个阵法,一个原来在金碑林中后被吕仙朝转移到东山,另一个则一直藏在这菩萨庙中。这两个少年今夜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怕不是要出什么事。
菩萨庙里,那两个少年挨着开始聊天,年纪稍大的少年道:“师、师弟,你、你冷吗?”
“冷。”年纪小的少年吸了下鼻涕,“师、师兄,你冷吗?”
“我、我不冷,我、我修为高,不怕冷。”那冻得快晕厥的少年说着话擦了把鼻涕。
“师兄你好厉害啊,我、我都要冷死了。”
“你以后,好好修道,你也会这么厉害的。”
“好。”
两个少年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师兄、我真的好冷啊,要不我们、我们生个火吧?”那师弟终于用僵硬的手,把干草抓起来给另一个少年看了眼。
很快的,两个少年就哆哆嗦嗦地蹲在了干草边,没带火折子,于是开始用法术生火,一边点火还一边说话。藏在菩萨像后面的孟长青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地皱了下眉。
一刻钟后,整座菩萨庙在大火中咆哮燃烧着,两个流着鼻涕的少年站在熊熊火海里面面相觑。“着、着、着火了,师兄。”
站在菩萨像后面的孟长青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两个少年直接就把一把火将所有干草点燃了,火爆炸似的一瞬间就窜上了房梁,孟长青说实话,他是愣住了。猩红的阵法在火中显形,目瞪口呆的孟长青终于反应过来,出手一把将那要攻击少年的阵法重新封印住。
而就在孟长青闪出来的同时,房梁上,一个漆黑的身影也一跃而下。
竟然还有人躲在这座庙里!
孟长青震诧至极地对上了那蒙面人的视线,一瞬间,猩红火光将双方的脸庞都照的狰狞极了。
两个吴地少年是最懵的,他们先是不小心放了把火,然后看见火中出现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金印,忽然菩萨后面窜出来一道黑影,房梁上也跳下来一个黑影,一瞬间屋子里就站了四个人。他们看见一个蒙面人纵身出了菩萨庙,另一个蒙面人立刻追了上去,两道身影闪过眼前的时候,他们以为是一阵风过去了。
菩萨庙外,四面八方都是听见动静而来的修士,尤其是长白弟子,几乎是一见到火光就全部赶来了。
太白城大街上,两个黑色的身影在幻境中飞奔穿梭。
“是邪修!抓住他们!”两个少年飞一般地冲出了菩萨庙,大声朝着外头的修士喊。
孟长青在西城追上了那邪修,双方一交手他立刻认出那邪修用的是长白道术,他反手从背后抽出了剑,剑气拔地而起,相撞的一瞬间,两人同时被震了出去,“吴聆!”孟长青从屋檐上翻滚起身,忽然喝了一声。
那邪修停了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孔与吴聆有五六分相似,下一刻身形就消失在原地,长白宗移行术法纵横道门数千年,确实是快。
孟长青的眼睛瞬间猩红。
真是他!
孟长青跃上幻境化作的阁楼屋顶,盯着那邪修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他闭上了眼,城中的海市蜃楼瞬间剧烈震动起来,无数金色的雾气从破碎的阵法中升起来,一束束光箭射穿了长空,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一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色。
在幻境中穿梭的邪修也显然发现了四周的异样,回头看了眼,下一刻他忽然望向城门的方向,眸光闪了下。有人来了。
雨水落了下来,北地几乎从不下雨,这显然是幻境变化了。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长白修士,孟长青头也没回,他一路追着那邪修来到了西南巷子里,气息忽然消失了,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孟长青走在黑暗中,脚下没有一点声音。
在那个人从拐角出现的一瞬间,孟长青终于一跃而下,手中的剑裹挟着全部煞气直接朝着对方的喉骨处划去,百里之外的气机都受到了牵引,天空中雷声大作。
那人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没有蒙面,没有黑衣,一身玄武真人道服,袖口两道明亮剑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孟长青手中的剑猛地悬停,雨水顺着剑滚落下去。他愣住了。不是幻术。
李道玄出现在此地再正常不过了,两位真人无故命丧北地,放眼道史都是极为罕见,玄武真人必然会前来查看。满城的海市蜃楼都在变幻,金色的雾气几乎将没过了人的腰,李道玄看着面前瞬间停住所有动作的黑衣邪修,终于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下了那张黑色的面巾。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长青眼睛里的猩红瞬间散得干干净净,架在李道玄脖子上的剑也慢慢地放下了,“师、师父。”
大雨倾盆,天地间没什么光亮。李道玄和他对面而立,远处传来修士们在幻境中打斗的声响,不时还夹杂着房屋倒塌的轰然声音。逼仄的小巷里,李道玄望着面前的孟长青,雨从黑暗中落了下来。
反应过来的孟长青立刻伸手去查看,“对不起师父!我,您没事吧?”他声音都抖了,发现没伤着李道玄才冷静了些。
李道玄没说话,下一刻,他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太白城的幻境如水雾般晕散开来,一切都了无痕迹。
天快亮时,太白城中恢复了平静,众修士从幻境中清醒过来,拎着仙剑站在废墟中面面相觑。
小巷中,孟长青自觉地跟在李道玄的身后,一双眼一直看着李道玄的背影,没敢出声。李道玄从见到他起就一直没说过话,孟长青显然感觉到了,他心里也知道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巷子里走着,他脚步声都不敢太重。
孟长青是真的怕李道玄生气,小时候犯了错误,他被罚什么都没事,就怕几位先生去告诉李道玄,也不管这是个什么事。他心里也明白李道玄今天为何生气,他违背了李道玄的命令,私自下了山,而且走之前没有和李道玄商量,在太白城中他还用了邪术。这事若是换了谢仲春,他现在恐怕不能够完整地站在这里。
其实他下山前也想过同李道玄商量,然而他想了半天没敢。道门历代重视师传,弟子不能违背师训。对于弟子而言,这句话的意思是师父说的话全然是对的,只要弟子有另外的想法就是大逆不道,试图和师父商量那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荒谬事情。想当年长白修士发现真武道经有错字,一字不改沿用至今,被认为是道门师传佳话。离经叛道者有,但是这四个字向来与孟长青没有任何的关系。李道玄瞧着温和好商量,其实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禁令在先,他若是直接说想要下山,一则他不敢,其次李道玄不会同意。
孟长青跟着李道玄走了一路,他是真的有点怕了,连认错都没敢。终于,他试着开口道:“师父,我昨晚见到吴聆那半魂在城中出现,长白两位真人失踪或许与他有关。”
见李道玄没说话,他继续道:“我来的时候,太白城中众鬼魂已经跟着吕仙朝走了,可能去了天姥山。我还注意到菩萨庙里的阵法有变动,吴聆那半魂与我同时出现在庙中,如果不是巧合,那应该是他所为。”
孟长青道:“那半魂好像在找什么。吴聆生前留下了很多谜团,他为何忽然屠了清阳观,他作为道门修士,房间里却用了大量佛宗的东西,他少时去过平珈和北地游历,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那些地方经历了什么。还有当初西洲城之祸,那尊古怪的菩萨至今都没有找到确切来源,这些事中或许有许多地方被道门忽略了。”
孟长青道:“我们或许可以联系下长白宗的修士,让他们再查一查吴聆的遗物。”
孟长青说了许多,李道玄一直没说话,终于,孟长青也慢慢地不敢说话了,就是跟在他后面走。
李道玄去了寒城。长白宗如今两位真人下落不明,几位嫡系大弟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掌事的是祁连山辈分最高的虚和道人。虚和道人的年纪比长白宗掌门吴洞庭还要大一些,在道门中也有不小的声望,这一趟他也来了北地,暂住在距离太白城最近的寒城月华府。听闻李道玄到了,他亲自出来迎接。孟长青是第一次见到虚和道人,非常瘦削的一个老人,面相意外地亲和,穿着身紫色的道袍,白须飘飘地站在风中。
孟长青没有上前去,他看着李道玄与虚和道人进了月华府。北地是佛宗的地界,平日里几乎不见修士的踪影。月华府是北地修士住所的统称,是北地佛宗为了重大会事专门修筑的供修士居住的地方。
孟长青怕被人认出来没有敢跟进去,就一直抱着剑在外面等着。
李道玄和虚和道人大约是聊了一个时辰,听完李道玄说的话后,虚和道人明显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真人放心,我会派弟子回去重新查验。”对于一个长白修士而言,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吴聆之死一直是长白宗的痛处,查验他的遗物更是令人无法接受。若是今日说这番话的是另一个人,哪怕是玄武掌门,虚和道人也会断然拒绝,然而说这番话的是李道玄。没有人怀疑他有恶意,也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种侮辱。
孟长青在外面等了很久,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多是穿着长袍的北地人,太阳从东方升起来,高高地挂着,灿然的日光照在了他的脸上。李道玄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孟长青低着头坐在台阶上,一身黑衣裳在日光照耀下变得白扑扑的,一声不响地待在原地等着。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孟长青慢慢地回过头来,看见李道玄正在望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明显有些局促,立刻就站起来了。
李道玄没说话。
昨晚太白城中闹出来的风波还未平息,一路上修士们都在谈论着昨晚出现的那两个黑衣邪修,众说纷纭。太白城几乎一步一幻象,道门修士本就对幻术不熟悉,还当是两个邪修斗法影响了幻境,没往孟长青头上猜,也可能是认为他人还在玄武。众人谈论了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总之不是吕仙朝。那魔头不可能见人就跑。
孟长青走在李道玄的身后,跟着他进了一家北地的客栈,那客栈的老板掀开帘子见着李道玄的时候晃了下神,可能是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修士,回过神后忙将他引进去了。李道玄没住在修士齐聚的月华府,带着孟长青在客栈住下了,孟长青立刻反应过来,李道玄这么做是为了帮自己掩饰身份。
眼见着李道玄要往楼上走,反应过来的孟长青终于没忍住喊道:“师父!”
李道玄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孟长青还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见他回过头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他抓着楼梯旁的栏杆忽然道:“师、师父,我刚刚忽然想到从前听到过的一个笑话。”
李道玄看着他,眼神里瞧不出什么。
孟长青顿了下,道:“从前有个人想要学御剑飞行,然后他去找世上剑道第一的修士拜师,那个修士被他的诚心所感动,收了他为徒,教了一个月后,那个修士带着他去了山顶,他在山顶看到了许多仙鹤从眼前飞过去,他就问他师父,难道这就是御剑飞行的真谛?他师父说,不是,你看仙鹤都比你飞的高。”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李道玄看着他,神情几乎没有变化。客栈的老板与伙计也望着那楼梯的方向,手里的活计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孟长青可能终于意识到这个笑话不太好笑,或许还有几分无聊,他看着李道玄,道:“师父我错了,您别生气。”
李道玄道:“知而不改,知道了又有何用?”
孟长青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在李道玄的注视下,终于,他低声道:“师父,此事既是与我有关,我留在玄武也无法置身事外,太白城之事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我在这边能做的或许多一些。对不起,师父我,我知道您不愿意我牵扯进来,可是弟子也不愿意见到您一个人……您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谁也无法预料到今后会如何。”
李道玄看了他许久,道:“既然如此害怕吴聆,为何还一定要过来?你明知他会出现在此地。”
孟长青望着李道玄瞬间没了声音,他没想到李道玄竟然知道。
孟长青永远也不会承认他怕吴聆,然而那的确是深埋心中的恐惧,就像做了个噩梦似的一直醒不过来。吴聆身上笼罩着太多的秘密,杀戮、死亡、背叛、佛宗、魔物、善与恶,还有那些带着意味不明的预言,让他在想象中变得越来越鲜活恐怖了。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可记忆不会过去,永远地提醒着孟长青他曾经亲眼见到过那一切,并且如今他有种愈来愈强烈的直觉,一切随时会重演,死亡和杀戮要重来。
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或许没别的活人和吴聆真正打过交道,就连吕仙朝都不能完全理解那种感受,直视着纯粹的恶,杀了他还是被他杀了,其实在那一瞬间感觉是差不多的,你知道你被彻底摧毁了。这种事孟长青不愿意任何人再经历一次。他看着李道玄,道:“师父,吴聆一事没道门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怕会出事。”
李道玄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终于道:“我在呢。”
孟长青以为李道玄会责备自己,会质问自己,却唯独想不到李道玄会说这三个字。大约没有人可以理解这三个字对于他内心的震撼,在那段漫长而孤独的回忆中,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坚持了多久,又经历了多少,就这么三个字,过去了的一切就好像烟消云散似的,都不重要了。明亮的日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楼梯上,客栈的老板和伙计揭开帘子往外走去,他抬头愣愣地看着楼梯上的李道玄,很久都没说话。
第 101 章
北地是佛宗最盛的地方,几乎家家户户家里都供奉着佛像。
关于北地的传说千奇百怪。有人说, 北地曾是一片蛮荒雪原, 人与妖魔世代共生, 当地百姓苦不堪言,直到有一天,赤着脚的红袍僧人穿越茫茫雪原来到此地,他在古老的珈蓝树下唱着经文,妖魔们全都化作了青烟,后来,他在当地修造寺院, 招收弟子, 教化百姓, 剩下的妖魔往北方逃去,他于是教北地人在雪原上插上七彩的经幡来抵御妖魔的入侵。在他去世的那一天, 北地下起了大雪,天空中出现了金色的佛塔,众人看着他的尸身化作了一丛白鹰腾空而起,消失在茫茫大雪深处。
客栈的老板同孟长青说完了这个故事,伙计正好把煮好的茶水端上来。
孟长青追问了一句,“店家听说过菩萨宗吗?”
北地的佛宗经过了数千年的演化,生出了无数的派别与旁支, 各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对应的传说。客栈老板一时以为孟长青问的是什么冷门的宗派,道:“这个我还真没听过,道长不如去附近的大庙问问。”
孟长青思索了片刻, 点了下头,“多谢。”
李道玄下楼的时候,孟长青已经等了很久了,北地昼短夜长,外头的天还没亮,大街上有白商牵着驮满了货物的骆驼走过,隐约有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传来。
有人揭开帘子走了进来,孟长青与李道玄一齐看向门口的方向,进来的是虚和道人的大弟子。
长白宗两位真人的尸身找到了。
北地占地极广,多是雪原与高山,众人所说的北地,一般指的是雪原上有人居住的地方,而这些地方还不到北地的千分之一。在距离太白城还要千里之外的北方,有座名叫月亮城的古城,因为终年的风雪与冰冻,里面只居住了两百多人,当地人平时除了参加佛宗事宜几乎不与外人来往。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去当地做生意的几个白商,他们牵着骆驼进城,却发现城中没有一个人。他们在雪地里发现了两具分辨不出面容的尸体,袖口是道宗碧海青天纹。
李道玄很快就到了寺庙,住持亲自引着他往后殿中去。
大殿里点着许多的灯烛,两具尸体被放置在雪白色的幡布上,几个穿着灰黄色僧袍的老僧在一旁低低地念着经文。李道玄一看清尸体的样子脚步就停下了。
这种场合,除了道门真人与长白嫡系弟子,谁也不能进去,留在殿外的孟长青注视着空洞深邃的大殿,一阵阵的低沉的梵音传出来。十几个嫡系的长白弟子一言不发地守在佛殿外,他们的神情看着很奇怪,不是伤心欲绝,也不是愤怒失态,而是一种另类的木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高耸入云的佛塔发出钟鸣似的嗡嗡声,让人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日子。
四百多年前,一场仙剑大会走出了五位道门真人,南乡子、李道玄、谢仲春、吴鹤楼、吴洞庭,这放眼六千年道史也是头一回。众人都说道宗将兴,只有紫微山女修扫兴地说,盛极必衰,怕不是人间大劫将至,如今风光逼人,也不知几人能得善终。四百年多后,一语成谶。
长白的真人、道史留名的一代宗师、无数修士心中遥不可及的人物就这样轻易而离奇地死在了北地。李道玄在大殿里整整待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出来。昏暗的天空无声无息地开始下着雪。
僧人领着两人往后禅院走。李道玄一直没说话,孟长青知道他心里难过,他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师父。”
李道玄走进屋子的时候,听见孟长青在背后喊他,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师父,人间正道必然昭彰,两位真人会瞑目的。”
一旁的僧侣提着昏黄的灯站在雪里望着孟长青,似乎被这年轻道人言语中的力量所触动,李道玄则是好久都没说话。
第二天午夜,谢仲春带着玄武弟子们抵达北地雪原。他们一行人其实先李道玄出来,不过没有李道玄与孟长青快,又因为其他的事在路上耽搁了两天。
孟长青抱着大雪剑站在门口看着谢仲春走了进去,站了片刻,他也跟着进去了。李道玄和谢仲春坐在堂前商议了一会儿,两人让李岳阳带着弟子们在城中各处设下阵法,太白城若是没什么异样,就先把人撤出来。一旁的孟长青听着李道玄的声音,食指无声地敲着大雪剑,过了会儿,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姜姚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失魂落魄的。孟长青有些意外他竟然也跟过来了,多看了他两眼。
出了门,姜姚正要往外走,一只手忽然按上了他的肩,他下意识一僵,慢慢回头看去。
“道长?”
孟长青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我和乾阳真人他们一起来的。”姜姚的眼神有几分闪躲,好像不怎么敢看孟长青。
孟长青问他,“你怎么了?”
“我、我来的路上听说两位长白真人死了,我心里害怕。”
孟长青显然没怀疑,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的肩,“你修为不高,留在此地太过危险,过两日长白弟子会护送两位真人离开北地,你也跟着他们离开,过了冬青河就回玄武去吧。”
姜姚不吭声,过了会儿又用蚊子似的的声音问道:“道长,我来的路上,看见许多长白弟子围在那大殿外,那里面就是两位真人的……”
孟长青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点了下头,“嗯。”那里面放的就是长白真人的尸身。
等到孟长青离开后,姜姚这才重新转头看向那院墙的方向,远远的可以望见拔高的地基上伫立着佛殿,外围有长白弟子守着。姜姚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怔松,又好像是茫然,遥远的地方有晨钟声传来。
他脑海里有一幕画面闪了过去。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祁连山上,穿着碧海青天纹道袍的老人低下身与他平视,把他揽在怀里柔声说着话。在姜姚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过话。
他反应过来了,猛地抬手用力地捂住了嘴,浑身都开始抖,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他忽然快步往台阶下走了。
姜姚走的太快,没注意到孟长青早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将他的一系列古怪反应尽收眼底。孟长青极轻地拧了下眉。
是夜,虚和道人带着嫡系长白弟子去了一趟月亮城祭拜两位真人,李道玄也去了,长白弟子们分明不愿意见到孟长青,孟长青就跟着谢仲春留下守着太白城和寒城。谢仲春比长白弟子还要不待见孟长青,李道玄一走,他便打发孟长青滚了。
碧海寺,姜姚正一个人躲在寺院的台阶上听着北地僧人讲早经,白鹰盘旋在天空中,雪落了下来。僧人们说的是北地有名的弘光法师坐化的故事,讲了一个普通人是如何成为了一个佛。
姜姚正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走神,忽然他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一个陌生的红袍僧在他身旁坐下了。
两人一起坐在屋檐下听着那些沙弥们讲经,红袍僧听了一会儿道:“这故事是假的,活着的时候是人,没有死后就变成佛的说法,人总是喜欢编一些虚妄的故事。”
姜姚一开始没说话,然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僧人在同自己说话,“什么?”
那僧人扭头望向他,语气神态仿佛是与他熟识多年,“你叫什么名字?”
“姜姚。”
僧人打量着他,像是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他,“跟我走吧,这里马上就会有灾祸降临。”
姜姚愣愣地看着他,“什么灾祸?”
那僧人又望向那雪中的大殿,远处沙弥们还坐在法坛上有口无心地念着经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低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姜姚一动不动的,除了念经声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僧人于是伸出了两只手,风吹开了宽大的红袍,他用掌心遮住了姜姚的眼睛。
姜姚的眼前一下子黑了下来,风从耳边吹过去,红袍抖落的声音沙沙地响,天地间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姜姚鬼使神差地仔细听着,黑暗中,北方逐渐有声音响起来,像是火焰燃烧的声音,又像是冰封的原野松动崩裂开,原是很轻的,忽然逐渐地响了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天地间一切声音仿佛都要淹没其中。
“听见了吗?”
姜姚眼前的手慢慢地放开了,他又看见了明亮的光。
“跟我走吧。”僧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姜姚抬头看了他很久,鬼使神差地将手抬起来,放在了那僧人垫着红袍的掌心。就在这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那红袍僧整个人有如被风吹起来的落叶似的腾了起来,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身黑衣的孟长青刚好赶到,手中的剑直接劈向那红袍僧人。
“不要!”一直愣着的姜姚忽然吼了一声,识海里的灵力全放了出来。
孟长青手中的剑已经刺中了红袍僧,下一刻汹涌的灵力将他掀了出去,孟长青猝不及防滚了两圈,再抬头看向姜姚,他的眼神流露出震惊,“吴聆?”
姜姚后退了两步摔在了台阶上。
一阵风吹开了红袍僧头上红色的兜帽,露出了一颗硕大的蛇的头颅,脖子上的黑色鳞片还在一张一合,他抬起头颅盯了孟长青一眼,忽然消失在原地。等讲经的沙弥听见声音赶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滩猩红的血,所有人都不见了。
巷子里,孟长青手中的剑还有血,他一双眼盯着姜姚,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你身上怎么会有吴聆的修为?”
明明是大雪天,姜姚却是浑身冷汗,他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直到撞到了墙滑着摔到了地上,他想要开口解释,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另一头,李道玄、虚和道人还有长白嫡系弟子们已经到了月亮城。这里就是长白两位真人丧命的地方。李道玄站在雪山之上望着北方的天幕,明明是白天,可北方的天幕却是漆黑一片,不见月和星,他一直没出声,似乎是观察着什么,风阵阵地吹在了他的脸上。
李道玄忽然往北方走去,几个长白弟子互相看了眼,也跟了上去。
北地往北是众所周知的冰天莽原,黑暗中有着无尽的暴风雪,冰层下是深不见底的裂缝与漩涡,一旦被卷入其中,即便是修为最高的剑修也无法抵御这种原始而强悍的自然力量,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懂得道宗那八个字:天道不仁万法自然。
然而在古老的传说中,有一群人却征服过这片地域。
北地的佛宗起源自遥远的平珈,和道宗不一样,佛宗收弟子从不分所谓仙根,只要你虔心向善,你就是佛宗弟子。从平珈走出来的佛修来到了北地,他们没有弟子、没有法器,也没有道门真人移山倒海的修为,用如今的眼光看来,所谓的佛宗圣人其实只是一群最普通不过的人,可正是那群人,征服了这片连道宗都没有征服的地域,驱逐了妖魔,将七彩的经幡插满了冰天雪地,让所有人都能受到教化。
几千年过去了,那些古老的英雄事迹化作了雪花样的诗篇,他们留下的佛经被供在龛盒上蒙尘,他们的弟子散布在冰原各处却不再谈论道法,人间到处都是怨恨与仇视,无数怨魂游荡着无法往生,甚至出现了太白鬼城这样的地方,或许要等到妖魔卷土重来,人们才会记起那些遥远的岁月,记起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李道玄一直在往北方走,暴风雪越来越大,黑暗越来越深,跟着他的长白弟子们有些不敢继续往前了。虚和道人本是打算带着长白嫡系弟子来两位真人丧命的地方祭拜,却没料到李道玄会忽然往北走,他们一开始以为李道玄发现了什么,可过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北地冰原上本来就灵力稀薄,道门修士在此地修为大减,长白弟子有些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沿着黑暗往北走的李道玄停了下来,他望着一个方向,视线不动了。
长白弟子们也随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先是什么都没发现,见李道玄一直望着,众人又凝神望了一会儿,忽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那是什么?”有个年轻的长白弟子没忍住终于大声问了出来。
李道玄来到这里之前,他的心中有着许多的疑惑,两位长白真人为何会来到此地?他们是为谁所害?二人死前不惜以神魂俱裂为代价让命星陨落在太白城,究竟是为了提醒道门什么?直到这一刻,他站在这里,心中所有的疑问都烟消云散开了。
冰渊中,数不清的魔物慢慢地苏醒,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开合着、望着他们。
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前所未见的通天佛塔,比春南祁连山脉还要巨大壮观。长白两位真人失踪的佩剑就立在那佛塔之上,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镇压着那逐渐涌出来的妖魔,那是两位道宗真人为北地百姓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我辈向道,生死无悔。长白弟子看清了那两把剑,忽然就哭了。
寒城的巷子里。
孟长青看着跑了一路摔在地上的姜姚,他怎么都没想到,吴聆那另外半魂竟然是姜姚。在姜姚惊恐的注视下,他终于慢慢地抬起手里的剑。
姜姚几乎是在拼命地摇头求饶,“道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今年十五岁了,吴聆是四年前死的,他死的时候我还在家乡,我真的不是他!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孟长青手中的剑停住了,是啊,吴聆另外那半魂是魂魄状态,所以能够幻化出各种样子。然而姜姚是活生生的人,他有着自己完整的十五年人生。
在孟长青愣神的那一刻,手中的剑忽然被挑了出去,一个人冲了过来,把姜姚给挡在了身后。
姜姚一见到来人立刻喊道:“师兄、真人救我!”
来人是谢仲春、李岳阳还有许长清,大约是这边灵力波动得厉害,他们赶了过来查看,正好撞见这一幕。许长清看清了姜姚手上的血,一下子看向孟长青道:“孟长青你疯了?!”
谢仲春也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孟长青眼中的猩红慢慢地散了,他好像恢复了理智,他盯着姜姚看,姜姚却猛地躲在了许长清和李岳阳的后面不敢看他。孟长青脑子里嗡嗡的,“他……”
就在这时,北方的天幕传来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响。所有玄武弟子都听见了,一齐看向北方,连谢仲春都看了过去。大白天的,天一下子就黑了。
不只是他们,大街小巷,太白城、寒城、所有的北地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北方看去,腥烈的煞气卷着风雪刮了过来,所有的白鹰都朝着南方飞,天地风云剧变。
“那好像是扶象真人他们去的方向?”
李岳阳话音还没落,孟长青人已经消失在原地,飞奔着朝着北方而去。谢仲春也紧跟着反应过来,放下了手边的事情,“过去看看。”
寒城的一间小酒肆中,两个人在隔间里休息,炉子里烫着酒,帘子外飞着雪。
说书人看着那吴客,提醒道:“他们好像发现了鬼蜮之境。”
吴客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刷一下打开,又刷一下打开,反复多次,他终于轻声笑道:“是啊。”
“你不去看看吗?”
吴客摇了下头,“能做的已经做了,余下的事情和我没多少关系,坐这儿听听热闹就好了。”过了一会儿,他又笑道,“也不知道道门金仙能撑多久,若是死的太容易,这六千年道史是真的一眼看到尽头了。”
说书人这一路都跟着吴客,却始终都猜不到这个半魂想要做什么。这人做的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随手所为,不会卷入其中,也不过分用心,却一点点把所有的事情推到了既定的轨迹上去,在命运的长河终于奔流起来时,他却然又抽身出来,化身看客在遥远的山顶上望着,对了,一定还要带上一个会说书的木偶人,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很多年后,逃过了无数灾祸的说书人回到了故乡,他把自己看过的人与事编成故事说给别人听,在某一个傍晚,他忽然就理解了。吴客,看客罢了,没有过去也注定没有未来的一个人,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化身,那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第 102 章
孟长青一行人赶到月亮城的时候,城头还点着灯, 北地的风雪密到连一丝光都透不过去, 空中无数巨大的风暴呼号而过, 这仅仅是在月亮城所见的景象,更远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丝一缕飘出来的冰冷气息。
谢仲春救下了冲出来的虚和道人和长白弟子,他们浑身都是血,连神志都不清楚了,在他们的身后有东西追着爬出来, 李岳阳一剑斩去, 半阖着眼的妖魔却忽然将她连人带剑拖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把她拽了回去, 孟长青当空一剑将冰层斩开,妖魔被震了出去。
清明剑和大雪剑剧烈震动,谢仲春听见了黑暗深处传来的动静,立刻喝道:“封锁掉这里!”
孟长青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虚和道人的领口,“我师父呢?!”
虚和道人却只是睁大了眼望着那风暴深处,他手里死死地抱着两柄带血的剑,浑身都在抖。人间大祸将至啊, 大祸将至啊。
“他死了!他死了!”一个长白弟子疯了似的叫喊了起来,孟长青忽然就愣了。
冰渊崩毁的一瞬间,黑暗中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所有的气息瞬间灭掉,无论是煞气、阴气、还是天地灵力,全都灭了,原本还不断涌现的妖魔忽然停了下来,熟悉的灵力化了形霜雪似的飘出来数千里,静静落到了这一行人的肩上。
谢仲春一瞬间攥紧了手,远处的妖魔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催动全部朝着南方涌来,他终于喝道:“封锁这里!”
他刚说完那句话,李岳阳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像是箭似的跃入了断裂的冰层,她伸手去抓却没抓住,猛地吼道:“孟长青回来!”
平珈。
如果是春南与东临是道宗起源,那平珈应该就是佛宗的起源地,说起来谁都知道这么个地方,但真的论起来此地远不如北地佛宗那般热闹繁华。这里的佛宗弟子崇尚苦修静修,这么些年一直与外界处于半隔绝的状态,即便在当地百姓的眼中,这些披着黄色僧衣的佛门弟子也带着些神秘的意味。
吕仙朝还是找了一阵子的。临海几座仙山,沿着山道往南走一阵子,就到了平珈,还不如吴地的一个西洲城大。那条不足二十里的蜿蜒水道走出过无数的佛修圣人,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个叫孟观之的年轻剑修打这里渡舟而过,后来又有个叫吴聆的少年剑修游历经过此地,而今是他。
如果说北地是一切的起点,那这里则是这百十年间故事的开始。
领着吕仙朝上山的是个小沙弥,小沙弥在山下看见这穿着奇怪的少年在转悠,上前多问了一句。这少年说他是从北方而来,听说平珈是佛宗圣地,打算在此地游览一番。少年给了这披着破旧僧袍的小沙弥一些银子,小沙弥立刻表示自己闲来无事可以领着他在各处转转,什么圣人坐化的菩提树啊,平珈四大古佛寺啊,名扬海外的朝圣坛啊,水能包治百病的灵泉啊,只要不是禁地,他都可以带着逛逛,还给讲佛宗过往的故事。
吕仙朝就跟着他往山上走,沙弥果然讲了许多故事,其中有一则是这样的。
这事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啊,佛宗相信六道轮回、相信前世因今生果,在道宗尚未兴盛的时候,人间就已经有了佛修讲经的身影。在上古正法时期,佛宗的圣人们在平珈的菩提树下顿悟,然后圣人们带着弟子去向四海天下传播自己的经义。
穿着红袍的僧人朝着北方走去,那时的人间妖魔横行,妖魔们用隐秘的手段蛊惑人心,人间父子相食、夫妻交戮、人有如野兽一般生活着,僧人们留了下来,他们化解人与人之间的怨恨,区分开了善与恶,并将妖魔驱逐到北方风雪之地。
小沙弥说到这里对着吕仙朝道:“如今也有些佛修认为,那些所谓的妖魔其实就是人心中的欲望,人为邪念所驱使,不能抛却便堕成了妖魔。”
小沙弥见吕仙朝不说话,便继续说下去。
那批佛修将佛法带去了北地,他们修建的珈蓝寺庙中空空如也,世人无须参拜,无须祈祷,无须侍奉,因为那时没有神佛的具体观念,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师父与弟子,他们将智慧、良善、大爱传授给弟子,弟子们再将这些传给自己的弟子,弟子的弟子把这些编成佛经,他们相信,人无须拜佛,人人立地就可成佛。
关于那批佛修的去向,有人说他们和被驱逐的妖魔一起葬身在北地的风雪中,有人说他们化作了白鹰,也有人说他们还没有死,当妖魔再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会重新来到人间。
沙弥讲完了许多佛修的故事,天已经黑了,他又开始讲妖魔的故事,其中大部分和道宗的传说差不多,但是其中有一个引起了吕仙朝的兴趣。
佛宗有一则传说,说妖魔并不是化生在六道之中,他们将最强大的那个妖魔称为波旬。波旬能够看出人心中的欲望,加以利用,将所有的人都化作自己的信徒,正法时代,波旬消失在人间。相传,当人间的秩序崩塌,无人修行证果,恶鬼行走在白日街道上,世间的怨恨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新的波旬就会降生在人间世中,带领妖魔们卷土重来。
佛宗将那个时代称为:末法时代。
其实佛宗所有的传说都只讲了一件事,人与自己内心的恶做无穷无尽的斗争。
其实道宗所有的传说也只说了一件事,人与人世间的恶做无穷无尽的斗争。
他们都提到了一件事,预言中,道法崩溃的时代,魔物会降生在人世间,随之而来的妖魔会杀死无数的人。
小沙弥正在数着钱,心里盘算着这些钱可以买些全新的佛经,给师父买件袈裟,还可以将寺庙里的蒲团换了新的。一旁的吕仙朝问他,“大概十年前有个姓吴的修士来过此地游历,他应该去了不少的寺庙,你记得他吗?”
小沙弥直接道:“十年前的事情那谁还记得啊!”
吕仙朝觉得这话说的也有道理,问道:“那你们这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小沙弥看了吕仙朝一眼。
吕仙朝从袖子里又掏出些钱放在了小沙弥手里,小沙弥这才道:“十年前我还小呢,不记得事。”
吕仙朝伸手把小沙弥手中的银子又给拿回来,小沙弥忙道:“有有有!我想想,我给你想!”他忙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什么十年前某寺庙换了住持,十年前发了场大洪水淹了几十座山头,想到什么说什么,天马行空地胡扯,忽然他道,“对了我想起了,还有件大事儿,有个寺庙一夜之间所有的弟子都死了,七月份的天上下起了雪,那事当年传得可厉害了,我还小,那座山我后来再也没去过。”
吕仙朝忽然道:“都死了?”
“是啊。”
“谁杀的?”
“不知道。”小沙弥见吕仙朝感兴趣,自己又说不清楚,就道:“这样,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我师父,让他说给你听。”
平珈的望春山,远远望去不过一个小山坡,山下盖着个巴掌大的寺庙,和吕仙朝沿途所见的大寺气派截然不同。一个穿着身灰色僧袍的老人正在劈柴,斧子一下又一下地往下劈。听见声音,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去,看见了自己的小徒弟带着个人回来了。
一进屋,小沙弥便大声喊了起来,“师父!有个施主想找你问点事!”
一辈子都居住在平珈的灰衣老僧看见了吕仙朝,打量了他一会儿,对着小徒弟道:“去,烧壶茶。”
小沙弥立刻应了,一溜烟跑到了后院去烧水了。老僧这才对着吕仙朝道:“坐吧。”
吕仙朝随意地就坐了。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平珈,这事儿说来话也不长,他离开玄武后就开始追查吴聆半魂的行踪,忽然白瞎子火急火燎地找到他,说是要带着鬼魂搬去天姥山,他也没问,顺手就帮了,事后白瞎子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说在找吴聆的半魂,白瞎子就说,既然吴聆的半魂一直在和吴聆生前认识的人联系,不如去他生前去过的地方查查?
于是吕仙朝就将吴聆的生平轨迹查了出来,从大雪坪一路开始找,找到了平珈。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吴聆少时第一次下山,曾经在平珈游历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吕仙朝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要知道吴聆不是个无名之辈,他是个名人,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道门中的人全都一一扒出来当做佳话了,怎么偏就平珈什么都没有。
吕仙朝坐下后也没有同那灰衣老僧寒暄,直接问了十年前的洪海寺灭门之祸。
老僧年纪大了,想了会儿,道:“确实是有这么件事。洪海寺一夜之间被人屠了门,门中弟子全死了,如今那山头便一直荒废着,要说起来洪海寺也是平珈当地四大古寺之一,弟子中不乏修为高深的,谁也想不到,竟是出了这样的祸事。”
“是谁做的?”
“不知道,后来大家都不提了。”老僧又道:“我记得那一夜,附近的许多百姓都见着天上飘下来一团团棉絮似的东西,就跟下雪似的,一沾着手便化开了。那山后来被封了,没人敢进去,附近的百姓都有些怕呢。”
小沙弥这时蹬蹬蹬地跑出来,给两人倒了杯茶。
灰衣老僧想了很久,对着吕仙朝道:“我记得出事的前几日,有洪海寺弟子下山置办东西,和人聊天时说起洪海寺的住持带了个少年修士上山,不过那弟子没敢多说,似乎颇为忌讳。后来洪海寺出了事,也有人猜是不是那少年的缘故,不过也奇怪,竟是再查不到一点东西,仿佛压根便没有这么个人。”
吕仙朝喝着茶的动作忽然停住了,“那座山在何处?”
老僧给他描述了下大致的方位。吕仙朝起身就走。
小沙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向老僧,“师父,您说的真准!您说珈蓝山下有个人,那里真的有个人!您说只要我给他说故事他就会给我好多钱!他真的给了我好多钱!”
灰衣的老僧轻轻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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