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3)
了,从病房里出来。她道,“小鼎可来了。你爸刚血压差点爆了,幸好医院离家近,医生帮忙处理了。他这会儿歇气呢,咱们都小声点,别吵了他。”
苏小鼎恶狠狠地瞪苏建民一眼,最好祈祷老头子没事,不然没完。苏建民大概是没意思得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阴沉着走开了。
病房是两人间,苏建忠睡靠里的那床,外面的空着。老头子脸色白,嘴唇乌青,躺在薄被子里一动不动。苏小鼎轻轻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鼻翼。有很轻微的呼吸感在,她松了口气。
“还没死。”苏建忠气息微弱道。
“什么死不死的啊。”苏小鼎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我才要被你吓死了。”
“我让你婶别打扰你,你不是忙生意呢?”他试图坐起来,又被苏小鼎强行按下去。
“现在都晚上了,哪儿还有得忙?”她摇头,“以前不都告诉你了吗?老年人了,心放宽点,别那么小家子气。世上哪儿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咱们家,你退休日子过得挺好;我呢,生意也起来了,还有什么可让你急的?换句话说,这世上除了你宝贝乖女,还有啥事能让你操心?”
苏建忠苦笑,“可不是么,我一下就晕头了。”
“你自己承认错误了啊,那以后还犯不犯?”她想骗他一个承诺。
苏建忠跟苏小鼎斗智斗勇许多年,不上她的当。他换了个话题,敲敲脑袋道,“主要是你小叔太丢人了。真的,我以前还能管着他的时候吧,觉得他不能干也就算了,反正肯定能挣口饭吃。这世上没饿死的厨子,对吧?后来他抢我东西,我也能想开,反正都姓苏,对吧?这会儿真是太丢人,都要死的老头子了,找个小姑娘就算了,居然还说要生儿子。”
苏小鼎呵呵,早晚的事情而已。白眼狼能干出什么好的来?
“他来找我,说去医院看过了,确定是儿子。我就说他骗人,现在正规医院不给看性别。他说带姑娘去香港看的。妈的,老子帮他成家立业,怎么没带我去香港?”苏建忠十分想不通,“确定是儿子,问我要咱们老苏家的家谱,说是想找上面的人把名儿给填上去。”
“我肯定不给啊。生都没生下来,也能算个人?而且咋写啊?写私生子?我真丢不起那个脸——”
“别人家的事,要你管。”苏小鼎一点也不想听。
“这才开始呢。”苏建忠连连叹气,“你爸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丢脸不怕。问题是后面,你小婶带你姐来找我,要死要活的。你晓得她们,就哭,看着我哭,我上哪儿她们跟着到哪儿。”
苏小鼎不是小人,但此刻却是十分幸灾乐祸。活该啊,一群白眼狼。
“楚朝阳呢?他老丈人老丈母娘干架,老婆哭得梨花带雨,他怎么不出来?”难免的,她又带了点儿嘲讽。
苏建忠就看着她。
她回神,想起前几天才在手机上安慰人家,要借着他把方骏弄走,不好把嫌弃表现得太明显。她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口气道,“我的意思,这是姐夫的家事,他跑哪儿去了?他们不找正主,居然跑来找你,你能干啥?”
苏建忠还是看着她,半晌道,“乖女,这回咱们家那牌子真保不住了。”
苏小鼎有点慌张,晓得他嘴巴上说无所谓,其实心里在乎那木牌牌得很。她强行道,“爸,你现在都在医院了,还操心那木头牌子干啥?你要喜欢,我找人照样给你做一张,就挂咱们家客厅,让你天天看,可好?”
她这边还在哄着,外面又有些吵杂。病房们又开,楚朝阳走了进来。
苏小鼎起身,站开;苏建忠立马板起脸,转头冲着窗外,见也不见他。
楚朝阳衣服有些皱,额头虚汗,眼睛下面眼圈深重。他呼吸略有点急促,低头道,“师傅——”
苏建忠挥挥手,“出去。”
楚朝阳有点难堪,“对不起,我会处理好,不让他们再来烦你。”
“我说出去,没听见呐?”苏建忠声音大了,几乎用吼的。结果太用力,脸涨得通红,也咳嗽起来。
苏小鼎着急了,赶紧把他弄躺下,又是拍胸口又是按呼叫器请医生,一片忙乱。
楚朝阳帮不上忙,站了一会儿,对苏建忠深深一鞠躬后才离开。
医生来得很快,检查了说需要休息和静养。
苏小鼎记挂着苏建忠说牌子保不住的事情,见他逐渐安稳下来,找了个借口出去。一出门,便见楚朝阳坐走廊对面的椅子上,而方骏则拎着两个方便食盒。两个男人谁也没理谁,甚至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可她一走出来,四只眼睛立刻转过来盯着她。
她头皮稍微有点发麻,这可该怎么处理?先找方骏?可之前暗示过楚朝阳,方骏强压她;找楚朝阳?连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正犹豫间,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人。
“小鼎——”是苏小蘸。
苏小鼎稍微松了口气,头回对她生出感激之心来。
楚朝阳起身,“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吗?”
稍微有些严厉。
苏小蘸没化妆,神情十分疲倦,眼睛红肿。很明显,刚狠狠哭过一场。她低头,轻声道,“朝阳,我想和小鼎聊聊。”
“你和她能有什么好说的?”楚朝阳看苏小鼎一眼,伸手抓住苏小蘸的胳膊,直接将她拽着出去了。苏小蘸明明不愿意,但无法抗拒,只能扭头看着苏小鼎。
苏小鼎别开头,不看不听。
方骏站到苏小鼎身边,“叔叔还好吧?刚问医生,说没大问题,后期保养最重要。”
苏小鼎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买的炒饭和鸡汤。面容易糊掉,粉吸饱水也不好吃。你要不想吃炒饭,咱们再等会儿出去——”
“谢谢,挺好的。”苏小鼎早就不是任性之人,有什么能吃不能吃的?
两人便就着走廊边的小推车,拆开外卖吃起来。
方骏拆筷子递给她,纸巾帮她擦手。她申请恍惚,魂不知飞哪儿去了。
“吃。”他道,“吃饱了再处理事情。”
苏小鼎捏了筷子,“你在外面这么一会儿,都听见啥八卦了不?”
他先喝一口汤,道,“八卦有什么好听的?不如你吃完饭挨个去了解到底怎么回事。吃饭就专心吃饭,不然影响消化——”
苏小鼎吃了两口饭,抬头看他一眼。
方骏笑一下,“我有什么见不得人?”
没,很能见人。突然变得这么关心她,有点不习惯而已。
不过苏小鼎也想不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充塞了她的脑子。她加快速度吃饭,吃掉一半盒炒饭后,大口喝汤。没几分钟,便算解决了一餐饭。她找纸巾擦嘴,道,“我先去外面找人——”
“去吧。我就在这边门口等着,如果里面有事情或者医生找你,会立刻联系你。”
她点点头,起身就要走。方骏却突然拉住她,她有点疑惑地看他。他在她额头上亲一亲,道,“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别忘了我在这儿。”
苏小鼎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暴风雨,什么尖刀利刺都不怕,可方骏一句话说得她软弱无比。
难的时候,良言一句能暖三冬。
她低头避开他的亲吻,急匆匆走了。
方骏目送她离开,转头看看病房门。门缝里透出微光,能看见一点点病床上的起伏。老人家似乎极不平静,一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来的时候,病房门口的人还没散开。几个大婶,无非在说苏建民外面那个姑娘要生了,查出来的是儿子。以前给女婿用的招牌,现在恐怕都要收回去,得给儿子留一份。又说苏建民为了个没出世的小奶娃,把大哥气得半死。顺嘴就聊起来楚朝阳最近倒霉,不仅店着火了,得赔一大笔出去。老泰山要避免损失,当然想踢走他,真是雪上加霜。
如此云云一番。
楚朝阳,能让苏建民踢走?
方骏对苏建民记忆不深,只晓得他不是很勤快,做菜手艺一般,出的菜经常被投诉味道不对。当初要不是有苏建忠带着,他日子难过。这样一个人,干得出来诸如收回招牌,踢走女婿之类的蠢事。
可问题是,楚朝阳能让他得逞?如果能,那必然是楚朝阳自己想离开了。
方骏摸出手机,翻到秦海的号。几乎不必刻意调查,能拿定一半的几率,是这人在背后坏苏小鼎的生意。他刚要着手解决问题,楚朝阳这边却发动了。
喜忧参半。
一方面可以趁苏小鼎忙不开身,帮忙照顾老人家获取好感;
一方面却有些残酷了。楚朝阳动作太快,方骏自己介入太慢,恐怕要跟不上了。
这个局,他得想办法解了。
苏小鼎还是先找的苏小蘸,比起楚朝阳来,她那脑袋玩不出什么花样。
电话打出去没一分钟,苏小蘸从医院门口走进来。她神情恍惚,见了苏小鼎就有点想哭的意思。
“咱们去那边。”苏小鼎指着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公园,她可不想被旁边窥探的人说闲话。
苏小蘸点头,跟着她去了。
两人过走廊的时候,楚朝阳站灯影子里抽烟。他眼睛盯着苏小鼎,几乎是明目张胆地不理苏小蘸,道,“小鼎,我在这儿等你。咱们得聊一聊。”
苏小蘸脸扭了一下,但又忍了下去。
苏小鼎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路过。
苏小蘸忍耐极差,还没等到小公园里面,就开始嚷了。
“苏小鼎,你干啥了?你和朝阳哥瞒着我干啥了?现在我还没死呢,当着我就勾搭起来——”
苏小鼎冷漠地看着她发疯,见她越来越止不住,干脆摸出手机对着她拍摄起来。她道,“这个样子好看得很呢,明天发网上应该是一个大新闻。苏家菜掌门人夫人当街撒泼,真是一个好标题。”
苏小蘸这才极力压制自己,但显然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苏小鼎其实很不明白,之前大半个月见,不是还人模狗样的吗?现在居然就落魄成这样了?
“我爸被你家人弄成这样,说吧,怎么回事。”苏小鼎的耐心也不多,催促道。
苏小蘸眨了眨眼睛,半晌道,“你还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刚准备吃晚饭,突然被叫回来,说爸爸住院了。你和你妈,还有你爸爸,都干啥了?我爸说了你爸要养儿子那事,还说了句我招牌保不住了,具体为什么又说不清楚。咋,你们苏家菜要倒闭关门了?”苏小鼎略有些讽刺,“问题是真要倒闭了,那块破烂木头牌子还能管什么用?”
“不是的,朝阳哥一直很辛苦在宣传苏家菜。他想把它做成咱们平城的标志和历史,一提起来,大家都能想得到。可完全白手起家,太辛苦了。每年除了房租、水电、人工、打点关系的各种营销费,还得分很多钱给爸爸。之前几个店都很顺利,爸爸说守好了就能吃一辈子。可朝阳哥说不进则退,一定要多开分店,做成一个品牌文化,和平城捆绑起来。爸爸不同意,说风险和投入太大,他不会出钱。朝阳哥就自己去找贷款和投资,很不容易建了后续的几个点店,外省的几个也开张了。”
“没想到会遇上火灾。”苏小蘸很伤心,“平时朝阳给爸爸那么多钱,我请他拿点出来度过难关。不管怎么说,先把装修恢复,伤者处理了,尽快开业。只要开业,有流水进来——”
拉拉杂杂一堆,苏小鼎听得头痛万分。她打断道,“一句话,楚朝阳贷款扩张,现在出事了面临资金压力。你找你爸借钱过关,他不借。是不是还说了不好听的话,诸如趁苏家菜没彻底烂掉,把招牌卖个好价钱?卖的钱要留给他那个还没出世的儿子?”
苏小蘸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对。爸爸找大伯,说要离婚让那贱人进门;我妈不肯,带着我去求大伯。这招牌,招牌——”她有点说不下去,“以前我爸只听大伯的话,这回也想请他出面。”
苏小鼎冷笑起来,“你们还真是有脸了。大把数钱,吃香喝辣,满世界到处飞,住别墅开豪车的时候想不起我爸爸,这会儿想起来了?”
“跟我爸有啥关系呢?”
“不是。”苏小蘸摇头,“我是想请你们帮帮朝阳哥,他这些年真的很辛苦。如果没那牌子了,他会受不了的。”
“你恐怕找错对象了。帮楚朝阳的事,你爸不是更在行吗?”
“他现在鬼迷心窍,除了外面那个女人和儿子,我们的话都听不进去。”苏小蘸抓着苏小鼎的胳膊,“求求你,想想办法,请大伯一起说服我爸。他以前只听大伯的,求求你了。这回只要过去了,你们想要怎么补偿都可以。除了,除了——”她有些崩溃,“除了不要抢走他。”
苏小鼎叹息地看着苏小蘸,这女人对楚朝阳才是真爱。她自愧不如,又有些物伤其类。
她一点点扯开苏小蘸的手,“我去问问楚朝阳,他也许有对策。再说了,男人的事情你瞎参合什么?”
苏小蘸不放,整张脸皱成一团,“小鼎,他要和我离婚。他说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问题,但现在离婚对我影响最小。我说我不怕,穷了富了都跟着他。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了。一定是因为我爸不帮忙,他生我气了。现在我爸不帮我,我妈也没办法,我只有找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鼎,我没了他活不了的,你知道。求求你,不要让他离。他一直都听你的话,只要你说一声,他肯定不会了。是不是?”
还说是真知道错了,原来不过是借她说服苏建忠搞定苏建民。只要苏建民拿钱出来,能哄住楚朝阳不离婚,这对苏小蘸才最重要。
苏小鼎忍住烦躁,手上更加用力推。可越用力越是心惊,苏小蘸的胳膊瘦得吓人,身体纸片一样单薄。最后她咬咬牙,苏小蘸跌坐在地上。
这一跌摔破苏小蘸最后的理智,坐在地上呜咽起来。极度压抑,极度悲伤,无能为力的嘶吼。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苏小鼎不知道人会凄厉到如此境地,纵然钢筋水泥的心也有点忍不了。她略站了一下,给小婶去了一条短信,让她来接人。之后,她低头走出小公园,也顾不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唤。
走到公园门口,楚朝阳站在花坛边。他显然也听见了苏小蘸的哭声,但无动于衷,只看着不远处的路灯。
苏小鼎走过去,他动了动身体,道,“没吓到吧?”
其实有点吓到了。
“她——”苏小鼎顿了一下,道,“她很爱你。”
楚朝阳显出有点难过的样子,叹口气,道,“边走回医院边说吧。”
“你不管?”她有些诧异。
“小蘸得学会控制情绪,我不能次次都纵着她。以后——”他低头,“我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以后了。”
苏小鼎开口,“情况很糟糕吗?”
“其实也不至于,但是小蘸爸爸太着急了。他好像是等很久,终于抓住我这次的把柄,说什么都一定要把招牌拿走。”楚朝阳摇头,“以前开会讨论公司的方向,他都说够了够了,守着几家老店就够了。其实是他一个人够了,因为招牌的使用费全进他自己腰包。可家里的生活费,房子车子,人情开销,照顾亲戚,全是从公司出费用。总账算下来,只是刚好打平而已。现在平城的餐饮发达,一天内有多少新店开业?又有多少关门的?止步不前,早晚轮到我们关门。”
“我确实一意孤行。”他仿佛是解释,“可只要招牌在,熬过扩张这段时间,后面日子就好过。”
“没想到会有火灾,也是老天爷都不帮忙。”楚朝阳看着她,“小鼎,是不是我以前对不起你,所以报应来了——”
苏小鼎摆手,“你别说了,跟我没关系。”
光阴日久,许多年不曾交谈过。
苏小鼎有种诡异地平静,甚至能够好好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纠结也不假,甚至对苏家菜的感情也很确实。
可他过于冷静了,不管是对苏小蘸,还是对被苏建民踢开的事实。
“本来,火灾影响不了什么。”楚朝阳苦笑一声,“那点儿钱,苦上一两年就填坑了。”
“可是小蘸爸爸要抽走招牌卖掉,银行那边可能评估风险,会考虑收回贷款。另外有一些私人借款,也得如期处理。”他道,“我提离婚,也是为小蘸好。她过惯好日子了,没必要跟我再吃苦。后面我一旦没处理好,背上巨债,她也是要分担——”
苏小鼎心里有点凉凉的,苏小蘸就这么单方面被决定了。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楚朝阳停步了,“小鼎。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抬头看他。他有些紧张,眼睛在路灯下放光,“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那块招牌。你和师傅,会不会原谅我?”
平城秋夜极凉,街边有不少推着小车卖宵夜、热饮或者烧烤的人。过路的来来往往,或者闲聊,或则站在烤炉边看肉菜被热力炙得滋滋响。
苏小鼎看着小车上的灯光,“楚朝阳,我们原谅与否不影响你生活,对你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你想想办法,以苏家菜的体量,找人投资买下招牌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对不?”
楚朝阳定定地看着她,她道,“我之前让你离婚,只是气话,你没必要——”
“如果我把招牌给你呢?”他突然道。
她略有些吃惊,“你说?”
“给你。”楚朝阳道,“把招牌再还给你,能回到过去吗?你能再对我笑一笑,叫我大师兄,或者朝阳哥也可以。我,我一直还——”
苏小鼎这些年的坚持,是为了一块招牌,也是为了自己和父亲的尊严。当条件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迟疑了。她道,“你有办法?”
“当年和小蘸爸签合作协议的时候,有过补充条款。如果招牌转让,苏家菜同等条件下有优先购买权。我回去清算资产,把欠债填了,看看还能剩多少钱。”楚朝阳越说越激动,“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该这么办。那我们还能在一起——”
一声铁门咣当声,打断了楚朝阳。
方骏站在医院门口,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态,影子被路灯照得长长的,几乎直达苏小鼎脚下。
他道,“小鼎,医生在找你。”
楚朝阳闭嘴,逐渐冷静下来。
苏小鼎惊觉,刚才她动摇了。楚朝阳只不过嘴巴上说说而已,她居然差点就相信了。
半是羞愧,半是逃避,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医院。路过方骏的时候,她看到他咬得紧紧的腮帮子,以及有些发红的眼眶。她加紧了脚步,有种莫名的心虚。
方骏却走到楚朝阳面前,他一字一顿道,“楚朝阳,你现在的身份是已婚。已经坑过她一次了,还想再来一次?”
“不管你想玩什么,少打她的主意。她一点也没有欠你——”
楚朝阳面色冷凝,冲方骏笑一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半晌,他道,“她若是心甘情愿呢?”
“心甘情愿?”方骏不以为意,“当年你就是这么让苏建民和苏小蘸心甘情愿的?”
第四十二至四十四章
苏小鼎回病房,苏建忠已经睡着了。她去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并没找她,便知道是方骏耍的小手段。
也不生气,脑子反而彻底清醒了。
人苏家菜自己内部崩塌了,她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呢?
她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廊上溜达了一圈。
这个点儿,应该回家去收拾点东西,给老头子准备明天换洗的衣裳。
苏小鼎筹谋着要回家,便往外走,却见方骏从走廊口走进来。一身阴风,满脸寒霜,原本藏在眼睛里的刀子已经锋芒毕露了。
她心里噔了一下,本能地觉得不妙。不管怎么说,她明面上还是他的女朋友。
果然,他死盯着她看,走进了后一声也不吭,但直接拽着她往旁边去。
幸好社区医院平时人少,更不用说现在夜晚,来往的人更少了。
苏小鼎感受得到他完全的怒意,想为自己解释一下。
可惜方骏已经被怒火和嫉妒冲昏了头,直接上了刺刀。
“苏小鼎。”他一字一字道,“楚朝阳已经结婚了,他老婆是苏小蘸。苏小蘸是你堂姐,你现在应该叫他堂姐夫。”
很简单浅显的事实,苏小鼎用不着他提醒。她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么?”他吊起眉毛,“你要真知道,会听他跟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苏家菜缺钱,要度过难关,岳父不帮忙,怕老婆跟着吃苦一定要离婚。然后呢?你就是冤大头?他破产了,还冤你跟他在一起?”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苏小鼎冷脸道,“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方骏摆明了不相信,整个人都要气疯了。如果不是在里面等得够久,如果不是确定老爷子睡着了,如果不是担心她出去找——。
他明明就看见了,她脸上的动摇。是的,当楚朝阳说出招牌还给她的时候,她眼睛里的神采谁也骗不了。不仅方骏看见了,楚朝阳也看见了。方骏看着楚朝阳闪烁的目光,意识到无论怎么努力,也抵不住他的一句谎言,内心的挫败感难以言喻。
“如果不是我打断,你现在已经点头了吧?”方骏捏着她肩膀,“我知道那块招牌原来是你爸爸的,但它就重要到你不顾一切了?楚朝阳那人的恶劣,不用我重复?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一直——”
一直没忘记过他?
苏小鼎被一通叫得耳膜震颤,她本就对自己的动摇愧疚,没准备在这事上狡辩,便强忍着不舒服对方骏道,“你稍微冷静一点。”
“冷静?”方骏笑一下,“女朋友被有妇之夫引诱,我不收拾他很客气了。”
“我说过,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我说了,不是一厢情愿。”方骏仔细看她的眼睛,里面有后悔、犹豫和心虚,唯独没有对他的抱歉。他道,“如果是一厢情愿,你为什么让他离婚?”
苏小鼎怔住了,看着他冷冰冰的脸,他为什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短信发给楚朝阳,被苏小蘸看见了。苏小蘸才去找你,找你没成功后来找我。一开始,我觉得没头没尾的短信有问题,也不想被莫名其妙的女人挑拨,没信过。可是,咱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吧?楚朝阳的事你没提过,苏家菜那招牌的事你也没提过。之前故意为了向岚跟我闹,现在他还能当着我面问你要不要继续和他在一起?苏小鼎,你当我死人啊?还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恶贯满盈的人,虚情假意,卧薪尝胆,想尽办法对付我?”
“他楚朝阳白眼狼一个,骗了苏家招牌,还骗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又被他——”
苏小鼎被骂得浑身冰凉,全身发抖。对自己的厌弃,对楚朝阳的恨,连带着对方骏的怨气一起爆发了。她本又累又渴,压抑积累到最高点。憋了近三个月的气,从脚底板涌上天灵盖。
她不等他说过更过份的话来,反唇相讥,“方骏,你比他也好不了哪儿去。”
方骏闭嘴了,异样地看着她。
“一个是白眼狼忘恩负义,一个毒蛇吃人不吐骨头,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高贵。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你少教训我。”她有点豁出去了,心里飞快地盘算。
王娜的婚庆布置到尾声,基本材料都已经差不多就位,这时候得罪他也无所谓了。最多不过尾款有困难,但只要有了这单样板案例,还愁没后续生意?
“我是毒蛇?”方骏气得两眼发黑,“你居然拿我和楚朝阳比?”
“那已经是客气了。”反正也是说了开始,苏小鼎就全抖落出来,“明面上公正周到,私下让人坏我生意,是谁?一边主动找我,占我便宜,一边暗地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这又算什么?我能说真是太荣幸了吗?方骏,你敢摸着胸口说没故意打压我?楚朝阳那再是白眼狼,光明正大了;可是你呢——”
说起自己的软弱,苏小鼎便痛恨起来。她瞪着他,“你到底喜欢我哪里?脸还是声音?我全改了行不行?”
方骏气得发抖,眼前一片漆黑。他早知有误会,可现实偏偏那么巧,在他要澄清之前毁了一切。他道,“苏小鼎,你对我有那么多怀疑,为什么不敢亲口问一声?”
“对啊,我怂啊。你既是明仁的副总,还是方家的小儿子,又跟沈文丽算半个亲戚。我苏小鼎能把你怎么样?还得感谢你,起码你给我选了做女朋友的机会,是不是?可一想起你怎么对我,恶心得半夜都睡不着。现在我也是想开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人,不耐烦和你演戏,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想分手?”他冷静得近乎于恐怖。
“对。分手。”
“门都没有。”方骏道,“我确实喜欢你,你的脸,你的声音,包括你对我虚情假意的样子都喜欢。你说你改,那你能改了不喜欢我,变成喜欢吗?你几个生意被黄的事情,本来准备吃完晚饭和你聊,谁知道被现在这事耽误了?不是我做的,我方骏没那么龌龊。”
“那是谁?”苏小鼎针锋相对,“除了你还有谁?”
秦海的名字已经喷到方骏嘴边,可他没有证据。他艰难道,“我怀疑是秦海,正在找证据。”
苏小鼎讽刺地哈了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他一字一顿道,“苏小鼎,你有没有良心?就算我一开始稍微挡了一下你的保证金,可那不是酒店的正规流程?后来对你怎么样,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提起这个,苏小鼎更恼火了。
“良心是什么?能吃吗?还是能当钱用?我要有良心,还能让你占那么多便宜?我要有良心,你就不会有任何机会。正是因为我没良心,把它去喂狗了,才和你鬼混。要不这样,能当你什么狗屁女朋友?方骏,你可笑不可笑——”
方骏受不了苏小鼎尖刻的言语,更直观地感受到她的自毁倾向。她痛恨自己过去的天真和懦弱,更痛恨道德感给她的束缚,因此很干脆地抛弃了一切。她说自己没良心,说自己虚情假意,只想证明和他在一起是迫不得已。
如果过去是一尊完美无瑕的白玉雕像,她只想故意将它砸得粉碎。
“苏小鼎,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深深看她一眼,失望又痛苦。
苏小鼎还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可全落在空气中。她眼睁睁看着那修长的男影,消失在医院冷漠的白炽灯灯光里。
余音缭缭,静夜寂寞。
她呆呆地站在灯下,不知该如何反应。
以前?什么时候的以前?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良久,传来街上隐约的小摊贩叫卖声,有人吃烧烤喝酒划拳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夫妻吵架的声音。
一个啤酒瓶不知被谁砸出去,落在水泥地上四碎。
“半夜三更,吵什么?嚎丧吗?”
苏小鼎整个人惊醒,摸了摸额头。她这是怎么了?忍了那么久,憋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全崩了?
是楚朝阳的诱惑太大?还是方骏的嫌弃过于猛烈,她——
不不不,和方骏没关系,她只是承受不住了。
苏小鼎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强忍着伤心步行回家,开门收拾了一些东西带去医院。苏建忠的洗漱用品,换洗衣服,领钱包,社保卡,身份证等等。
她再回到医院,医生又查了一次房。这次苏建忠半睡半醒,见她回来迷糊道,“你回去睡吧,我没事。”
“你睡,我马上回去。”她应付了一声。
苏建忠便放心了,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苏小鼎帮他盖被子,关灯,出病房。
她在走廊座椅上坐了会儿,可人一旦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方骏的指责无端端又冒了出来,对楚朝阳的恨,对她的不满,对她优柔寡断的嫌弃,甚至他离开时候深切的哀痛。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她用力甩甩头,想将方骏驱逐出去,可秦海又冒了出来。
方骏说是秦海,虽然没有证据。
苏小鼎想否认的,其实心里已经百分之百相信了。
如果真的是秦海,难道从一开始就冤枉了方骏?
想到此,苏小鼎更是坐立难安。她脸红了又白,额头上的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甚至背上的贴身衣服都湿透了。她摸出手机,反复好几次想去拨方骏的号。可是拨通了说什么?对不起?道歉?问题是为什么要道歉?她确实没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可他也无法证明是秦海?
苏小鼎烦恼地丢开手机,用力抓了抓头发,整个人几乎要疯掉了。
长夜无声,灯管偶尔爆出一声。
苏小鼎想得头痛欲裂,不断安慰自己,等天亮就好了。明天一早,她马上联系叶岚,去找秦海,一定会翻个水落石出。不管是和方骏撕破脸,还是和秦海两败俱伤,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做下决定,眯眼想要休息会儿,但方骏纷乱的脸不断冒出来。
她无法,只好打开手机,打发长夜。
本能地,点开了经常上的那个论坛。
因为偶尔分享一些婚礼中的趣事,她最近的热度不错,很多问题都在邀请她回答。
她一个个点开,找了一个热度最高的。
“被异性追求印象最深刻的事件,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
苏小鼎定定地看着这标题,机械地一行行地看下去。很欢乐的话题,参与的人很多,或者抖机灵,或者走真情路线,但共通点很一致,几乎所有人都在回忆少年岁月。
可是,她的初恋一片惨绿,没什么好回忆的。之前也认识过几位男士,但全都是互相看不对眼的无头公案,更没什么可说的;至于方骏——
苏小鼎闭闭眼,这算不上什么有趣,几乎可以算灾难了。负能量太重的回答,不讨读者喜欢,也不符合她在这个“人间万态”ID下建的欢快人设。
她很认真地想,从大脑深处翻出了一点很模糊的记忆来。
“十年前,有个富二代在我爸的后厨房体验生活。他开了辆超跑,让我上车,想泡我。我赏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坐上真爱的自行车。十年后,我已经想不起他叫啥名了,但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绝逼蹬了自行车对他说,帮我开车门。”
她检查了几遍错字,改了改修辞,准备按发送键。可手却逐渐地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几乎连手都握不住了。
十年前,有个少年拉开和他不太相配的超跑车门,既渴望又恐慌地问,“苏小鼎,要不要坐我车出去玩?”
那少年的脸被岁月逐渐模糊,可那双黑眼睛却在时光里清晰起来,最终变成了方骏愤怒的样子。
“苏小鼎,我是谁?”他漆黑地眼睛看着她,带着一些期待。
“苏小鼎,会骑自行车吗?”他跨在车上,对着她笑,还有些戏虐。
“对啊,我就是和自行车死磕上了。”他直面她的奚落。
“苏小鼎,我们的问题可不是上一次床就能解决的。”
“新组建厨房团队,正在调整菜单。金舌头,帮忙试菜。”他亲手做了,一个个凉滋滋的酒酿点心送她面前。
“苏小鼎,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小鼎一夜未睡,早七点轮值医生开始交班,她叫醒苏建忠。
苏建忠让她赶紧走,自己今天再观察一下,医生说没问题后也会回家。
她交待他好好吃饭,多休息,另外那个苏家的事情别管了。苏建忠表示同意,一定不让乖女操心。
苏小鼎还是不太放心,警告说自己会两个小时打一次电话查勤。
苏建忠无法,只好发誓。
苏小鼎满意地离开医院,走到车面前的时候却有些犹豫。她太累了,这样开车进城无异于自杀。老头子还靠着她呢,得爱惜生命。
于是,叫了一个网约车。
一路上发手机短信,嘱咐吴悠和钱惠文盯着婚宴现场的事情。同时,也给王娜发了进度报告,请她放心,如果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联系云云。
出租车直接开到秦海的办公室楼下。
叶岚筹备婚礼的时候,带她来过这边一两次,请她帮忙收拾办公室。
秦海的办公室在三层,单独的一个大间。他几乎每天早晨会来一趟公司,处理头一天的待签文件和当天的紧急事务。
苏小鼎要做的,就是在公司门口等他。
面临突如其来的意外,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掩饰瞬间的真实反应。
她要的,就是亲眼目睹那个瞬间。
秦海公司八点开门,陆续有人上班,大多数都只是好奇地看她一眼。她站在走廊口,能清晰地看到电梯门开合。近八点半,电梯门开,秦海的声音传出来。
他一手举着电话再说什么,一手拎着公文包,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情。
苏小鼎深吸一口气,昂头直接走过去挡住他的路。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秦海终于抬头,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稍等;同时,他认出了苏小鼎,眼珠子转了一下,显然分了一半的注意力来。
她不等他开口,高声道,“秦海,我南园酒店的生意,是你让人去坏了的吧?”
秦海极力想要控制表情,但是眼睛却显出一点冷意和嘲讽来。他的皮肤和肌肉脱了层,很艰难地挤出一个似乎怔住的表情。
苏小鼎心里有数了,但继续道,“北城农家乐那一场,也是你交待打电话给那位婆婆的,对不对?”
秦海抿了一下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她又道,“一个大男人,背后暗戳戳阴人,不羞啊?”
秦海终于怒了,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一大早发病了吧?”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苏小鼎有点恶意地笑起来,“怪不得其它生意都出事,王娜这一桩却没问题。你还真是分得清楚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秦海,我真瞧不起你。”
秦海脸色发青,一把拨开苏小鼎,冲公司里面叫道,“打电话给物管,叫保安上来。这儿有个闹事的——”
苏小鼎冷笑,“不用忙了。我心里有数,告辞。”
苏小鼎转身离开,未免等电梯阻拦气势,从消防楼梯小跑下去。
她一路憋得要爆炸,既懊恼又慌张。
她下楼,站着喘了一会儿气,摸出手机找到方骏的号码。
自从昨天晚上吵开了后,他没来电话也没发短信。往常他在联络上表现得不是很黏糊,但每天早晨肯定会有一个问安的短信。可现在,一片空白。
怎么办?是不是该去道个歉?
她咬唇,看着那串号码发呆。
确实应该道个歉。可是,他是不是也要为自己的仗势欺人道歉?
不,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王娜那边——
苏小鼎立刻啐了自己一口,方骏不是那种背后搞鬼的人,怎么能胡思乱想他去王娜那儿捣乱?
苏小鼎足足迟疑了一刻钟,最终还是将电话拨了过去。
响一声,盲音。
她有点儿疑惑,第二次拨过去。
响一声,盲音。
她抬头看看天,秋高气爽,两朵白云棉花糖一样飘在湛蓝的天空之下。
她耐着性子,拨了第三次。
依然响一声,盲音。
MB,被拉黑了。
虽然苏小鼎自己也干过拉黑这样的事情,但被别人以同样的方式弄一回,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
她只不过是没认出他来,只不过对他有点小小的误会,其实在两人交往这段时间里,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欣赏他的。
她看了一会儿屏幕,用力甩甩头,这都是在想的什么啊。
宋文茂以前常说人在河边走,苏小鼎刚开始听的时候并不相信。他也不纠正她,不和她浪费口舌,只是交了一些小事给她处理,譬如年节上送点儿小礼物出去,重要的客户生日送些小红包过去。刚开始,这种事情对她极其艰难,她得做许多的心理建设才能迈出那一步。
后来,她脸皮变厚了,也习以为常了,甚至能用中国人的传统人情文化来开解自己。
宋文茂才道,这就是在河边走的人湿了脚。所以,千万别和自己死磕,也别跟这个社会死磕。
她被现实教做人,也熄了那些固执,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面对方骏的为难,路天平劝说她跪服,她心里有些不忿,但其实也照做了。她一边安慰自己,都是被迫的,可一边也享受了方骏提供给她的便利。
可谁也没想过,她是虚情,他是真心。
他明知她的虚伪,却还愿意真心相待;她试探地引诱他好几次,他纵然动摇,但还是拒绝了;对于她的妥协,他甚至有隐约的失望,不愿看到她的改变。
苏小鼎眨了眨眼睛,十分酸胀难受。这些年来,她努力勉强自己,抹平那些棱角去迎合别人,憋屈和委屈全部往肚子里咽,甚至不敢想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羞愧到达了顶点,再拨不出去第四个电话。
吴悠来了电话,说软饰部分的材料已经到了,工人师傅在验货。钱惠文那边已经和鲜花和甜品的人定好了货期和服务时间,路天平也空出档期来了。摄影那边甚至上了摇臂,跟妆的因为这次阵仗太大,特别去找了个名师来。
苏小鼎一边听一边点头,直到吴悠说宋师傅也去现场看了,还带了一个很年轻帅气的设计师。小姑娘问她今天会不会去现场,如果要去的话,就让宋师傅等一等。
她道,“上午肯定去不了了,要去都得很下午了。”
吴悠表示明白,会恭恭敬敬把宋师傅送走的。
苏小鼎挂了电话,叫了一个出租车,去明仁酒店。
营销部,还是那个前台小妹子,很热情地招呼她。她问,方骏,方副总在吗?
小妹子摇头,“没来。好几天之前就打电话说了,要休假一段时间。”
她有点儿失望,还是离开了。
电话打不通,明仁酒店没人,想来想去只能去南山会所了。
苏小鼎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自己开车好了,这打着车满城乱转,已经花出去好多打车钱了。
可等网约车到了南山会所门口,会所的前台同样告诉她,老板昨儿晚上就没回来。
没回来?
苏小鼎又头痛了,她对方骏可以说近乎于一无所知,明仁和南山都不在的话,难道去渔了。
她拜托前台帮忙联系问一问,前台很抱歉道,“老板平时不让联系他私人号。”
苏小鼎略有点绝望,绞尽脑汁,这才想起沈川和向垣来。
向垣和沈川脾性不同,向垣看起来更难对付些,沈川直爽利落好打交道。她想了想,给王娜发了个短信,说有点事儿想找沈川问一问,请她给个联系方式。
王娜也是挺八卦的人,头几乎从手机里伸出来问,你找我表哥什么事?
苏小鼎也不好说和方骏闹别扭了,只说一些关于苏家菜火灾的。一听是这个,王娜就没兴趣了,很干脆地把电话发过来了。
她拿着沈川的号,苦苦思索该怎么开场白。
你好,我是方骏的女朋友苏小鼎。不妥当——
想到这儿,苏小鼎难免又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川和向垣听见她说认识个把月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笑。
她暗骂了一声,难道那两男人也晓得她和方骏十年前的瓜葛?
算了,也别联系沈川了。
苏小鼎从南山会所,一直纠结到进城回店。
等到中午的时候,方骏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她确实坐不住了。
算了,丢脸就丢脸吧,跟方骏比起来,她现在承受的根本微不足道。
苏小鼎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输入沈川的号。
她一手按住狂跳的心脏,直到沈川粗犷的声音传过来,“谁呀?”
“你好。”她道,“我是苏小鼎,方骏的…朋友。”
中间含糊了一下,省略了女字。
沈川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突然有点奇怪的腔调道,“是苏妹子啊。找我什么事?”
苏小鼎赤红了脸,顿了几秒钟才小声道,“我想问方骏有没有在你那边,他电话一直打不通。”
对面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憋笑,又似乎在骂人。苏小鼎全身皮子发痒,无数的蚂蚁从脚背上一直爬到后脊背的感觉。她强忍着羞,道,“明仁那边不在,南山那儿也没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只能找你。拜托你帮帮忙,能不能联系一下。”
“最好的朋友啊?”沈川的声音更怪了,还特地大声道,“你是说你去明仁和南山都找过了?啊,妹子,你这就有点不对了。”
苏小鼎心提得高高的,准备接受他朋友的奚落。
“肯定是方骏和你闹别扭了对不对?还敢不接电话?我告儿你,你一定不能放任这种行为,一定要一次把他收拾够了。别找,怎么能让女孩子去找他?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看谁最后熬不住。”
苏小鼎有点儿呆住,他这不是在说反话,放嘲讽吧?
沈川当然不是放嘲讽,只不过教一句实话而已。
他昨儿下班,回到家已经半夜十一点。洗澡睡觉,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家门被敲得山响。
方骏满身酒气,还拎了两件啤酒来,对他只有三个字,“陪我喝。”
他两眼赤红,一副要和人干仗的样子,明显失恋了。
沈川二话不说,把人弄进门,然后又去点了烧烤外卖。
方骏也不多话,吃肉,喝酒,然后眼睛盯着手机上那串数字各种咬牙切齿。
沈川开解道,“女人嘛,就那么回事。你真别和一盘子死磕,转头看看周围那些鲜美的花儿朵儿。”
“闭嘴。”他还骂人。
沈川故意又道,“那你说说,她到底哪儿让你喜欢了?我觉得吧,只能算普通漂亮,对不对?”
“闭嘴。”他又骂人。
“长相普通,性格一般,最不好的是记性。哎,怎么能把一个人忘得那么彻底呢?真是太好奇了,想采访采访她。”沈川嘴贱,“我说,你们闹什么别扭了?”
方骏一口气喝了半罐酒,干脆把那碍眼的号拖黑名单里去了。
沈川劝解,“谈恋爱闹别扭多正常,拉黑这种行为就很不好了。你一个大男人,何必和一个女人计较?人姑娘其实挺爽利的,你有啥委屈你说嘛。”
“沈川,闭嘴。”方骏还能记得沈川的名字。
沈川看他阴沉着脸喝酒的样子,晓得是真伤心了。他也不多废话,反正明儿也没啥重要的工作,边陪着死命喝。两个人干掉了一件后,方骏好歹保住了最后的理智。他有些迷迷糊糊道,“我不能喝醉了。”
沈川见他意识还在,也不劝酒了,去弄醒酒汤给他喝。方骏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对着手机不知算什么东西,嘴巴里一连串的数字出来。半晌,他抬头问他,“你有多少钱?”
一个穷警察,能有多少钱?
“你要干啥?”他问。
方骏冷冷一笑,“楚朝阳那王八蛋,老子不揪出他尾巴来,不姓方。”
“咋啦?”
咋啦?居然敢用苏家菜招牌这样的胡萝卜去钓苏小鼎。
他没吭声,心里已经被狠狠扎了好几刀。他道,“我上次说把苏家菜招牌弄过来那事,你和向垣聊过了,是不?巧得很,苏建民现在打主意要卖。你们帮我筹点钱,我有用。还有,你不是有熟悉的私家侦探吗?给我介绍一个。”
“筹钱可以,私家侦探——”
“我觉得楚朝阳有问题。”方骏眼睛红得滴血。
楚朝阳这名字,沈川熟。十年前,方骏嘴巴嘀嘀咕咕的,除了苏小鼎外就是楚朝阳,简直将之视为此生最大情敌。
十年后,还是跟这人过不去。
沈川也不问为什么,很利落地翻出来几个电话号码给他。
他收了,说自己再坐会儿,让沈川去睡。
沈川道,“你把妹子电话拉黑了,人要找不到你怎么办?大男人别赌气干这种事。大度点儿——”
方骏闷闷道,“她才不会找我。我这样只是自己心里舒服点儿,你别管。”
沈川便不多话,自去睡觉。半夜不放心起来看,却见那小子站在窗户边不知道跟什么人打电话,精神头旺得很。他骂了一声,要死啊,还不睡。不就是失恋吗?纠结个屁!
骂完,他又回房间睡觉去了。
晨起,方骏已经在厨房里捣鼓了。去早市买的水面,酸菜肉丝汤头也已经备好,只等他起床下面。
沈川看看时间,打了个哈欠,道,“你今天准备干嘛?”
方骏没回答,拿大海碗出来分汤头。
“你要没事,中午我带你去找小鼎妹子。有啥误会咱们当面说清楚——”
“吃几两?”方骏问。
沈川见他那死猪的样子,开口道,“三两。”
面条煮好,方骏给他盛了满满一海碗,道,“我最近都会很忙。”
“我就知会你一声,苏家菜那火灾,可能有点问题。”沈川接了面,头也不抬地说。
方骏抬头看着他,他道,“有疑似起火点,其它我就不多说了。”
方骏点头,谢了一声,若有所思。
沈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连串的陌生号。他觉得应是推销电话或者不熟的人,随口按了公放接听。
有点沙哑的女声传出来,方骏几乎是立刻就僵住了。
沈川咬着面,故意问,“谁呀?”
“你好,我是苏小鼎,方骏的…朋友。”苏小鼎声音,带着许多疲惫。
方骏整个人一动不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川给了他一肘子,开始问话起来。他承认就是特别恶心方骏的,连连指点苏小鼎该如何如何,甚至在方骏回神想抢手机的时候,大声喊道,“你就在家好好呆着,看谁熬不住。”
方骏终于抢下手机,按了挂断键,横眉绿眼地瞪着沈川。
沈川吸了吸鼻子,嫌弃道,“看看人家妹子多爽气,主动打电话找你。一大早折腾了平城一圈,可不像你这死样子。”
“哈,居然要妹子全城找,你真出息了。”
方骏听得更难受了,半晌道,“她这是怕我找娜妞儿捣乱,让她没办法收尾款。这女人——”
这女人,冷心冷肺,脸上戴了不知道多少张的面具。
沈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喝一口面汤问,“那你打定主意要分手了?”
方骏立刻道,“怎么可能?”
沈川冷笑一声,口是心非的货。
苏小鼎挂了沈川的电话,略有点失望。她没时间休息,拖着疲倦的身体去婚庆现场。中间楚朝阳来了个电话,她直接按断。楚朝阳便发短信,询问她苏建国身体情况如何。
她想了想,回了一条长短信。
“楚朝阳,苏家菜火灾,我无法安慰你,只能请你节哀。关于苏小蘸,苏家菜和你的一切,我不想介入也帮不上任何忙。请你约束好你的家人,不要打扰我父亲和我,我们需要安静的生活。对苏家菜和你,我没有多余的想法,请你也不要误会。之前我发短信向你陈述工作辛苦,方骏不好打交道,只是没撑住。请原谅我一时的软弱,如果引起你的误会,我道歉。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从今天开始到以后我活着的每一天,咱们再无瓜葛。”
她看了几遍后,很坚定地发了出去。看到信息已送达,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短信发出去,楚朝阳半晌没回。
她已经顾不得他有什么想法,只想理清目前的生活。
妥协得太久,是时候重新把原本的自己捡起来了。
出租车开至半程,苏小蘸来电话。她挂断,拉黑;小婶又来电话,她依然拉黑。
同时,她给苏建忠打了个电话。
老头子已经完全恢复,出院了。她慎重地告知他,“离苏建民远点,如果苏小蘸和她妈来敲门,不准开门。家里要是呆不住,你来我这边,咱们住酒店去。”
苏建忠一路好好好,表示自己明白了。
苏小鼎到了婚庆现场,王娜已经满脸沉醉地看师傅们挂软饰了。她见她来,抱着她一阵猛跳,感谢她把破烂厂房搞得这么漂亮。
她有些无力,应该感谢的是王娜的金主妈妈才对。
吴悠跑上来,也很兴奋地说,“宋师傅带了一个超级大帅哥过来,他看了咱们的图纸和现场,说空间设计得超级漂亮。”
“苏姐,你好厉害哦。”她羡慕道。
“什么帅哥?”苏小鼎好奇。宋文茂来看看正常,但是没打招呼就带人来,搞什么呢?
“好像是姓庄。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说什么设计比赛的——”
苏小鼎点点头,和她们聊了一会。终究心不在焉,再加上身体顶不住了,只好离开。
可是,这个点儿还是不能回去睡,得回郊区老家看着老头子。’
她叹了口气,这时候要有个人帮忙就好了。
方骏的脸,无可避免地又跳了出来。
她立刻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卑鄙。她已经很对不起方骏了,怎么还能想着占他便宜?
苏小鼎有气无力地站在家门口,摸了好几次才找出钥匙。可老头子没在家,房间里僻静一片,饭桌上放了几包药。她心头鬼火冒,怎么全都不听话?
她冷着脸打电话,手机在客厅电视柜上响起来。
老头子出门居然不带手机?
她暗骂了几声,认命地出去找。
幸好刚出门就遇上了右边的邻居大婶,很好心地说,“你爸又去下棋了。”
还真是!
老头子和几个老朋友下棋,多有争吵,经常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然他刚血压爆表,又去?是嫌命太长了?
苏小鼎脚下生了风,一溜烟往榕树下跑。
远远地见了一圈人,挤进去,没老头子的影子。
“叔,我爸呢?”她着急地问。
下棋的老头儿抬头,“刚好像遇见一个什么熟人,一起走了。往那头,小公园那边。”
苏小鼎道谢,又一路追过去。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家这个宝贝的时候确实有,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操心的。
追出去好几百米,终于看见苏建忠的背影。他两手背在身后,侧身和人说着什么。那人站在公园的树荫下面,有点被挡住了。她偏头去看,一个修长的男影逐渐出现,赫然是方骏。他对老头子笑着,仿佛昨日的芥蒂一点也不存在。
她脚步一点点放慢,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甚至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她吞了吞口水,张口小声道,“爸——”
方骏抬眼,双目间血丝纵横。
她的心抖了一下,顿时哽住。
老头子转头,冲着她那样的笑。他看看方骏,再看看她,两人都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他皱眉,只觉得有问题,想了想后摆摆手走开道,“你们年轻人玩,我溜溜弯。”
苏小鼎不敢注视方骏,只好将视线放在父亲的背上。
方骏却一步步走近,声音极暗沉,“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了?”
她额头冒出点点虚汗,头有点发晕,强行站住了。她转头,看着他尖尖的下巴。
现在,就要道歉吗?他看起来还是很生气,而且他找苏建忠干嘛?
苏小鼎伸手想擦汗,又觉得这样显得有点怂,当场刚住了。
特别是,方骏逐渐靠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混杂了酒香气的薄荷味儿。
他那样看着她,她在慌张之外还有心虚。甚至,他伸出来的手也让她默默抖了一下。
方骏手搭在她肩膀上,刚开始用力,后面却逐渐轻下来。
汗水从苏小鼎的额角下来,擦过唇角,有点咸。
方骏见她如此,苦笑一声后,道,“苏小鼎——”
她应了一声,眼神游移,努力想着该怎么说抱歉的措辞。
沉默蔓延。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对不起。”方骏却先开了口。
苏小鼎吃惊地抬头,对上一双痛苦无所遁形的眼睛。
“你昨天晚上说得没错,我之前的做法太卑鄙,没考虑到你所处的位置和心情,给你很大的压力。我很抱歉,不应该用自私的方式。”
他又道,“我道歉,你骂我骂得很对。我当时只想得到你,和你在一起,一点也无法忍受你对我视而不见。我的意思是,开头虽然不算是你情我愿,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可以道歉,你可以恨我埋怨我,但能不能别分手——”
苏小鼎有点紧张地张了张口。半晌,她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句,“马儿?”
方骏的懊恼,后悔和痛苦,在一瞬间转成了不可置信。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冒出一团火光,照亮了他整张脸。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你想起来了——”
第四十五、六章
二零零九年,夏。
苏小鼎完成高考,彻底解放。
苏建忠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和同学出去毕业玩,趁着假期好好浪一番。她收了钱,全存自己卡上,转身就跑去汇宾楼后厨玩。
母亲笑她是吝啬鬼,她反嘴说,“大学毕业就要和朝阳哥结婚,现在就要开始存钱了。反正等咱们结婚了,肯定不和你们一起住老房子。朝阳哥说了,咱们得买新的。”
“一点不害臊,天天就结婚结婚的。”母亲骂她,“要点脸不行?”
她比母亲还凶,“你不是说朝阳哥算你儿子吗?我和你儿子亲,怎么就不要脸了?”
母亲一脸无奈,说她不懂人情世故。
有什么好懂的?反正楚朝阳是这条街最帅的男人,她苏小鼎就是这个社区最漂亮的女人。
苏小鼎到处抠钱,为将来结婚做准备。约会、咖啡、看电影,全省了。代替约会,她天天跑去汇宾楼后厨和楚朝阳一起吃午饭。
楚朝阳刚升了后厨的小主管,手下好几个人,正是忙的时候。
只是汇宾楼生意火爆,便招了几个帮忙的杂工。一个收菜、摘菜和负责打扫灶台的;一个墩子,负责洗切配;另外还有两个洗碗的阿姨。墩子和阿姨都是干惯了的,来的第一天便找着自己位置了。
苏小鼎看那个杂工最奇怪,很年轻很瘦的少年,怯生生的样子,仿佛没成年。她第一回看见他,他在给老头子倒酒。母亲不让老头子喝酒,反复交代楚朝阳把人看好了。那会儿楚朝阳去外堂了,一错眼没看住。师兄们涌过来要她尝菜的味道,她一个个批过去,惊得那小子把酒漫出来都不知道。她心说这人真傻,却还笑嘻嘻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子脸爆红,嗯嗯啊啊半天说不出来话。
她指指满桌的酒液,再看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头子,突然变脸大吼道,“你不知道这老头子不能喝酒吗?是不是故意想让他早死?”
那小子吓得差点把酒壶扔了,老头子却看笑话一般摸鼻子。他说,“小鼎,人家刚来的,别把人吓跑了。”
“说,叫什么名字?”她两手叉腰。
“马,马,马——”马了三次马不出来。
苏小鼎以为他姓马,挥手道,“好,马儿是不是?”
师兄们在后面吃吃地笑,起哄道,“对,就是马儿。马儿啊,你快些跑——”
竟然唱起来了。
那之后,苏小鼎每次去就叫他马儿。
“马儿,你会不会干活?菜叶子都被你揉烂了,速度也太慢了吧?”苏小鼎经常嫌弃他,“你看你手,你再看我朝阳哥的手。”
楚朝阳忙得满头大汗,正在用白毛巾擦脸。他听见点自己的名,回头冲苏小鼎笑。马儿不知是被说得伤心了,还是害羞,头垂得低低的。
“一个厨师,手上没点伤疤像什么话?”她对他的细皮嫩肉很有意见。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比她还白?比她还要害羞?身上居然香香的?连带得,她被衬成了女汉子。她有些不服气,“你不是你在家没干过活?”
“干的。”他有点结结巴巴,“我经常做饭给爸爸妈妈吃。”
“好了不起哦,居然会做饭给爸妈吃。”苏小鼎从背后的小罐子里摸出牛肉干,先递了一根给他。他手上全是泡沫,不方便拿。她也不忌讳,直接往他嘴巴里塞,也不管他面红耳赤。
她道,“你太瘦了,跟没吃饱一样。我告诉你,厨房里干活最不缺的就是食物。你得学会怎么找东西吃。这个牛肉干,我朝阳哥专门做给我的,今天算是借你吃,恢复体力。以后,师傅让你尝菜你要跑快点,晓得不?洗切卤的时候,偷空往嘴巴里塞点垫肚子。刚我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是不是没习惯现在吃饭的点?”
后厨干活,永远不在饭点吃饭。得等中午的客人全散得差不多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吃。马儿老实得不行,干活虽然慢,但是卖力,又不偷奸耍滑。苏小鼎冷眼看了,师兄们饿的时候都会往嘴巴里塞点东西,不拘肉干啊,黄瓜啊,番茄啊。就马儿,老老实实看着别人吃,也不敢开口要,也不敢动手拿。
“肯定是独生子。”有个师兄猜,“他跟咱们一个大宿舍,刚来的时候没带垫絮和被单,我就说你去找库房的要硬纸板,先把床铺了。他居然问我,纸板可以铺床啊?我说当然能了啊,老子出来上班的第一张床就是纸板床。他还哼哼唧唧不好意思,老子实在看不下去,帮他扯了一大抱回去,全当垫子铺了。”
苏小鼎一边吃肉干,吃得两颊鼓鼓的,一边瞪着眼睛看马儿。
马儿晓得自己被说,一会儿脸红得如同烧火,一会儿抬头看苏小鼎,一会儿又低头很不敢的样子。
她觉得这人是乐子,可以用来打发等楚朝阳的时间。
“马儿。”她每次来就叫他,“今天吃什么?”
马儿就跑去问苏建忠,“师傅,今天午饭想吃什么?”
苏建忠想想,看看厨房里的材料,随口来一个,“小炒肉吧。”
他便回头冲她,“今天吃小炒肉。”
“又是小炒肉啊?都腻了。”苏小鼎很不满意,眼睛到处瞟,迎上师兄们害怕又期待的目光。她便随便点了一个,“我要吃二师兄做的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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