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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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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夜里他怕她着凉,会用手紧紧的贴着她的小肚子,她睡觉不太老实,他便缠着她让她不要乱动,冷水不让她摸,重活儿也不让她做,若是店里不是太忙,他甚至就回家陪着,她换下来的脏衣服,他并不嫌弃,会主动的拿去给她搓洗。

    这个男人做的事情,远远的超出了杜三娘曾经的想象,这种事情,即便是后世里的男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做的,更别说对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女人的经血对他们来说那就是晦气!

    没有心情去收拾屋子,也不想动,杜三娘就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了。明日就是她的生日,前几天她还想着怎么着也要备上两桌,请上亲戚朋友来吃两杯酒。

    然而现在,杜三娘已经歇了这份想热闹一下的心情了!

    ——

    陆湛在店里等了好久,饭点都过了许久了,也不见三娘送饭来,他这肚子里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可这连着张望了几次,也不见她过来,往常虽然有时候也会晚一点,可也不至于都这么久了还没来!

    思来想去,陆湛只好关上门,连衣服都没换就往家走。

    到了家,只见灶间火都熄灭了,灶台上放大粗瓷碗,里头还放着早间他们吃剩下的两个手抓饼,她还笑着说剩下的给他留着,等他中午回来热给他吃。

    然而现在连这手抓饼也都是冷的!

    陆湛虽然肚子很饿,但还是挂念着三娘,嘴里喊了几声,没听见她应答,心里不由想着她是不是去岳丈家里了。

    杜三娘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往常来月事儿时虽然也有些坠痛,尚且还能忍受。这次拖了七八天月事儿才来,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这次痛经就比较厉害了,再加上她心里很失落,连带着平常还能忍受的一点痛都被她无限放大。

    几乎是昏昏沉沉的,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一会儿做梦还在家里当姑娘一会儿梦境又回到了现代社会,一会儿又是陆湛的那张脸,光怪陆离的景象。

    陆湛上了楼,准备换身衣裳,再去杜家看看。哪曾想他推开卧房的门,只见她就躺在床上。陆湛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剩一脸无奈。

    快步朝她走过来,陆湛坐在床沿边,看着她睡得有些潮红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捏住了她的鼻子。

    杜三娘在梦里正梦魇着,她梦见了一个人偶娃娃,漆黑的夜里那人偶娃娃一直跟着她,怎么都甩不掉,梦境一转她一把火烧了那人偶娃娃,那人偶娃娃在火光中还咯咯笑着,那双眼睛还看着她……

    连呼吸似乎都喘不上了,杜三娘在那死寂的夜色里,看着那破败的人偶娃娃被烧成了灰烬,她手脚都冰凉起来,然而一转身,先前那破败的人偶娃娃又站在她面前。

    陆湛看她神情痛苦,像是被梦魇住的样子,连忙伸手推着她,“三娘,快醒醒……”

    杜三娘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她看见陆湛,心里还很害怕,急切的道:“我做噩梦了,好吓人。”

    陆湛摸了摸她的脸,她鬓角都湿了,不由宽慰道:“我知道了,三娘不怕,我在这儿呢。”

    杜三娘心里虽然还慌,但看见他之后脑子也很快清醒起来,问道:“这什么时候了?”

    陆湛刮了刮她的鼻子,“晌午都过了,我看你迟迟没送饭了,就回来看看,还以为你回杜家里,正说过去瞧瞧,没成想你在睡觉。“

    杜三娘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现在晌午都过了。

    “三娘,你今儿是怎么了?”陆湛有些担心,这往常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三娘自打进了门儿,从来不会睡到日上三竿。

    努了努嘴,杜三娘默默的起身,她躺下的时候只想稍微眯一下,连衣裳都没换,此刻衣裳都皱巴巴的,还被汗水沾湿了……

    “我……我月事儿又来了。”杜三娘小声的说着,语气难掩失落。

    陆湛道:“那你好好休息,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杜三娘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里苦涩得厉害,她其实有时候宁愿他生气,也不想看见他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

    “不想吃!陆湛,你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我说我月事儿又来了!从我去年进门到现在,再过几个月就一年了,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难道你就没点想法?”说着说着,杜三娘心里都涌起了一股自己都弄不明白的邪火来。

    “你我都明白的,不管是我家里,还是二叔二婶他们,打从我进门开始,就一直希望我能早些给你生个孩子!过年的时候,咱们吃年饭,还说起这件事情,你就一点不着急?”

    她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至少陆湛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没有逼迫过她,也不曾嫌弃,可就是这样,她心里却是更加愧疚。

    陆湛一脸平静,伸手理了理她脸颊边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不急,可是三娘,孩子的事儿,急不来。再着急有什么用,着急,孩子就会来了?”

    要说孩子,他从和她定亲之后,也曾经幻想过,尤其是在他们成亲之后,他做好了随时当爹的准备。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个月,半年,要说他心里其实也挺纳闷的,他也没少耕耘,然而就是没消息,他心里也着急,二叔二婶明里暗里的说过好多次,又说三娘身子弱,让他多给补补。

    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陆湛并不愿意跟人说,即便是二叔二婶一家,虽然他们是关心他,可生活是他在过,三娘也是他女人,他并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坏话。

    对于孩子,陆湛相信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他和她都这么年轻,三娘年纪比他小,许是身子骨还没完全发育好,又或许是机缘还未曾到。

    “可是我急了!”杜三娘撇开头,只留个后脑勺给他,“你是不知道,我心里压力有多大!我娘,还以为我身体有毛病,每次都问我这些事情,二婶虽然没有这么直白,她也是侧鼓旁敲,我每次对着他们只能装傻充楞。”

    陆湛摸了摸她的头,“好了,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他们也只是看我年纪大了,是替我着急,并不是要针对你。你先歇着,我去做饭。”

    “不是!”杜三娘扯住他的袖子,严肃得面皮都绷得太紧,都颤抖起来,“我知道你对我好,是个好男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陆湛皱着眉,只当她是被逼得吓着了,“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叫生不出孩子!你又不是身体有缺陷,我也不是,这不就得了。就瞎想!”

    ——

    杜三娘十七岁的生辰虽然没有请客,杨氏还是来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是出嫁了,那也是时常挂念的。

    进了屋,看见三娘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家里竟是陆湛在忙活,杨氏只觉得自己脸上都火辣辣的,臊得慌。她本就是一辈子苦过来的人,又是特别的勤快,最见不得懒散的人,自己女儿嫁了人,反倒比在家里还懒散些,如今竟指挥起爷们儿干活儿了,这也就是陆湛爹娘没在,这样是公婆在,三娘这样的还不得被休了。

    “你说你这孩子,这家里的活儿本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儿。湛哥儿他一个大男人,还得干活养家,你就让他在家里陪着你,连店也不开了,你这是要干啥呢你!”杨氏忍不住数落起来,一脸责备。

    杜三娘瘪了瘪嘴

    ,“娘,我今儿生辰呢,可不想听你说这些。再说了,我身子不爽利,让他在家干点活儿又有什么关系?娘你该为我感到高兴的,你看你女婿这么体贴我,我让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

    杨氏是哭笑不得,“你啊,你可别太过分了,关上门来是什么样子我管不着,这在外头,你可得给他留面子。他二叔二婶一家也很看顾他,你别太过分,回头叫他们心里对你有想法。”

    要说杨氏心里对陆湛这个女婿是满意得不得了,对自己女儿这么好,什么都依她。女人嫁人所求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求个知心人,陆湛这孩子在这方面做得是极不错的,在婚前杨氏就很满意这女婿,没想到他们两人成亲之后他还是这么一如既往的对自己女儿。

    “我晓得呢,哪儿会不给他留脸面,娘你就放心好了!”

    杨氏又笑了起来,“我让四娘他们爷俩晚点过来。今儿是你生辰,你不是说要请你二叔二婶一家来,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杜三娘摇了摇头,“不请了,也不是什么大生辰。”

    杨氏有些疑虑,前几天女儿还来找她说这次生日的时候想请白氏他们来吃饭,这轮到点了,又说不请了,回头指不定别人心里有甚想法,“这不太好吧,你这说了要请人来,事到临头又说不请了?回头你二叔二婶还不得多心……”

    “娘,我这前头不是还没开这口嘛,我本是想今早才去让他们过来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咱们一家人。”

    杨氏叹了口气,“三娘,你是不是怕你二叔二婶说什么?”

    这白氏心头有想法,杨氏也能猜出几分,甚至也能理解。三娘定然是怕被他们念叨,才不愿请他们过来。

    “三娘,娘前头给你的那方子,你可按时吃了,这么长时间,按理儿也该有个结果了呀……”杨氏就弄不明白了,这方子治好了那么多人,没道理自己女儿吃了一点效果都没有吧。

    杜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自己的身体也没什么毛病,可就是怀不上,这次月事儿推迟了七八天,我还以为怀上了,哪知道昨儿月事儿又来了。娘,我会不会真是身体有毛病?”

    “昨儿见了红,我心里挺失望的。陆湛他倒是没说什么,反倒安慰我,可他越是这样,我这心里就越内疚。”

    杨氏也跟着心里难受,作为母亲,她希望自己女儿能一辈子幸福,同时作为女人,她知道一个家庭想要得到长久的维系,孩子就少不得,再深厚的感情,时间久了,感情也就会变淡了。别看现在陆湛稀罕三娘,那是他自己也明白前头的事儿对不住三娘,才可劲儿的爱护她,可这时间长了,一年两年三五年的,要是三娘没给他生个孩子,谁也不知道后面会什么样。

    “我昨儿心里不爽快,连午饭都懒得弄,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梦见你们,一会儿又是陆湛,乱七八糟的。对了,我还梦见了个怪事儿,到现在想起来我这心里头发毛,怪吓人的。”杜三娘还是第一次梦见那种梦,别说人偶娃娃了,前世她从小到大连洋娃娃都没梦见过。

    “我梦见个人偶娃娃一直追着我,周围一片漆黑,那东西就一直跟着我,我丢了也回来,后来我一把火烧了,烧完之后它又出来了,还好那时候陆湛回来把我摇醒了,真怪吓人的……”

    杨氏听得直皱眉,“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是碰见了脏东西!不成,回头你跟我去趟你外祖家,那儿有个人挺厉害,收拾这些最拿手了……”

    中饭吃得虽然简单,不过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也很是热闹。杜峰已经开始抽条长高,嗓音处在少年特有的变声期,声音粗嘎,他怕被人笑话,能不张口就绝对不张口说话。四娘也长高了些,皮肤白净,虽然年纪长了,也比以前懂事了许多,仍然还是那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可不会羞涩,来了还问起伍子修怎么没来,惹得大伙儿一阵笑。

    说起来,当初伍林祖孙两人过来住了一小段时间,四娘看见个面生的小哥哥,可一点都没有胆怯,还主动同人说话。那伍子修模样长得俊俏,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比起杜峰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很开朗,也很细心,也不嫌四娘年纪小,又吵闹,同四娘相处得很愉快,走的时候四娘还哭鼻子呢。

    ——

    杨氏记挂着女儿说过的事情,她连觉都睡不好了。不过几日,杨氏找了个由头,带着杜三娘回娘家,陆湛还有些不放心,说了几次跟着一起去看看,被杜三娘笑了几句才作罢。

    出发前杨氏还问她身上

    是否干净了,杜三娘点了点头,母女俩这才启程。

    史氏看见女儿和外孙女前来,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杜三娘的手一个劲儿的追问她过得怎么样,杜三娘都一一回了。对外祖母,杜三娘是心存感激的,当初若不是外祖母的一番话,自己和陆湛之间可能根本就没有缘分。

    史氏听她婚后过得不错,陆湛对她也很好,心里总算是踏实了,还乐呵呵的笑着说自己看人眼光准,当初看陆湛那后生就是个不错的,如今果然是没选错云云。

    热闹寒暄之后,杨氏就把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明说了,这一者是想让那老神医再替女儿把把脉,调理身体,二者也想找个神婆给女儿拾掇拾掇,烧烧香拜拜佛。

    史氏听了这些话之后,心里也跟着着急了,这夫妻之间,最终还是得有个孩子才行,若是三娘生不出孩子来,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有诸多的闲言碎语。

    杜三娘见她们都神情严肃,弄得她心里也紧张起来!陆湛对她确实是没得说,她自然是希望两人能有孩子,如果她真的是身体有毛病,不能生孩子,那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就算是陆湛依然不愿舍弃她,只怕为了传宗接代,最后也不得不做出妥协。而这,是她并不愿意看见的,更不想它发生。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史氏便带着她们母女二人先去找了神婆,那神婆先让杜三娘随意抽了十张牌,那神婆看后说她今年运气不好,但好在有贵人相助能够化险为夷,又说她没子星,还被个吊死鬼和水鬼缠上,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史氏和杨氏一愣一愣,一脸慌张。

    对封建迷信,杜三娘对这个原是不信的,但是自己穿越而来,对鬼神之说她也就没有那么抵触了。那神婆又做了一通法式,嘴里念念有词,顶头供奉着的几尊观音在升起的聊聊炊烟中俯瞰着底下的众人

    ,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随后那神婆点起一截白布,燃烧之后那点点的星光中上头竟然延伸出了一朵莲花的模样,在上面又是一个童子,将之化在水中,沉淀之后竟然在那碗底真就有个模糊的人样子来……

    “史家大嫂子,这你放心,定然能怀上,我回头天天求我家观音菩萨……”

    杜三娘几乎是迷迷糊糊的喝了一碗香灰水,看着外祖母和娘亲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心里又不是个滋味儿,她竟然也跟着相信这神婆的话了,也罢,不论成不成,明显这神婆的话娘和外祖母很相信,能让她们放宽心也好。

    之后又烧了蛋,鸭蛋在火焰中劈啪作响,那神婆直道好好,爆得好,最后捡出来剥开看,果真那煮熟的蛋白上有个凸出的东西,看着还真像是人的头像……

    弄完这些,他们又去找那老大夫,和那吹得神乎其神的神婆相比较,杜三娘更愿意相信这老大夫,大夫问了些比较私密的问题,最后说她只是有些小毛病,没甚大病,仔细再调养两三月就差不多了,临到回家时候,自然又是大包小包一大堆。

    回来之后,杜三娘虽然觉得那些药苦得都能把人给吃死,但还是咬着牙吃着,那大夫这次只给了二十包药,每日煎一剂,说等她吃完之后再换方子,唯有一点要求,嘱咐她吃药期间注意避孕。陆湛看她回来带着一大口袋药材,每日很仔细的熬药,陆湛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看她很认真仔细的样子,又说不出口,看她吃药时那眉头皱得都能打结绳了,他默默的记着这些,便连夫妻间那点事儿也很克制没有闹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然而这看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下,却掩藏着波涛海浪,五月底,就有消息传来说西南那边叛乱,都开始打仗了……

    第 168 章

    当打仗的消息传到城里时,

    不少人都还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议论着这件事情,

    对他们来说,

    打仗的事情就好似天方夜谭,

    而因何叛乱,

    为何打仗,

    他们并不会在意,

    就是这天下姓什么对老百姓而言,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谁打仗,

    谁被打,是输是赢,并不关心。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闲聊起来的时候,

    一些好似知道‘内情’的人甚至颇有一种‘见多识广’的意味在里头。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伙儿议论得热火朝天,

    便是战场上的事情讲起来都是绘声绘色,

    活像是他们亲眼经历过一样。

    杜三娘一听见打仗这个消息之后,

    心里顿时就紧张起来,

    去年颜怀卿曾经告诉过她会打仗,

    不过又说战事儿波及不到这里,

    这才让杜三娘心里暂且放松下来。然而街头巷尾的都在议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杜三娘心里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和当初只是听颜怀卿说起时又有不同,来自周围的声音都告诉她,

    真的打仗了。颜怀卿当初还说,

    在打仗之后,还出现的粮食短缺的事情。杜三娘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可上辈子战争题材的片子也没少看,只要一打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杜三娘看着城里人将战争当做谈资,甚至以此来凸显自己的不同,她心里却胆寒起来。家里的粮食当然够吃的,可往后会如何谁都不敢肯定!看似天高皇帝远,可谁又能保证自己最后就能平安活着?

    杜三娘很是焦虑,趁着如今市场上的粮食并没涨价,她开始储存食物,不敢一次性买太多,只能分批次的采买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地窖里存满了米、面、酱,一些风干的菜干,肉干,酱菜等东西。

    杨氏那儿她也嘱咐着让她多存点吃食,杨氏自然也是听见外头议论起打仗的事情,看三娘这么紧张,以为她是害怕了,还宽慰着,让她不要担心,这打仗的地方离他们这里很远,根本不会牵扯到这里。

    杜三娘是有苦难言,她又不可能明着告诉杨氏,这场战争不是小打小闹,看颜怀卿当初那讳莫如深的姿态,这分明就是一场动摇家国的大动乱,很有可能是面临着改朝换代的危险。在这种大背景下,杜三娘根本就不相信这只是一场小动乱。而他们这里离京城那么远,消息流通本就闭塞,打仗的消息传到这里都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如今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

    杜三娘唯一能肯定的是这里不会打仗,否者她压根儿就不敢继续呆下去!然而当初颜怀卿并没有仔细说,如今真的打起来,她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不行,她还得去颜府找颜怀卿问个清楚明白!事关重大,杜三娘嘱托爹娘让他们一定要存粮食,二叔二婶那边,她只能让陆湛去提醒一下。

    陆湛最近是眼见着她慌乱,一听打仗的消息,就吓得乱了阵脚,买米买粮的把整个地窖都填满了。陆湛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战争发生的地方离他们这里那么遥远,那起子乱臣贼子的单凭那一个人想来怎么也不可能有本事和整个朝廷作对。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往往出人意料,朝廷出征讨伐叛贼,却是连着吃了几场败仗,丢了两座城池,叛军士气大涨,乘胜追击,领头的首领乔孟甚至自封为王,大有要和当朝皇帝一较高下的味道。

    在连着吃了几场败仗之后,朝廷里的人一派主和一派主战,吵得不可开交。当朝皇帝偏又是个昏聩无能的,他宠爱的宠妃一派却趁此机会在朝堂上大肆铲除异己,趁机把持朝政,压根儿不顾叛军已经一日日朝着京城挺近。

    乔孟并非是没有远见的愚昧子弟,眼见当朝皇帝昏聩,朝中派系斗争严重,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乔孟虽然出生寒门,却也是一个极其看重人才的人,再加上他起兵造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以后坐上那个位置,在别人眼里那也是乱臣贼子。

    乔孟并不愿意自己以后落得那般的骂名,他私下派人去拉拢不少的官吏,有人愿意归顺与他,自然也有人不愿归顺他,乔孟示意那些投靠他的官吏们在京城散播谣言,将本就乱成一锅粥的京城更是搅和得天翻地覆。

    ——

    杜三娘前去颜府求见颜怀卿,然而颜怀卿去了郑家,并不在家中。杜三娘心里是慌得不得了,此刻她当真是后悔当日怎么不多问一些,如今事情真的发生的,她竟然连这场战争到底打了多久,又是谁胜利了都不知道。

    当初颜怀卿说起时,她只顾着欢喜他们这里不会打仗,不会成为战场,却忘了既然是打仗,又哪里会不受影响的。

    不知道颜怀卿什么时候会回来,杜三娘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祈求对方等颜怀卿回来之后,使人来告知她一声。那人是在赵管事儿手下做事儿的,也知道杜三娘一家子好似和大公子很有几分交情,倒也很是客气。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听着周围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恍惚间好似一切和以往都没有什么两样,然而杜三娘却明白,这种安宁平静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再过不了多久,便是他们这样的消息闭塞的内陆城市,也会收到许多不好的消息。

    陆湛不明白杜三娘为何这么敏感,如今只是听见了一点动静,就犹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他问过三娘,但是她显然并没有对他说实话,只是说她害怕战争,害怕局面会控制不住。

    哪怕和京城离得那么远,随着时间的流逝,坏消息也一个接着一个的传了过来,朝廷的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输得很是惨烈,而叛臣乔孟却在江东称帝,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掌控了东南八座城池,这强势的劲头儿俨然已是势不可挡。

    而此时,又传出老皇帝病重的消息,不过几日,老皇帝病死,皇位却并没有传给嫡出的太子,因为太子意图弑父的消息,已经当庭伏诛,最后坐上皇帝位置的,竟是一个七八岁的黄口小儿。

    所有的一切,都再一次的照着原来的轨迹发生,颜怀卿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上辈子他纯粹就是个败家子儿,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什么朝堂什么战争同他没关系,靠着颜家这颗大树,就算是在乱世里,他们颜家也能存活。

    然而颜家却站错了队伍,新皇登基之后便拿颜家开刀,昔日的门阀贵族顷刻间就成了刀下亡魂,即便是他们这些颜家旁支也难逃干系!颜怀卿并不准备坐以待毙,他不愿意上辈子的遗憾再次发生!那个人,谁也没料到的男人,此刻便在北地里,还曾被人说成是丧家之犬,可最后他却卷土重来,迅速又狂猛,比之乱臣贼子的乔孟手段更严酷,他本也是皇族出身,打着匡扶社稷铲除乱臣贼子乔孟的名头,迅速在战乱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次颜怀卿来孟家,有些消息他想要通知孟家的人,希望他们能明哲保身,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想来看看她。

    ——

    随着事态一步步恶化,战争的阴云却犹如一层浓雾笼罩在掌权者的头顶,战事儿输多胜少,眼见着乔孟那乱臣贼子一日日壮大,这让京都的实际的掌权者几乎是夜不能寐,某天夜里一觉醒来之后,颁布了一则征兵诏令,为了防止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还派了有鹰犬之称的宦官前去督促。

    杜三娘一直念着能见颜怀卿一面,此番她一定要问清楚。然而她没有等到颜怀卿的出现,却等来了一则征兵令!

    凡十五以上,四十五以下的男丁,皆在征召之列。

    这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炸的杜三娘脑子都蒙了!她脑子里轰隆作响,一片空白,紧紧咬着嘴唇,眼前除了那一则布告,再也没有其他。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杜三娘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天抢地,呜呼哀哉的躺在地上哭闹连天。

    战争,她早早就从颜怀卿的嘴巴里听见过,然而因为颜怀卿并没有细说,她也因为这座城池没有卷入战争而暗地里高兴过,毕竟他们不用受战争之苦,不用离开故土。

    然而现实却远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朝廷竟然下了征兵令。杜三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过那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过有一天陆湛有可能会被拉着上战场去!在杜三娘的意识里,还一味想着战争是士兵的事情,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却忘了在古代社会,民也是兵!战事一起,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也会穿上甲衣,上战场杀敌。

    杜三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这回家的,这一路,她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哭闹声,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要跟着凑热闹偏偏要去看那布告栏,她平时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陆湛还在铺子里忙活着,杜三娘恍恍惚惚的就走到了铺子前,她听见了屋子里头的说话声,陆湛不知正在和谁说话,他的嗓音比较低沉,但听在耳朵里却甜得好像耳朵都要怀孕一样!这个男人的长相虽然不是社会主流认可的俊俏郎君类型,但只听声音,却能迷住任何一个女人。

    杜三娘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她的视野都有些模糊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她看见他送了客人出门,外头套着皮质的长长的围裙。她又记起自己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家里说让她来相看,她那时候面皮薄,说这些都忍不住脸红,她只敢偷偷的瞧他,那时的他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座山那么高大,几乎是吓着她了。

    他举起那大铁锤,一下一下的挥舞着,随着动作肌肉也跟着颤动着,彰显着属于男人的力量,那一刻她虽然更多的是羞涩,可是属于这个男人的荷尔蒙却吸引了她。

    他也看见她了,站在门口笑看着她。杜三娘眨了下眼睛,不想让迷蒙的泪花遮住自己的视线。如今,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朝他走过去,不用躲闪,也不用脸红,更不怕被人看见了嗤笑,因为这个男人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呢。

    可是现在,杜三娘却不知道她和陆湛之间,可还有以后?如果他当真被拉去上战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承受那最坏的结果。

    走得近了,陆湛才看见她眼睛红红的,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却硬是强忍着,她这幅受了委屈的模样让陆湛心里极其心疼,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说要去市场上割两斤肉回来。

    “三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陆湛可见不得她受委屈,看见她掉眼泪珠子比割他的肉还让他难受。

    她想忍住的,然而听见他的声音,她根本就忍不住,这一路强忍着的泪水,这会儿在面对他的时候再也包不住。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杜三娘三两步走过来,将菜篮子直放在地上,就伸手把人抱住了。

    陆湛连忙往周围看去,生怕有人过来瞧见了。在家里三娘这么对他没什么,可这在外头都这么热情,陆湛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倒不是他害羞,而是他可不愿自己和三娘的恩爱被人看见。

    “三娘……”

    陆湛又喊了一声,他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是才干过活儿,手上脏兮兮的,陆湛只好按捺住这个念头。

    “别叫我,什么都别问,我就想抱抱你。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想看不见你……”将头埋首在他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眼泪流得更多,说到后来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陆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可是看这情况,她确实是被吓着了,“好,我们回家,三娘,你先放开我,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回去。”

    陆湛被她这举动弄得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他也没心思去收拾东西,只换了衣裳便关上门,一路上她就像是受惊的小鸟,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开,那手指在他手心里还颤抖着。

    陆湛眉头直皱,他不知道三娘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把她吓成这样,他沉稳有力的握着她的手,希望她不要害怕。

    回到家之后,陆湛拧干帕子给她擦了脸,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杜三娘轻轻的吐了口浊气,看见他还站在自己面前,她心里方才踏实,刚才那一刹那,她真的被那消息吓坏了。杜三娘吸了吸鼻子,小小的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把自己刚才在城里看见的消息说了出来。

    “陆湛,你会不会有事儿?你会不会也被抓着上战场,你告诉我?”杜三娘仰起头,红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她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不是现实。

    陆湛确实没想到朝廷竟然下了征兵令,先前打仗的消息,也时常传过来,看来但情况显然比传来的消息更加严峻,否则怎么会这么快的就出了征兵令!都已经多少年没有贴出过征兵令了,便是前朝灭亡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征兵令,可见朝廷被那乔孟给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已经是穷途末路。

    陆湛拍了拍杜三娘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慌,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现在还没个定数。我会去找卓先生弄清楚情况。虽然这征兵令下来了,但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不用去的。我没爹没娘,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无子嗣,按照惯例,我是不在征召之列。三娘,相信我,事情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再有句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别太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杜三娘被他这么一说,心里虽然没有放松,但这至少表示陆湛有留下来的机会!她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会如何,但只要有一点可能,她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他留下来!

    征兵令的消息已经下达,立刻便在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没有人愿意上战场,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一旦去了,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杨氏知道消息之后也着急了,好在她男人当年摔下山得了残疾,如今竟是因祸得福了,儿子的年纪也还不到十五岁,他们家的两个男人都不在征召之列。可是转头一想到陆湛,登时是吓得浑身哆嗦,若是陆湛被征召,自己女儿岂不是苦了!

    杨氏几乎是立刻就去找了三娘,陆湛并没在家,她问三娘,知道陆湛去找卓先生了,杨氏勉强道:“对,卓先生,还有卓先生。卓先生这么喜欢峰哥儿,我们找卓先生帮忙,他一定会想办法的,湛哥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儿的。”

    杜三娘看老娘惶恐不安,她其实心里也没底,虽然陆湛说去找卓先生了解情况,可听说朝廷还专门派了人前来督查,事情最终会怎么样谁也没办法肯定。如今他们一家人的希望,也就只有卓先生了,卓先生如果说陆湛安全,那兴许他真的安全。

    两人坐在椅子上,除了等待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连闲话家常都没办法说出口,唯有旁边的蜡烛还燃得劈啪作响。

    这一晚,陆湛并没有回家,他在卓先生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远比传出来的更加严峻,让陆湛的心里沉甸甸的。卓先生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满脸的疲惫,他也说了会尽最大的努力,同时也说了这次到他们这里来的是京里素有‘威名’的朝廷头号鹰犬张权。

    而这个人,最是心狠手辣又特别贪,在京城里凡是被他逮到的,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个人的到来,对他们整座城的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第 169 章

    征兵令一出,

    全城的百姓再也没有往日里的谈笑风生,

    几乎个个脸上都是愁容满面,

    有些门路的开始上下活动关系,

    希望能让家里的男丁都能逃脱上战场的噩梦。

    那日陆湛回来之后,

    还宽慰她来着,

    说卓先生愿意帮忙,

    杜三娘见他说得轻巧,心里却是一刻也不曾放松下来,在没有最后尘埃落定之前,

    她是不可能放松下来了。

    颜怀卿还没有回来,杜三娘也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卓先生身上,虽然卓先生既然说了会帮忙就一定会帮他们,

    可是卓先生在衙门里即便有些话语权,

    毕竟不是那主事儿的人,坊间传闻,

    这次朝廷派来的人极其的‘厉害’,

    名叫张权,

    有门路的都去巴结这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儿了!

    陆湛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表面看起来征兵一事儿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仍然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早出晚归,杜三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底气不会被征调,她问过,

    但陆湛明显是在拿话敷衍她,

    问了几次,她就不再问了,心里却是越发的一日比一日惶恐不安起来。

    在布告张贴出来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被朝廷赋予了‘重任’的宦臣张权终于来了,他来的那一天,排场极大,天上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坐着一辆马车,身后带着二十来名随从。

    衙门里的人早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竟是官老爷亲自候在此处,头顶着淅沥沥的雨水,沾湿了头发衣裳,却也不曾拿雨伞来遮挡一二。

    直到那马车总算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卓秀才看了一眼,抿着嘴微微撇开视线。

    车把式刚把车停好,便有一名青衣小厮儿急急跑过来,也不顾地上湿滑泥泞,毕恭毕敬的趴下来,不多时,马车里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来,帘子被撩起,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面容,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青,长相颇有几分阴柔,那嘴唇却显得极其的的殷红,虽是一副男生女相的样貌,却没有人敢轻视与他。

    此人,便是张权。

    张权笑了一下,看着前头站着的众人,说道:“下这般大的雨,大人怎也不打雨伞遮一遮。”

    话虽是这么说,其他人又怎敢当真,连忙簇拥着上前来。

    卓秀才看着那张脸,低着头敛下所有的情绪,他的脚步不急不缓,只跟在众人身后。

    张权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恭维,他虽算不上是真正的男人,却没有人敢小瞧他

    ,即便是王公贵族对他也是礼让三分。张权对其他人的谄媚并没有放在眼里,抬眼看着这并不威武大气的城墙,张权有些嫌弃,心里对这次的差事儿并不满意。

    然而因着乔孟那厮儿的迅速崛起,又霸占了秦淮以南的诸多城池,惹得丞相大人大怒,此番出来他张权也想避一避风头,省得惹得丞相大人的霉头。如今皇室式微,大权旁落到丞相之手,他们这帮人

    ,也不得不依附于丞相之命。

    张权踱步走着,闲庭信步的模样,脸上还带着笑,若不是知晓此人的厉害,真个把他当做人畜无害,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四下张望了一下,张权看着周围的景致便失去了几分兴致,虽然来之前他就知道这次的差事儿怕是没什么油水,到底还带着几分想头,今儿个来了之后,看着这斑驳的城墙,周围破旧的房屋,哪里有京城来得富饶,顿时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阴沉着一张脸。

    众人不知道这位‘主’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色,刚才脸上还有个笑脸,这会儿便臭着一张脸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遥想此人的在京城里的响亮的名头,心里顿时没底,若是不把这人伺候好,回头怎么被人整的都不晓得。

    张权心里烦透了,狭长的丹凤眼落在身后的人群中,一个个的望过去。顿时周遭的人头皮都绷紧了

    ,眼瞧着张权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张权薄薄的嘴唇牵扯出一丝笑意,看着其他人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得脸上的笑意又明显了几分,他们怕他,这些年来,折在他手里的人不知何其多,他早已经习惯这些人面对自己时的卑微模样。而这,恰恰是张权最喜欢看见的,坊间把他张权都形容成鹰犬,可这些人也只敢背地里议论而已,当真面对自己时却又是另一副模样!

    张权的目光轻轻的从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一身青衫,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身上,张权本就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似是在沉思,又似在回忆,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足足盯着看了良久,才轻笑一声,朗声道:“没成想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还能见到‘故人’。”

    张权的脸上隐隐的带着几分兴奋,他只是略微回想了一下,就记起了对方的底细来,虽然时隔多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已然落拓到这般境地,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张权眉头上挑,朝着对方走了过来,站在他跟前,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许久不见,卓家阿郎还是这么风采依旧啊……”

    卓秀才也看着他,并未因他的突然靠近而惶恐,“大人廖赞了,某不过一介乡野村夫罢了。”

    张权也跟着笑了起来,想是笑得太大声的缘故,他白皙的面皮都涨红了几分。

    “卓家阿郎可切莫如此妄自菲薄,想当初那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这乡野村夫如何能比?”说着张权又看着他,眼睛里似还带着几分怀念。

    卓秀才脸上的神情淡漠,“大人说笑了,某不才,怎当得‘才子’二字。”

    张权委实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遥想当初京城卓家也是门阀贵胄,卓家阿郎的名头京中谁人不知?只一场祸乱,卓家也顷刻间土崩瓦解,再不复往日荣光,如今京中哪里还能听见卓家的消息。可叹这世间,任他出身如何高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今这位昔日的阀门贵公子,任他是如何才高八斗,也只能待在这闭塞之地,再找不到当初的潇洒。

    张权舔了舔嘴角,竟是有几分兴奋,他又笑了起来,他这会儿脸上的笑容倒是真了几分,不过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

    卓秀才拢在袖中的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张权,这只朝廷的走狗,他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便是将此人大卸八块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从听见要过来的人是张权开始,他的心里就没有一刻是踏实的,张权与他乃是血海深仇,然而如今他已经高高在上,自己不过是个隐居此地的小人物儿,仇人在前,他却奈何不得,犹如一把尖刀插入他的胸口,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份痛苦和无奈。

    对张权来说,见到卓家的人虽然很是意外,但他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这位卓家昔日的贵公子,如他自己所说,如今不过一介乡野村夫罢了,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自己的时间。

    这么说了几句,张权就没有再理会对方,又同其他人说起话来。

    卓秀才走在队伍的末尾,看着前方的热闹,他紧紧抿着嘴唇,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轻举妄动!他如今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两个孩子,所有的恩怨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

    听说京城里来的那位大官已经到了城里,然而很少有人见过,杜三娘在外头也去打听了一些关于那位神秘人物的消息,然而得到的有用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卓先生那里杜三娘也跟着母亲杨氏上门过,还备了礼,虽然卓先生一直推脱,但杜三娘还是把东西放下了,不管事情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是托人家办事儿,自然是需要打点的,那位大官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见不到面,卓先生是官府中的人想来还有法子能见到的。

    颜怀卿仍然还没回来,杜三娘心里焦虑之极,这件事情如今最清楚事态走向的就是他了,然而颜怀卿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家。颜怀卿的离开,让杜三娘心里七上八下,也不免对颜怀卿所说的战事儿越发的担忧,他选择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杜三娘不敢想下去,颜怀卿是颜家的儿子,有权有势,就算全城的男人都要被征召上战场,他也必定不会是那一个。颜家的家世摆在这儿,不论花费多大的代价,颜家必定不会让颜怀卿上战场。

    杜三娘一直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卓先生那里,她是害怕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她想求颜怀卿帮忙,然而接二连三都没有得到颜怀卿归家的消息,让杜三娘心里越发惶恐不安起来。

    在这一天天的焦虑中,衙门里终于有了动静,挨家挨户的清查人口,被征召入伍的名单分批的张贴在布告栏中,杜三娘每次都要去看,只有没看见陆湛的名字,她才会松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卓先生的帮忙,杜三娘在随后的几份名单上面都没有看见陆湛的名字,她在心里祈求着上天一定让陆湛逃过这次劫难,那她日后定会日日烧香拜佛。

    陆湛却越加的沉默了,这些日子他看见三娘犹如惊弓之鸟,吃不好,睡不香,夜里一点点响动都能惊扰到她。陆湛明白她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情几乎是心力交瘁,她是那么的依恋着自己。然而陆湛心里却很是苦闷,他的好兄弟向三便在那名单之上……

    还记得名单张贴出来之后,向三来找他,向他道别,两人约着喝闷酒,向三对着他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那个成天嘻嘻哈哈自己都还像个孩子似的人,却要上战场了。大哭了一场,向三说看在两人以往的兄弟情分上,以后多看顾看顾他妻子和儿子,若是他回不来了,也别让人欺负他们娘俩。

    向三那口气,说得好似一去不复返一样,陆湛骂了他几句,然而他也知道自己那些话显得是有多么的苍白无力,战场上刀剑无眼,本就是拿着性命在搏,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活下来,就算是他陆湛,也是如此。

    第 170 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着几次那征兵名单上都没有陆湛的名字,

    让杜三娘一直悬着的心放松了一些。她想,

    那名单上面没有陆湛的名字,

    必定是卓秀才在其中周旋的缘故。等这件事情过去,

    她定当携带厚礼登门道谢。而且听闻那京城里来的高官,

    不日便要启程回京,

    说来可不就是一件好事儿。

    那颜怀卿仍旧还未归家,

    杜三娘暗自瘪了瘪嘴,听说他这一趟是早早就去了孟家,又有些想笑,

    看不出来这颜怀卿仪表堂堂,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遇见这情之一字,

    竟也这般的急切,

    妄他可还是重生人氏。

    杨氏也密切关注着这次的征兵一事儿,是吃不好睡不好,

    就怕女婿被弄进去,

    自己女儿受苦。连日来,

    杨氏除了留意消息,

    还对这杜峰耳提面命了一番,

    除了让他好生学习,

    又嘱咐他多去卓先生那里看看。

    杨氏是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只盼着她这一辈子平平安安,家庭幸福,

    哪知道朝廷竟是要打仗,

    还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叫杨氏心里如何能安。好在,这一切都即将过去,只要过了这一茬,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又能在一起。

    ——

    白氏近来脸上确实愁云惨淡,形容苍老,原本油亮的青丝也暗淡无光,发间生出了不少的白发来。白氏生了四个儿子,除了老大成了亲,老二也定下来,这老三老四都还小,如今那征兵令一下来,他们这一家子可怎办才好。

    这些日子,白氏也忙着找人活动活动,然而这门路哪里又是那么好找的,即便能找上一两个边缘性的人物,要收重礼不说,还说这事儿不论最终是成还是不成,可不能怪他办事儿不利!这番推脱之言,白氏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想要趁机敛财罢了,可眼下她哪里能认识什么人,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送了礼,剩下的也就只有等待了。每次放榜,白氏都是手脚冰冷一片,她虽不认识字,却有那识得字儿的人

    ,托人相看,好在连着几次都没有找到自家孩儿的名字,白氏心里稍微安定一些。然而每次又面临着下一次的煎熬,折磨,白氏夜里不知流过多少泪,夜里做梦都梦见儿子被抓,这让白氏内心极为惶恐,又连忙去庙里烧香拜佛,祈祷着自己的儿子能渡过这次难关。

    又隔了半个月,说是最后一批名单就要放榜,临放榜前,杜三娘直觉的自己心头没有来的慌乱,眼皮直跳,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多想,陆湛定然不会有事儿的。

    一大早,杨氏便寻上门来,旁边还站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白氏,杜三娘也没心思吃早饭,她看了陆湛一眼,陆湛也看着她。

    “你就在家等我。”杜三娘说道。

    陆湛定定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三个女人结伴来到城里,那布告栏前面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她们几人根本就插不进去。

    周围闹哄哄的,也听不见前头在说什么,白氏紧紧拉着杜三娘的手,哆嗦着嘴皮道:“三娘,你年轻眼神儿好,你给二婶瞧瞧。”

    杜三娘努力仰起头来往前看,然前头人实在是在多了,她的各自又并不高挑,哪怕是踮起脚尖也没法看见,杜三娘摇了摇头,懊恼道:“人太多了,根本就看不见。”

    不多时,前头就传来呜呜的哭泣声,这种声音,她们早已经熟悉,三人的脸色都不好,杜三娘还勉强能忍住,白氏却是已经流下两行眼泪来,“这天杀的,打什么仗,生生拆散一个家。”

    杨氏也是红着眼睛,这次她家里不过是运气好,丈夫,儿子都达不到要求,可见着这么多骨肉相离的场面,她也忍不住内心悲凉。等了没多久,原本密集的人群松动了些,一些人大哭着把人扶着回去,杜三娘她们好不容易终于来到布告栏前。

    急切的看着那上面的名字,连眨眼睛她都嫌多余,一双眼睛瞪得几乎酸痛,紧张得手都在颤抖着,心头默念着陆湛的名字。白氏不认识字,看着那张贴出来的榜,右手抓着三娘的手,“三娘,看见没有,看见你兄弟名字没有?”

    白氏太过紧张,她本就是做惯农活的妇女,手劲儿大,杜三娘的胳膊都被弄得有些疼,不过也顾不得这疼痛了,她双眼还没离开把榜单,一行一行的往下寻找着,“二婶儿,我正在看呢。还没看着……”

    她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来,嘴巴大张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白氏继续念叨道:“怎么样啊,看见没有啊,你兄弟的名字在没在上面?”

    杜三娘使劲儿的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然而看了几次,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看错,这一排下来的,都是陆姓的名字,那上头的好好几个名字,杜三娘都能想起他们的面容,其中便有二婶家的两个儿子。

    耳畔白氏的声音显得那么急切,这些日子,二婶为了这件事情也是操碎了心,杜三娘也看在眼里,然而她自己都不知道陆湛会怎么样,也没有那多余的心力去管其他人,可这会儿在这份名单上看见他们的名字,杜三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白氏说。她害怕白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杨氏见她盯着上头那名字,还连着看了几眼,只觉得眼皮突突跳个不停,杨氏虽然不认识字,可她了解三娘,她这分明是在上面看见了熟人。

    “三娘,你看见了没有?”白氏又追问起来。

    杜三娘这一刻觉得心里像是有千斤重,她该怎么说才好?这名单上头没有陆湛的名字,杜三娘这么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可是看着二婶的两个儿子,她心头又是沉甸甸的。

    杨氏看她小心的看了白氏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头咯噔一下,莫不成上头的人是……

    “亲家,你看着人来人往的,看都看不清,咱们还是等前头的人走了些再去看。”

    说着杨氏暗中给杜三娘使眼色,杜三娘吸了口气,说道:“二婶,我这有些字儿还不认识。”

    白氏啊了一声,“湛哥不是说你识字儿?”

    杜三娘勉强道:“我哪儿认识字儿,他也就教过我几个字儿,二婶也知道他自己都认不得多少字儿。”

    这倒也是,早年湛哥儿虽上过两年学堂,却是个不好学的,还在学堂惹是生非,他教三娘认字儿想来也识不得几个。白氏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看见湛哥儿的名字?他的名字你该认得吧。”

    白氏同样也操心陆湛,虽然像陆湛这种无父无母还没个孩子的,不太可能会被征,但这凡事也有万一,这谁也不清楚。

    杜三娘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他的名字。”

    白氏心里宽慰了几分,湛哥儿没事儿就好,她拍了拍三娘的手,“好,好,湛哥儿没事儿,我也放心了。”

    杨氏听见那上面没有女婿的名字,也替她高兴,不过白氏在这儿,杨氏也不好把那份高兴表露在脸上。

    周围议论声不断,白氏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没有事儿,三娘不认字儿,她只好另找人了。四下张望了一番,白氏看见了那老童生,忙就跑了过去。

    杨氏握着女儿的手,小声问道:“我见你欲言又止的,那上头是不是有你二婶家的?”

    杜三娘抿着嘴点了点头,杨氏叹息一声,“这可怎么办,是哪一个?”

    “有大兄弟和二兄弟。”杜三娘压低了声音,一脸的为难。

    这上面有两个人的名字,她又怎么敢说,她要是就这么说了,二婶可受不住。

    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是一脸凝重,原以为只是一个,哪晓得竟是两个,这……这那个当娘的能受得了。杨氏哆嗦了下嘴皮,低声道:“也不知道卓先生……”

    “娘,这事儿万不能麻烦卓先生了。本来就是皇命,卓先生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他做不了主的。”杜三娘几乎是一下子就否决了娘的提议。先前陆湛的事儿就已经麻烦过人家了,现在这板上钉钉的事实更不可能更改,卓先生定然也是无能为力,他们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麻烦别人。

    杜三娘皱着眉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头白氏已经走到那老童生面前,虽不是一个村儿的,倒也认识,待她说明了来意,那老童生就认真的看起来。

    杜三娘道:“娘,你先回去给二叔叫二叔来,我怕二婶想不开,我先看着她。”

    白氏心里咚咚响个不停,她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生怕自己听错。

    杜三娘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白氏这会儿的也没注意到杨氏已经没在了,便是三娘过来站在她身后她也没有注意到。

    过了没多久,那老童生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白氏,摇头道:“大妹子,你回去吧,这些日子多团聚团聚。”

    白氏这颗心顿时如坠冰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哆嗦起来,“是,是我家哪个孩儿?”

    老童生看着她,也是心生不忍,摇头道:“是你家老大和老二……”

    白氏几乎是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杜三娘赶紧扶着她,白氏张着嘴,看着杜三娘道:“三娘,你听清楚了没,是哪个?”

    “二婶……”杜三娘眼里也是含着泪,“咱先回去,再想想办法。”

    白氏脑子里轰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祈求都变成了噩梦,这一去,就要走了她两个儿子,这是要割她的肉,喝她的血啊。

    第 171 章

    白氏是被人抬回去了,

    因着两个儿子被征召的消息,

    她几乎是情绪崩溃,

    状若疯癫。

    陆志福蹲在院子里,

    满脸的沧桑和疲惫,

    浑浊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年长的两个儿子也是一脸呆滞,

    儿媳妇嚎啕大哭,一家子愁云惨淡,极其悲凉。

    杜三娘见此情景,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情况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极力避免的,儿子,

    丈夫,

    在这一纸征兵令之前,便什么都不是了,

    家国, 大义,

    等待他们的都将是未知,

    若是有命能回来,

    自是皆大欢喜,

    可若是不能回来,兴许这尸骨都将散落他乡,做那孤魂野鬼。

    他们一家像是所有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对这个结果,他们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去改变。

    明明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只有心凉。

    陆志福悠悠的叹了口气,“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他转动了下眼珠子,看着陆湛和三娘,摆了摆手道:“湛哥儿,没事儿了,你们先回去吧。等你二婶醒来,我会劝着她的。”

    和陆湛从二叔家里回来,杜三娘虽然连中饭都没吃,却并不觉得饿,她看着陆湛问道:“我想去睡一觉,你要饿了就自己弄。”

    她真的是身心疲惫,虽然她所求的圆满了,可二叔二婶一家的遭遇,又叫她心头难安。她不知道如果今天那上头是陆湛的名字,自己会怎么样,大抵也会如此吧。

    闭上双眼,她其实也没睡着,脑子里胡思乱想,眼角的泪沾湿了枕巾,最后迷迷糊糊的好似才闭上双眼,却已被陆湛叫醒了。

    屋子里点上了灯,她才晓得天色已经暗下来。陆湛已经做好了饭,让她起来吃。

    杜三娘草草的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心头都揣着包袱,吃过饭,陆湛说道:“我去二叔家里看看,你晚上就别等我了。”

    杜三娘抿了下嘴,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也好。”

    ——

    几日之后,所有被征召的士兵都被登记了花名册,前后分批征召的士兵也相继安排了出发的日子。向三去的前一晚,陆湛没有回家,杜三娘知他们两人的交情,只默默独自一人在家等候。

    向三走了,或者说和陆湛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们大部分都被征召了。陆湛近来变得越发的沉默,铁匠铺子他也关了,人却不常在家,都是去给他那些朋友践行。

    以往那些嫌弃陆湛出身,说他没爹没娘的人家,眼下却是羡慕起来,杜三娘却是不爱听人说这些的,往往他们的话显得有几分刺耳。杜三娘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可他们那副自己不好就恨不得别人同他们一般的狭隘思想,实在是叫人没法苟同。更有甚者,还阴阳怪气儿的说别人要去打仗,就该陆湛这般身材高大,力气也大的人去才是,真是叫杜三娘心头气闷不已。

    这般又过了些日子,二叔家的两个儿子也要去了,杜三娘后来又去探望过,二婶看着精神还行,就是瘦了不少,头上的白发也多了起来,不过短短时日,比起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

    这天夜里,陆湛回来得晚,一进屋就满身的酒气,眼睛也有些泛红,杜三娘知道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一直都包容着他,可像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还是头一次。她皱了皱眉,说了他两句,哪成想陆湛竟是发了回脾气,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杜三娘吓了一跳。

    几乎是噤若寒蝉的看着他,陆湛绷着一张脸,嘴唇哆嗦了一下,看她眼睛里头都盈满了泪,心头又生了悔意。她又没有错,只是关心自己罢了,他竟然朝她发脾气。

    陆湛望着她,又放轻了声音,“三娘,对不住,我并不是在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认识陆湛这么久,两人结婚也一年了,这还是杜三娘第一次看见他朝自己发火,虽然他又马上解释了,但她仍然是心惊胆战,惊魂未定,那把椅子被他一脚踢得老远,四仰八叉地倾倒在地上。

    陆湛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去洗洗,你别恼。早点睡。”

    杜三娘感到心里有几分苦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陆湛会朝自己发脾气,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在想他是不是会朝自己动手。

    他已经开门出去,杜三娘咬着牙,压抑着自己那份苦闷,迈步往楼上走去。

    等陆湛回来的时候,他只批了件衣裳,身上还沾着几分水汽,酒味自然也没有先前那么浓烈了。

    杜三娘将蜷缩在床铺的内里,留了大半位置出来,陆湛往床上一躺,两人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陆湛盯着她看了又看,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一点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陆湛低声道:“三娘,我真的不是故意对你发火的。今天二弟被人家女方退了亲,我也跟着心情不好,喝多了几杯。”

    杜三娘这才转过身来,“你是说二弟被退亲了?”

    陆湛艰难的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他被征召入伍,这消息哪儿能瞒得住。女方的家人过来,倒也客客气气,说他们家只这一个闺女,舍不得她受苦,二郞此番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女方等不起。”

    杜三娘听着,心里知道不会像陆湛说的这么轻巧。只不过站在女方的立场,二郞这次去了战场,若是幸运,兴许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可倘若是出了事儿,那女孩子还未出嫁便成了寡妇,也难怪女方拼着没脸面也要来提出退婚。

    “那二婶他们……这婚可是退了?”

    陆湛嗯了一声,“退了,只二郎心情不太好。”

    他没说,退了这亲之后,二郎和二叔二婶闹,牛脾气一上来还打人,若不是他今日也在,只怕他还敢打两个老人。

    杜三娘叹了口气,“若不是这事儿,明年开春就要办喜事儿了吧。二郎他年纪小,性子又沉闷,此番受到这样的打击,还还是得让二叔他们多注意着。”

    陆湛捏了捏她的脸,“生我气了,离得这么远,都要贴着墙壁了。二郎也不小了,他若是个争气的,以后回来,衣锦还乡,定能再找个比这个更好的女子。”

    杜三娘心结打开,也不生气了,乖乖的靠近他,依偎着他的胸膛,“我真幸运,你还在我身边。”

    ——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在吃早饭,二叔家的小儿子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了,一脸急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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