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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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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的颤抖。

    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屋子中响了起来,“没事了。”

    屋子里静极了,孟长青听见那声音,似乎是终于回过神,又似乎是终于失了神。

    洞明剑气彻底散去,金仙灵力在空中翻腾浮散,到剑气彻底散去的这一瞬间,孟长青才终于意识到不敬,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李道玄的手,几乎忘记了要怎么开口说话,僵在了原地。他看向李道玄。

    下一刻,李道玄手按着他的背,忽然用力把他压回了怀中。

    李道玄什么也没说。

    被按回去的孟长青脑子轰然一震,一瞬间睁大了眼,什么念头都没了,连魂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抱歉,我第一次弄霸王票名单,还不太熟练,昨天我看到大鱼三尾小天使说有漏的,我在这里向大家说一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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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晚十一点更新,么么哒,爱你们。

    第 45 章

    李道玄将人按在怀中,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 缓缓地松开了手。

    孟长青似乎是惊住了, 没能做出反应。

    洞明剑气化开了,残余的灵力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辉,漫上李道玄的手。李道玄有些极轻的发颤,原以为自己都快把那些荒唐的事忘记了,直到此时此刻,往事忽然之间席卷着涌上心头,他猝不及防, 这一次, 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过去这么多年的事, 重新卷上心头,竟是依稀似昨日。

    “师、师父。”孟长青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一声“师父”喊得不是很响,李道玄却是心神一震,回过了神。

    房间中。

    香炉一点点腾出烟来,李道玄坐在案前半晌,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忽然,他一眼扫了过去。

    酒醒之后越回忆越是惊恐的孟长青腿猛地一软, 冷汗瞬间下来了,“师、师父。”

    李道玄一双眼看着他,许久才问道:“你……全都记起来了?”这话他很久之前便想问, 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孟长青明显是知道他体内有洞明剑气,情急之下才会有帮他引出剑气的冲动之举。

    孟长青结结巴巴地承认了,“宣阳城中,那说书布偶找上我说了几句,我、我用了术法,查看了您的记忆。”他低声道:“是那寸头发……我记起来了。”

    李道玄一下子记起平安囊中的半绺头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想起那六个月的事,脸色忽然又止不住苍白起来。

    原来如此。

    终于,李道玄低声道:“当年的事,是我误会了。”他原以为孟长青一辈子都不会记起那六个月的事,却不料这件事就这么翻了出来,一时心绪复杂难言,许久,他才终于低声道:“你吃了不少苦,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你忘记了会好受些。”

    孟长青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静了静,李道玄的声音响起来,“酒醒了吗?”

    “醒……醒了。”孟长青的酒早八百前就醒了,想起刚刚对李道玄做的,心阵阵地颤抖,他没敢抬头看李道玄。屋子里又静了下去,孟长青没说话,也没听见李道玄说话。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都是模糊昏暗的。

    李道玄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他微微张开了手,掌中漫上星辉,他慢慢地伸出手去。

    孟长青感觉到李道玄抚上自己的额头,一直到灵力注入识海,他才意识到李道玄正在抹去自己的记忆。心头一紧,他忽然抬起手,用力地抓住了李道玄的手,“师父!”他打断了李道玄的动作。

    术法被打断,李道玄有些反应不及,没了动作。孟长青也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来的胆子,脑子阵阵发热,所有的声音梗在喉咙里,好像有许多要说的,最终却只是一点点用力地抓紧了李道玄的手。

    “我、我从来没有怪过您,我没有难受,师父,不用。”他低声颤抖道,“不用消去记忆了。”

    李道玄似乎有些没听懂,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孟长青望向他,“师父,我很高兴,真的。”大约是心情平定下来了,这一句话轻而郑重,没有颤抖,没有瑟缩,没有慌张。他从来没有如此直面过自己的内心,万千心绪复杂难表,唯有心情是简单而真实的。

    这是一段真挚的感情,没有哪里不好,他忘记了许多年,如今他记起来了。

    李道玄望着那双眼,终于是怔住了。

    酒气尚未散尽,孟长青却清醒无比,他这辈子都没如此清醒过,也没如此放肆过。他缓缓抓着李道玄的手,抓得更紧了。想起过往种种,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终于他低声道:“师父,我喜欢您。”

    一切顿时都静了下来。

    李道玄望着他,过了不知多久,神色才渐渐有了变化,有些诧异又有些怔松,“你说什么?”

    “我喜欢您,非师徒之情。”

    这屋子年份已久,外头带个小院,也不知是谁在院中栽了颗梨树,花期早都过了,刹那间绽出一树花来,猛地惊起了丛中鸟雀。

    吕仙朝回来的时候,找了一圈孟长青,最后在后院找见了。他走过去看了眼,有些目瞪口呆,“你在做什么?”

    孟长青打了水坐在井边洗衣服,动作相当熟练道袍从水里拎出来,撒了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皂角粉,孟长青低着头洗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吕仙朝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手中的动作一停,“你酒醒了?”

    “醒了。”吕仙朝看着他继续搓衣服的手,毒辣地辨认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看错,这件道袍真的是李道玄的,他终于问道:“你不会是在给李道玄洗衣服吧?”

    “嗯。”孟长青点了下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过了半天,忽然又极轻笑了下,抬头看向盯着他的吕仙朝,“你酒醒了就回去歇着吧。”

    吕仙朝看着孟长青,那眼神很明显是觉得他有病,他蹲在了孟长青面前,半晌才道:“你们玄武不教清净诀吗?”

    “玄武禁清净诀。”孟长青看向吕仙朝,想当年他那师伯谢仲春曾对门中弟子说过,自己的衣服都不愿意动手洗,疲懒成这样,还谈什么清净天下。多亏了谢仲春的严令,玄武弟子们打小都会洗衣做饭。他看向吕仙朝,见他仍是望着自己,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了?”

    吕仙朝拧了下眉,他觉得孟长青不只是有病,还病的不轻,洗件衣服能颠颠地高兴成这样?他看了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没事,行吧,你慢慢洗,你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了!”

    孟长青看着他站起身离开,然后他低下头继续慢慢地搓那件道袍,终于,他甩了下手,望向院中的那口井。

    孟长青自己回想起来也有些哭笑不得,喝多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非得脱李道玄的衣服帮他洗,等到终于出了门,低头一看手里竟是还抓着那衣服,鬼使神差地真的洗了一遍。他小时候在放鹿天的时候,天天帮李道玄洗衣服,满足得不行,那时候他年纪小又没学道术,能帮李道玄洗衣服,至少说明了他不是一无是处,那一丁点满足感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非常重要。

    既然不是一无是处,李道玄便应该不会赶他下山了。

    其实如今想想,李道玄哪里需要人帮他洗衣服?更何况那么点大的孩子,手劲儿也不大,哪里能洗干净衣服?把衣服泡一泡再晒干就完了。可李道玄却从来没说过什么,一直穿着他洗的衣服,维护着那点小孩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只是为了让他在山上住的安心一些。

    孟长青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道袍。

    阳光正好,树枝漏下一大片光,一盆井水波光粼粼的,好看极了。

    李道玄不知是何时站在长廊下的,看上去已经站了很久了,他望着背对着他坐在井边洗衣服的孟长青,没喊他,也没发出别的动静,就只是静静看着。终于,孟长青把衣服洗净绞干,起身回头的那一瞬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孟长青露出诧异的神情。

    隔着大半个落满阳光的院子,他看见孟长青站在井边对着自己极轻地笑了下,那是个很腼腆的笑容,看得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仍是故作镇定。

    那一瞬间,李道玄脑海中一闪而过两个字,魔障。

    真的是魔障。

    如书上所说:恍兮惚洗,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回神又一想,那哪里是魔障,那是道。

    孟长青进屋的时候,吕仙朝正在逗弄姜姚,姜姚脸都气青了,起身直接往外走,留下无聊的吕仙朝一个人在原地哈哈大笑。孟长青知道姜姚脾气好,能气成这样,可算是非常难得了。

    吕仙朝说,他刚刚无聊给姜姚露了一手,姜姚大为惊艳,他就逗姜姚,想不想学,姜姚半信半疑地学了,结果发现是邪术,一下子小脸都白了,抖得说不出话来,骂了他一句“无耻”,起身就走。

    孟长青问他,“你教他什么呢?”

    “《符契》坤册第三卷,回梦。”吕仙朝说着伸出手,掌心窜出三道苍白火焰,这术法确实是漂亮,幻术的一种,有美梦成真一说。

    孟长青看着他,“你就缺德吧。”那幻术一般道行不够的修士根本若是用了,晚上怕是要噩梦不止。姜姚如今那点修为,今晚根本别想睡了,糟心的是,这幻术还没有破解的法子,只能忍,忍过去一夜不睡就行,伤倒是不伤人。

    吕仙朝很明显是没有道德这种东西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玩着手里的焰火。

    孟长青问他,“你把伤养好后,接下来什么打算?”

    吕仙朝被问乐了,“找吴聆啊,还能干什么?。”

    “你知道他在哪儿?”

    吕仙朝思索了一阵子,忽然看向孟长青,“你觉得他会去哪儿?”说着他对着孟长青抬了下巴,“你猜一猜?”

    “我哪里猜得出来,不过他如今魂魄受损,又失去了八成修为,若是我,我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了。”

    吕仙朝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笑了笑,“我不觉得他会躲起来。”

    那不是吴聆的性子。

    孟长青没了声音,问了一句吕仙朝“你是如何想的?”,可吕仙朝却没再说下去了,似乎是自己另有打算。

    过了一阵子,吕仙朝忽然对着孟长青道:“对了,我想起件事,李道玄和我有仇,当年我蒙过他,我怕他阴我,我再养过两日伤,然后要先回一趟天姥山,我家当都在那儿。你以后若是玄武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别不好意思。”他不知道李道玄和孟长青之间发生了什么,刚刚瞧见李道玄在廊下站着,他总觉有些奇怪。不过,他现在满门心思都在吴聆身上,别的事都没兴趣。

    孟长青看向吕仙朝“你当年蒙过我师父?什么时候?”

    “就你当年受伤之后,我扮作你,和他打过两次交道。”吕仙朝也没多说,显然是兴致缺缺。

    孟长青追问道:“什么交道?”

    吕仙朝看了他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什么。”

    孟长青看他那神色就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了,就没继续问下去,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李道玄什么实力他是清楚的,不可能在吕仙朝手上吃大亏,至于报复更是无稽之谈。

    他看向吕仙朝,吕仙朝的眼珠子还没好全,上面浮着层阴翳,脸上还有些烧灼的痕迹,远看还行,近看还是有些瘆人,终于,他低声道:“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你伤没好,多躲着点人。”

    吕仙朝点了下头,估计是没听进去,继续手把着那苍白焰火不停玩着,乐此不疲。这术法叫回梦。

    一种幻术,据说有美梦成真之意。

    第 46章

    孟长青出门打算找姜姚谈谈,说说那幻术的事, 刚绕过长廊, 迎面撞上了走过来的李道玄, 他猝不及防,猛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李道玄明显也没有想到会撞见孟长青,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下宽大的道袍袖子,过了会儿,袖中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两人隔着一条长廊对视着。

    孟长青竟是不敢走上前去, 只听见风在耳边徐徐地吹, 鬼楼中有谁在吹笛子, 吹的是正好是相思,软软绵绵的调子令人听了面红耳赤。玄武山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玄武只有黄钟大吕,有一劈到天东的通天大道。

    终于,孟长青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他感觉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忐忑过,每走一步,心跳的越快,最终, 他走到了李道玄跟前,停下来的时候竟是莫名松了一大口气。

    这么点路,走了多少年似的。

    “师父。”

    李道玄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轻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姜姚,他跟着吕仙朝学了点邪术,我去看看。”孟长青似乎有些紧张,一双眼望着李道玄。

    李道玄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子,半晌才道:“去吧。”

    孟长青忽然忍不住提了下嘴角,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这实在是太尴尬了。李道玄面色明明和平时没有两样,他却能感觉到李道玄的不自在,和他如今的心境简直一模一样,好像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孟长青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终于恢复了些,他决定先不去找姜姚了,为了打散这种尴尬,他对着李道玄说了件正事。

    “师父,吴聆的魂魄没散干净,吕仙朝打算去找他。”他说到这儿换了换语气,“这些事需要一个交代。”他其实并不敢帮吕仙朝求情,李道玄对吕仙朝的印象之恶劣,他从前是领教过的。李道玄平日里是个好商量的人,但涉及根本时,李道玄眼中绝对揉不下沙子。

    吕仙朝终究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邪修。正邪不两立这句话,俗是俗了点,毕竟也是条传了六千年的道门规矩。

    出乎孟长青意料的是,李道玄这次却没说话,孟长青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于是接下去道:“师父,吴聆盯上我了,他知道我活着,他会找上我,当年是我杀了他,我与他之间迟早要做个了结,师父,”他看向李道玄,顿了下,低声道:“这些年是我拖累您了,我令师门蒙羞,伤了您与诸位师叔伯的名声,我对不住您。”当年若是听李道玄的话,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而今想想,他当年是要疯成什么样,才能对着一心为了他考虑的李道玄喝出那一句“我不用你管”,心肺真的都被狗吃了。他看着李道玄的眼睛,终于说出了这些年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师父,我知错了,这些年让您操心了。”

    李道玄看着他,眼神辨不出什么情绪,许久才道:“知道错了就要改,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说了就忘了。”

    孟长青原本情绪还算可以,闻声心头却是突如其来的一酸,半天才定住了心神,他点了下头,“好。”他看着李道玄,“我以后都听您的。”

    “也不必怕。”李道玄望着他,终于道:“若是你说的都是真的,你问心无愧,便什么也不用怕。”

    孟长青莫名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点了点头,“好。”

    李道玄看着低头认错的孟长青,许久才道:“吕仙朝之事,只要他不再伤人,我不会再多插手。”

    孟长青闻声似乎很诧异,应该是没想到李道玄会如此轻易地放了吕仙朝一马,回过神后慌忙道谢,“多谢师父!他不会的。”孟长青点点头,用几近立誓的语气道,“他不会伤人的。”吕仙朝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本人并不是逮人就咬的狗,只不过疯起来有些骇人罢了。

    李道玄没有继续说话,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他打量着自顾自说着话的孟长青,那眼神有些不易察觉的纵容,右手不自觉地慢慢地整理了下左袖。从廊下打进来的阳光像是一点火星,将他的眼睛点亮了。

    他一向反应比别人慢,洞明剑气消失了,那些卷土重来的心绪又在心头翻滚,他此时此刻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世上出鞘的剑,没有回头的道理。

    孟长青忽然停下了说话,抬头望着他,“师父。”

    李道玄没再继续走神,“嗯?”

    孟长青放低声音,请示道:“我先去找姜姚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这才背着大雪剑往后退,回身往外走,下了长廊,忽然又回头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看着朝远处走去的孟长青,年轻的面庞在阳光照耀下干净清秀,浑然看不出当年埋入血泊中的狼狈,也不见小时候的那股胆怯瑟缩。他看见孟长青好像是忽然笑了下,这一笑,真的像回到了少年时,李道玄的思绪一下子漫开,人有些松怔。

    孟长青没见李道玄有所反应,有些尴尬,扶了把身后的大雪剑,然后继续往下走。

    李道玄袖中的手后知后觉地攥紧了些,又轻轻松开了,他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孟长青找到了姜姚,和他说了那幻术的事,让他今晚先不要入睡,否则容易被梦魇着。姜姚听完直接骂了吕仙朝一句,大约是觉得这人实在无耻至极,脸都青了。孟长青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近日他被吕仙朝整得够呛,于是安慰了他几句,又教了他几个清心咒,姜姚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终于住了口。

    白瞎子知道李道玄与孟长青即日便要离开鬼城,这一日傍晚,他把李道玄哄了出去。

    白瞎子那点心思孟长青是清楚的,李道玄虽然表面上冷着脸,但论心肠那真是活菩萨下凡了,白瞎子是惦记上李道玄那点仙泽了。两人说话的时候,孟长青碍于李道玄的面子也不好插嘴,眼睁睁地看着白瞎子说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胡话,硬是把李道玄哄骗了出去,他看得瞠目结舌。

    人善不只被人欺,连鬼都要欺负到你头上啊!

    孟长青原先是想跟上去的,可李道玄让他在屋子休息,他一下子就没话了,讪讪说了句“好”,欲言又止地目送着李道玄与白瞎子离去。

    李道玄一直没回来。

    到了半夜,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来,孟长青以为是李道玄终于回来了,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他顿住了,浑身都是冷汗的姜姚站在那儿,跟只小水鬼似的,一副吓得神志不清的可怜样子。

    “道长,我做了个噩梦……”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魂都没了。孟长青再三提点他不要睡,他心里牢牢记的,结果反倒困得更快,刚刚一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思及此他脸色刷白,仿佛记起了无比恐怖的东西,后槽牙咬得极紧。

    孟长青见状忙让他进来,一指点在他眉心帮他顺灵力,孩子吓得快疯了,握着杯水抖得跟筛子似的,喝了一口,却不会咽了,水从嘴里又满出来。孟长青帮他梳理着天以内的气息,心里暗骂吕仙朝真是作孽。

    姜姚特别怕在屋子里待着,一直说喘不上气,孟长青于是带着他去了外头,见他还是怕,干脆带着他上了太白城的城墙,那是太白城最空旷的地方,姜姚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跟脱水似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吸着气。

    孟长青忍不住问他,“你梦见了什么?”竟是能够吓成这样?

    姜姚白着脸,许久颤抖着道:“我梦见我死了,我在我从前的家,我去买药……有人来敲门……”他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孟长青听了会儿,倒是没听出这梦多可怕,摸了下姜姚的脑袋,“好了好了,只是个梦。”

    姜姚抱着膝盖坐在城墙上不说话,孟长青抬手给他输着灵力,低声道:“别怕,男子汉大丈夫,一个梦有什么好怕的?”

    姜姚过了好一阵子才缓和过来,气也喘匀了,冷汗也没了,看样子是好多了。

    孟长青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

    姜姚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许久才道:“这什么幻术啊,这么可怕!果真是邪术!害人的东西!”他骂了两句,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反倒是能听出股委屈来。

    孟长青听笑了,却没有辩驳,任由姜姚发着脾气。

    终于,等姜姚骂累了,他才收回手。

    吕仙朝教姜姚的幻术叫“回梦”,《符契》坤册第三卷首章幻术,与“海市蜃楼”很相似,都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幻术,不同的是“海市蜃楼”讲究一个“渡”字,而“回梦”则有“美梦成真”的意味。

    他望向城墙下,海市蜃楼幻境在夜色中可谓是美轮美奂,亭台楼阁拔地起,万家灯火通明,好像最繁华热闹的人间,众鬼来往其中,几乎令人忘记了这幻境背后的狰狞与荒蛮,忘记了路边那些嬉笑怒骂的鬼为何宁死不过黄泉道,偏偏要打个转儿回人间。

    这世上何谓真,何谓梦?

    人活一世,何尝不是大梦一场啊。

    “想见一见这幻术真正的样子吗?”他忽然问姜姚。

    姜姚一下子望向他。

    眼中有金色雾气漫上来,孟长青缓缓抬起手,两簇火焰从掌心冒出来,竟是幽幽的雪白色,他闭上了眼。

    《符契》坤册,第三卷,回梦。

    老牌楼下,白瞎子还拉着李道玄聊天,聊了快四五个时辰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说要帮李道玄算命,估计是吹懵了,连李道玄是谁都忘记了。李道玄正听着,忽然微微一顿。

    太白城城墙之上,有一团白绒的光从升起来,越升越高,忽然间舒卷来开,风流云散一瞬间,化作漫天的星星点点,孟长青站在城楼上,忽然睁开了眼,瞳中金色翻滚如沙海,白色星火一下子吹向夜色中的鬼城,铺天盖地,汹涌而去。

    入夜的鬼城正是最热闹的场景。

    太白妖道孟长青其实不太会打架,但是很会逃跑,一个幻境丢出去,修士气得想骂娘,这种招数简直不能再恶心了。一群堂堂正正来找茬的修士回回都在幻境中晕头转向找不到北,像是一击重拳击中了棉花,火冒三丈却拿他无奈何。谁让人家不要脸呢!

    姜姚已经看呆了,直接傻眼了,被那一幕震撼得只知道吸凉气。

    铺天盖地的白色流火,猛地一下子扑向鬼城,所到之处,枯木逢春,萤火汹涌。

    像极了许多年前玄武药室山的那入春的一夜。

    月圆花开,人间春至。

    回梦啊回梦,何谓美梦成真?何谓美梦成真啊!

    孟长青遥望着一个方向,眼中有着姜姚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那是人间真挚却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是人间唱了一折又一折子的话本子,是今夕何夕,是花开月圆,是大梦成真。孟长青忽然笑了声,大约是知道对方瞧不见自己这副蠢样,第一次眼中露出些放肆来,星火中,那一笑耀眼极了。他这一生鲜少这么放肆。

    大梦成真啊!

    李道玄坐在牌楼前,看着那汹涌而来的白色流火与烂漫春华,他终于怔住了,下一刻却已经置身满城春日中,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一切已经把他笼住了,牢牢地笼住了。

    满城沸腾喧哗中,白瞎子一个失手把手中的签筒倒了出去,泼出一大片大吉上上签,暴露了他卯这劲儿讨好人的心思。

    李道玄坐在流火飞花中盯着一个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街巷中,吕仙朝被一大片喧哗吵醒,啪一下推开了窗,一个猝不及防,眼都快被星火晃瞎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道:“哟,疯了啊?”

    第 47 章

    天下道术千万,幻术属于最末流, 在“海市蜃楼”出来前, 幻术在天下道人眼中等同于小孩子过家家, 属于“非常容易学,好看也好看,但是不顶什么用”的三流术法。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比不上真的。

    直到太白鬼城“海市蜃楼”横空出世,道门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大手笔了,精彩至极,真的精彩至极, 一场戏法, 换了人间。

    幻术自此一雪前耻, 孟长青出了名。

    孟长青站在城墙上,满城花开, 一大片泱泱流火,点点抖落。

    他知道这些是假的,但没有关系,心意是真的。

    人活一世,什么都是虚的,唯有真心弥足珍贵,和大好春光一样, 要好好珍惜,不要轻易辜负。

    次日一大清早。

    孟长青带着姜姚回去,刚拐过长廊, 他一眼看见了立在廊下的李道玄,李道玄似乎在走神,金色波光似的阳光抖下来,轮廓柔和极了,孟长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背影,李道玄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孟长青的脸刷一下子热了起来,手心全是汗。姜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疑惑地问孟长青,“道长,你脸怎么这么红?”

    孟长青吓了一跳。

    李道玄望着孟长青,在他的注视下,孟长青连解释的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说了句“没事”,故作镇定地抬头看他。

    李道玄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孟长青镇定了大半天,莫名其妙地更紧张了,想要转开视线,却又被满院春光撞回来,他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对着李道玄一个劲儿地干笑,他估计了一下,自己看上去应该跟傻子没什么区别。

    李道玄的面色很温和。

    孟长青估计是实在太紧张了,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忽然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对着李道玄用力地招了下,因为手脚僵硬的缘故,看上去还挺兴奋,仿佛说:看我看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李道玄终于没忍住,极轻地笑了下。他许多年没有这样笑过,发自真心的,不掺一丝多余情绪。

    孟长青望着李道玄一时之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刚好此时吕仙朝从廊下走过,撞见孟长青,实不相瞒,他觉得孟长青这两日蠢得跟头猪一样,稀奇古怪的。

    大约只有姜姚最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看李道玄,又茫然地看向浑身不对劲的孟长青,半天不明白个所以然。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也不知道是幻术还是真的,一朵朵架在枝头,堆着小雪似的,又是一年春。

    吴聆那一半魂魄自从逃走后,便失去了消息,这与李道玄与吕仙朝的预料都不太一样。在太白鬼城现世之前,寻常鬼魅要想保持魂魄不散,要么是吸取生人的精气,要么是在阴气重的地方养着。吴聆仅剩下一半魂魄,不仅保持魂魄不散这么些年,而且继承了前身全部的修为,必然用了阴邪至极的办法。联系到吴聆那一半魂魄之前便借着孟长青的名义杀了不少人,很容易就猜出来他用的是什么办法。

    这半魂留不得,后患无穷。

    众人原以为吴聆很快便会出现,却不料他从此销声匿迹,似乎是躲了起来。

    他缩了起来,其他人却不可能一直陪着他耗下去。最终,李道玄决定先带孟长青离开鬼城,正好吕仙朝也要离开鬼城去往天姥山,双方就在太白城别过。

    李道玄临走前对着吕仙朝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劝他要弃恶扬善,说是劝,其实和警告也差不多了。吕仙朝听得眉头一跳又一跳,孟长青在一旁盯着他,生怕他忽然就发起疯来,好在吕仙朝还算给面子,虽然没配合,但也没反驳,勉强给了李道玄一个面子。

    终于,李道玄一行人打算离开了。

    吕仙朝显然巴不得和李道玄山水别他娘的相逢了,一见他终于要走,一下子就咧嘴笑开了,拱手祝李道玄一路顺风,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意思:真人,咱们这辈子还是别再见了!走好吧您!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吕仙朝的年纪说起来其实比孟长青还要小些,晚辈却没有晚辈的样子,眼里从来没什么规矩,一挑眉的气势丝毫不输谁,据说打小就这副样子,又横又狂。

    李道玄收回了视线。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李道玄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吕仙朝倚着城墙抱着手,依旧是往常那副样子,他目送着三个人离开,背着大雪剑的孟长青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吕仙朝微微一挑眉,似乎想说话,却没有开口。然后他扯开嘴笑了下,招牌式“吕仙朝”的皮笑肉不笑,好像阳光都被刷得亮堂了些。

    孟长青这才回过头跟着李道玄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心中却是隐隐约约又生出不安。他临走前与吕仙朝商量过吴聆的事,吕仙朝已经答应了他,不会轻举妄动,孟长青本来心都放下来了,此时此刻却忽然不安了起来。

    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去,城墙下,吕仙朝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粼粼阳光。

    孟长青莫名有些失神,直到李道玄看他一眼,他这才跟了上去。

    过了一阵子,李道玄低声道:“人各有命。”

    孟长青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李道玄说的是吕仙朝,讪讪地说了一句“是。”他跟在了李道玄身边。

    吕仙朝与白瞎子站在城墙上,目送着那三道身影消失在尽头,终于,他笑了下,也不知道是笑个什么东西,他回头看向白瞎子,“你算出来吴聆在哪儿没有?”

    白瞎子摸着手中的铜板,也不应他。

    吕仙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拍了下手,白瞎子一个腿软差点没站稳,猛地握住了手中的铜板。吕仙朝挑眉道:“算不出来?”他和孟长青不一样,孟长青虽与白瞎子打过不少交道,但若是论熟悉程度,却远远不如他,他对白瞎子才叫真的知根知底。

    说句难听的,别说老底了,底裤他都能给白瞎子掀了。

    白瞎子头上有层细汗,文化人实在招架不住这种流氓作范,他擦着汗缓缓道:“前两日牌楼下倒了两块碑,一块是‘兵’,一块是‘金’,从根裂起,连着地脉一下子碎了。”

    “所以呢?”

    “大凶啊!”白瞎子忽然扭头对着吕仙朝道,“真的是大凶啊!可了不得!那吴聆可了不得!”他说着话还要抬头擦汗,“我从未见过如此凶煞的象!可怕啊!真是可怕啊!两块碑一下子就碎了!”

    吕仙朝笑了声,白瞎子当场住了嘴,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然后,吕仙朝望着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我好怕啊!”

    白瞎子:“……”

    吕仙朝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差点没把白瞎子拍吐出来,他刷一下掀起衣摆,脚踩上了城墙,慢悠悠道:“算!算不出来我把你那些碑一块块全连根刨了!”

    衣摆摔下的那一瞬间,煞气翻涌,云海猛地涌向西北方向,几乎有如群马在云头奔腾。

    他怕过吴聆?

    当年他什么玩意儿也不是,吴聆声震道门,他赤手空拳也没怵过吴聆半分,何况如今就这么点渣子?

    于此同时,一个消息在道门疯传,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好像一夜之间,那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道门斗乱后销声匿迹的邪修吕仙朝,出现了!卷土重来。

    他真的没有死,消息一经大热,无数修士群情激昂,道门彻底沸腾了。

    这流言传得非常之快,后续也是轰轰烈烈,有人说吕仙朝初次现身是在宣阳城,有妇女黄昏时分浣纱归来,看见他孤身淌着野草走过城隍庙,吕仙朝还对着那妇女笑了下。也有人说曾见他在春南出现过,各种流言传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直接压过了前一阵子太白妖道复活的消息,再也没人去管孟长青到底是死是活了,一夜之间,众多修士纷纷前往长白,要与长白宗几位真人商议对策。

    刚刚恢复些元气的长白宗大开了宗门,祁连山脉连绵起伏,一时之间只闻修士来往的脚步声。

    有老修士站在山下,望着长白宗山门前那块毁去的大碑,痛惜地叹了一句,“四千多年的根啊!”

    着纯白道袍的长白小弟子将人引了进去,他们是刚刚进门的小弟子,七八岁大小,绑着小道髻,也不知道这些老道人哭些什么,懵懵懂懂的,抓着小拂尘,立在山阶下,纯白道袍像是一朵朵小白云。忽然,真武山顶有钟声传来,日到中天,正好是午时。

    山道上的长白小弟子一齐看向山顶,顿了片刻,他们齐声唱了起来。

    “泱泱我长白,千年镇山河,道宗之远兮,道源之长兮……”

    他们一边唱一边迎着来人往山上走,略显童稚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大火烧过了几十遍的山林还留着当年的焦木,小道童抓着小拂尘,迈过台阶,步入了长白的山门。山顶大门次第打开,被摧折过的千年道宗终于又一次朝天下人敞开了门。一如在这之前的四千多年。

    真武所立“降妖伏魔”四个字还在巨大铜鼎前,似乎是被修复过,隐约看出来上面有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散在群山中的各个小道童还在唱着,童稚声音在群山中回荡,年轻一辈的弟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几个老道人却是已经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有群碑立在后山,一座又一座,密密麻麻,山中四下皆寂,鸟雀无声,其中一块墓碑上面前挂着柄清亮如雪的伏魔剑。

    一个年轻道人立在那块碑前,望着那碑上的姓名,没有出声。

    忽然,一只小手轻轻握住了拂尘,“道长?”

    那年轻道人回头看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把着雪白的拂尘望着他,“道长,这里不让进人。”他并不认识面前的道人,近日许多修士进山,他把他当做是误闯入墓林的道士了,语气并不算严厉。掌教真人说了,来者是客。

    那道人望了他一会儿,低下了身,与那小道童平视,轻声问道:“这里不让进吗?”

    小道童点点头,“道长,与我出来吧。”说着他恭敬地抬手,要引这道人出去。

    年轻道人道:“给小道友添麻烦了。”说着话,他把冒出头来的布偶不着痕迹地压回了袖中。

    第 48 章

    吕仙朝是个不怎么怕死的人,从小到大,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表明, 他确实是个命极硬的人, 阎王爷都怕他三分。他很小的时候,老家村子里闹了一场极凶的瘟疫,他爹是个猎户,很快害了瘟疫死了,他娘亲抱着他拼死逃出了镇子,结果逃到路上他娘亲发现自己感染了瘟疫,吕仙朝那时候才四岁, 他娘亲哄着他睡了, 临睡前给他唱春南的童谣, 等次日他一睁眼,他母亲已经不见了。

    吕仙朝从此就成了孤儿, 他想回家,可是忘记了回去的路,稀里糊涂地上了船,沿着水路到了一个陌生镇子上,好几天没吃东西,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花娘叉着腿坐在娼楼下吃烧饼,他冲过去噗一声朝对方手中的烧饼吐了口带血的痰。

    那小姑娘瞪大了眼看着他, 吕仙朝抢过烧饼大口吃了起来,小姑娘愣了下,一把抄起旁边的扫帚抽得他哭爹喊娘, 抽得他眼泪鼻涕一齐乱飞。

    后来那打人很疼的小姑娘成了他姐。

    从那一次成功抢到烧饼的惨烈经历中,四岁的吕仙朝悟出了一个道理,男人呢,胆子要大,脸皮要厚,绝对不能够怂。所以当镇子上来了个修仙者,说是长白要开山招弟子的时候,他偷了他姐卖烧饼给自己攒的嫁妆钱果断去报名了,也是凑巧,给他捡了个大漏子。

    他回来把长白发的牌子一摔,直接喝道,“我当了修士以后还你二十倍的!”,他姐愣了半天,忙擦擦手把那牌子捡起来,一看清东西,激动得不行,眼泪都快下来了,一直说“祖上有灵,祖上有灵!”激动得连两人不是亲姐弟都给忘记了。

    吕仙朝坐在太白城的鬼城上想到这些旧事,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抬手用力地扯了脖子上的细绒布,他有些想喝酒,却没有动,最终,他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城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太白城外如火的霞霭,有风一阵阵吹过来,他缓缓握紧了手。

    忽然,他瞥向白瞎子,“你算出来了没?”

    白瞎子摸着两枚铜钱在那儿装模作样半天,闻声手抖了下,低声道:“算着呢,算着呢,别急啊!”他看了眼吕仙朝,后者脸上还留着伤痂,他忙又低下头去。

    吕仙朝看着他那副怂样,忽然嗤笑了声,却没有催他,他扭头继续眺望远方。

    白瞎子又摸着铜板抬头偷偷看他,夕阳余晖下,那魔头坐在城墙上,有散开的魂灵吹着往外飘,他受了很重的伤,还没有痊愈。白瞎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两枚铜板忽然往上抛,旋转着,上跃着,反射日光,刹那间耀出刺眼一片白。

    吕仙朝回头看去。

    一只手伸了出去,手上密密麻麻的掌纹几乎漫上了指根,那根本不像人的手,倒像是什么东西的蹼爪。

    铜板啪一声落在掌心。

    白瞎子把手中的铜板递过去,说了一个字,“东。”

    吕仙朝瞟了那铜板一眼,又看了眼白瞎子,忽然笑了下,问道,“李道玄的仙泽好吃吗?”

    白瞎子立刻讪讪起来,老脸有些挂不住,结巴道:“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终于偷笑了起来,那一日李道玄在太白鬼城中降福泽,他偷偷昧了不少,一口气吃得那叫一个油光满面。

    《述异志》有言: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只是个传说罢了,世上没有龙与蛟,但虺是有的,大泽深渊,无光之地,常有目盲的巨大毒蛇窝匿其中,若是机缘巧合能得到三教圣人点化,说不定能生出灵来,再机缘巧合点,来个倒霉催的活人淹死在那大泽中,毒蛇夺其舍化为人,据说虺这种玩意儿,卜算通天啊。

    人间三流话本子里常常这么写,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信。

    不过话说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又知道呢?

    就比如李道玄之前,道门中人有谁敢想象有修士能与人间四时相通。

    吕仙朝看着老脸略挂不住的白瞎子,嘴角上提,从他手中捞过那两枚铜钱,对着他道:“李道玄早就看出来了,估计见你走的是正道,没收拾你,还白便宜你这么多仙泽,我如今借你一卦,抢了你一半,还剩下一半,够你吃一阵子的,偷着乐去吧!”

    闷声发大财的白瞎子笑得有几分娇羞,看着吕仙朝从城楼上走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忙朝着他喊道:“不是我舍不得那点仙泽,真的是大凶!了不得的凶卦!”

    吕仙朝摆了下手。

    白瞎子顿时没了声。良言难劝该死鬼。

    吕仙朝往下走去,望着环着鬼城的群山,他忽然觉得这世上大道真是有意思。这世人证道吧,一个个都要去追求“圣人无情”,但这草木魍魉修行,却是要修出本心,要越多情越好,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修错了道。

    他这种人就不一样了,杀了吴聆,他就算功德圆满。

    吕仙朝一直往东走。

    道门中疯传的那消息他也有所耳闻,茶馆中,隔壁俩三流修士穿着件风骚的大红色袍子,坐在那儿窃窃私语,他就在旁边淡定地喝茶。临走,他还瞟了眼那俩修士,两个修士正坐在角落里忘我地讨论着道门预备抄杀吕仙朝的事,完全没顾得上搭理他。

    心里略有些失望的吕仙朝听到了“长白”、“抄杀”、“东南”、“天姥山”诸如此类的几个词,他自己估摸着拼凑了下。

    一拨以长白宗弟子为首的道门修士预备着去东南天姥山抄杀魔头吕仙朝,具体打算怎么抄杀,不知道。

    大致就这么个意思吧。

    吕仙朝没把这群傻子当回事,纯当个笑话听,他付了茶钱出了门。

    吕仙朝刚走没多久,那俩修士忽然站了起来,门口进来个黑衣的修士,应该是他们的师兄,凑过来与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俩修士立刻亮了眼睛,随即三人一同离开茶馆。

    邪修出现了!就在距离这里二百里的一座镇子上。

    据村民描述,前两日有个邪修出现在镇子上,几日后又消失了。

    在邪修走后,镇子上的许多人行为举止怪异了起来,妻子夜半被鸡叫声吵醒,看见丈夫坐在床头生吃活鸡,还有许多男人夜半去镇子外的河中捞鱼,梦游似的,那河里已经淹死了十几个男人,有幸存的百姓逃过来向附近的道观求救,说是那镇子被下了邪咒,求求道长救救他们。

    那道观一听这群百姓的描述,心里咯噔一声。

    招魂术,怕不是那魔头吕仙朝?道观当即派人去长白宗通报消息,有道士赶往那镇子查探消息,却是一去不回。

    此地确实有古怪。

    无数接到消息的修士立刻赶赴那镇子,在人群中,有一个年轻的修士,瞧着面容很干净,背着柄用紫绒布裹着的长剑,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身边跟着个长白小弟子,那弟子一直盯着他袖中露出半个头的布偶看,似乎好奇这么个大人为什么要带个娃娃出门,一抬头,却发现那修士正在对着自己笑,小弟子愣了下,自觉唐突,微微涨红了脸。

    年轻的修士并未多说什么,把布偶往袖子里塞了下,他混在人群中,跟着众人一齐往那奇怪的镇子走,阳光下,他的一只眼睛反射着光,另一只眼却毫无光芒,瞳仁黑得不像活人,好似有血块凝在里头似的。

    一群修士过了牌坊,消失在那镇子中,再没了动静。

    被怀疑给人乱下招魂术的吕仙朝在东南几座山头里兜兜转转地走了几圈,修士进镇的时候,他正隐姓埋名和萍水相逢的猎户女儿坐在溪水边烤山鸡,那猎户女儿望着他的脸,黝黑的脸微微发红,吕仙朝顿了会儿,撕下了下半只鸡腿递给她。那小姑娘的脸更红了,也不去接鸡腿,起身捞起叉子,一个劲儿地在溪水中叉鱼,水花乱溅。

    这溪水上流便是那镇子,那猎户女儿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上流飘下来,她叉中了一件破道袍,看了两眼,又给甩远了。

    吕仙朝吃完了鸡,抹了下嘴,和猎户女儿道了别。

    大约半月后,吕仙朝手中的铜板忽然跳跃不止,他跟着铜板来到了一个镇子。

    那镇子瞧上去还挺大,隐在翠林中,远远望去非常幽静。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河上撑船,好像是有心事似的,身影瞧着很单薄。

    吕仙朝看了眼那姑娘一会儿,忽然眯了下眼。

    姑娘与他隔着三四丈,笠帽遮去了脸,露出个尖尖的下巴,瘦长的手紧紧握着竹竿,一下又一下戳着水,也不说话。

    吕仙朝往河底扫了眼,河底一片漆黑,有什么东西在游走,阴气一点点蒸上来,顺着那姑娘的脚踝缓缓往上爬。在他的眼中,那已经不是个姑娘了,那是个筛子,被几十根阴气扎穿了,吊死在了那船上,阴气扫着她的胳膊,尸体的手这才一下下戳着水。

    河底全是尸体。

    密密麻麻的修士尸体。

    吕仙朝过了河,往镇子中走,看上去前两日刚下了雨,地上的小草抽出来了些,扫着死去已久的修士的眼睛,好像要往那眼珠子里钻似的。

    满城都是尸体,尸臭冲天。

    吕仙朝见到了熟人。

    街角的茶馆,两个熟悉的修士趴在在地上,野狗已经啃掉他们的手,正在啃食他们的头,吕仙朝看着那熟悉的风骚大红袍,一脚踹开了朝他吠着的野狗,瞥了眼那两张被狗啃去了一半多的脸。

    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修士,估计是第一次出门,兴致勃勃地来讨伐大魔头吕仙朝,年纪轻轻死在了外乡,瞧着风骚大红袍里别着各种贵重法器,家里应该挺有钱的。

    吕仙朝抬手捏了个诀,闭上了眼,数道灵力从他手中散开,一下子窜入了镇子里搜寻着。

    过了片刻,吕仙朝睁开眼,微微吐了口气。

    全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留。

    七百多个修士吧,五百多个杂修,二百多个正统道门修士,放在人间,二百多个修士都能够开宗立派了。

    这二百多个修士中,有一百多个是长白修士,吕仙朝是从道袍上看出来的,估计是新进门的,面庞很陌生,很年轻,全死了。

    没有魂魄。

    吕仙朝在那镇子上走了一圈,最终在街角的茶馆坐下了,那两具裹着红袍的少年尸体又被狗啃了一圈,狗一望见吕仙朝立刻跑了,吕仙朝一个人坐在那儿,望着那俩少年修士的脸思索了一阵子。

    没有打斗的痕迹,死去的修士表情全都很正常,好像是猝不及防地就死了,连换个诧异的表情都来不及。

    很明显,这一拨以长白宗弟子为首的道门修士预备着去东南天姥山抄杀魔头吕仙朝,结果半路上不知道怎么的,所有人被杀死在这镇子,魂魄被抽走。

    吕仙朝在镇子里坐了大半天,手一下下敲着桌案,恍然大悟。

    他记得,吴聆那一半魂魄受了重伤,要想迅速恢复,最好用生魂下药辅疗,其中又以修士魂魄最佳。瞧这阵仗,这是给自己摆了个迷魂阵,杀人养魂呢。

    时值傍晚,一片寂静。

    附近忽然有仙家灵力传来,正在瞎琢磨的吕仙朝抬头看去,一群青衣的修士闯入了镇子中,在遍地尸骸中瞧见了悠闲坐在茶馆中的他,满脸震惊,刹那间仙剑全部出鞘,齐刷刷地一片白光。

    吕仙朝敲着桌案的手指头顿时一停,半晌,他轻轻“啧”了一声。

    另一头,孟长青与李道玄回了玄武,山下有消息传来。

    长白的帖子送到了玄武掌教真人南乡子的手上,七百多修士前往抄杀吕仙朝,在东南小镇反被吕仙朝杀害,长白宗恳请玄武道门出手相助。

    玄武山门洞开,二百一十位玄武弟子携剑下山,乾阳真人谢仲春时隔两百年又一步踏过了玄武碑,清明剑亮如霜雪,浩荡罡风吹过山岗。

    上一次玄武有这种阵仗,那还是大雪坪乱斗,诛杀邪修孟观之。

    孟长青刚回放鹿天不到半个月。他一直没出门,他如今这身份,出去了见着同辈师兄弟太尴尬,他索性就不出去了,在放鹿天收拾屋子,收到消息那一瞬间,他顿住了。

    李道玄望着他,孟长青没吭声。

    入夜,李道玄在自己的屋子里瞧见了孟长青,孟长青望着他,然后低下头去,捞起衣摆跪下了。

    “我相信他。”

    四个字,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吕仙朝同学不会死,但是浪,确实浪……自古英雄出少年。

    第 49 章

    这世上许多事,究其根本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吕仙朝看着群追着他咬的小辈就是如此, 年轻人确实沉不住气啊, 老一辈的道人都回去从长计议了, 就剩下几个想一战成名的小毛孩非要追着他,推测一下,当年他一人战仙门的时候,这帮孩子估计还在背“道可道非常道”。

    吕仙朝没空陪他们过家家,撤了。

    铜板跳跃不止,跟疯了似的,砸在手心生疼, 吕仙朝也不会算命, 看不懂它到底要说什么。

    大凶?还是吴聆就在附近?还是咋的?

    这玩意儿也忒难弄了。吕仙朝头一回觉得自己七斤重的脑子不太够用。

    最终, 吕仙朝跟着铜板指示往东走,这一日, 他在荒郊找着间破庙,他打算在此地歇一晚。

    夜半时分,外头一片寂静,连鸟雀的声儿都听不见,吕仙朝原本坐在土地爷面前闭目养神,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有猩红的光一闪而过。

    方圆数百里, 一丝风声都没有。

    吕仙朝啪一声推开了门,几个玄武修士立在不远处的水井旁,其中为首的是个冷冰冰的女修, 佩着一刀一剑,天青道袍无风自动,吕仙朝认识这女的,玄武大师姐李岳阳,嫁了个傻子,从前见过几次。

    吕仙朝扫了她两眼,然后缓缓地把视线投向一个方向。

    月夜下两道身影,也看不分明,只看得见玄武道宗独有的真人剑袖。玄武统共就三位真人,好猜得很。

    铜板开始在案台上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愈响愈烈。

    二百多把玄武仙剑从方圆百里升起来,从穹顶往下望,可以看见地脉中隐隐约约有金光流转,剑气回旋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正中央便是那庙,宝蓝色天幕亮了起来,大风一下子吹过明月山岗,云海滚滚,剑气翻腾。

    吕仙朝的衣袍刷一下迎风展开,头发和衣袍全都被吹的猎猎作响,终于,他失声笑了笑,抬手扯了下脖子上的细绒巾,“操了你们祖宗了!”

    谢仲春望着那仙阵中自说自话的倒霉邪修。

    这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邪修确实受了很重的伤,连魂魄都尚未完全凝聚。

    清明剑气忽然啸了出来,二百多把仙剑一齐往下压,重重地、朝着地面压了下去,裹挟着山海皆平的气势。

    吕仙朝早就知道人间有句话叫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打从走上这条路起,他没想过回头。剑气像雪花似往下压,他闭上了眼,魂魄烧了起来,刹那间斩出无数的灰色魂符,火光是金色的,地上放出一片金光。

    剑气瞬间崩裂,吕仙朝睁开了眼,食指和中指还捏着两张金色魂符,饶有兴致地望着谢仲春,一脸的猖狂。大约对于吕仙朝而言,骨子里就没有“服”这个字,他永远不服,他就是不服,死了活着他都不服。

    “不知死活。”谢仲春吐了四个字。

    烧魂魄是道门大忌,孟长青当年怎么死的?仙阵中烧魂,最终气力不支,被剑气斩杀在阵中,当场毙命。

    下一刻,清明剑出鞘。

    吕仙朝正要出手,忽然头顶一道剑气扫了过来,他猛地抬头看去,一黑衣人御剑冲入了剑阵,落地无声,剑阵东南西北四角忽然崩裂,黑衣人眼中有金色雾气一闪而过,一扬手甩出二十张纯金魂符。

    清明剑被魂符截停,灵力波动引得瞬间云海中电闪雷鸣起来,刷一下大雨倾盆。

    “走!”黑衣人一把抓过吕仙朝的肩。

    谢仲春正欲放剑去追,天地风云骤变,鬼哭狼嚎声传来,一道又一道凄厉无比,玄武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震住了,抬手握住了飞回来的仙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谢仲春先是皱了下眉,忽然抬手两道剑气,幻境霎时间震碎,金光散去,眼前那两人却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滂沱大雨与一众没反应过来的玄武弟子。

    女修李岳阳皱了下眉,刚刚剧变的时候,她握住了一片未散开的魂符,感觉到上面熟悉的气息,她顿了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手藏了下。

    谢仲春猛地回头骂她:“藏什么藏?!我瞎了聋了看不出来吗?!”

    一众弟子全吓一跳,李岳阳被骂得一惊,抬头看了眼谢仲春,冷冰冰的脸上微微露出个尴尬的表情。手指头松开,露出半张纯金魂符。

    另一头,那黑衣人拽着魂魄四散的吕仙朝往东逃。

    黑衣人忽然把他把地上一摔,手腕微动,剑一下子用力地抵上了他的咽喉,“你杀了那七百修士?”

    被剑架着的吕仙朝顿了下,忽然伸手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巾。

    猝不及防的孟长青握着剑顿住了。

    吕仙朝看了他一会儿,惊奇道:“呦,你不是回玄武了吗?”

    孟长青有些尴尬,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黑巾,抬手一指点上了吕仙朝的眉心帮他镇魂。

    吕仙朝一下子逼近他,逼得孟长青猝然往后退,吕仙朝连嘴角的血都没擦,忽然瞧乐了,“哟,你不是发过毒誓,再下山就那什么吗?”

    孟长青手抵着吕仙朝的额头输着灵力,终于在吕仙朝的注视中败下阵来,此时情势确实紧张,他低声喝道:“闭嘴!”

    吕仙朝笑出了声,一个得意忘形又喷出口血,咳嗽起来,魂符烧得太厉害了。坐在地上半晌平复了半晌,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盯着孟长青那身黑衣服笑得前仰后翻,“哎我说孟长青,你怎么这么逗啊?!笑死我了!”他真的觉得好笑,孟长青这人真他娘的好笑啊。

    孟长青没管他,忽然用力抓着他领子问道:“那七百修士你杀的?”

    “不是我,吴聆弄死的。”吕仙朝说着话,抬手用拇指抹去了嘴角的血,喘着粗气。

    “那为什么附近道观出来寻人的道士亲眼看见你在那镇子?吴聆陷害你?”

    吕仙朝轻轻“啧”了一声,“那倒不是!我仔细想过了,八成是我点背,好死不死地就撞上了!吴聆不至于算到那份上。”

    孟长青被这个说法惊住了,“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有屁用?!他们来杀我,结果人全死路上了,这不是摆明着把账赖我头上了?”吕仙朝甩了下手,明显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

    孟长青盯着他皱了下眉,“你确定是吴聆?”

    “除了他就是我!你说呢?再说了,谁还需要这么多魂魄来修炼?”

    孟长青缓缓攥紧了手,许久才低声道:“作孽。”

    吕仙朝不说话,一副“死的又不是我爹关我屁事”的随意样子,忽然又问道:“对了,李道玄知道你下山?他放你下山蹚浑水?”

    孟长青闻声看向他,他还套着那件黑衣,轻轻摔了下手里的黑巾,半晌才道:“你觉得呢?”

    吕仙朝看着这身黑衣黑剑的滑稽打扮没说话,心中了然,“够义气。”

    孟长青抬手继续给吕仙朝渡灵力,“我跟我师父说,我相信你,他下山彻查此事,我不放心,他前脚走,我后脚也偷跟着下山了,他先去了镇子,我半路上忽然觉得不对劲,拿白瞎子前些年给我的铜板算了下,来了这儿。”孟长青说到这儿看了眼吕仙朝,甩了下手中的黑巾,“你说人不是你杀的,你有证据吗?”

    “要个屁的证据,我杀了我会不认?”吕仙朝喉咙里一直在涌血,被孟长青的灵力渐渐抚平,他漫不经心道:“我话放这儿了!信的自然信,不信的把证据甩他们脸上也没屁用!”

    “我肯定相信你,可这事我师父管了,我不能让他说话没有底气,懂吗?”孟长青盯着吕仙朝,“我们得去那镇子走一趟,行了,别装死了!起来我给你疗伤!”

    吕仙朝看傻子似的看着孟长青,显然在他眼里头,孟长青就是没事找事。

    孟长青也不争辩,抬起两指,给吕仙朝疗伤,“忍着点。”

    大约次日中午,孟长青与吕仙朝到了那死了七百多修士的镇子。孟长青看着那块牌坊,发现这镇子叫“临河”,估计是因为傍水而居,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镇子外头有条小河,修士的尸体已经全部被打捞上来,河水却依旧散着腥臭味。

    临河镇的百姓已经全死了,如今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前来收尸的修士,长白与玄武修士居多。

    孟长青本来想与吕仙朝混进去,以他的幻术,变幻容貌骗过这些修士不成问题,两人刚要进去,忽然远远一行人走了过来,正是昨晚的谢仲春与李岳阳,后面还有浩浩荡荡二百多名弟子。

    孟长青下意识又砰一声按着吕仙朝的头缩了回去。

    吕仙朝被他按得一个踉跄,“又怎么了?!”

    孟长青示意他往前看。

    吕仙朝随意地望了一眼过去,一时视线顿住。

    一身真人道袍的李道玄走出了镇子,雪色的头发跟云似的,他换了件乳白色走着暗纹的道袍,领口平平整整不见一丝褶皱,袖口依旧两道熟悉的真人剑纹。李道玄与谢仲春在镇子前的牌楼下站定,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忽然,李道玄的眉极轻地拧了下,远远的,孟长青看不清楚,声音也没传过来,不知道谢仲春与李道玄究竟说了些什么。

    吕仙朝昨晚上吃了谢仲春的亏,虽然还是不知道怕,但难得没跟孟长青呛。一个谢仲春就罢了,如今添一个李道玄,他又是一身重伤,他傻了才会跳出去。他看向孟长青,一副“你怎么看”的眼神。

    孟长青一直望着李道玄,被吕仙朝推了把才回过神,看向吕仙朝,“嗯?”

    吕仙朝道:“还进去吗?”

    孟长青摇摇头,“去附近镇子,晚上找机会再过来。”

    孟长青看了眼李道玄,转身往外走。

    这一带多山多水,临河只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附近还有个道观。在人间,若是附近有道观,当地算是非常富裕了。围着道观,临河镇之外,还有十七八个小镇,往南是个大镇,叫铜窑镇。当地人烧瓷远近闻名,里面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名窑,出产的最有名的瓷器叫铜瓷——一种珍贵的铜绿色瓷器。

    临河镇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带轰然震动起来,人心惶惶的。不过修士来得快,消息封锁得早,又加之长白与玄武的几位真人都全到了,恐慌渐渐平息下去。

    这些日子,铜窑镇上热闹起来。

    孟长青发现几个客栈都住了修士,最终,他与吕仙朝借宿在一户农户家里头。

    说来这事还有些不容易,那道观的修士来铜窑镇吩咐过,这段时日不要留宿来历不明的人,见到了一定要上报,孟长青与吕仙朝变幻了容貌,孟长青编了个悲惨的故事,和那农户儿子说自己是躲仇人的,那儿子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稀里糊涂地被孟长青绕进去了,收留了他们,并且帮他们隐瞒。

    孟长青正在屋子里和吕仙朝仔细询问那一日临河镇的事,“魂魄全没了?”

    吕仙朝点了下头,把他当时看见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孟长青自己就是个邪修,他自然知道夺取生魂来滋养魂魄是怎么回事,但此事依旧疑点重重,“他先在镇子里下招魂术,引修士过去,但他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七百多人,并且不被察觉的?”

    吕仙朝思索了一阵子,道:“他不是同时杀的,他应该是先偷偷分批杀了一拨,尸体丢到了河里头,等魂魄滋养得差不多,再用法术杀了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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