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端看心机多伶俐
且说眼瞅着未时三刻便到, 孟十五、三春客、岁时三友并蓬莱客四人都已在高台上站定, 观者看客台下里三层外三层, 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皆翘首以盼比试继续。
潇湘妃子和君子兰却不见了踪迹。
管事、小厮甚至考官、评判许多人来来回回、里里外外找了好些地方都不见人。
最后还是求到黛玉面前。
黛玉听报,蹙起蛾眉, 将目光往对面父亲所在雅间扫了一扫,想起适才用饭时林如海言语, 心内便是一突。
莫不是这两人都中途退赛了吧?
退赛尤可, 如何却不与旁人回报一声?这般没有章法!黛玉心道。就要起身亲自去对面杜明杜老爷子所坐雅间问上一问。
却见宝钗戴着帷帽、面具袅袅娜娜走上了台。
回报小厮长舒一口气道:“只还不见君子兰姑娘。”
黛玉却道:“只稍等一等,若是误了时辰,还不见她人来,到时我自己计较。你且先忙去。”
小厮领命去了。
黛玉再度归座。
迎春却来问她道:“我看,那杜寒清后面倒是恢复了点旧时形貌, 论理这会子不该不见。可是……若开赛之后, 她还不见人, 你当如何是好”
“杜老爷子并没有走,既然是宝姐姐和那杜寒清一并失踪的, 两人之间定然有些根由。现下, 一人回来了,另一人也必有说道。咱且不用急, 反正咱们也没银子押在她君子兰身上。不愁回不了本!”黛玉还有闲心思开玩笑,迎春推了她一把,便也将这茬儿事抛下。
过不多时,恰赶在锣响之前, 君子兰也再登台。
且并没半点异常。
台下看客浑然不知二人失踪情事,只听着锣响开赛,便一齐声叫起好来。
比试到了此刻,余下这些人各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所谓高低上下,也不过伯仲之间,端的看何人运气好一些,心志坚一些,并心思纯净一些。
第五轮,却是书法。
杜寒清之书法乃京城一绝,远在探春之上,自不用提宝钗或常常在外奔走,无甚闲暇写字的蓬莱客了。
这一轮的比试,不出意料,是杜寒清获胜。
台下杜寒清之拥趸等了这许多时候,好不容易,见君子兰发了一遭神威,顿有扬眉吐气之感,不待杜寒清先上层楼,已是一声叠一声叫好起来。
杜寒清却一反常态,再没了平素故作清高、沾沾自喜的骄矜姿态,只闷着头往上走,并不看台下一眼。
黛玉等人在楼上看见,心里都十分纳罕,只是不知这改变根由。
宝钗却心知肚明。
中途用饭时候,她本和薛姨妈、薛蟠同在一桌,半道上,却被丫鬟请了出去。
宝钗被丫鬟引到隔壁一间花厅,才将坐下,便从屏风后转出一位富贵雍容、气度不凡的中年美妇。
只这美妇煞白着一张脸儿,眼下泪痕犹在。见了宝钗,不由分说,便先矮下身去。
宝钗乍见,唬了一跳,也忙屈身回礼。
哪知,那妇人却不是与她见礼,而是干脆双膝跪地,插竹也似给她拜了四拜,才流着泪道:“老妇人不知事,一时鬼迷了心窍,做下那等欺世盗名、仗势欺人、倚强凌弱之事,倒叫姑娘受尽了委屈。今日愚妇在此向姑娘磕头赔罪,只求姑娘宽恕则个!”
说着,又是不由分说好几个头磕下去。
额头触地,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震得宝钗心肝儿也跟着“咚咚咚咚”狂跳。
“这是如何话说来着”宝钗一头雾水,将两只胳膊把美妇人死死抱住,见她额头肿起老大一个包,眼红如血,慌不迭就要叫人。
那妇人却忙拦住宝钗道:“实话与姑娘说罢!老妇人便是杜府二房却、二房太太,那指使泼皮无赖去贵府惹是生非,要挟姑娘不得……”说着似乎也觉无颜,刘氏将话省略,只拿眼望定宝钗,颤声道,“诸般恶事全由我做。如今,我已知道错了,只请姑娘看在大错尚未铸成面上,且饶我这一遭。从此,从此我……”
说到后来,刘氏两眼泪如泉涌,竟哽咽不能言。
至此,宝钗方知前因后果,两只眼儿瞪得铜铃般大,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堂堂宰辅家二太太会、会为了那事来向她一个晚辈如此这般磕头认错!
宝钗便呆住了。
刘氏还当宝钗不肯原谅于她,赌咒发誓,绝不再犯,还有千金、万金地赔给薛蟠做伤药费,更要亲自去薛府看望薛姨妈,为那惊吓道歉云云。
车轱辘话说了好些。见宝钗还是不信模样,刘氏干脆拿出了杜府腰牌、印信等物,以证身份。
至此,宝钗终于醒悟,到底不是梦一场,慌忙也跪下来道:“不敢受太太如此大礼。太太既如此说,想来那事定是一个误会。莫说宽恕,宝钗原便不曾怨过太太!”
要知那地痞上门,给宝钗带来了多大惊吓!这些日子,她如何夜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瘦脱了相。每每思及杜府之仗势欺人都要哭湿了枕头。
可如今,那刘氏哭上门来与宝钗道歉。宝钗却三言两语便把此事揭过,甚至还说道:“如今我并无半点受害,如何应得起太太诸多赔礼”
她又何尝是“无半点受害”薛姨妈因吓致病,薛蟠更是平白无辜挨了一顿打,在床上躺了五六日,诸般种种怎么不是受害?
可,宝钗皆能轻描淡写,一句话轻轻结果。却也是她,异于常人之处。
刘氏也没想到宝钗这般好说话,睁着两双水泡过似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宝钗。
良久,刘氏方道:“老、老妇人那、那不孝女,原、原也要来给姑娘赔罪,却实在没脸!并也没面目再接着在这比试场上待下去——”
宝钗却不等她把话说完,急忙打断道:“太太如何这般言语杜姑娘才情高绝,实乃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才女。此番大比,若是缺了杜姑娘,便是金銮殿上只有武生凑趣,实在不成体统。前事种种,皆已过去。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怕太太笑话,晚辈却觉得是因祸得福。如何太太却还耿耿于怀,竟不让杜姑娘参与比试了呢”
宝钗这一番话却说得好生漂亮!不仅给足了刘氏颜面,三言两语间,更是把刘氏所为的一场败坏家风、横行无忌,传出去令人笑掉大牙的恶事、坏事,转变成了不打不相识,甚至还可成为两家从此交往上,攀了亲的缘由。趣闻、佳话一桩!
这等心机手腕,如何不叫人叹服!
就连刘氏听了宝钗这一席话,竟恍惚有了错觉,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说道:“如何眼前这位姑娘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却原来,杜明放话说不追究此事之后,刘氏本松了一口大气,以为此事不过再走一走过场,她意思意思与那商女薛宝钗赔个礼,便罢。
哪知,杜礼却将她母女都叫到隔壁,冷着脸与她说道,须得好生与那薛姑娘道歉,并立时将杜寒清带回家去,再不许出门丢人现眼。且他还有休书一封,要将她也送回家去!
刘氏惊呆了,再想不到多年恩爱,便因这一桩小事,杜礼竟要休了她!
起初刘氏还要不信,与杜礼撒泼耍混。后来见杜礼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要拿纸笔便写休书。刘氏才彻底害怕了,抱着杜礼大腿,跪地苦苦哀求,求他念一念多年夫妻恩情,并拉过杜寒清与她一道哀求。
杜寒清至此,也跟着苦求。到底多年夫妻,平日里如胶似漆,哪能说断就断杜礼一时心有不忍,便对刘氏说道:“只要你能求得那薛姑娘的宽宥,从此不与你计较,休妻一事我便可暂时不提。”
刘氏听罢,如闻纶音,手脚并用,从地上爬将起来,就要去寻宝钗道歉。
杜寒清却停了步,不愿与她同去。
刘氏质问杜寒清何故如此杜寒清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可把刘氏心儿伤透,撇了杜寒清独自来寻宝钗。
却不成想,宝钗竟这般通情达理,虽是商户之女,气度心胸,比她女儿,胜却百倍。刘氏心里越发苦了下去,却无人倾诉,只是握紧了宝钗的手,任凭眼泪流到头。
至于,杜寒清如何又参赛了。宝钗原就没有非逼着杜寒清退赛的意思,相反,有了杜寒清在场,方能衬托她的不一般。现下,虽有了个孟十五出类拔萃、冠绝群纶,到底孟十五年岁太小,宝钗与她比较,无论胜败都不好听,更无益处。现场的机会,可以用来显摆她的宽宏大量,宝钗如何不狠狠把握住了
宝钗亲自陪着刘氏来到杜明房间,把既往不咎、从不在意的话说了,还说杜寒清才高八斗,自己有心结交,无有机会,如此因缘际会得以相识云云……
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且分寸得当,把个喜欢巧嘴丫头的杜老爷子哄得乐开了花!便是杜寒清在旁看见,也得默默写一个服字!
如此,杜寒清也不必退赛了。甚至,宝钗还得了杜老爷子承诺——放开手脚,只管去比试,争取给商户之家挣个头魁回来!
有了杜明这句话,宝钗还有何惧
便是拿个倒数第一回 去,她小选也已有大靠山了!
不说宝钗已是把稳“晋级”了,蓬莱客却止步了六甲。
临退场前,蓬莱客单单走到探春和钮云跟前,向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妹妹来自东海,姓夔,闺名波云。初来乍到,并不知两位姐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只是十分倾慕,渴望结交。两位姐姐若不嫌弃,妹妹便住在南城馆驿,待何时有空,可命下人传个音信。妹妹自当登门拜访。”
钮云实际比夔波云小了许多岁,自然当不起她一声姐姐。不过是一时谦称,却唬得钮云手脚没了摆放去处,只一味摇头摆手。
夔波云见状,还当钮云不肯,难掩失望之色,转头哀哀望着探春。
探春忙道:“姐姐客气,妹妹姓贾,闺名探春,就住在——”
不等探春说完,钮云却接道:“宁荣街上的贾府”
探春诧异,看向钮云,问道:“如何十五妹妹却知道”
钮云想起惜春言语,再看贾探春、贾惜春并三春客的别号,恍然大悟,便道:“我与惜春姐姐是好朋友。”
探春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夔波云见两人竟有旧交,又是开心又是羡慕,低声道:“可惜我却不能……”
钮云却终于鼓起了勇气,对夔波云说道:“夔姐姐且稍待,我、我若有空,定和两位姐姐一道去寻你。”却是指和惜春、探春一起。
夔波云闻言,立时转悲为喜,与两人把手为约,乐滋滋下得台去。
二层看台的黛玉见状,便熄了原本想让英莲拦住夔波云,留个名帖,日后好相交的念头。既然,探春和钮云已经先下手为强,她届时,坐收渔利便好!
顺手又“捡”了一位女中翘楚,黛玉心里美滋滋,杜寒清却颇不是滋味。
夔波云下台之后,岁时三友立刻也站到了孟十五一边。她本就受孟十五恩惠,方能走到现在,又见识了孟十五才情,佩服得无可无不可,早有心结交,只是怕孟十五清高或者胆怯,万一不理人。
及见了蓬莱客主动搭话情状,岁时三友有了底气,便腻在钮云身边不走了。
钮云原也是好结交的,只是曲高和寡,小小年纪,见识、心智远超同侪,与旁人无话好讲,渐渐,竟成了笨嘴拙舌的孤僻性子,其实,大谬也!
岁时三友主动结交,钮云便也听之任之,慢慢熟络起来。
探春和宝钗本就是姐妹,亲近自不必说。
只有杜寒清孤零零站在台上,形单影只,顾影自怜,十分凄凉、可叹!
宝钗原有意拉她一道说话,可是到底两人之间龃龉未解,没理由上杆子找不痛快,便也只当没看见。
也幸亏,杜寒清平素便是孤高自傲的冰美人,如此这般,台下看客也不觉有异。
接下来,便是第六轮,由宝钗抽出了女工。
针织女红,是女儿家脱不了的手艺,男子却皆觉无趣得紧!见了这题目,一时间竟有了不少喝倒彩的人。
黛玉听见,圆睁了美眸,诧异地问应妙阳道:“如何女工便引了这般人的怒气所谓女工女德,不是——”
应妙阳摆了摆手,示意黛玉无需说破,缓缓接道:“不过与君子远庖厨一个道理。男子汉们身上穿的、手里用的,一针一线,哪个不是出自闺阁女子手中可偏偏却觉得针织女工最是无用!却不知衣食父母、衣食父母!男子之谬,便在于此。”
黛玉听罢,心有所感,忽然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命雪雁转送了永玙去。
迎春等人见她计较,纷纷探头过来张望,都被黛玉推了回去。
霍琼先不依道:“好你个不害臊的林妹妹!究竟说了什么话,竟不许俺们知晓岂不知私相授受的道理!”
霍琼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黛玉却不怕她。“青天白日,我不过传个口信。一张破纸,你若喜欢,全给你拿去。”说着把手边一摞宣纸全递给了霍琼。
霍琼哪里肯接?就要去夺雪雁手里那张纸,被雪雁飞快跑出去,溜掉了。
“哼,这会子你不与我们看。难不成那小王爷竟敢不回你信吗”霍琼洋洋自得说道,“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得到,定是与女工有关。可然否”
黛玉却不理她,只静静等待永玙回信。
不多时,雪雁就小跑着拿了回信转来。
黛玉不等霍琼来夺,先接过去,飞快展开宣纸看了,又立马合上,原样塞回怀里,一言不发,再坐回凳上。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众人不过眨了眨眼,黛玉复归原座,便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模样。
霍琼忍不住拍了拍脑门,看看站在一旁,还微微有些气喘的雪雁,再看看纹丝不动的黛玉,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莫不是青天白日里,我竟见鬼了不成。怎么好似将才有人递了封信来呢”
语气、神态竟似当真迷糊了。
应妙阳并迎春、惜春都被霍琼逗笑了,就连黛玉也再绷不住,横了她一眼道:“就你眼尖!我不过请教世子爷一个问题,倒把你的心思勾住了。别人绣了好大一个霍姑娘,也不见你瞧!”
“哪里哪里”霍琼闻言,便转了头,往对面比试台上不住张望。
果然这般短的时间内,宝钗竟绣成了一副美人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且似神仙下凡,甄妃临世,赢得掌声如潮。
霍琼也跟着叫好去了,转头就把黛玉怀里书信的事情忘记了。
迎春可还没忘,悄悄凑近了黛玉,压低声音问道:“好妹妹,你便只告诉我一人,我保证不说与旁人知晓。就这女工,世子爷究竟是如何说的”
迎春凑近黛玉耳边说话,这才注意到黛玉耳根原只有一点红晕。待听清她所问之后,那点红晕便一点点洇上头来,刹那工夫,便是雪颊红透,粉颈带霞。
黛玉却还不知晓,强自镇定答道:“他能有甚稀奇说法不过是他却觉得十分有趣,男子也当比一比罢了!”
“噗嗤!”迎春失笑出声。“便是下厨做饭的男子,我都不曾听过,更别说能拈针走绣的儿郎了!世子爷若是在外间儿出这考题,定无一人能答的上来。”迎春说的却是实话。
就连林如海和杜明,看见女工的考题,也觉得坐看一群女娃娃飞针走线无甚趣味。直到看见宝钗那般快就绣出了好一幅美人图,才勉强提起一些兴趣。
旁的男子,更不必言。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情不自禁探手入怀,摸到怀中那张折叠好的宣纸,红晕便立时逼到了眉头、心上。
只因永玙在那宣纸上写道:“曾得妹妹亲手缝制香囊一个,日夜揣在胸前,片刻不敢忘。只求一日,可洗手为羹汤以报。”
从来都是妇人为男子洗手做羹汤,叠被铺床。何曾见儿郎出入厨房
永玙之答复,不仅是甜言蜜语,更是满腹衷肠!
他不止视她为未来的妻子,同衾共被之人,还是他的知己至交。
不止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还是英雄相惜,携手与共。
黛玉想着,湿了眼眶,又恐旁人看见,忙扭过头,偷偷用帕子揩了。
对面房里,永玙看着面前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
话分两头。
说一说台上比试情形。
宝钗最先完成一副美人图,交卷后,有了闲工夫去看看旁人作品。
不看还好,一看可险些让个从来不动声色、不得罪人的宝姑娘也破了功。
只因,那孟十五的女工实在、实在一言难尽。
探春、岁时三友和杜寒清的女工都不必说,各有千秋。虽不及宝钗又快又好,总或胜在针法细腻,或构思精巧,或配色独到,皆有一赞之处。
唯独孟十五,好好一根红线,到了她的手下,不知为何竟扭扭曲曲,蛇行起来。小小一张檀口,经她一绣,忽成了吃人的猛虎,吞船的漩涡,黑洞洞、血盆大口张起来,直似要吞天吐地!
不止宝钗,便是孟十五身旁伺候阵线的小丫头片子也各个笑弯了腰,被管事们斥责,接连换了好几个。
台下看客更是从来没见过女工这般惊世骇俗之人,纷纷圆睁了双目,见鬼一般望着孟十五。
有那不讲究一些的人儿,便小小声嘀咕道:“若是这等手艺也可上台、通关,便是哥——”刚说了一个哥字,想起之前有一个人便是因为孟十五比试弹琴时,口出狂言,说了一句哥哥,便被金甲禁军用钢刀架了脖子,转眼押出去了。后来,听在外面的看客说了,那人被一个穿着便衣的军汉左左右右连打了百来个耳光,这才放走。
如此,这人立时将哥字收了,只是,还不顺意,到底将余下的话说了出口。
“便是我去绣,也比她好。”
此话却是说中了在场一众人的心坎里去。
就连从来宠妹无度,护短横行的九皇子看着钮云手底下比夜叉还吓人的美人,也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怪道妹妹从不肯将她的针线送我,原来、原来这般骇人!”九皇子拍着胸口叹道,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台上的钮云,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亲哥哥的庆幸,瘪着一张小嘴儿,委委屈屈抬头,往九皇子所在雅间望了一眼。
见那绣旗还在,只是无人摇动。对比旗上简简单单“十五”二字,再低头看看自己,手底下歪七扭八,说是一条大蛇也行的美人图。钮云终于死了心,把针线一扔,站起身低声道:“我、我输了。我实在绣不出来,我弃权。”
台下众人并评判闻言,不假思索,纷纷站起鼓掌,掌声如雷。
却绝不似那外来僧宣布弃权之时一般,还有考官再三询问。满场上下,再没有一个人怀疑孟十五是有心作假。
孟十五却还担心有人疑她作假,待掌声稍歇,鼓起了勇气“大”声道:“我、我确实绣不出来了,并非、并非……”
最是心慈手软的赵老夫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劝道:“咳咳,十五姑娘不要多心。我等都信你已然尽力。这个,人无完人,十五姑娘年岁还小,学习的日子长着呢!还待来日。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赵老夫子吭吭巴巴,说到后来,只能以“来日方长”四字作结。
钮云却似得了安慰,见当真无人怀疑她,这才幽幽下得台去。
如此,余下四人再上一层。
九皇子亲自下楼来接妹子,却不曾想,被黛玉和惜春捷足先登,先抢了人去。
好没良心的钮云,便也当真把哥哥抛了,挤到黛玉房中,郡主、姐姐,挨个认亲去了。
可怜九皇子碰了一鼻子灰。明知那是侄媳妇儿的屋子,总不好冒冒失失闯进去,在门外逡巡徘徊,好险为林府小厮当贼拿了去!
却说好不容易该轮到杜寒清抽题了。
这一轮,她却终于时来运转,抽出了她极擅长的一道题——典故。
所谓典故,便是考较比试之人肚子里的墨水多少的。
看书多的人,用心刻苦的人,自然知道的典故便多。况且,许多史海故事、名人轶事,流传久了便成了典故。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答不上其中出处、根由也算落败。
如此,便十分考较应试人之功底与藏书了。
本来十名应试者中,最擅长这一题的人,却是钮云公主孟十五。可惜,天公作美,孟十五女工实在惊人,提前便遭了淘汰,余下之人,论起出身、家资,再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杜寒清的。看过的诗书古籍自然也没有杜寒清多。
试题一出,原先押了君子兰获胜的人群又愈发抬头挺胸、得意洋洋了。
便是黛玉见状,也是慨叹道:“此轮,杜寒清当是稳了。”
果真,杜寒清不负众望,率先获得登台资格。剩下岁时三友与探春和宝钗姐妹争夺晋级名额。
探春困居荣国府,说实话,读的书并不多。诚如她之前所言,似林如海一般,把书籍当嫁妆似的与黛玉准备的父亲,普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黛玉借住荣国府时,箱笼里装的书籍为多,满屋子也都是书。探春房中却不是这样。比起宝钗有钱、得宠,还是嫡女,说一不二的,便是要看什么书,家中一时没有的,也可命人去寻、去买。探春若是有甚书本想看,只有去求宝玉。还得背着人去,不能叫旁人知晓了。
要知,王熙凤不识字,王夫人也只是略微识得几个字。堂堂王家的教女之方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探春一个区区庶女,又委屈在王夫人手底下,如何敢去寻了书来看
渐渐,探春便落了下风,不仅比不过宝钗,便是岁时三友也比探春强些。
探春好胜心起了,搜肠刮肚去想那些典故,咬牙撑了二三十回合,到底败下阵来。
最后一道决出探春与岁时三友胜负的典故题目却是与昔日王谢堂中燕相关的。赶巧了,岁时三友,便是谢氏门人,再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家祖宗掌故的了,自然比探春答得更快更详尽!
探春真真是惜败!
二层看台的岁时三友亲嫂嫂遥望自家小姑子,再四对其刮目相看——怪道从前大爷总说他这个妹子生来便有奇异,从小到大不曾害过病,运气比旁人好了许多!大爷诚不我欺啊!
这位嫂嫂正暗忖着,忽然想起,她入门多年不孕,不知求一求小姑子,能不能便喜得麟儿?
岁时三友站在台上,眼见自己成了三甲,台下全是庆祝贺喜声音,恍恍惚惚,自个儿却不能相信!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不过中人之姿,家世背景除了祖上可供夸赞之外,也只是平平。就连真才实学,也并一定便是蓬莱客或蜀中仙的对手,更别提孟十五了。
可是,这一路过来,她竟把那些天之骄女、天潢贵胄全比了下去!
侥幸否?诚然!
全是侥幸否?却也非也!
不等岁时三友转过弯来,便又轮到了她来抽题。
岁时三友径直抓了一张纸儿出来,也不费心去看。反正三甲已大出她所料,便是止步于此,她已十分庆幸!
却是抓阄。
岁时三友初初瞥见纸上所书之时,还不肯相信,举到眼前看了又看,见确实是抓阄两字无误后,方愣愣放下纸来,久久说不出话。
台下看客们见状,越发好奇起来,纷纷叫嚷着让小童速速报出比试题目。
小童揭过红纸,打开一看,也愣在了当场。“这、这……”小童嗫嚅着去看主考官赵老夫子。
赵老夫子不明所以,对小童招手道:“不拘是什么,你且报出来,如何竟吓成这样”
小童这才小声唱道:“抓阄。”
“抓阄”众人耳朵里都听见了是抓阄,脑中却不相信地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更有人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抓过了吗?如何还要再抓”
赵老夫子也是摇头连连郑重道:“比试就要讲究公正,无论是何题目,但凡抽出来了,便以它为准,岂能轻易再抓”
那小童却哭丧着脸,只得又大声说了一遍,“本轮比试的题目便是抓阄论胜负。”
“什么!”这下子,台下才是彻底炸开了锅。
人群纷纷将抓阄这是一道试题的事情在口中议论,你传我,我传他,飞快传报到了折柳滩的外围看客们那里。
那群赌徒一时间反倒面面相觑起来。
“这个,倒是蛮有我等粗汉风采的。抓阄,嘿嘿,抓阄,真亏这雅舍主人想得出来!”一个仲秋时节,已然赤膊上阵的大汉拍着肚皮赞道。
莫名其妙被夸的黛玉,却是抢了她人之功。
黛玉瞠目结舌去望霍琼。
霍琼见黛玉目光投来,忙不迭避到迎春身后,吐了吐舌头,说道:“我、我也没想到,她们竟能把这题抽出来。我原是顽的!那布包里几乎上百道题目,如何,如何就偏偏抽到了我的嘛!”
霍琼还委屈上了。
当初,黛玉求题时候,霍琼凑趣,也写了好几个,什么马术、箭术的,都被黛玉驳回了,气得她扔了一个“抓阄”进去,还信誓旦旦、理直气壮地道:“这题比的便是运气,常言道心善积福之人必有好运道,那个抽到这一道题还能顺利晋级的人,便一定是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她晋级原也是应当的。”
谁曾想,一语成谶,偏偏还是在三甲夺魁之时。
黛玉只得摇头苦笑。
那小童并赵老夫子也在摇头苦笑。
赵老夫子接过那张红纸,展开一看,红纸下方除了抓阄还有一行小字,说的便是运道也是试题的歪理。赵老夫子原样念出来,
不知是那个“心善”的人听见,竟附和道:“天时地利人和。尽人事,听天命。里面的‘天’说的便是运道。如此在三甲之争里抽出这一道题,可见便是天意。考一考三位才女们的运气,倒也别致!”
不仅别致,还不伤和气呢!黛玉心想,忍不住探头去瞧那说话之人是谁心道:莫不是陈也俊吧
幸亏不是。只是一个寻常的长衫书生。
黛玉看罢,拉了霍琼在身边坐下,安抚道:“我哪里便怪了你!咱且看看,这三人,究竟谁是那不得天心之辈”
霍琼见黛玉不生气,便又小声嘀咕道:“还能有谁肯定是她杜寒清杜大姑娘!”
被点名说不得天心的杜寒清杜大姑娘,当真正在对着那张红纸,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便当真是老天爷怪我无知、不孝,便要让我止步于此吗”杜寒清想着,挪动脚步,走上前,就着小童手中签筒,微阖双目,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从中抽出了一张签纸来。
统共就三张签纸,杜寒清带头抽走了第一张。宝钗贤惠,素来让人,躬身示意岁时三友先抽。
岁时三友便不再客气,大步走过去,随手抓了靠近自己身边那张签纸出来。照着小童吩咐,右手握紧签纸,退后一步,与杜寒清站在一处,只等最后揭晓,谁胜谁败。
最后,便是宝钗,款款行去,拿起签筒中最后一张签纸,握在手里,冲小童点了点头。
小童便让三人同时上前,道:“请三位姑娘同时伸开手掌,掌中签纸上写了‘败’字者,便是落台人。”
三人听命,同时上前一步,平伸出手掌。
签纸末端的字迹便显露在了众人眼前。
那个拿到败字的人便是——
欲知详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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