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2)
刻摇头,脱口只有两个字,“没有。”本来心情该是十分激荡的,这么短的日子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比在山上十多年经历的都要多,想同李道玄说的话排个几十张信纸都写不完,可真的站到了李道玄的面前,能说出来的忽然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就如同他寄回去玄武的书信,末尾永远是:诸事皆顺。
他对着李道玄低声道:“师父,我很思念你,真的。”肺腑之言,
李道玄原本是很平静的,闻声却顿住了,他注视着孟长青,轻轻敛了下道袍的剑袖。
三个月来心如止水,道书万卷,抵不过简单五个字。他低声道:“我也很思念你。”
第 78 章
玄武弟子与长白弟子都到了,西洲城中, 穿着各色道袍的年轻弟子在查看碎魂, 收拾魔气。
孟长青将这些日子在山下所经历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的,全都说给李道玄听。他才发现原来这短短数月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从蜀地宁城再到姑射山,到如今的西洲城,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了这么远。
他修道多年,读过无数的道书, 师父是道门巅峰人物, 师门是天下大宗, 他这二十年来听到过无数的大道理,可直到他亲眼看见宁城尸横遍野, 看到西洲城百姓顷刻间丧命,看到父母拼死护着儿女,看到天虚观的修士丢在城门口的那些剑,看到吕仙朝拼死冲向天幕,他才终于隐约明白了一些,何谓向道不悔,何谓行路难。
李道玄一直听着他说话。江上的渔船点了盏灯, 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光。孟长青说到了西洲城,他的神情发生了变化,某种复杂而难明的情绪从他眼中涌现, 说到最后,他说,“他们全都死了。”
那一瞬间,李道玄看见了孟长青的痛苦,看见了孟长青身上的变化,孟长青如今的样子与下山前那副满怀热忱的样子很不一样,孟长青其实是有些狼狈的,又有些茫然,他开始怀疑起自己。
孟长青道:“师父,我下山前曾想着,我是您的弟子,学了一身道术,我下山后定要与师兄弟一起降妖除魔,正如您嘱咐的那样,照拂百姓,传道人间。我真的以为我能做的有许多,可我发现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我救不了他们,他们全都死了,什么也没有变。”他看向李道玄,“师父,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的吗?还是我太没用了?”
李道玄低声问道:“可曾尽力了?”
“我尽力了。”
“尽力就足够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世上诸多无常,即便是我,也无法求得事事圆满,世事本来就是如此的。”
孟长青闻声似乎有些错愕,他问道:“就连您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自然是有的。”李道玄看着他的脸,低声道:“有许多。”
孟长青很诧异,他没有想到李道玄竟是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道玄又道:“世事都是这样的,只要无愧无悔就够了。”
孟长青闻声使神差地又追问了一句,“师父做到了无愧无悔吗?”
李道玄明显没有想到孟长青会问他这么一句,他似乎是真的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终于,他低声说了两个字,“没有。”
孟长青莫名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在李道玄身上看见道之外的东西,李道玄说他没有,他没有无愧无悔,这人世间诸多抱憾与无常,道门金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道玄不着痕迹地整理着宽松的道袍袖子,一双眼望向那夜幕中的寒江,乌云散去,江潮平坦,水下冒出无数的星子。他活了四百多年,来过这地方两次,江流明月如旧,可这世上许多事却无法如旧,世上没有命定,但多的是无常。他对着孟长青道:“不必过多为难自己,你今后会慢慢明白,世事多是如此,并非书上所写的那样事事圆满。”
孟长青看着李道玄,那时候的他还太过于年轻,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总觉得但凡有志无事不成,他还不能完全明白李道玄这番话里的意思,或者说还完全相信,他只是在想,原来李道玄也并非天生无情,也有这尘世间的许多忧扰。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落在寒江之中,无声地泛起一圈圈涟漪。西洲城中,大街小巷上不见行人,只闻雨打屋檐声。有百姓坐在早已经空无一人的家中,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堂前的摆设,雨落在院子里,满城都是雾蒙蒙的。天虚观,自春南长途跋涉而来的长白弟子陆续步入大殿,他们望着那些收拾整齐的仙剑不说话,又接着抬头望向那大殿中央,真武大帝的画像垂在堂前,为首的一名长白剑修忽然收剑拱袖低头行礼,其余的长白弟子全都一齐收剑拱袖低头。
西洲城坐落在肥沃之地,经此大灾,寸草不生。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百姓很多都离开了,他们孤零零地背着包袱走在大道上,不知去向天南海北的哪里,但孟长青觉得,他们应该是终生都不会回来了。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有一大群人进入了西洲城。有从江平城出嫁的女儿,有远游归来的儿子,有外出经商的商贾,也有妇人带着儿女来江平城寻入城做买卖却一去不归的丈夫。城中到处都是呜咽的哭声,空中飘着青灰,城外立起了一块块的新碑。而更多的人则是永远丢失了名姓,一家人的尸骨全部埋在了不知名之处。
伴随着那些哭声,青屏山,玉阳子正领着众多道盟弟子在雨中祭拜死于浩劫之中的道盟先辈,当看见自己师父紫霄道人的牌位之时,玉阳子的眼中也出现了一些悲伤的情绪,拿着香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大约是山外百姓的哭声太过于悲戚,人群中忽然也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哭声响起来,紧接着满山遍野皆是。在雨中,吴地道盟所有人立誓查明真相,血债血偿。
千年古城没有哪一座不曾经历过血与风,然而春生草木,道门修士不绝,江流万古不废。
确实是已经许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了,一城十几万人全部死尽,吴地道盟几乎覆灭,长白与玄武的人在西洲城多逗留了两日,其实事到如今,众人能做的事情很少,玄武与长白此举明显是为了安抚人心。
这一日,孟长青在大街上收集残魂,忽然他遇到了一个人,那女人冲上来就抓住了他,孟长青抬头看去,下一刻他就认出来了,这是那一日他们几人在天虚观试图救下的那女孩的母亲。
那女人蓬头垢面,身上几乎没穿衣服,紧紧抓着孟长青的胳膊,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道长!我终于找到你了!道长!我女儿呢?你说你会救我女儿的!他们都回来了?我女儿呢?”她拼命地抓着孟长青,神色似癫若狂。
孟长青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幕场景,那一日他们离开天虚观前,这女人忽然冲过来跪下来对着他、陶泽还有吕仙朝拼命磕头,求他们一定要救自己的女儿,哭声悲戚又绝望。他们三人当时都觉得这群活死人还有救,于是答应她,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救她女儿。后来的事情,谁都没有料到。那一日他问起陶泽,陶泽说女孩的尸体已经烧完了。
孟长青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疯女人,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
“对不住……”
那女人完全听不懂孟长青说什么,她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我女儿呢?道长我女儿呢?我听见了!我听见她哭了!”她的脸上全是欣喜若狂,她似乎是认为孟长青这阵子一直在照顾她女儿,觉得麻烦孟长青了,她拽过孟长青去看他身后,却没有找到女儿,她忙问道:“她在哪儿?道长她在哪里?我想见见她!我想见见她!我好想她!”
雨落在她的脸上,冲刷着她脸上的脏污,她仰起头看着孟长青,眼睛亮得出奇,孟长青只觉得心脏处猛地传来一阵钝痛,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女人一遍遍的逼问下,他才终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她死了。”
那女人看着孟长青,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
那女人慢慢地松开了孟长青,她眼中的光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有亮起来过,她的神色是那样的平静,看不出来是个疯子,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个疯子。
孟长青说了一声“对不住”,然后他带着那些碎魂转身离开,这城中的哭声仿佛永无休止,他不知为何有些恍惚,又觉得有些冷。然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喧哗的动静,孟长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回头看去,那女人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井中。
“不要!”孟长青几乎是立刻冲了回去,他趴在了井边,低头看去,女人的头发散在狭小的井中,尸体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灰黑色的井水。孟长青看着那一幕,久久都说不出声音,忽然他猛地锤了下井沿,石头瞬间裂至地下,他低下头去,崩溃似的低声嘶吼道:“不要!不要这样!”
大街小巷,来去的三两行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或是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投去注视,仿佛是司空见惯了的。他们自己就正经历着世上最痛彻心扉的一切,脸上的神情多是麻木或是淡漠,再也无法对别人的事情投去关注。
李道玄找见孟长青的时候,孟长青正一个人坐在寒江旁,望着那西沉落日。孟长青失踪了一整日,李道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见孟长青忽然低下身在寒江中洗手。
孟长青洗了很久,一直到天都黑了,他还没有停下来。这两日许多人都赶来西洲城,出了这么大的灾祸,城中百姓的亲人们的哭声盘旋不散,明明隔了这么远,那哭声却仿佛就在耳边盘旋似的。孟长青一声不吭地洗着手。
他并不知道李道玄在他身后不远处望着他,他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洗着手,直到他浑身都开始发抖,然后忽然整个人彻底陷入崩溃。李道玄皱了下眉,正要走过去,孟长青忽然哗一下子站了起来。
李道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走,此时夜色已经深了,四下昏暗,城门挂着两盏昏黄的灯,将这条路照的昏昏暗暗的。
孟长青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就一直在雨中的西洲城中走着,淋着雨穿街过巷,从城东一直走到了城北。最终他在一处地方停下了,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战斗,通天的佛塔,燃烧的夜空,魂河中的菩萨,咆哮狰狞的众鬼,而今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了残破不堪的屋宇。雨连着下了多日,河水上涨,远处幽幽一片波光。几个孤零零的破败院子侥幸保留了下来。
孟长青伸手推开了那扇破败的门,看了片刻,他走了进去。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淌着水走进那院子,他从没有见过孟长青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一个找不到路的游魂。
这两日的西洲城,夜夜都是满城哭声。
孟长青坐在那院子里,天上淅淅沥沥地飘着雨,水没过了他的脚,他坐在了台阶下,看着那浮动的水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类似于痛苦的神情,又好像是茫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或者说他究竟要怎么做,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从未像今日这样无能为力过。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隔着墙有很轻的弦声掠了过来。
一墙之隔的巷子里。
几个拾荒的孤儿挤在小巷子里,身上披着张破篷布避雨,他们不是西洲人,他们是特意赶到西洲来捡破烂的。西洲城中的人几乎死绝了,可这些百姓的钱财还在,拾荒的孤儿特意赶来城中捡废墟中的珠宝银子,他们也不怕什么灾难,饭都吃不饱人都快饿死了,还怕什么灾难?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有许多,这群小孩来得迟,值钱的东西都被捡走了。
一群小孩白天在街上到处刨刨挖挖,捡到了一个琵琶,七八分新吧,他们从西洲的牌楼废墟里捡到的,他们自己修修补补,竟然还能弹出声音。他们也不会弹,窝在篷布下,瞎拨两下听个响儿,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忽然,他们的面前站了个人。一群小孩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神仙似的,一群小孩窝在蓬布下,眼睛全都睁大了。
他们都不敢说话,缩在篷布下,其中一个小女孩见那道长淋着雨,小心地挪开了些身子,撑了一点篷布,她怯生生地对着那漂亮的道长道:“这里还有地方,要不要进来躲一躲?”似乎是怕这道长嫌弃他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道长去给他们买了吃的,他们吃得狼吞虎咽的。道长对他们说,隔壁院子里有个人刚刚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心中很难过。一群小孩子于是立刻不再吵闹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吃东西。道长也不再说话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抱着那琵琶,她忽然道:“从前我娘亲在的时候,我只要一难过,我娘就给我唱歌,她唱完我就不难过了。”几个小孩立刻附和她,七嘴八舌地又说起了话,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那道长看着他们。
一个小女孩道:“要是我们会弹琵琶就好了,我以前听见别人弹过,特别的好听。”
孟长青坐在院子中望着那院子里的雨,忽然有很轻的弦声从墙外掠了过来,他扭头朝一个方向望去。那也不知道是什么调子,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琵琶声,就像是一阵风轻轻掠过明月山岗。
孟长青不自觉地就听愣住了。那些在他印象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似乎一下子散开,手上血一样的粘稠感觉也没有了,一院子都是那如水的弦声。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庭院中的积水倒映着明月光。
明明是那样清澈如水的琵琶声,却是不知为何让人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孟长青一直听着那弦声,他坐在台阶上,一直坐到了东方日明,琵琶声和着雨声一夜未歇。
他也不知道那弦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一直到弦声歇了很久,他都觉得院子里似乎还回响着那声音。天亮了,他终于回过神来,心中的寒意也散了些,他冷静了下来。他当时只觉得那是城中哪一位寻亲的人所奏,并没有多想,直到他后来走出了门。
几个小孩抱着琵琶蹲在那破败的屋子门口,其中一个小姑娘还抱着琵琶,瞧见孟长青出门,一群小孩都紧紧地盯着他。那道长给了他们一块牌子,让他们拿着出城去找一个叫李岳阳的女修士,他们本来都要走了,可刚出巷子,他们又偷偷地折了回来。他们有话对这院子里的人说。
孟长青一出门就看见了这群小孩,当他看见那小女孩抱着的琵琶时,他下意识又看了那小女孩一眼,这小女孩瞧着不过七八岁大。
小女孩忽然对着他道:“我经历了很多很好不好的事情,我娘亲死了。”
孟长青都要下意识去掏钱了,闻声他有些愣住,他看着那小女孩,问道:“什么?”
几个小孩都开始自说自话。
“我爹娘也死了。”
“我家里太穷了,我娘亲病死了,我爹说养不起我,他就把我卖了,他们天天都打我,还把我丢到水里,我差一点淹死。”
“我没有爹娘,我只有姐姐,但是我姐姐后来病死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孟长青看着这群七嘴八舌说着话的拾荒孤儿,有些微微愣住了,这群小孩说话的语气太严肃了,看着似乎也不像是来讨钱的。他被拦着不让走,完全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于是他只能听着他们说话。
“我们知道你很难过。”
孟长青一下子看向那说话的孩子。
一个小女孩对着孟长青道:“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是你不要难过了。我们都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我们都很好地活着,因为疼我们的人都会在天上看着我们,要是我们很难过,或者我们死掉了,他们会很伤心。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不要再难过了。”
另一个小孩道:“是啊,不开心的事情,就快一点忘记了。”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每天都在讨饭,你还有疼你的人,你运气这么好,你要更加开心地活着。”
“我们也都想像你一样,有人一直陪着,所以你不要难过了,因为你也不是很惨了。”
“我们比你惨多了,每天都要捡垃圾,还要被人打,病了就死了,都没有人知道的。”她问,“我们是不是比你惨多了?是不是?”
孟长青在一群小孩猛盯的凶狠眼神下,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
那群孩子郑重地对着孟长青道:“你以后也不要难过了,难过的时候,就想想我们,就不要觉得自己很惨了。你真的还好啦!”
孟长青捞起衣摆,低下了身,摸着一个孩子的肩膀低声问道:“为什么忽然对我说这些话?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很难过?有人教你们吗?”
“没有人教我们,是我们自己想对你说的,就是告诉你,不要太难过了,你难过的话,喜欢你的人也会很难过,你要多想想他们。”抱着琵琶的小姑娘故作老成道,“你一定不要再难过了!大家都希望你高兴起来的,昨晚的琵琶声听见了吗?”
孟长青终于点了下头,“嗯。”他看着她手中的琵琶,“昨晚的琵琶,是你弹的?”
那小女孩闻声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小伙伴,似乎在确定自己能不能说,她回过头对着孟长青道:“算了!告诉你吧,不是我弹的,是一个很好看的道长弹的,他让我们不要吵,他还给你弹了一晚上的琵琶,昨天下这么大的雨哎!他一直淋着雨!我们大家都是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孟长青立刻问道:“道长?什么样的道长?”
“很好看的道长!”那小女孩道,“我们还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用特别轻的声音说是啊,我们全都以为你是个很好看的姐姐呢!”
孟长青一下子愣住了,“他叫什么?长什么样?”
“很好看的,眼睛特别好看,穿白衣服,像个神仙似的。”
“手特别好看!”
“哪里都特别好看!”
“说话特别温柔!我好喜欢他说话啊!”
孟长青电光火石间就想到了昨日长白弟子入城的场景,他似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问道:“他是不是姓吴?”
那小孩道:“他没有说啊!”
“好像是姓吴吧!”一个小女孩随口插嘴嘟囔了一句。
“他没有说啊!”一个小孩回头骂那小女孩,“他哪里说了?你又胡扯!”
那小女孩被骂得一愣,大庭广众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先是懵了下,脸猛一下子涨红了,立刻顶了回去,道:“他说了!他和我一个人说的不行吗?!他就是姓吴!不信……不信你问她!”她一把扯过自己身旁的友伴,那小友伴立刻帮腔道,“对,我也听见了,就是姓吴!你凶什么凶啊!”
两人斩钉截铁地对着孟长青道,“姓吴!临走的时候我们问他的!他亲口说的!”
那被两人呛的小孩看着她们俩,不怎么相信地嘟囔了一句,“你们真的问了吗?”
“问了啊!我们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让他自己去问!”
孟长青看着一群还在争辩的小孩,他终于起身往外走。
昨夜,天虚观,那为首的长白弟子将天虚观剑修的剑整齐地摆入匣中。和玄武弟子一旦脱离师门直到死都再难回到玄武不一样,长白弟子,生时走遍四海大川,死后尸骨会被接回长白祁连山,回到他们一生的起点。长白弟子,从没有身死异乡一说。
那为首的长白弟子处理完天虚观修士的后事,询问起近日西洲城中的情况,早个几日抵达的长白弟子将这城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知。那为首的长白弟子去了那一日邪宗菩萨出现的地方查看,长白弟子想要跟着他,他让他们留下。在那出事的地方查看了一夜,天亮时,他远远地似乎是看见了一个人,但是没有敢认,待到那人走过去了,他才继续往前走,又穿过两条巷子,天街下着雨,到处都是水雾,他负着降魔剑拐过巷口,一抬头,正好看见又一个人从巷子那一头快步冲出来。
孟长青的脚步一个顿停,他站在巷子口,隔着透明雨幕看着对面的人。
终于,吴聆问他道:“别来无恙?”
第 79 章
西洲一事震惊了整个道门,长白洪阳真人吴鹤楼亲自前来吴地查看,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 他竟是在西洲城中得遇李道玄。两位道门真人一同前往天虚观。
在一路上的道门弟子都朝着二人行礼。如今道门统共就六位真人, 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一位,同时在一个地界出现两位真人,极为罕见。吴鹤楼与这位当今道门唯一一位道门金仙没有多少交情,或者说没有私交,他的岁数虽然比李道玄要长许多,然而李道玄名扬天下的时候,他尚籍籍无名。大浪淘沙, 数百年的纷纭传说已经远去, 而今道门巅峰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于是连他也能与李道玄平起平坐。
然而吴鹤楼心中是明镜一样的。修道一事,刚一开始, 差距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但越到后来玄妙处,那真是一步一线天。当今道门巅峰站着的六个人,彼此之间的境界不知差了多少线天。吴鹤楼敬重李道玄,道门强者为尊,虽说经历六千年的风雨洗礼,这种野蛮的规则早已经不会被放到明面上来, 但却早已经留在了许多修士尤其是剑修的骨子里。
他与李道玄站在天虚观的道坛前聊了许久,聊这场如风一样从西洲席卷而过的巨大灾祸。对于孟长青那样的小辈而言,死了十多万人、吴地道门几乎覆灭, 这无疑是场巨大的浩劫,然而对于道门真人而言,这样的浩劫他们在漫长的人生中早已经司空见惯。
这场灾难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它的源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一丝都没有。吴鹤楼就是为此而来的,他自然以为李道玄也是如此。
吴鹤楼道:“这不常见。”
李道玄一身真人道袍,袖口两道剑纹,殿前香火连绵,他的眉目隐在黄烟中看不分明,像是一副年代久远的黄庭道像。他俯瞰着那满是疮痍的西洲城,远远望去,古城像极了一叶雨中浮萍。
李道玄终于说了两个字,“佛宗。”
吴鹤楼一下子看向李道玄,显然没有明白李道玄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他没有问,只是道:“那就更不常见了。”
道宗与佛宗数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双方几乎没有交集,最近的一次那还是二十年前大雪坪斗乱。若是这场灾祸也是源自佛宗,可见佛宗近年来确实不太平。
天地间气机回转,浩气化作了汤汤水雾,雨水从天空落下去,古城外,寒江奔流而去。
孟长青与吴聆并肩走在西洲城中。
吴聆早就听师弟说了孟长青三人的事情,他告诉孟长青,他是昨夜刚到的西洲城,又道:“我沿着寒江去了一趟南蜀,未曾料到这里竟是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孟长青道:“我也没有料到,若非陶泽执意要回来,我已经回了玄武了。”
两人聊了一阵子。有小孩跑着从两人身旁过去,孟长青给他们让开了路。他扭头看向吴聆,绒光似的雨水落在年轻的剑修肩上,雪色道服笼着柔和的光,孟长青没出声,直到吴聆回头看向他,他才终于开口道:“多谢。”
吴聆没有明白他在谢什么,孟长青的眼神与过往全然不一样,他从未见过孟长青这样的眼神。他开口道:“你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玄武二十四剑了。”
“这是赞赏吗?”
吴聆摇了下头,“不是这样的。师弟,大道孤独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与寻常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心迹更是微渺难寻,好像只是对优秀的后辈说一句带着担忧的、善意的提醒。
孟长青看着吴聆不说话,不像是同意吴聆说的,也不像是反对。萧瑟秋风吹过西洲,天地间潇潇雨下。
吴聆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孟长青的视线。吴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活物似的光芒,那不是灵力也不是魂魄,和他所知道的一切光芒都不一样,那是少年眼睛里面天然带着的光,天地万物,一切的一切都湮灭在那创世的星光中。
吴聆莫名就停在了原地,降魔剑的剑穗被风吹起来,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孟长青终于哗一下收拾好了情绪,往前走去,然后在与吴聆并肩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道:“你说的我记住了。”
吴聆看着孟长青负着白露剑向前走去的背影,玄武道服,水色浮光,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道书上写的不世出的绝世高手少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个月后,陆陆续续的,道门修士开始离开西洲,只留下吴地道盟和一部分长白弟子继续在吴地追查。根据陶泽与孟长青的描述,那引发灾祸的邪物是一尊双相菩萨,这与李道玄的说法吻合,若真的如此,此事可能与混迹吴地的佛宗邪修有关。
“佛宗邪修”这几个字,对于别的宗派来说很平常,然而对于长白宗弟子来说,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们头皮发麻,再没有比亲历大雪坪斗乱的长白宗对佛宗邪修更为敏感的了。长白宗两位真人让吴聆、谢怀风两人带着长白宗将近半数弟子分两头追查此事,天下长白宗道场、道观修士全部听其号令,见这阵仗就知道,长白宗要问一个结果。
向来很少过问道门之事的玄武此次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吴地多留了一个月。此次西洲之乱平定,多亏了两位玄武弟子出手相助,之后的灾疫,也多亏了玄武药师带来的药才控制住。
待到西洲慢慢恢复平静,众人逐渐从这场风波中走出来,回过头来看,这才发现了一件事,不知何时起,道门中已经传遍了孟长青三人的少年事迹,传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众人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若非他们三人灭了那邪物,西洲之乱爆发,西洲城乃至整个吴地都会遭受灭顶之灾。他们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一战成名自然而然,而且他们都很年轻。
年轻,这是传奇的序幕。
少年、力挽狂澜、一战成名、天下大宗,这几个字摆在那里,每一个字都足够刺激道门中人的神经,故事流传开再正常不过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孟长青、吕仙朝、陶泽,这三个名字很快伴着他们的事迹名扬天下,并且伴随着今后每一次在道门中出现而声名愈烈,直至成为新一代的道门传说。当初的吴聆、谢怀风等人全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三人其中,声名最盛的要数孟长青,这主要是因为仙剑大典上孟长青就已经崭露头角,当时许多修士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并且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天然自带的一个身份——玄武扶象真人座下唯一的弟子。这没法不惹人注意,当今天下六位真人门下所有的弟子,无一不是声名赫赫。孟长青从始至终都想错了,他本来就不该将名扬天下作为自己的目标,从他踏上道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名扬天下,天下少年剑修梦寐以求的,那是他的起点。
如今的孟长青几乎符合当下道门对少年天才剑修全部的想象,师出名门,一战成名,年纪轻轻就与师兄弟一起降妖除魔名震天下,除了他不狂之外,他几乎就是道书上走出来的天才剑修高手。道门偏爱他再正常不过了,尤其是那些老一辈的修士,他们只是听闻又一个持着白露剑的少年从玄武山下来,就已经充满期待了,孟长青显然没有令他们失望。
不出意外,这个玄武少年剑修很快会成为道门中新的传说,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与天下道门疯狂流传少年天才剑修事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吴地道盟对孟长青三人的冷淡态度,玉阳子谢过了玄武与长白,也对孟长青三人表示了敬意,但是很明显,吴地道盟对孟长青三人并没有太多的感谢之意。
吴地道盟与西洲百姓从未感激过他们,这是孟长青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从他们三人强行将西洲城门封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得罪尽了西洲城中所有活着的修士,而这批修士后来执掌了吴地道盟。西洲百姓也不感激孟长青三人,庇佑他们的是西洲城的世家大族,和孟长青他们有什么关系?而孟长青关上城门,明显是要他们与那些活死人一起去死,他们恨孟长青入骨。
而且,最重要的是,西洲城附近的吴地修士与百姓也不感激他们。孟长青三人之所以封锁城门,是因为活死人带着碎魂与魂线冲出城,届时吴地必将尸横遍野,然而吴地百姓与修士不领情,或者说,他们的看法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改变了,事情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子,那是吴地道盟掌控话语权之后的事情了。
对于当时的孟长青而言,这些事情还很遥远,他刚刚少年成名,赞誉无数,虽然心中有诸多困惑与隐约的不安,但总归还是对前路有着期待。他并没有理解李道玄对他说的那番话,也没有听懂吴聆说的“大道孤独”,对于当时刚刚下山的他而言,要理解这些太难了,或者说要他服输太难了,他简单粗暴地将一切见到的悲剧归结于:我不够强。
他始终相信,只要他足够强大,成为真正的玄武二十四剑,终有一日,他能提前终结西洲城类似的悲剧,他也能够帮李道玄完成所有未了的心愿,他不知道李道玄知道他想的会不会觉得可笑,但是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自从那一日他在寒江边听见李道玄说的那番话,他就在想,他想要保护李道玄,继承他的剑,替他去完成那些被视作遗憾的事情。
或许对于师父而言,徒弟的大部分想法都很可笑,因为确实都非常可笑。孟长青永远不会对着他师父提这些。而李道玄也永远不会知道,当日他说的那一番话,孟长青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孟长青年少气盛不能理解世事无常,自然更不会觉得“大道孤独”,四海天下皆是同道,何来大道孤独?孤独的从来只是吴聆而已。那个根骨尽废的十二岁少年一步步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坎坷,才终于成就了今日的“长白当兴”,他对孟长青说大道孤独,孟长青听见的只有“孤独”两个字,连那天晚上如水的弦声都好像跟着孤独了起来。
在离开西洲回玄武的那个夜晚,孟长青去找了吴聆道别。
长白弟子说吴聆在南殿。孟长青往南走。偏殿中有许多的人,里面大部分人是长白的药师,孟长青一眼就看见了吴聆,吴聆站在人群中,低头仔细地清点着什么,他没有留意到走进来的孟长青。
殿中摆着一箱箱的药材,这是两大宗门从自己山上带来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连日来进城的百姓都身体不适,这药材是用来控制疫情的。殿中有药师在忙碌,道门的老药师从不允许普通的道士碰他们的药,年纪越大越是性情难以捉摸。
吴聆一身雪色长白道服,站在案前低声地嘱咐一个年轻的长白药徒,风吹了进去,降魔剑的穗子轻轻扫了下他的肩,又扫了下。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的眼神越过那药徒的肩看向站在大殿门口的人。
孟长青抱着白露剑望着他。
隔着人群,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满头白发的长白药师正好一抬头看见了站在殿门口的孟长青,他也不管孟长青是谁,冷了声喊他快出去,吴聆正要说话,孟长青摆摆手,用眼神示意吴聆先忙手头的事,他去隔壁等一会儿。
吴聆看着孟长青转身走出去,小药徒喊他两遍“吴师兄”,吴聆忽然一下子回过神,看向那药徒。
小药师问道:“吴师兄,你是不是太累了?”
“没有。没事。”吴聆接着和这小药师说刚才没说完的话,说话的间隙中,他又看了眼门口,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孟长青去了隔壁大殿坐了一会儿,墙上挂着副长白宗八卦图,五行八卦,星驰其中,也不知是天虚观哪个小弟子心血来潮在柱子上用小刀刻下一行行小字,其中一首诗是:步步随吾不纪年,往来踏遍旧山川;从今不踏泥过水,一任双飞过碧天。
孟长青抱着剑静静看着那首诗,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过了会儿,几道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个长白弟子一边快步穿过长廊,一边低声商量着些什么,孟长青听见了“镇灵丹”,那东西整个长白只有吴聆一个人需要,他看了一眼过去。
那几个弟子眼见着快到了南殿,停下了脚步。
原来,吴鹤楼下山前,叮嘱自己的弟子谢怀风帮吴聆带新的镇灵丹下去,谢怀风应是应了,然而他和吴聆不对付,一出门就把这事扔给了自己的师弟。今日几个小师弟才发现,他们竟然这事儿给忘了,显然是吴聆问过了,此时此刻,一群人正在不停地互相推诿。“不是你带的吗?”“哪里是我带的,不是让你去的吗?”
一群人压根没带,事到如今才开始着急忙慌地商量。天下人说起长白宗,赞誉无数,然而真实的长白宗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脱俗出尘,长白宗弟子众多,且师弟大多是师兄亲手带出来的,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长白宗内部派系分裂相当严重,这都快成了长白宗一大特色。谢怀风与吴聆不和这事长白弟子众所周知,追随谢怀风的那些师弟们不待见吴聆是天经地义。
这群弟子慌了半天,也不知是谁率先扔了一句,“没带就没带!他能怎么样?他自己的东西,他自己不会弄?”
几个人立刻附和那道声音,似乎打定了吴聆不会告诉师长与谢怀风,于是语气莫名一下子强硬了起来,声音也嘈杂起来,明显是不满吴聆给他们添麻烦。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吴聆从前那些事,大抵是说吴聆从前如何如何废物,一个修士连剑都抽不出来,比试时师弟故意用剑砸他的脸,他捂着一额头的血还说“没事”,这么个废物,坐在那位置这么些年,谁能服?之后靠着那镇灵丹翻了身,从此又是另一番嘴脸了,见谁都不说话,这是瞧不起谁呢?也不想想自己当年是个什么东西。
一群修士本来是说镇灵丹的事,一说吴聆的事便打不住,靠着窗说了大半天,有的还学着吴聆的样子夸张地说话,一群人全部笑出了声。最终他们决定,爱如何如何,反正药就是没带,吴聆问了就说没有!其中一个更是直接道:“他不是已经没药了吗?他要非得胡搅蛮缠,实在不行打一架啊!”
一群弟子立刻道:“对对对!他有能耐就动手!就等着他动手呢!”
孟长青一直听着,没有发出声响,待到那群表面强硬实则惴惴不安的长白弟子离开后,他依旧没有说话,抱着剑靠着墙,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吴聆知道孟长青明日就走,他想着手头的事尽快结束就去找他,可期间出了点岔子,他一直忙活到了深夜。等他终于去了偏殿,却发现殿中早就空无一人。
城北的道观中,李岳阳正在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回玄武了,她今晚想要早些休息。听完孟长青说的,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借它做什么?”
孟长青似乎不知道怎么说,道:“有用。”
李岳阳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想用它给吴闻过修补根骨。”见孟长青明显是愣了,她继续道:“那东西只有一个用处,而你认识的人中,根骨受损的只有吴闻过一人。”
孟长青终于点了下头,“对,所以师姐能否将天衡镜借我一用?”
修士根骨一旦废去,没有完全修复的可能,长白宗这些年在吴聆身上倾注多少心血,结果还是靠镇灵丹。镇灵丹的副作用太大,吴聆用的量又大,这么用下去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吴聆自己应该也清楚,然而他也没有停用。李岳阳能够理解,这世上没有哪个修士甘心放弃毕生修为当一个废物。玄武天衡镜是玄武宝器,也能够修复根骨,只是和镇灵丹一样,副作用很大,而且修复得也不完全。
李岳阳道:“你想清楚了,你这相当于是拿你的根骨去和他的换,而且不一定有用。”
“我想过,根骨只要不是尽毁都可以,我修道本来也不是靠天赋,至于修为,没了再修就是。”
李岳阳听笑了,“孟长青你是疯了吗?”
“吴闻过的父母救过我的命。”
李岳阳忽然就没了声音,她终于扭头看向撑着窗棂的孟长青。
孟长青离开的时候,李岳阳靠着窗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敲着窗棂,她难得有些不确定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吴聆走在街巷中,刚转身进了一条巷子,身后忽然就有脚步声响起来,他刚停下脚步,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他回头看去。
孟长青道:“我正要去找你,我明日一早就要走,眼见着天都快亮了,我还道来不及了。”
吴聆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这味道对于他而言过于刺激了,他问道:“你受伤了?”
孟长青摇了下头,“没事。”他的时间不多,也没有过多解释,直接翻手拿出了天衡镜,那是一面样式极为简单的镜子,在夜里散着极昏的光,明明是仙家法器,却莫名透出一股森森阴气,上古时期的道宗法器大多都这样。他捞过吴聆的手翻过来,直接划开了,又将自己的手心翻过来,他手心也划了一道口子,他隔着那面镜子,覆上了了吴聆的手。
吴聆感觉到体内灵脉的波动,他自己当然清楚自己灵脉古怪,立刻就想收回自己的手。
孟长青只说了两个字,“别动。”
吴聆听了竟是真的下意识没动,任由孟长青抓着自己的手,他终于知道孟长青身上那股血腥味是怎么一回事,孟长青把血渡入了那面镜子中,两人手中这面镜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器,竟是在慢慢地修补他的灵脉。
“我师伯的法器,名字叫天衡,我问我师姐借的。”孟长青抬头道,“别再用镇灵丹了。”
吴聆看着孟长青的眼睛泛出的金色,他忽然意识到孟长青在做什么,猛一下子将手抽了回去,孟长青以为他失去了镇灵丹没有灵力,真没料到他竟是能挣开自己,一时抓了个空,手中只剩下了那面天衡镜。
吴聆没有想到孟长青会自削根骨替自己修补根骨,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世上能够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很少,很多年没有过了。
“你……不必了,太伤你的根骨了。”
孟长青还没来得及疑惑吴聆为何能挣开自己,闻声看向他,道:“你帮了很多,我只是想帮你一次。”
“真的不必了。”
孟长青看着严词拒绝他的吴聆,吴聆今晚不知怎么了,似乎整个人都变得奇怪了起来,见吴聆要走,他直接抬手将吴聆圈在了墙上,偏头打量着他,那副神情好像他是真的有在很认真地听着吴聆的说教,其实他脑海中全是那一夜如水的弦声。
吴聆被孟长青盯着半天,莫名竟是有些结舌,“你……”他幼年时曾经封闭五感多年,本就不善言辞,他终于道:“罢了,你回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孟长青没拦他,而是慢慢地扭过头,忽然他朝着远去的人喊道:“吴闻过,我喜欢你。”
吴聆脚步猛地一顿,雨水全部落在了他身上,小巷子一刹那间只闻汹汹雨声。
孟长青看着吴聆的背影,他莫名就笃定吴聆会回过头,吴聆一定会回头。
孟长青心中有种极为强烈的直觉,吴聆他一定会回过头。
可吴聆却是定在了那滂沱大雨中,再没有了其他的动作,看不见他的神情,背上降魔剑耀着寒光,他似乎是立成了一座峰,雨落在巷子里,水花从他脚边一层层地飞溅起来,像是这些年来走过看过的山与海。
孟长青看了他大半天,终于忍不住朝着他走了过去,他才刚走了两步。
吴聆忽然回过了头,站在雨中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被雨水润透了。
孟长青在那么一瞬间,莫名有种被震撼的感觉,却不知道这震撼从而何来,手中的天驱镜回旋着猩红的血光,他站在原地看着回过头来的吴聆,莫名就笑了。心意这种东西,有人近在咫尺却永远隔着山海,有人隔着山海却仿佛近在咫尺。他站在原地看着吴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境,竟是忍不住开口喊道:“我给你做炉鼎,你跟我回玄武如何?”
吴聆一张脸隐在了夜雨中,瞧不清他那一瞬间的表情。
孟长青道:“我今日过去找你,听见长白的师弟在背后议论你。”他接下去道:“玄武虽不如长白那样热闹富庶,规矩却少的多,师长和善,师兄弟和睦,八百多里山脉,两千多座海岛,九挂瀑布,两条横流的大江,玄武福蕴当世第一。”
孟长青知道这不可能,吴聆作为长白大弟子,绝无可能去玄武修道。可他还是说了这番话,他是真的为吴聆觉得不值。
他将天衡镜塞入吴聆的手中,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那面镜子灌入吴聆的灵脉中。
吴聆还想抽回手,却被一把攥紧了。
血融合在了一起,吴聆还未来得及说话,孟长青闭上眼,纯金色的灵力在雨中一瞬间散开。
第 80 章
第二天,雨停了, 玄武弟子陆续地离开了西洲城。
古道上, 李岳阳与阿都正在说着什么, 陶泽凑过去听,有一两声轻笑传过来。西洲城中,长白弟子们正穿行在街巷中,腰间佩玉叮当作响。
道门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等这群少年变成真正的剑修。命运注定了他们会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将来重逢,他们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那天清晨,孟长青没有跟着李道玄一起离开, 他在西洲城门口等了许久, 一直也没有等到谁出现, 食指一下下敲着剑身,他抱着剑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最后一个玄武弟子也走出了城,他望着那古道许久,最终,他也转身离开。
吴聆站在空无一人的天虚观中,雨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从敞开着的大门照进来,落在他的脚下, 像是一条金色的路。他注视着大殿中央的那副真武大帝的画像,画中,真武大帝着流云道袍, 乘鹤而来,衣袂飘飘。在人间有一个说法,说真武大帝与玄武祖师黄祖其实是同一个人,入世为真武,出世为黄祖,道分两派,归于同宗,长白与玄武同源共生。
这说法自然不会被长白宗与玄武承认,熟悉自家道史的两派弟子都知道,真武大帝比黄祖晚生两百年,二位道祖有如日月耀空,同存在于一个时代,却一生都没有过任何的交集。如今市井巷间流传的那些二人互称兄弟晚年决裂的故事都是后人附会,两人从未相遇,何来的故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武大帝听说过黄祖,真武即玄武,他以此为道号,足以证明他少年时听说过黄祖的事迹,但纵观他的一生,选的又是另一条与黄祖走过的截然不同的路。
六千年前的风流已经故去,化作了风中的传说。吴聆站在那片金色阳光中,望着自家宗派先祖的道像。
画像中的真武大帝也在望着他,望着这个混入他宗门的异类,或者说魔物。倘若真是真武在世,望见这一幕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吴聆一个人大殿中站了许久,没有任何的动作。
李道玄今天早上第一眼见到城门口徘徊的孟长青,他就看出孟长青在等什么人。众人都离开了,孟长青迟迟都没有跟上来,他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命人回去喊他,他只是放慢了行程,孟长青大约是傍晚时分才跟上他们,他能看出孟长青没有等到那个人,他依旧什么也没有问。
时隔多日,孟长青与师兄弟们终于回到了放鹿天,山上刚刚下了第一场雪,山风骤起,孟长青站在阶前,看着满山遍野的雪花,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李道玄一直望着孟长青的背影,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肩上。
李道玄对着孟长青道:“回去吧,回房间里看一看书,静一静心,你也累了。”
孟长青回头看他,收剑拱袖道:“是,师父。”
孟长青听了李道玄的话,去看道书了,放鹿天的书阁中有道书几十万卷,不比紫来大殿上的少,然而这些年来除了他与李道玄却鲜少有人踏入这大殿。孟长青站在一架书下,望着那些或是用纸、或是用绢、甚至竹条制成的道书,他用手抽出了一本,小心地擦去了上面的灰尘。
雪窸窣地落在屋檐,澄澈的天光照进巨大的窗户,孟长青坐在窗前,轻轻把书翻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没有静下来。在某一个翻书的瞬间,他的思绪莫名地又回到了那座还未毁去西洲城,回到了那条小巷,天街下着雨,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如水弦声,红袍僧人的预言在他耳边响起来。
“天地之大,你将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注定名扬天下,一生漂泊,唯独回不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孟长青的道书刚好翻到某一页,上面写着一句话:“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而就在同一个时刻,西洲城中,一连站在天虚观大殿中许久天的年轻剑修忽然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降魔剑的穗子一瞬间迎风吹开。
阿都这些日子来天天都来放鹿天找孟长青。他似乎在躲着谁,一个劲儿地往放鹿天跑,孟长青多问了两句,他顾左右而言他,他本来就傻乎乎的,一装傻,谁也拿他无奈何。
这一日,他又来找孟长青,刚好在大殿中撞见李道玄,李道玄坐在大殿中,手边点着昏昏沉沉的香炉,黄昏的宫室中,满屋子的轻烟。他对着李道玄说明了来意,李道玄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他于是又蹬蹬蹬地跑出去找孟长青了。
孟长青在书阁里找著书,见他过来就与他聊了两句,阿都忽然道:“对了,差点忘记了,我刚从山下来,有人来找你,让师弟把这封信交给你。”
孟长青找著书的手忽然一停。
阿都把信递给他,嘴里还道:“这信封上的字真的很好看啊,我拿着信过来的时候遇上喝醉酒的齐先生,他看着这个字就一直夸一直夸,差点把信抢走了。”他这话说的有些委屈。
孟长青看著书信上的字迹半晌,迅速拆开了信。
阿都好奇道:“谁给你寄的?”
孟长青任由阿都从他手中将信抽走,许久才道:“是个长白的师兄,他回长白宗途径此地。”
阿都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道:“长白在这边,玄武在那边。”他两根手指朝不同的方向指了下,“不是正好相反吗,为什么会路过?你这个师兄他是走着走着迷路了吗?”
孟长青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廊上的李道玄,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师父。”
李道玄许久不见他出门,多看了他一会儿,道:“要下山?”
孟长青点了下头,“想去趟山下的驿馆,有个朋友路过玄武,我想去见一见他。”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神色,问道:“吴聆?”
孟长青一瞬间抬头看向李道玄,眼中一片诧异,完全不知道李道玄是如何知道的,仔细想想,应该是在西洲城的时候,他与吴聆走在一块,被李道玄注意到了。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李道玄对着自己说的那番话,他曾答应过李道玄,不与吴聆来往,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良久才道:“是。”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许久,终于,他低声道:“早去早回。”
孟长青明显有些意外,他对着李道玄行礼道:“是!”
李道玄站在廊下望向孟长青离开的背影,一阵风吹过银杏林,他忽然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一直到孟长青消失在山阶下,他仍是站在原地。
李道玄一直记得那个长白宗的年轻弟子,在仙剑大典上,他见过那弟子一面,当时有些说不上的怪异感觉。在西洲城的时候,他见到孟长青与那年轻弟子走在一起,一眼就认出来了,彼时长白掌教吴鹤楼也在,他便多问了两句。吴鹤楼提起吴聆全是赞誉,主动将吴聆的过往生平都一一与他说了,可以听出来,吴鹤楼确实很喜爱这名年轻的弟子,说是放眼长白这一代弟子,唯有吴聆一人称得上卓尔不群。
仙剑大典结束后,玄武三位真人私下也曾谈论过排名靠前的几个弟子,南乡子当年与吴六剑夫妇有些来往,他对吴聆也一直颇有赞誉,渐渐的,李道玄自己心中也有些动摇,或许这只是个心性淡泊的道门弟子,只是瞧着木讷了些。孟长青离开西洲城那一日似乎在等什么人,他当时已经猜出来是吴聆,也没有阻止。
正想着,山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李道玄朝那方向看去,他原以为是孟长青折回来了,却发现来的是个紫来大殿的年轻弟子。
那弟子奉命前来,恭敬地对着他道:“师叔,掌门真人说想请您去紫来峰坐坐。”
孟长青下了山,一个人已经在那儿站着了,降魔剑如霜如雪。孟长青忽然停下了脚步,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道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黑白二色仙鹤纹章凌风欲飞。丹鹤纹是长白高阶弟子衣饰上很常见的纹饰。传说中,长白先祖真武帝君曾在大雪中骑鹤南下,一直到了终南,丹鹤性傲,见到此地天青水澈,终于主动栖落于山中。真武帝君便将那山更名为真武山,在此创立了长白宗。后世长白弟子以仙鹤、星子为纹饰,记录的便是真武雪夜骑鹤下南山的典故。
吴聆立在树下望着孟长青。
孟长青半天都没说话,终于道:“你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
吴聆低声道:“若是说不出来,不如过来抱一下?”他刚说完,孟长青就直接朝着他走了过来,吴聆还没来得及澄清那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开玩笑,孟长青已经走上前从容地抬手抱住了他。吴聆一下子没了声音,他抬手慢慢地抱住了孟长青,那是他第一次抱住什么东西。
这一头,李道玄去了趟紫来峰,他与南乡子对面而坐,南乡子今日看雪看得有几分无聊,去请谢仲春来喝茶,谢仲春回了两个字,不去。于是南乡子派人去请李道玄,将人请过来之后,他才惊觉自己请错了人,李道玄一到,他只能更无聊。
炉子里沸着雪水,南乡子命弟子去取茶。
与往常一样,李道玄到了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两人坐着聊了许久,大部分时候都是南乡子在说。南乡子觉得今日的李道玄似乎有些异样,问他,“你怎么了?”
李道玄问南乡子,“你记得上一次仙界大典上清静真人那弟子吗?吴六剑之子。”
南乡子一听他提吴六剑,立刻有了印象。当年吴六剑夫妇还在时,曾奉师门之命来访玄武,那时候二人还尚未结为夫妻,互相以师兄妹相称。一日他与谢仲春站紫来峰下,忽然听见耳边远远传来一声“师哥”,他下意识驻足回头望去。
溪水边有一对年轻的后生,十多岁的吴玉正追着少年吴六剑。
南乡子对吴六剑夫妇是颇有好感的,没什么人知道,他当年其实曾经在道术上指点过吴六剑。吴六剑年纪轻轻就破例被道门推为真人,也有他的助力。那时候道门包括长白宗都更偏爱孟观之,他却更为欣赏古板耿直的吴六剑,第一眼见到少年吴六剑,他就确定这后生将来必是道门一代人物。他所料不差,那确实是极为优秀的后辈,只是太可惜年纪轻轻便死于邪修之手。上一回仙界大典,谢仲春告诉他吴六剑的后人也在,他多留意了几眼。
一眼看过去,确实是像。
南乡子低声道:“记得,吴聆,字闻过,既闻过必改之。”他看了眼李道玄,“那一日金鼓石台的一剑,与你年少成名那一剑真是像极了,这样的弟子,如何会不记得?”
“你觉得他如何?”
“心性纯良,谦冲忍让,有吴六剑遗风,长白这一辈不可多得的弟子。”南乡子隐约记得这话他之前似乎与李道玄聊过,不过他也没在意,山上无事,闲话说得一日是一日。
李道玄没有说话了。
南乡子抬手打算给李道玄倒一杯新茶,“怎么忽然提到他?”
李道玄道:“他今日到了玄武。”
南乡子闻声倒茶的手一顿,心道有意思,比跟李道玄坐在这儿聊天有意思多了。想来是谢仲春知道他不爱管琐碎事,便没有派弟子同他说这事,自己安排好了。南乡子也是明白的,毕竟他在谢仲春眼中还不如个会冒烟的香炉。
南乡子看着李道玄,提议道:“如此凑巧,过去瞧瞧?说起来,吴六剑也算是我这些年来较欣赏的一个长白后辈了。当年吴六剑夫妇上玄武,我和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吴六剑的后人,正好上一回仙界大典,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两眼。”
李道玄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半晌,他轻轻点了下头。
南乡子看他那副样子笑了笑,“那走吧。”其实大可将人请过来,只是他正好想下山走走,便顺路去瞧瞧。
驿馆。
孟长青与吴聆坐在房间中,已经聊了一阵子了。
吴聆看着他,终于道:“你可曾想过下山?”
孟长青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道:“在玄武,弟子一旦真的下山,与开宗立派没什么差别,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孟长青回忆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有几个师兄下了山,后来听说做了山下道观的冠首,打那一别,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天下求学修道之人,总会有出师的那一日。”
“来了玄武后就总觉得有了个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玄武。”吴聆这句话莫名的又让他记起当日紫来峰上李岳阳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似乎想了许久,终于低声叹道:“不过你说的也是,天下求学问道之人,怎么可能永远不出师?”
所谓的道门和人间也没什么分别,人在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跟着父母,一辈子待在家中受着庇佑,可终有一日,人必须离开家,离开父母与亲朋,去面对一些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的东西,去走一些只能够自己一个人走的路。读书时,齐先生曾对他们说过一句话,世上最难不过行路难,不过没关系,齐先生还说了,前有古人,后有来者,道者不孤。
吴聆注视着陷入沉思的孟长青。或许连孟长青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虽然自称玄武弟子,但骨子里其实更像一个长白弟子,作为李道玄的弟子,耳濡目染多年,却从不向往这天地山川的玄妙,也从未与世间万物产生共鸣,他向往的是匣中三尺剑,且示不平人,这是典型的长白道义。流淌在身体中的血液无法改变,他始终还是像他的父亲孟观之,而真正的长白弟子是不会待在山上的,他们注定了一生漂泊,生于道,死于道,最终被遗忘于道之中。
吴聆见孟长青在走神,试着喊他,然后他伸出手去,慢慢地握住了孟长青的手。
孟长青一下子看向他。
吴聆没有说话,手上一点点用力,将孟长青慢慢地拉了过来,房间里似乎一瞬间静了下来。
吴聆其实拉了一会儿就已经松开了力道,孟长青却没有停下来,一只手撑在了案上,吴聆原本是坐着的,在孟长青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忽然刷一下子站了起来退了一步,孟长青看着他那样子,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笑了声,“怕我做什么?”
吴聆看着孟长青撑着桌案低声笑,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孟长青低下头想抬手给吴聆倒了杯茶,忽然胳膊被人抓住了。
孟长青抬头看向他。
吴聆将他拽了过去,低头吻了上去。
孟长青瞬间愣住了。
直到后背抵上窗上的那一刻,孟长青才终于反应过来,却又没了动作。
吴聆低头望着他,他看了孟长青看久,终于低下头又极轻地吻了下去,他自己其实也有些失神,手一点点抚着孟长青的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吻着孟长青,伸手缓缓地去解孟长青的衣服,孟长青这次是真的有些愣。
门外响起脚步声。
南乡子先到了门口,抬手敲了下那门,他也没想到那门是虚合着的,一敲就开,他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李道玄也随之望了一眼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洗白录洗的是吕仙朝和长青啊……
至于其他人,一报还一报。
第 81 章
李道玄只看了一眼就顿住了。
孟长青瞬间就回过神来了。两人起身,孟长青有些没反应不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吴聆还算镇定, 转过身来。
孟长青往门口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李道玄与南乡子的视线。他迅速整理完毕, 回过身叠手行礼,掷地有声,“师父,师伯!”
吴聆也道:“参见二位真人。”
南乡子是十分震惊的,活了太久,早习惯了波澜不惊,他下意识没显露出来, 他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先是看看吴聆, 又看了眼孟长青,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 最终落在了孟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