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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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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劲,一把推开了城门,忽然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落日余晖中,昨日他们离开时还是烟雨朦胧宁静祥和的西洲古城,已经全然变了副样子。

    倒下的酒旗、乱扔的背篓、被扯成两半的篮子,一地的狼藉。一大群人从街头另一头慢慢地朝着城门口走过来,他们脸色青黑,脸上覆着一层薄茧,依稀可以分辨出融化的五官,道路旁横着一具尸体,头已经没了,身体半摊在台阶上呈现出怪异的姿态。西洲城的上空,盘旋着无数的碎魂与魂线,密密麻麻犹如黑雾,正朝着城门这头缓慢涌来。

    “这、这是什么?”陶泽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一柄仙剑从天而降,一声巨响插在了地上,十丈之内青石板瞬间裂开,一个少年几乎是同时杀了出来,手握住了那柄仙剑,剑气横荡出去,将那些人挡了回去。他抬手就是一个降魔印。

    人群中爆发出惨叫声,一瞬之间,所有的人都朝着城门口涌来,撞上降魔印,那跪地的少年被逼的倒退几丈才刹住脚步,一双眼里全是凌厉的凶光。

    孟长青看着那背影脱口而出,“吕仙朝?”

    吕仙朝闻声一震,却没有回头看。他半边身体都浸在鲜血中,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天空的黑气横贯而下,降魔印哐一声碎开,吕仙朝还没来得及说话直接被震飞,那群魔物似的人全都朝着他的脸冲了过来,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他缓慢地睁大了眼。下一刻,白露剑直接出鞘,孟长青冲入城中,一剑横在了原本吕仙朝站的位置,金色雾气咆哮而出。

    孟长青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簇簇涌出来的活死人,铺天盖地的黑雾,雾中咆哮的魂魄,诡异发着亮光的细线,倾盆大雨中,一只只苍白的手伸出来,几乎抓到了孟长青的手腕。

    吕仙朝忽然吼道:“别被他们抓到!”

    孟长青猛地翻转手腕,白露剑一声长啸,屋檐与牌楼刹那间挂满了霜雪。

    死里逃生的吕仙朝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摔得满脸都是血,连抹一把都来不及,就捡起剑重新竖在了城门口,抬手结印。

    这是东城门,汹涌的仙家灵力与金色雾气惊动了这座城中游荡着的人,所有的活死人都停下了脚步,望向东方。西洲城的东南角,一步一道观,十步一道坛,如今,平日里热闹的道坛上不见一个修士,漂浮的魂魄中,一群活死人走在其中。

    脚步声与某种咀嚼的声音混在一起,所有人身上都拖着长长的白线,又像是棉絮,边走边掉。很快,孟长青三人就被困住了。

    陶泽语气都变了,“这……这什么东西?”

    吕仙朝盯着那些黑雾深处,他似乎心中在剧烈地挣扎着什么,握着剑手越来越紧。

    西洲城中青屏山,吴地道宗先祖们设下的阵法在山林中轰鸣,幸存的吴地道盟修士躲在山中望着空中那些翻滚的黑雾,在雨里颤抖着,没人说一句话。山下,仙剑丢在林中,道门修士的尸体全都化作了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往河里流。那是同袍的血,几乎染透了河流,一夜之间,无数道盟修士命丧黄泉,生死关头,看见师父、师兄弟、师叔伯扭曲着倒在地上,化作血水,吓破了胆的修士终于哭嚎着朝青屏城狂奔。

    整个西洲城中,除了道盟修士外,还有着二十万百姓。

    这是人间炼狱,是灭顶之灾,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没有人知道这场灾祸是怎么开始的,等吴地道盟修士回过神来的时候,黑雾、残魂与活死人已经游荡在城西的大街小巷,铺天盖地的白色细线真的像极了雪,就那样无声地飘在风中。百姓们碰到那些细线瞬间,灵魂就会被雾中的残魂吞噬干净,他们出现瘟疫一样的症状,倒地不起,然后几个时辰后又会从地上爬起来,如盲兽一样咬死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活物。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西洲城,每一个人都在大雨中逃窜,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从南边一直烧到了北边,大雨倾盆也浇不灭。

    道盟修士冲下山想要控制住这些活死人,原以为修士的体质应该可以抵挡那些残魂,却不料所有的修士一触及那些诡异细线,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砰一声倒地化作了粘稠血水,惊得人目瞪口呆。

    西洲城作为吴地四大古城之一,寒江绕城而过,曾有数位吴地道门真人在西洲外城设下阵法用以抵御妖魔入侵,然而一天一夜过后,那层被吴地修士引以为傲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

    青屏山还有道盟先祖设下的阵法,修士们全部退避青屏山,没人敢下山。谁都看得出来,西洲城没救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意识到:一旦活死人与那些黑雾涌出城去,这场灾难将会席卷整个吴地,必须即刻封锁掉西洲城。

    就在没人说话的时候,天虚观众弟子站了出来。那是长白宗在西洲城的分设的道观,泱泱长白四千年,门中无数弟子入世降妖除魔,镇守四方,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长白修士一言不发地就提着剑下了山,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

    城北与城南被封住了,天虚观修士的剑散落了一地。

    随即,吴地道盟魁首,玉阳子的师父梦霄道人孤身下了山,一些道盟修士忽然提着剑冲出去跟了上去,城南被封住了。玉阳子亲眼看着他的师父死在他面前,他摔在地上,在师弟的面前,他爬起来就回头跑了。

    活着的道门修士退避青屏山,争论不休,相互攻讦,最终归于死一样的寂静。西洲城东因为道观与道场林立,又有许多的古老阵法,活死人蔓延得慢一些,然而随着那些阵法被一道道冲开,那些活死人离也城门越来越近了,最迟入夜,黑雾就会涌至城门口。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山,那些敢于下山的修士,全都已经死在了城北、城南、城西。

    这时,一个少年修士孤身飞掠过西洲道观的屋檐,朝着城东飞奔而去。

    吕仙朝一直是个冷漠且自私的人,他从不觉得自己要承担什么降妖除魔济世救人的责任,修道也只是因为修士地位卓然,他想要别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或者在别人瞧不起他的时候将那人的头拧下来。他是个自私而刻薄的人,一直都是。

    所以连吕仙朝自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去送死。他要做的是逃出去,而不是和那些蠢人一样死在这个鬼地方,他才十四岁,就算要去拯救苍生,那也轮不到他!谁听说过一整个道盟的人全都缩在山上,让一个十四岁的修士去送死的?

    然而无论脑海里想了多少,那柄长剑还是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有时人做出的抉择连自己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孟长青与陶泽出现是很及时的,这点吕仙朝还是承认的。

    活死人冲撞着降魔印发出砰砰的巨大声响,玄武降魔印加上白露剑,三人几乎耗尽了灵力,才终于将城门封住了,伴随着一声巨响,从高空俯视望去,西洲的四个方位全都啸出剑气,一个庞然的、纯金色的降魔阵逐渐显出形状来,而上一层屏障刚刚被凝成黑雾的残魂冲碎。刚刚好。这是吴地的修士担心第一道屏障无法抵御妖魔,在几百年前特意邀请一位道门真人在西洲设下的第二道屏障,四扇城门便是四个阵眼,只要封住四扇城门,阵法立刻成型。

    这是西洲最后一道屏障,恐怕当年设下这降魔阵的道门真人也料不到,这两层原本是阻止妖魔入侵的法阵,如今却在阻止妖魔出城。

    冷静下来后,孟长青问吕仙朝,“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活死人,到处都是,西洲完了。”吕仙朝浑身都是血,大口喘着气,他坐在城墙下看着孟长青忽然笑了,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们回来拿东西。你为什么在城中?你没有跟你师兄回长白?”

    “吴聆回去了,乘船走的,这会儿说不定在哪片江上飘着呢。”

    “这些碎魂和魂线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城中还有活人吗?”

    “不知道。”

    “消息传出去过吗?”

    吕仙朝又笑了笑,用袖子擦去了剑上的血,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对着孟长青道:“早就传出去过了。吴地道盟有名有姓的修士都在这城中,一晚上死得也差不多了,附近那些宗派来了还是送死。你要等消息传到长白和玄武,再等他们派人赶过来,那能赶上给我们收尸就不错了。”

    孟长青还想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遥远的空中似乎有剑啸声传来,三人顿时一齐回头看去。

    在吕仙朝下山不久,青屏山的法阵就被黑雾和活死人毁去了一半,而伴随着日落西山,第二个夜晚也即将到来。

    昨晚的恐怖景象还留在每一个道盟修士的记忆中,令这群见惯了生死的修士头一次生出胆寒的感觉。

    关键不是那凝成黑雾的残魂,也不是那些活死人,而是那些如雪如絮的细线。那些蜉蝣似的东西,所有的修士只要沾上一点,皮肉瞬间化作血水,当场魂飞魄散。而西洲城中几乎到处都飘着那些细线,铺天盖地。

    面对毁去一半的青屏山法阵,剩下的修士终于开始意识到,躲在青屏山是没有用的,这座吴地三大仙山之一,正在被逐渐侵蚀,而他们就在青屏山的中心,最终的结局只能被这些细线包围吞没,化作一滩脓水。

    下山,逃离这座城,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吕仙朝一开始就想错了,这群道盟修士不是不敢去封掉东城门,而他们是根本不想封掉最后的那扇门,城中的活死人能从那扇门出去,他们也能从那扇门出去。至于这些活死人会不会将那些残魂、魂线传出去,他们如今没时间也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当真正的灾祸到来,百姓的性命永远无法与修士的性命相提并论。修士自古以来就是被天命选中的人,仙根和仙骨就代表着他们高人一等,他们更应该活下去,更何况,他们如今是道盟仅剩下的血脉。

    这些都是极为忌讳的东西,道门平日里禁止宣言这些,然而大部分修士其实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玉阳子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来,“今日一事,诸位道友都已经尽力,我替我师父梦霄道人还有吴地百姓多谢诸位,只是我想问一句,今日诸位难道真的要让整个吴地道盟都毁于这场灾难中吗?”

    原本死寂的大殿中,随着这句话落下,逐渐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在剩下的法阵也逐渐碎开的时候,玉阳子下了山,几乎所有的修士都跟着他下了山。梦霄道人死了,玉阳子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关门弟子,如今他就是新的道盟之首。

    顺应人心的,就是新的道盟之首。

    在他们的身后,只有少数的修士还坐在地上一动未动,这些人的脸色大多都是木然的,忽然,一个人扭头对着那群下山的修士道:“你们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那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没有任何的回应传来,仿佛所有人都没有听见他的话。

    孟长青与陶泽第一眼看见那些修士,都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就连一旁吕仙朝的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些诧异,他没想到这群修士竟然真的前来封印城门了。孟长青见他们被活死人缠上,当即上前去帮了那些修士一把,让他们得以顺利过来。

    玉阳子与那些修士第一眼看见被封住的城门的时候,他们的眼中是有些诧异的。显然他们都没想到,有人将城门封了。

    孟长青率先对着他们道:“敢问是子阳道盟的道友?诸位放心,城东已经封住了。如今城中情况如何?”

    其中一个修士忽然对着孟长青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城中守不住了,道友快开放城门与我们一同出去吧!”他话音刚落,其余的人也纷纷附和。

    那人一说完孟长青他们三人就有些愣住了,仔细看去,这群人全都满身狼藉,面色犹如幽灵一般,眼神中却全是疯狂。眼见有人上前来打开封印,孟长青忽然道:“道友且慢!这降魔阵封印一旦形成,任意揭开一处整个阵法都会散开,到那时这西洲城中所有的魔物全都会出城,恐怕凭我们几人无法阻止。”

    “这城中到处都是那诡异的细线,留在其中是死路一条,我们还是尽快出去找其他宗派一起前来救这城中百姓,不要耽误了。”玉阳子对着孟长青说了一句,他的声音仍然算得上和缓,配的上他如今道盟之首的身份。

    一群红着眼的修士已经朝着那封印走去了,孟长青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把挡住了他们,“慢着。”

    许多修士早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才来到此地,路上损折了大半人,眼见着城门就在眼前,这人算什么东西?挡在他们面前唧唧歪歪?其中一个人直接对着孟长青道:“滚开!”

    他上来就动手,孟长青自然不让,抬剑直接挡下了他伸出去的手,将人一把震了回去。下一刻,所有人全都冲了上来,孟长青直接抬起了剑,剑气平地而起。

    一旁坐着的吕仙朝终于笑出了声,“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好心来封城,你们是想逃命啊!说什么出去找其他宗派救这城中百姓?得了吧,昨夜城中还有没死的百姓逃到青屏山,你们为了怕那些进来,一个人都没放进来,第二天人全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吕仙朝话音刚落,那群修士顿时眼睛猩红一片。玉阳子安抚了他们,对着吕仙朝道:“那些百姓也不知是否已经沾染了那些魂线,若是放进来,万一伤着山上的人,山上有许多受伤的修士,他们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吕仙朝毫不留情道:“可那些百姓只求你们将侧山让给他们暂避,也没和你们争夺青屏大殿啊?那地方又没人,为何不让他们进来。”

    “道友,这之间有些误会。误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们不如先出去再谈。”玉阳子还维持着些体面,其实已经相当不耐了。

    “不行,这封印不能揭开。”孟长青忽然开口,他看向玉阳子,“城门一旦打开,局面将无法控制。”

    玉阳子没有再说话。他是堂堂吴地道盟之首,城门咫尺之遥,他身后站着许多修士,而孟长青他们只有三人,他不必继续废话。下一刻,他身旁的修士领会了他的意思,直接对着孟长青喝道:“你既身为吴地修士,自当听从道盟安排!”

    说着再也不愿意继续忍受下去的修士直接亮出了剑,孟长青本来不愿意在这种满城走尸的时刻和修士动手,可那修士步步紧逼,他只能抬剑去挡,忽然那玉阳子呵斥道:“放肆,竟然对同盟下如此毒手!”

    那玉阳子话音都没有落地就直接一剑朝着孟长青的背后刺过来,孟长青一个侧旋避开剑锋,剑风将他的领子全刮了起来。白露剑直接出鞘,玉阳子手中的剑瞬间冻住。玉阳子甚至都没看见孟长青的身形是如何变化的,下一刻,冰冷的东西就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玉阳子一惊,“你敢!”

    孟长青是真的怒了,他真的很少动怒。生死关头,满城的活死人还在黑雾中游荡,西洲乃至吴地可能转瞬覆灭,这帮修士却对着同道刀剑相向。

    白露剑抵着玉阳子的脖颈,他冷声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吴地修士。我问你们,你们既然自称吴地修士,为何没有看出来,这道伏魔阵除了挡住残魂外,还镇压着城中邪祟,若是揭开封印,邪灵失去压制倾巢而出,你我恐怕立刻葬身其中!”

    玉阳子当众被孟长青用剑抵着脖颈,颜面尽失,一时只想稳住众人,叱喝道:“你懂什么伏魔阵?这是当年道门至圣来到此地与我师父梦霄道人一同设下的,我岂会不知?你休要妖言惑众!”

    “我为何不懂?这是我师父的伏魔阵。”孟长青望着玉阳子瞬间惊愕不已的脸,冷声道:“你身为道盟之首的弟子,连这伏魔阵做何用处都不知,就敢带人撕毁封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玉阳子盯着孟长青,“你……你是扶象真人的……”他忽然就没说出话来,白露剑!

    竟然是白露剑!

    吕仙朝在一旁对着玉阳子道:“别你你你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师父为了下山封一道城门把命都丢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活着走到这城门口?若非这道伏魔阵,你们这群废物早死在半路上了,我活了十四年第一次看见上赶着找死的。”

    孟长青手腕动了下,收了白露剑,翻手一推直接将玉阳子拍了出去。

    玉阳子倒退三四步才站稳,手中的剑也因为凝了霜雪握不住而脱落在地,他脸色瞬间极为难看。道盟修士们都被孟长青刚刚那句出门即死给惊住了,没人前去扶玉阳子,都猩红了眼问孟长青:“你说的真的?”

    孟长青道:“你们想死大可试试!”

    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那群修士不做声了,过了会儿,他们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

    “天要黑了!入夜了!”不知是谁忽然喊了这么一声,一时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恐莫名的表情来,仿佛是联想到了什么。连原本坐在地上的吕仙朝听见这一句脸色都微微一变。孟长青与陶泽都没有见过天黑的场景,不明白他们为何忽然间慌乱起来。

    玉阳子的视线冷冷地从孟长青的脸上刮过,然后对着身旁的人道:“我们回翠屏山。”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吕仙朝看了眼天,对着孟长青道:“我们回天虚观。”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继续按规矩来

    嗯,今天小黑屋忽然卡死,开了半小时,绝望。

    第 76 章

    天虚观外,三人小心地料理了外围的一圈游荡的活死人, 在地上摸着了还没破损的长白结界, 孟长青松了一口气, 起身往里走。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天虚观中有人。

    孟长青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正殿中,一群百姓正拥在一团,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手里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铁钵有凳子还有铁烛台。光一照进去, 把所有的脸庞都照亮了。大殿的一角, 有女人抱着孩子, 微弱的哭声传出来。

    对方立刻就要冲上来,孟长青直接喝道:“我们是道门中人!”

    那些百姓望着吴聆与孟长青, 先前鱼死网破的那种神情换成了痴愣。

    陶泽在一旁也立即喊道:“我们是玄武与长白的修士,各位不要惊慌。”

    “是道长,是道长!”

    “来救我们的!来救我们的!”

    “道长!”

    百姓全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一窝蜂地全都涌了上来。孟长青忙出声安抚他们。吕仙朝看向那大殿中央,早就没有一个长白修士的天虚观大殿中,还悬挂着真武大帝的画像。

    这殿中至少有百来个百姓, 从昨夜起他们一直躲在这殿中,牢牢记得那些天虚观修士离开前对他们说的话,会有修士前来救他们。他们听了一天一夜外面的恐怖动静, 早已经濒临崩溃,此时终于等来了人,有人当场就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在大殿角落里,无人注意的地方,有一个妇人靠在柱子旁,手里牢牢地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她一直在抖,喃喃地哄着孩子,“别哭了,别哭了。”

    女人是昨晚抱着孩子进来的,当时孩子看上去没有一点问题,害怕地抱着她的脖子,小手上有一点白翳,她怕他们把她的孩子扔出去,就包着孩子的手,躲在角落里。一天一夜过去,忽然,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她终于呜咽出声,然后发出一声悲切到了极点的吼声,“啊!”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忽然,一只很小的手从女人的怀中伸出来。

    下一刻,人群中爆发了一声凄厉的嚎叫。微弱的暮光下,那只手上覆着厚厚的白茧,反射着微微荧光。最先看见的那百姓忽然吼了一声,“她有病!她有病!”

    所有人顿时一哄散开。

    “天快黑了!快把她扔出去!快扔出去!”

    “快!天黑了!”

    杂七杂八的嘈杂声音瞬间淹没了孟长青三人。

    “天黑了!天黑了!”

    “天黑了!”

    几乎是瞬间,“天黑了”三个字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大殿中,窗外雷雨轰鸣有如百鬼过境,烛光印在墙上有如魍魉夜行,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将整个西洲城都照亮了。

    孟长青率先反应过来,抬手放出一张用金色灵力织成的网,一下子隔绝了那群百姓和他们四人,“孩子不对劲!陶泽!”

    陶泽冲过去查看情况。那孩子从女人的臂弯中挣了出来,摔在了地上,浑身都是白翳,她凄厉地吼叫着去抓那女人,喉咙里发出像都刀磨碎石的哭喊声,分不清楚,一会儿是女人声音,一会儿是男人声音,一会儿是小孩的声音,“饿……饿啊”“求求你……给点吃的……”“娘,娘!我饿……”

    在那群百姓的眼中,这孩子状似恶鬼,狰狞恐怖。

    在孟长青等人的眼中则是另外一幅光景,这孩子身上的魔气当堂炸开,体内细线上沾着的那些破碎不堪的魂魄全都疯狂涌动,残余了那么零星的一点意识投射在这小孩是身上,魂魄像一颗颗鬼火似的腾起来,在孩子身体中疯狂地穿行,将孩子的命火压到了极低,孩子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却是老人的声音,“饿……饿啊……”“痛啊……啊……”“救救我……”

    那股冲天的怨气逼得孟长青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在场所有听见那声音的人全受了影响,有几个百姓直接吐了出来。

    下一刻,道观外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声响。

    所有的百姓都捂住了耳朵逃窜着躲了起来。快被吓傻了的陶泽忙蹲下身查看这孩子的病情,孟长青则是迅速往观外走去。

    孟长青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阴煞之气扑面而来。

    满城的活死人全在大街上状似癫狂地哭嚎起来,仿佛封印千年的厉鬼重现人间。

    孟长青被震得定在了当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了吕仙朝、道盟修士提到“夜晚”时的那种惊恐神情。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的声音都在宁城四处响起来,发出的那些声音全都凄厉绝望无比,握着白露剑的孟长青都差一点神志动荡。这些声音给给孟长青一种错觉,这不是西洲,而是另一座正在遭受灭顶之灾的古城,数十万绝望的百姓在死亡的前一刻对着上天哭号,暴雨打了下来,重现千年前的人间。

    魂魄破碎,只剩下一两点意识,身死千年后,有人在暴雨中喊着亲人的名字,一遍而过,恍若招魂,似乎还在等着人来救他们。

    孟长青真的被这一幕震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满城走尸的场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凶煞。

    这些哭嚎不止的东西哪里还是人?

    这些全是凶煞,被天虚观道士用自己命魂所结的玄金伏魔阵挡在了观外。而那玄金伏魔阵已经在暴雨中光芒微弱,勉强撑着不让那些受恶灵操纵的尸体进来。

    这是天道之外的东西,早该不留于世,却不知为何怨气不散迟迟不肯离去。千年已过,只剩下残魂上的那一丁点意识了,却依旧要夺舍重生看那一眼人间光明,怨气之烈,连孟长青的神志都能够轻易影响了。

    孟长青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白露剑如此啸涌的剑气,几乎要脱手而去。

    被无数碎魂意识影响的活死人不停地冲撞着那巨大的伏魔阵,暴雨倾盆,伏魔阵一角忽然被撞碎了一个口子。孟长青反应过来,刷一下抽出了白露剑,掠下了台阶。

    天虚观正殿,陶泽正在帮那孩子驱邪,他慌了神,那孩子已经彻底陷入了混沌,一直胡乱说着话,猛地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娘”,让陶泽一下子看向她。

    “这孩子还有自己的意识!”陶泽立刻抬手覆上了那孩子的额头,大量的灵力渡了进去,然后他忽然愣住,“有意识,活的?能活这么久?活人?”

    回忆来的路上,一路都是活死人,尸首大多是死于啃食,却很少有死于道术的。

    道盟道士不杀活死人。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念头闪过,陶泽他整个人一震,猛地一下子抬头看吕仙朝,“吕仙朝!这些活死人是不是晚上会恢复意识?!”

    吕仙朝正将镇魂印钉在那女人的眉心,试图驱散她身上的邪气,闻声手中的动作一停。

    天虚观下,孟长青修补着破损的玄金伏魔阵。

    他盯着着朝自己涌过来的一大群活死人,忽然收了白露剑,抬手结印,剑穗上一下子被灵力震得飘散开,他正要动手,一声吼从道坛顶传了下来。

    “别杀!”

    孟长青剑都要斩出去了,一个悬停。

    陶泽几乎是冲出来的,“活的!孟长青!他们中可能还有活人!”

    孟长青手中金光瞬间消失,已经成型的阵法一下子崩开,他诧异地看回头看了眼陶泽,随即扭头望向暴雨中的一群活死人,这里面竟然有活人?

    陶泽吼道:“跑啊!孟长青你呆什么啊!”老天!孟长青站着不动了?陶泽都快疯了,“跑!别沾着那些线!快跑!”

    孟长青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回旋甩出金符震开了从身后扑上来的活死人,倒退着掠了两步,那些悬浮着的白色细线感应到修士灵力,全冒了出来,一时之间白线遮天蔽日,把孟长青团团罩住了。

    旋即,一个顿停的孟长青被活物似的细线逼入了死角。

    陶泽的眼睛一瞬间放大。

    下一刻,白露剑一剑割断灵线,金色灵力汹涌滂湃。孟长青割开细线的瞬间朝后仰去,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在了殿前长阶,怀中有什么东西掉了出去,他抬头看去。

    是吴聆送给他的那块玉佩。就在那时,孟长青看见那些游走的魂线似乎停下了。

    孟长青微微一愣,还没想明白,陶泽冲下了台阶,破口骂他:“孟长青,你要活活蠢死啊?!你有沾着那线没?”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孟长青看向他,他也不好说自己刚刚去补那破碎的伏魔阵了,花了大半天列了个玄武阵法想要挡住那些活死人,结果被打断。他道:“你刚说那群人中有活人是怎么回事?”

    “那些活死人中,还有一部分人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与魂魄,只是他们本身魂魄的力量太小,被那些带着魔气的碎魂和操纵他们行动的灵线给死死地压住了。他们是活人,真正的活人!”陶泽说话的时候声音发抖,似乎极力压着激动。

    活着,就代表……还有救。

    天虚观,其余的百姓都在大殿中,孟长青、陶泽、吕仙朝三个人待在侧殿中,那个满身白翳的孩子被陶泽抱着,一重又一重的降魔印在她眼中旋转。这孩子身上的残魂很微弱,影响不了修士。这城中对于修士而言真正致命的是那些诡异的细线,这孩子身上没有那东西。孟长青三人围着唯一的一盏灯坐着,说话的声音有些低,似乎不想被隔壁大殿里的百姓听见。

    “这城中一定还有活人。”孟长青道,“西洲除了道盟外,还有许多修仙世家,若是天虚观与青屏山还有活人,那其他的地方也会有活人。活死人中也有一部分人还活着。”

    殿外阵法被冲撞的巨大声音清晰地传来,把孟长青的声音冲的有些模糊不清。

    陶泽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这城中煞气越来越重,再过一两天什么阵法都挡不住,大家都得死。”

    三人都没说话,都在想办法。陶泽抱着孩子的手在抖,他似乎是想要装出些轻松的样子,道:“讲真这回要是能活着,打死我也不再下山游历了。”

    吕仙朝没看陶泽,道:“全都得死,又不是你一个人,你怕什么。”

    过了会儿,陶泽才道:“我真不想死。”

    孟长青忽然出声道:“找源头。”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二人,“那些揉着碎魂的线不会一夜之间凭空冒出来,一定有源头。”

    陶泽与吕仙朝都看向孟长青,吕仙朝道:“其实之前吴地道盟也找过。”

    “他们找过?”

    吕仙朝回忆道:“之前紫霄道人认为这场灾难是有人故意而为,残魂杀百姓,细线灭修士,为的是让西洲城无一活口。他们列了十来个地方,认为源头可能就在其中,派人过去查看,结果没有人活着回来,那时活死人和那些细线都快冲出城了。”烛光抖动了下,吕仙朝看向孟长青,“于是他们决定直接启动你师父的阵法封城,那时正是夜里邪气最重的时候,去封城的修士一个都没回来。”

    “那十几个地方在哪里?”

    吕仙朝正想回答,忽然间他好像领会了孟长青的意思,没有说话。

    当冒雨横穿巷子的时候,吕仙朝觉得孟长青疯了,他也疯了,全疯了!满城都是如鬼魅似的细线,而他们三个人竟然在城中沿着道盟修士走过的路,一个又一个地找那个鬼知道存不存在的地方!真的,他们要是死了那绝对是活该!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中邪了似的跟着孟长青出去,比起化作一滩脓血,坐以待毙明显是更为体面的死法。这下好了!和外面那群在雨里抽风的活死人一样,大家全都一起疯了!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三人无声穿行其中。满城都回荡着凄厉的嚎叫,像是佛家预言中的末世场景,有三道倒影忽然从巷子积水上一掠而过。

    这是深夜的西洲城,吴地的三大古城之一,有着四千多年历史,出过许多名垂道史的修士。这里住着二十多万百姓,临水日照,渔舟唱晚,道门修士隐于世。

    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有三个少年穿过大雨,他们要去拯救这座城,拯救这座城里还活着的百姓。

    空无一人的三扇城门前,无数的仙剑扔在地上,魂魄飘散在风中。

    在道史中,常有许多这样的记载,人间颠覆之际,势必有人会站出来力挽狂澜拯救苍生,他们或是一代宗师至圣,或是隐世的道门真仙,千篇一律的传奇流传在书中,在那些故事里,他们一出场,日月立即重耀人间,一切苦难被轻易抹去。

    然而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没有宗师至圣,没有隐世高人,没有传说中绝世的高手,没有任何人从天而降,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他们无声无息地穿街过巷,头顶是暴雨,脚下是道盟修士用鲜血铺开的路,他们沿着路一直飞奔不回头。

    恐惧,战栗,生死,在那一刻全都被抛在了身后,孟长青在那一刻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

    青屏山。玉阳子与一众修士坐在大殿中,他抬手慢慢地抹了下脖子上的血。雷雨声和哭嚎声从山外传来,大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天虚观中,百姓们蜷缩在一起,围着观中那盏唯一的灯,那抹微弱的黄色仿佛是这个夜晚唯一的光亮。他们开始向上天祈祷。

    城北,小巷蜿蜒曲折。

    孟长青三人在城中游荡了大半个晚上,找过了许多地方,终于,他们来到了那条巷子前。写着巷子名字的木牌挂在巷口,缺了一半,看不清写了什么。有活死人的哭嚎声回荡不息,三人侧身避入了拐角处,漫天细线悬在空中,晶莹剔透,让人想象不出那是杀人无形的利器。

    待到那些身上沾着细线的活死人过去后,三人反身进入了雨巷,黑雾笼罩着整条雨巷,一切都雾蒙蒙的,在黑暗中前行,仿佛是走在通往冥界的路上,与无数鬼魂擦身而过。大概有一刻钟,忽然,孟长青的脚步停下了。

    吕仙朝与陶泽也察觉到了什么。

    三人同时低头看向手中剧烈震动的剑。

    每年九月,道盟会开办盛会,吴地过半修士都会来到西洲,道盟会循惯例租下城北这一片地带,用以安排众多没有名头的年轻修士入住。这座院子便是其中之一。

    站在院外,三人互相看了眼,孟长青第一个小心地走了进去,陶泽跟了上去,吕仙朝走在最后面。

    院子里干干净净,雨打在窗沿的青花碗中激起雪色的水花,那间屋子就在三人面前不远处,看上去,只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屋子。这已经是他们今夜找的第十一处地方了。

    在吕仙朝与陶泽的注视下,浑身被雨水淋透的孟长青抬起手中白露剑,慢慢地、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咿呀一声轻响。

    仿佛是通往什么未知地界的门被推开了。

    看见的那一幕,三个人永远都忘不了,永生永世都忘不了。孟长青忽然吼道:“跑!”他与陶泽回身就往外跑,一把抓过还愣在原地的吕仙朝,下一刻,三人直接被咆哮而出的魂魄冲了出去,白露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极深的沟壑,一整条街巷的青石板瞬间崩断,孟长青撞碎数道墙壁,停下的时候握剑的手全是血。

    陶泽与吕仙朝分别摔在远处,手中的剑瞬间粉碎,吕仙朝一口血当场就喷了出来。

    从穹顶望下去,冲出来的魂魄汇成大河,转瞬就涌到了吕仙朝的面前,他猛地睁大了眼,然后被右手边冲出来的陶泽一把抓住肩膀一起摔了出去。

    孟长青避开魂魄翻身而起,跃上屋顶,他盯着那魂魄大河中央的东西,浑身都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屋子轰然倒塌,废墟中坐着肉身化佛的菩萨,无数魂魄从那具身体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全都流向天空,化作了通天的巨大魂河,那菩萨就坐在那魂河中央,天空中电闪雷鸣,照亮了他的两张脸庞。大雨落下来,魂河向天上涌去,人间重现远古的佛迹。

    陶泽与吕仙朝也看见了那空中的恐怖场景,爬起来就拼命向外跑去,两人同时跃起避开脚下滚滚涌过的魂魄,又跳向两侧。天空中众鬼们猛地哀嚎起来,满城的鬼魂也跟着一齐哭号,声音响彻西洲城,青屏山上的阵法瞬间全部破灭。

    那是佛宗末世的场景:雷电照亮天空,人间化作炼狱,众鬼倾巢而出。

    三人都迅速往外跑,避开那从天上魂河中坠落下来的魂魄,吕仙朝喉咙里全是血,他迅速跃过长空,灵力忽然耗尽的那一刻他猝然跌了下去。

    就在他要被卷入那魂河之中时,一只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吕仙朝抬头吼道:“救我!”

    孟长青眼中全是金色雾气,他猛地一把用力将吕仙朝从那些魂魄中拽出来,“往高处跑!”

    吕仙朝看他一眼,爬起来后立刻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孟长青回身结印抵挡众鬼,玄武降魔印在触及那些魂魄时瞬间幻灭,他满脸的震惊还未散去就立刻抬起白露剑抵挡,两股灵力相撞,白露剑的剑气反震了回来,他被甩出去远远地砸在了地上,水溅起数丈高,魂魄大河浇头卷了过来,他猛地弹起,滔天巨浪几乎从他鼻翼前擦过,他落在了为数不多的尚未毁去的屋顶,魂魄动荡,他哗一口血喷了出去。

    他回头看着陶泽二人的困境,然后又看向远处那通天魂河中的菩萨。

    忽然,他纵身跃下了那激涌着魂魄的大河之中,转瞬就被淹没。

    刚好回头看见那一幕的陶泽肝胆剧裂,吼道:“孟长青!”

    过了片刻,金色雾气猛地在那魂魄大河中炸开,孟长青从其中跃了起来,无数的恶鬼蚕食撕扯着他的魂魄,扯出流星状的白辉,他冲了过去,白露剑气咆哮卷过,只一瞬,他的身影已经冲到了那肉身化佛的菩萨面前。陶泽都没看见他是怎么过去的,只看见他抬手一剑劈了下去,毕生的灵力都注入了那一剑中。

    西洲降魔阵光芒大放,通天魂河咆哮而上,天地间耀目一片。

    然后孟长青看见,那菩萨睁开了双眼。

    那一剑没有能够劈开。

    孟长青与白露剑同时被震了出去,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他整个人直接被鬼魂猛地一把拽入鬼海,眼前的光亮瞬间湮灭。

    那一刻,孟长青脑海中闪过许多的画面。

    从他第一次上玄武,到他来到这西洲,一瞬之间二十年走马观花,白露剑脱手而去,鲜血将整个剑柄都浸没了。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算不算是为了正道而死,算不算是证明了他这一生始终向道无悔?

    陶泽眼睁睁地看着孟长青摔了下去,众鬼一涌而上,那抹金色消失了,他震惊地看着那一幕,几乎不敢置信,吼道:“孟长青!”

    吕仙朝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去,那魂魄汇成的大河中没有一丝的亮光,他的脸上流露出惊骇。他又看向天空,遮天黑雾中众鬼穿行而过,密密麻麻,暴雨打在他的眼中,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忽然他扭头朝陶泽吼道:“帮我!我有办法!”

    远处的青屏山。玉阳子与一众修士全都在盯着城北的动静,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了那天空中的场景,鬼魂汇成了一条大河,横跨大半个天际,一直往上盘旋而去,宛如一座宏伟至极的通天佛塔。众人都看着那震世的一幕,就在这时,一道冲天煞气平地炸开,有如一束光瞬间亮彻天地,将整条魂河拦腰斩去。

    “煞气……是邪术!”不知是谁终于惊呼出声。

    城北雨巷。

    大雨如注,吕仙朝半跪在碎裂的青石板上,眼中飘出猩红的火焰,魂魄在雨中燃烧,巨大的痛苦让他满脸青筋都绽出来,煞气被激发到了顶点,他忽然疯了似的朝着那条大河嘶吼道:“来啊!”

    煞气平地翻出火星。

    陶泽正在给他灌着灵力,瞬间所有的灵力被席卷而空,若非他收手及时,魂魄几乎当场被吕仙朝撕去一半。他惊呆了。

    陶泽从未见过如此阴邪凶煞的术法,吕仙朝周身煞气如熊熊烈火,面目狰狞恐怖到了极点。显然吕仙朝并不能熟练掌控这野蛮的术法,甚至很可能在此之前根本没有用过这种术法,此时他任由魂魄大肆燃烧,神志几乎都灭了,再急功近利的邪修也不会如此强行催动煞气,几乎要与天地同归于尽。

    下一刻,陶泽看见吕仙朝忽然裹挟着完全不受控制的煞气冲向那魂魄的大河,那魂河几乎横亘了半个天空,盘旋而上有如通天佛塔,少年直接迎头冲了上去,煞气化作流火,他整个人如一支箭似的瞬间射穿长空,将那通天的佛塔拦腰斩断。

    刹那间天地间众鬼全都怒吼咆哮起来,冲向吕仙朝。

    “帮我!”高空中,浑身是血的吕仙朝忽然怒吼了一声。

    陶泽闻声顾不上震惊,右脚猛旋,一跃而上,一掌拍在了吕仙朝的背上,吕仙朝吸着陶泽魂魄的力量,周身所有的煞气一瞬之间暴涨,全拥向那魂河中央的菩萨。

    阴气、残魂、煞气、火光、魂线,所有灵力全都撞在了一起。

    众鬼的呼号声在天地间回荡。

    吕仙朝的身体关节处全部渗出了血,血珠飘在空中,“啊!”吕仙朝猛地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凄厉嚎叫声,他与陶泽同时都被冲出了几十丈,煞气灭了下去。

    就在这危机关头,一股磅礴的金色雾气忽然从魂河绽了出来,浑身鲜血的孟长青从汹涌魂河中一跃而起,一把推住了吕仙朝的肩膀,金色灵力全部灌了进去。

    孟长青没死!

    至此,魂魄重伤的陶泽终于坚持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笔直地坠落下去,他跌入了河中,那是真正的河,冰冷的、刺骨的河水一瞬间灌入他的口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保持着神志的清醒,仰头看去,大河之上阴火连天,众鬼呼号如人间炼狱,忽然他的手中握住了什么比河水更加冰冷的东西。

    高空之中,吕仙朝几乎将孟长青的灵力全部吸了过来,连魂魄的碎片都吸了过来,到最后,金色雾气几乎变成了猩红色。孟长青一直没松手。

    吸食着磅礴的灵力,吕仙朝终于到达了那个临界点。那是机会,唯一的机会。吕仙朝忽然回头朝着孟长青吼道:“杀了他!”

    话音刚落,浑身煞气的吕仙朝纵身冲入了那浩荡的魂河和众鬼中,煞气化作了火,就像是一颗火星丢入河水中,一刹那间,横亘在天空中的一整条魂河都被点燃了,通天的佛塔,火光一瞬间窜上万丈之高,整个天空化作了熊熊火海。

    那死物般的菩萨瞬间被火点燃。

    单凭血肉之躯强行穿过魂河,孟长青一头朝那河中央的菩萨冲了过去。

    陶泽猛地从河水中挣了上来,用尽浑身力气,一扬手将那冰冷的东西朝着孟长青飞了过去,“孟长青!”

    孟长青已经离得那火中的菩萨极近,他一把握住了飞来的白露剑,火光倒映在猩红瞳仁中,下一刻,他直接一剑斩了下去。

    四目菩萨轰然化作了尘埃,通天佛塔瞬间变为灰烬。

    青屏山,众修士都看见了那一幕。白露剑啸出磅礴剑气,刮过西洲城,拂过高山大川,掠过碧海丛林,满城暴雨刹那结成霜雪。西洲城的大街上,活死人忽然停止了哭嚎,脸上的薄茧像是痂痕似的脱落剥离,一块块掉在地上。满城的晶莹细线开始融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揉碎了,雪花飘落在风中。

    城北废墟中,不知过了多久。

    浑身是血的孟长青慢慢撑着白露剑爬了起来,雪落在他肩上,被鲜血浸透,他跌下去两次,最终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河边,一只苍白的、满是伤口的手忽然扒住了岸边的石头,陶泽费尽全力从河中爬了上来,另一只手死死拖着刚刚从高空笔直坠入河中的吕仙朝。

    孟长青看见了他们,提起全身的力气朝着他们两人走了过去。他伸手擦去吕仙朝脸上的水,“吕仙朝?”他低声喊他。

    一直喊了很久,吕仙朝才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煞气逐渐散去,他的双眼像是湖水一样清澈。十四岁的少年,神志还未完全清醒,低声说了一句话,“别吵。”

    陶泽闻声终于一把抓紧了吕仙朝的肩膀,“好样的!”一旁孟长青什么话也说不上来,握住了吕仙朝的手,劫后余生,三个狼狈至极的人就这样在雨中待着,连起身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结束了?”

    “结束了。”有人回答他。

    孟长青看向将要明亮的东方,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然而,就在三人脸上轻松的笑容还没散去的时候,下一刻,一种更为凄厉的声音在城中各处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吴聆不是双重人格,非要描述下,我觉得他有点精神障碍,平时都正常,但是有几个点不能戳着,一旦戳着,基本就是血案现场。

    下一章是转折点……

    第 77 章

    源头已经消灭,苦难没有终止。

    孟长青站在西洲城大街上, 看着那一幕幕场景,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剑缓缓脱手而去,落在地上一声清响。

    除去已经死去的,所有的活死人全都摔倒在地,破碎不堪的魂魄逐渐归位,他们嘴里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撕心裂肺地翻滚嚎叫起来,仿佛正在遭受着非人能忍受的痛苦。凄厉无比的哭声与吼声回荡在西洲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太迟了。”陶泽张了张口, 说了两遍才发出声音, “他们原本的魂魄已经碎了, 即使怨魂离体,也没救了。”

    魂魄碎裂的痛楚, 连修士都撑不到片刻,而他们不过肉体凡胎而已。

    因为痛苦而满街乱窜的人从孟长青三人站的地方癫狂地跑过去,将他们三人撞开了,涌动的人群中,宿命似乎在嘲弄这三个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少年修士。孟长青忽然伸手抓住了一个疯妇人的胳膊,他仍是不相信,眼中带着血色的雾气忽然冒出来, 他盯着那妇人的魂魄查看。

    腰部以下已经全部没有了,只留下头和上半身,还有半只手, 整个魂魄千疮百孔,在那具身体中痛苦地尖叫嘶吼,“杀了我!杀了我!”那魂魄几乎要离冲向孟长青的脸上,狰狞恐怖的脸上全是疮孔。

    孟长青猛的松开了手。

    那疯妇人脱离桎梏后癫狂地奔向人群,仅存一点意识让她撞上了道路旁的树,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脖颈都歪到了后面。然而,片刻后,那妇人的身体竟然又动了起来,那魂魄没有和往常似的随着身体的死亡而消散,而是继续困在那具破损的身体中,惨叫愈发凄厉,“啊!”“啊!”在惨叫声中,那具身体竟然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天光下,众魂开始归位。

    举目望去,全都是残破不堪的魂魄,有的没有手脚,有的没有上半身,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孔洞。

    恢复了意识的西洲百姓全都在泥泞中挣扎惨叫。魂魄是没有泪水的,孟长青看见他们的眼眶中有猩红色的精魄流下来。

    没人救得了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魂魄早已经异化,即便肉身消亡,魂魄也不会消散,必须熬个七八日,甚至有的要熬上一月有余,可这种身处炼狱般的痛苦,连修士都忍不下去一刻钟,对于这些普通人而言,有如下第十八层地狱。

    孟长青、陶泽还有重伤的吕仙朝站在大街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谁也没有发出声音。他们能做到的,已经拼尽全力去做了,为了阻止这一切,他们几乎丢了性命。命运的洪流咆哮而去,没有缘由,没有道理,没有回头看这些试图改变天命的少年,它只是像过去千万年一样,照常奔流而去,抹去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忽然,白露剑从地上悬起,一道剑气直接飞向那疯妇人断掉脖颈的身体,魂魄瞬间被斩灭。那妇人的尸体慢慢地倒了下去。

    天地一时间仿佛全是嘈杂的声响,孟长青的手还停在空中,他握住了白露剑,握紧了。

    下一刻,带着血色的金色雾气从他手中涌了出来,冲上那群凄厉嚎叫着的百姓,金光到处,魂飞魄散,那一大群人全都倒了下去,哭声戛然而止。

    陶泽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去拉孟长青,“你疯了?!他们还活着!”

    “活着不如死了,这算哪门子活着?”吕仙朝在一旁说着话,少年质感的声音说不上来的凉薄,“迟早都要死,趁早死了解脱。”

    陶泽直接拦下了孟长青,“你干什么去?”

    孟长青停下脚步,“既然救不了,就让他们解脱吧。”

    陶泽听出孟长青话里的意思,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胳膊,“道门铁律,修士不得滥杀。那都是活人,你下得去手?再说了,杀这么多人,你不怕走火入魔?”他看着孟长青,明明本该是义正言辞的,他却不自觉地颤抖,仿佛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他伸出手抓着孟长青,“人各有命。”

    孟长青问道:“什么是命?”

    陶泽闻声忽然顿住,医者父母心,面对一群垂死的人却束手无策,对于一个药师而言,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懂得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他抓着孟长青胳膊的手有些僵住了,孟长青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本来可以拉住他,却在那一瞬间任由孟长青走了过去,一直到孟长青走远了,他的手仍是僵着。

    吕仙朝往前走去。

    “你这么杀要杀到什么时候去?”

    孟长青正在抹去一个女人的魂魄,闻声抬头看去,吕仙朝站在他面前。

    吕仙朝抬手,缓缓在手中凝出一团煞气,他的身体其实很虚弱,那煞气也很弱,他看向孟长青,“换个法子。”

    “这是邪术。”

    “是啊。”

    “你一个长白弟子,从哪里习得如此凶煞的术法?”

    “那话说起来就长了。”他把那团微弱的煞气放在了孟长青的手中,却没有多做解释。

    孟长青看着手中的煞气没说话。过了片刻,一个身影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抬头看去,是陶泽。他以为陶泽还要说什么,却听见陶泽道:“他说的对,你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力从那树下腾起来,像是一汪池水,淹没了整座江宁城,所有的魂魄都逐渐沉入水中去。

    陶泽听见那凄厉的惨叫声逐渐小下去,最后归于平静,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这么做是对或是不对。

    离开的吕仙朝抬头看了眼那些灵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两人宁可冒着自己魂魄碎裂仙根尽毁的风险催生灵力,也不愿意用邪术。十四岁的少年站在城门口,这座曾经被誉为“吴地阆苑”的西洲古城,如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骸骨抵拄,少年就静静地看着那些场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转身往城外走。

    吕仙朝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当他在雨巷中催动身体中煞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的修道生涯结束了。各地的修士很快就会赶来此地,道门容不下一个邪修,好在他也从没喜欢过自己选择的这一条路。

    青屏山,吴地道盟修士下了山,玉阳子带着人来到了天虚观,救出了躲在里面的百姓。其余躲过一劫的修仙世家也渐渐从西洲城各处,在他们的庇佑下,有一小部分百姓还是活了下来。劫后余生,百姓们走到大街上,寻找自己的亲人,或是子女、或是父母、或是手足,他们翻找着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从早晨一直找到了深夜,女人抱着孩子的尸体坐在长街上,低头一遍遍地亲吻着她的额头。悲戚的气氛一直笼罩着雨中的西洲城。

    天虚观修士的剑已经被重新拾起来清洗好,摆在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孟长青与陶泽坐在天虚观长阶上,注视着那城中各处升起的黑烟。

    陶泽终于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西洲城死了这么多人,又逢连日大雨,若是尸体久置,雨水沿着河水往下,怕是要将城中的疫病带出去,只能够当场火化。”他回过头对着孟长青道:“杀都杀完了。你也别这么老实,那些人本来就救不活了,我们算是给他们一个解脱,到时候你师父或是你师伯问起来,我们只说百姓是被碎魂和瘟疫害死的,千万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孟长青握着白露剑没说话,许久才问道:“我们那天在天虚观救下的那孩子呢?”

    “死了。”陶泽说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会儿,道:“已经烧完了。”

    孟长青沉默了下去。

    陶泽道:“修道之人,早就该知道万物皆空,人死了,便是有如尘土归于天地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本是件圆满的事。”

    孟长青是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话,“她才两岁。”

    陶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孟长青低声道:“这场灾祸来得太过古怪,那菩萨和那些残魂细线不会凭空而来,此事若是不能查明,我总觉得遗患无穷。”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注视着那城中各处的黑烟,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盘旋在西洲城上空,将真相隐去了。

    陶泽道:“短短几日内,吴地道盟十分之六七的修士都死了,连道盟之首都死了,吴地修士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查清楚那些东西的来源,就算他们查不清楚,天下道门也会帮他们查。这些事迟早水落石出。”

    孟长青点了下头,“你说的对。”

    每一个道门宗都注重教派传承,但是没有哪个宗派如吴地道盟那样执念于此,吴地修士当年正是因为担心吴地道宗衰败才成立子阳道盟,所有道盟修士同气连枝,对门中弟子极为爱护。据说当年道盟刚成立,有邪修为了修炼一种特殊的邪术杀了一名吴地年轻弟子,然后他与他的弟子被吴地所有的修士追杀了上百年,一代又一代人,所有修炼方法与那邪修类似的都邪修被杀干净了,那门邪术直接绝迹。

    再没有哪个宗派会如此信奉血债血偿。

    孟长青与陶泽在西洲多留了一阵时日,吴地修士人手不够,眼见着许多尸体焚毁,来不及消弭怨气,怕生出另外的灾祸,于是玉阳子亲自出面请孟长青与陶泽留下帮忙。

    玉阳子出现的时候,孟长青与陶泽是有些意外的。

    玉阳子似乎全然不记得了那一日城门口他与孟长青动手的事,他一上来就代表吴地道盟感谢了孟长青与陶泽出手相助,“玄武此次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们吴地道盟众人没齿难忘。”说着竟先行了一个大礼。

    陶泽出言嘲讽了这人两句,可玉阳子态度实在是好,陶泽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修士也个人,生死关头,有个一念之差,好像也能够理解。

    玉阳子望着孟长青道:“扶象真人是道门至圣,实不相瞒,我辈一直心怀敬仰,然而无缘求见。早就听闻孟师弟是扶象真人亲传弟子,是当今玄武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今年的仙剑大典我因为杂事没有前去,一直深感遗憾。今日终于得见师弟,见师弟修为与气度,可以想见扶象真人是何等风采。我为当日的鲁莽与冒犯向师弟致歉,情势危急,师兄也是糊涂了,还望师弟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又是行了一礼。

    陶泽没有忍住,对着玉阳子道:“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论辈分,你恐怕要喊他师叔祖。”

    玉阳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确实是该喊师叔祖。”

    李道玄与紫霄道人的辈分摆在那里,李道玄当年就岁数小辈分高,连带着孟长青也是如此。只是紫霄道人殉道而死,如今提这些太过不妥,孟长青道:“道友客气了,我们只用道友相称便可以。”

    玉阳子闻声看向孟长青,然后他笑了下,道:“好。”然后他开口表面来意,他以吴地修士的身份,恳求让孟长青与陶泽留下帮忙。

    孟长青与陶泽见他妥善安置城中百姓,组织吴地修士前去城中焚毁尸体,并接待从各处赶来此地的修士,俨然已经是吴地道盟新一任的年轻首领,又见他态度如此之好,于是也没提当日的事情,留下来帮忙了。

    玉阳子道:“那真是多谢两位道友了!”

    孟长青道:“道友客气了。”

    在孟长青与陶泽走后,玉阳子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他看向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日清晨。

    孟长青与陶泽在城中收拢碎魂,然后度化。这城中大部分魂魄都被孟长青镇杀了,留下的一丁点只是异化的、无意识的碎魂,其实并没有多少灵力,也不难对付,孟长青在空地上放了个阵法,将捕捉的碎魂放进去,不仔细看的话,像是撒了一把碎麦子进去。

    脚步声不知是何时在城中响起来的,很轻,几乎听不见。

    孟长青一直低着头度化那些碎魂,这些碎魂灵力不够,怨气却颇重,有些难度化,他掌中的金色雾气落下去,与那碎麦子似的魂魄混在一起,他正拧着眉,似乎在想办法,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金仙灵力落了下去。

    那些魂魄原本在金色雾气中游动,忽然全部往上升,像是山海中升出来的雾,一下子在那磅礴的灵力中化开了。

    孟长青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猛地一下子睁大了眼,他抬头看去。

    李道玄不知是何时站在他面前的,一身玄武道袍,两袖碧色剑纹,手中的金仙灵力尚未散去,在那阵法中回旋不息,风徐徐地吹过两人之间,他静静地望着孟长青,身后是历经大灾寸草不生的江平城。江边有毛茸草木开始抽长。

    孟长青看着他愣住了,“师、师父?”

    李道玄看着他,孟长青这一阵子夜里几乎没合过眼,有些蓬头垢面,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狼狈,道袍上有血迹,几绺细长的碎发遮住了眼。李道玄低声道:“是我。”

    孟长青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了,彻底说不出来话,他看着李道玄,眼眶莫名其妙的生出发涩的感觉,终于,他猛地低头拱袖,六个字掷地有声。

    “弟子参见师父!”

    六个字变了音调,和平时全然不一样,和李道玄上次见着他的时候,更是天差地别。其实才不过几个月罢了。李道玄看着低下头去的孟长青,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心境却是一刹那间转过千山万水。

    陶泽听见孟长青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连规矩都不顾了,猛地大喊道:“真人!”除了玄武弟子外,别人真的很难理解他们当下的心境,历经这么多日的流浪后忽然见着玄武的真人,那种狂喜的心境,简直令人脑子嗡嗡作响,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一下子有了方向。

    终于,什么事都不用再怕了。

    那是李道玄。

    陶泽简直想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两声。

    ——那是李道玄!李道玄啊!

    孟长青也明显是激动不已,全靠理智压着才没有失态,李道玄一说“起身”,他一下子抬头看向他,“师父……”刚说了两个字,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师父,您来了。”他确实没有想到李道玄会出现在此地。

    玄武真人,若非道门盛典或是乱斗大灾,几乎不下山,从未破例。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孟长青一下山,他就闭了关,坐在洞明大殿中未出一步,直到南乡子前来敲门,他翻了书信,这才匆忙而来,一路所见皆是疮痍,心一直悬着,到看见孟长青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心去,他对着孟长青低声道:“是我。”又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孟长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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