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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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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位,负责突袭的精兵营已等候在两翼,蓄势待发。

    扶苏扬起的手猛地挥下——

    “射箭!”

    铺天盖地的箭雨扑向了毫无准备的盛京大军。

    周策心中大惊,连忙大吼着:“快排阵!”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中间有什么不对了,原本还抱头鼠窜的秦淮军像是有了依仗,朝他们劈头盖脸打了过来,一言不合就出兵,打得周策那叫一个措手不及。

    他狠狠咬牙,转头看了一眼即将赶来的晋南军,一字一句低声喝道:“打回去!”

    双方大军狠狠撞在一起,上阳关城墙上,恭候已久的弓箭手为周策送上了一场箭雨。

    “将军,晋王殿下到了!”

    探子的回报让周策心头的凝重去了几分,还不等他吩咐下去,一个副将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带来了一个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将军!晋王对我军出兵了!”

    周策眼前蓦然一黑,一瞬间仿佛飘到了战场上空,遥遥俯视这场蓄谋已久的出兵。耳边亲卫的叫喊忽远忽近,他心中有些茫然,更多的是恐慌与无措。一切都完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现在就是那只可笑的螳螂,却以为自己是黄雀。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周策死死拽着缰绳,声音沙哑至极,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嘴中挤出:“不计代价退兵,保住精兵营。”

    副将呆了呆,这是要用普通士卒的命来铺路了,他虽知道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却依旧觉得心头沉重无比。

    “……是。”

    盛京军气势汹汹得来,抱头鼠窜得逃。

    这次不依不饶的变成了秦淮军,死死黏上,无论如何也不愿放他们离开。

    此时,扶苏与墨卿正趁着混乱鬼魅般潜入了盛京大军中,悄然逼近了周策所在的精兵保护圈。

    远处残阳如血,映得上阳关多了一份苍凉之色。

    周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不等他回头,一支冷箭骤然朝他后心射去!

    “将军当心!”

    一人以身为盾,毅然拦下了这一箭。

    “有奸细!”

    “拦住他们!”

    墨卿的黑衣一闪,鬼影一般逼近了周策。

    凉凉的笑萦绕在周策耳边,激得他浑身爬起了疙瘩,极致的危险让他寒毛倒立,似乎每一丝一毫的风都是利刃。

    “周将军,引你出来可真不容易。”凉凉的、含着阴森笑意的声音如一阵风,轻轻从周策脖子擦过。

    “拦、拦住她!”

    然而,精兵被扶苏一人缠住,一片混乱中,士兵根本看不清周策究竟在哪。

    一抹寒意幽幽逼近了周策的心口——

    “锵!”三寸短刃击开了墨卿的匕首。

    她冷冷盯着忽然冒出的黑衣女子,一点幽幽的暴戾逐渐浮现出来,唇边的笑意森森:“是你啊。”

    上次和纪晚意一起伤了扶苏的那个女杀手。

    神出鬼没的一掌击出!

    黑衣女子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松开拽着周策的手,将他猛地往后一拉——

    墨卿手腕一甩,那柄薄如蝉翼的匕首便破空刺去!

    “七七!”

    扶苏的声音极快逼近,一只手扣上了她的手腕,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拽起就走。

    两人如一抹流云,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前后还不到半刻钟,他们的大将军就险些被单枪匹马闯入大军的两人杀死,对方还脱身了。

    扶苏为了不过于显眼,换下了那身银白薄甲,此时亦是一身黑色劲装,眉目间的温和散了几分,生出了几分凌厉的杀意。

    “可惜,没得手。”想起临走前那匕首应该只刺在了周策肩上,墨卿便觉得十分可惜。

    两人安然落地,扶苏望了一眼仓皇逃去的军队,然后朝墨卿微微一笑,道:“无妨,即使不死也被吓到半残了。”顿了顿,扶苏微微垂眸,笑容温柔,“从未想过,能与七七一同作战。”

    墨卿眼中的戾气慢慢散去了,她脸上依旧是散漫不着调的笑容,声音也有些懒散:“那感觉如何?”

    夕阳逐渐消散了,两人站在上阳关城墙下,并肩看着仓皇后撤的盛京军,余晖为二人披上了一层浅淡的霞光。扶苏看着墨卿染上夕阳余晖的侧脸,眼中似有揉碎的余晖,隐着万千星光。

    “觉得很安心。”

    即使身在战场,也无需担心突如其来的冷箭与神出鬼没的杀手。只因有一个人寸步不离站在他身旁。

    ……

    史书上将这一战称为上阳之战,成了大奕皇朝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夜晚至于降临,上阳关的军营外热闹无比,将士的欢声笑语响彻夜空。

    烤肉的香气,烈酒的醇香,与粗犷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将士们大快朵颐,一同欢庆白日里的胜利与及时到来的晋南大军。

    身在军营中,便少了许多繁琐的礼节。

    扶苏设宴请了军中各位将领、武林中前来相助的众人以及晋南王与其亲信。

    众人推杯换盏,对晋南王赞誉有加,称他忍辱负重,与姜如姬虚与委蛇心怀天下,最终和扶苏里应外合,打得盛京军措手不及。

    晋南王坐在扶苏一旁,心中苦哈哈的,脸上却要挂着谦逊的笑容接受众人对他的赞誉。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这分明是被迫的里应外合,自己可都还盼着武林中那位教主的解药呢,哪敢惹是生非。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极高,都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在信口开河,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序了,见人都是好兄弟。

    扶苏身为主将,自然喝得不少,他面上染着些微醺,揉了揉眉心后,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留给墨卿的位子,那里已经空了。

    “本王去走走。”扶苏朝晋南王客气一笑,如此解释道。

    晋南王此时已经喝到上头,连说话都是大着舌头的,和扶苏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后,转头又和他们喝了起来。

    扶苏不动声色离开了宴席,他独自走在军营中,随处可见欢声笑语的士兵。他不紧不慢走着,夜风凉凉拂过,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

    今夜月色很好,星河如织,将夜幕一分为二。

    他走到了军营后的一个小山坡,那里的雪已经化了,长出了一层绒绒的草,像铺了张绿莹莹的毯子。

    一人独自坐在月色下,身旁放着一坛酒。

    扶苏无声走了过去,在那人身旁随意坐下了。

    墨卿这才歪头看了他一眼,她喝得也不少,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睛含着千里烟波,她勾唇笑笑,略微沙哑的声音染着三分醉意:“哥哥,喝一杯吗?”

    只见她变戏法般变出了两个酒盏,提起酒坛斟满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扶苏。

    扶苏微微一笑,接过了酒盏。

    两人的指尖相触,扶苏指尖微凉,触到那温热指尖,像是无声在心中点了一簇火苗。

    两樽酒盏轻轻相碰,荡漾的酒液映出两人的眼。

    扶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

    “七七,你愿意同我去盛京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明天见~

    提前祝你们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

    ☆、七十三章

    “七七, 你愿意同我去盛京吗?”

    墨卿轻轻摇着酒盏, 里面映出她那双眼尾染着醉意的眼, 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微痒。她看向了扶苏,笑容依旧散漫而随意:“去盛京?”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墨卿低低笑了一声, 问他:“扶苏, 你能给我什么。皇后之位?”

    拿着已经空了的酒盏,扶苏的指尖微不可见一颤, 他直直迎上了墨卿的眼, 眼神干净坦荡, 不见一点醉意:“可以。”

    墨卿又笑了一声, 抬首望了一眼如飘带般的星河,再问:“不纳嫔妃?”

    “此生只求一人。”

    “我不喜皇宫, 更不喜宫中礼节, 更不想去管那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若遇到不顺眼的, 我更愿意用刀解决。若是哪天,我不小心伤了某位大臣,你要如何?”

    说到这,墨卿笑着叹了一声, 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无妨, 你的大臣也许想换皇帝。”

    “你与我不同。你心系天下,有意还天下清明。我只想自己活得痛快,不想为难自己。”

    墨卿可以在战场为他出生入死, 可以为他挡刀,但不愿意被困在小小后宫,每日被朝务所累。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去迁就他。

    扶苏沉默了良久。

    春夜里夜风寒凉,微弱的虫鸣时隐时现,只有那坛温过的酒还冒着几丝热气。

    墨卿重新为扶苏与自己斟满了酒,然后听得他低声道——

    “是我唐突了。”

    墨卿慢慢晃了晃酒盏,然后莞尔一笑,与扶苏轻轻一碰酒盏。

    “这一杯,祝扶苏君大捷,早日登上皇位。他日若还记得,可以来落月崖喝上一杯。”

    扶苏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举起酒盏与她一饮而尽。酒是上阳关特有的佳酿,清冽绵长,逐渐香醇。扶苏却从这酒中品出了一点幽幽的苦涩,梗在喉间久久不散。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遗忘了刚刚的对话,只偶尔说两句周策与姜如姬,聊起彼此幼时的一些趣事,然后慢慢饮完了那坛酒。

    “我师傅给我请过不下十个夫子,没一个撑过两个月,都被气走了。”

    “哦,我记得有一个是这么说的。他说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人,将来必定不成大器,祸害武林。他这话说的还是很对的。”

    “扶苏君,你请过夫子没有?”

    “从前在皇宫有太傅,后来拜入苍山,是师傅授课。听闻尊师学识渊博、风雅至极,不是他亲自教你吗?”

    “得了吧,我师傅懒懒散散不着调,他都是有了兴致才指点一二。”

    扶苏轻轻一笑,俯首看躺在草地的墨卿,她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半眯着,眼看就要睡着了。

    “夜凉,回去吧。”扶苏轻轻拿起她的一缕乌发,低声说道。

    墨卿眯着眼睛,懒懒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扶苏静静等了一会,迷蒙的月色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温润如玉的容颜,他正微微垂首,看着眼前这人,一刹那间如微风吹皱池面,泛出几丝涟漪。

    “七七?”

    墨卿没有反应。

    扶苏抬手解下了外袍轻轻搭在了她身上,静静坐在她身边,望着夜幕那璀璨的星河,像极了打翻的宝匣。

    静坐了一会,墨卿似乎真的睡过去了。扶苏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伸手将她轻轻抱起。墨卿只是微微动了动,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不同于平日里醒着的散漫与对事不上心,此时看起来眉目间温和安宁,没有了白日里那种锐利。

    扶苏特意挑了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将墨卿送回了她的营帐,没想到碰到了魏闫,还碰到了似锦。

    魏闫只是看了两眼,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似锦只是瞥了扶苏一眼,一幅早有预料的模样。

    直到将墨卿送到门口,遇上了守在门口的十七。

    十七冷冰冰盯着扶苏,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善几乎要凝聚成实物了。他一手按在留客上,满脸都是警惕。扶苏猜他是因为墨卿睡着才没动手,要不然可能早就抽刀砍过来了。

    “教主喝了点酒,睡了。我送她回来。”

    扶苏语气客气,动作却说不上客气,直接越过十七就往帐中走去。十七转身就跟了进去,半步不离盯着扶苏。

    只见扶苏动作极轻将墨卿放到了床榻上,然后脱下了她的外衫,将她长发解开放下,最后坐在脚榻上为她脱去了鞋袜。

    帐中点着一盏琉璃灯,灯火跳动着,映在扶苏脸上,他正垂首为她脱去鞋袜。分明是将来皇朝的帝皇,眉目间却没有一点骄矜与自傲,唯有温润柔和。

    给墨卿盖过被子后,他轻轻一挥手,桌上的琉璃灯暗下去几分。他无声退出了营帐,身后跟着神色冷淡的十七。

    扶苏转身看着十七,朝他微微一笑,问得却是直接极了:“十七公子似乎对我有微词?”

    月色下,一身黑衣的十七显得越发锋芒内敛,如一柄收入刀鞘的弯刀。他冷淡看着扶苏,答的没有半分犹豫迟疑:“嗯。”

    “还有些军务没处理,先走了。”扶苏唇边的笑深了许些,忽然觉得这个惊羽卫统领有几分好玩。

    “不送。”十七的回答依旧冷淡短促。

    听着扶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帐中的墨卿忽然无声笑了笑,然后翻了个身,换了更舒服的姿势。

    听到扶苏与十七的对话,让墨卿有些哭笑不得。

    十七果然是很不喜欢扶苏,不然绝不至于当面说出来。至于为什么如此不喜……她还真的不知道。

    其实从扶苏抱起她时,她就已经醒了。她向来睡的浅,有些风吹草动都会醒来。今夜也许是喝得有些醉了,懒洋洋地不想再动。扶苏身上有隐隐的清涩药香,闻着觉得平静极了。

    再次翻了个身,墨卿渐渐睡了过去。

    主帐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扶苏刚坐下准备拟明日出兵的计划,就听陆一在门口传令:“殿下,有人要见您。”

    扶苏看了一眼帐外,一人无声静立,黑衣如浓重的夜色,无端生出了几分铁血的味道。他一双淡漠的眼正好对上了扶苏,眼中看似平淡无波,却隐着漫漫的沧桑。

    来人正是墨无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更新不是很稳定,非常抱歉

    明天双更补上哦,会尽量早更的

    晚安啦

    ☆、七十四章

    主帐中设有一茶榻, 榻上两人静坐, 唯有淡淡白雾氤氲。

    扶苏敛目泡茶, 修长的手指拂过茶具时,一派的赏心悦目。墨无涯看着扶苏行云流水的动作, 忽然生出了一点恍然。

    扶苏的皇祖元帝好武, 却也好茶道, 泡的一手好茶。眼前之人恍惚间像是元帝,朝他递来一盏茶, 眉目俊朗沉稳, 笑着说:“无涯, 你尝尝今年的新茶。”

    “墨将军。”

    陈年的回忆镜花水月般散了, 墨无涯蓦然回神,看着眼前含着温雅笑意的青年。他样貌多随了贵妃, 其人如玉温雅内敛,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与眉目间的从容,却像极了元帝。

    墨无涯接过那盏茶, 微微颔首:“多谢。”

    他浅浅饮了一口,因为深谙茶道,只是一口就品出了这是上阳关寻常的茶,在外行军打仗, 扶苏倒是不讲究的。搁下茶盏后, 他从袖中拿出一幅羊皮小卷,推到了扶苏面前。

    “今日虽大挫了盛京军,但周策未死, 迟早会卷土重来。姜如姬不会干坐着看,她应该早备了后手。镇守边境的大军应该南下了,约莫半个月回到。如今周策退守沂州城,若能最好尽早攻下来,别给他喘气的时间。”

    “这是镇守边境三军的兵力分部图,三军的将领、手下的兵力情况、以及他们的优劣,都列出来了。你暗网虽遍布大奕,但在边境的根基尚浅,这份图你应该会用到。”

    帐中的烛灯蓦然爆了一个明亮的灯花,像照亮扶苏眼眸的那一簇火。他缓缓打开了那份羊皮小卷,里面详细记载了边境三军的情况,几乎是一览无余。

    他将这份事关重大的羊皮小卷细细收了起来,然后起身朝墨无涯作了一揖,神情依旧是从容的,不卑不亢中含着尊重:“扶苏谢墨前辈相助,也为之前父皇的在议和一事的决定向前辈赔罪。”

    扶苏指的是景帝与匈奴议和,因为墨无涯坚持要战,将他革职一事。

    许是想起当年的事,墨无涯那双淡漠的眼中有许些波动。

    “当年是我太过固执,不是景帝的过错,你也无需赔罪。看到大奕后继有人,元帝陛下想必也能安心了,我亦欣慰。”

    “我今夜来,除了此事,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你。”

    墨无涯口中说着欣慰,神情却依旧淡淡,他看着扶苏,眼中露出了几分昔日的锋芒,似尖刀利刃,沉沉压了过来。

    “若是给不起,就不要去问。”

    “即使墨卿愿意随你去盛京,我也绝不同意。后宫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清楚?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我的徒弟,只需随心随性,闲适自在,无需为旁人委曲求全。”

    说罢,墨无涯像是有几分意难平,冷冷看了扶苏一眼,过了一会才按下这点情绪,端起茶饮了一口,将像动手的冲动一起压了下去。

    若不是想到眼前这个人能收拾眼前大奕的烂摊子,他早动手揍上去了。

    饶是墨无涯如此锋芒毕露,扶苏依旧是沉静从容的,静静听完这番话,他清淡一笑,颔首道:“是扶苏考虑不周,唐突了。”

    墨无涯看着他挑不出半分错的样子,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似锦总是在背后阴阳怪气嘀咕他。这幅模样,真是不招人喜欢!他微微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后起身就走了。

    目送墨无涯离去,扶苏慢慢垂眸,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神情有几分莫测。

    “若我不要这天下呢?”

    ……

    第二日午后,大军休整完毕,三军列阵,整装待发。

    殷红的旗帜在日光下猎猎飞舞,玄黑盔甲泛着粼粼的光,长枪如雪,锐利极了。

    墨卿依旧骑马跟在扶苏身旁,只负责他的安危。只不过十七紧紧跟在了墨卿后面,一副随时要冲出来挡刀的样子,让墨卿有些哭笑不得。

    昨日一战,盛京军损失了五万人马,算上之前交战的损耗,如今只有十五万不到。扶苏在上阳关招兵买马,补充了兵力,如今秦淮军二十万,在人头上是占绝对优势的。

    现下出兵十万攻上沂州城,留十万将士死守上阳关,以防有变。

    随着一声令下,震动大地的军队前进声隆隆响起。

    骑兵在前开道,扶苏与墨卿一行人走在大军前方的中央,朝着上阳关北的沂州城绝尘而去。

    此时,沂州城中周策在城中将军府的中慢慢踱步,仔细看能看见他脸色苍白虚浮,右臂用绷带挂着,吊在脖子上。只怪墨卿昨日下手太狠,太过于吓人,给周策留下来浓重的阴影,以至于作夜入睡梦见墨卿阴测测的笑与鬼魅般的沙哑声音。

    “将军,你歇息一会吧。”身边的幕僚低声劝着。

    周策脸色阴沉,眼尾下那点殷红的生出了几分戾气,他烦躁地一瞪幕僚,语气不耐极了:“歇息?楚晏就要打到城墙下了,我还怎么歇的下去!”

    扶苏要是真的想强攻沂州城,必定能攻下来。现在盛京军士气低迷,虽然有城墙为依仗,但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这次再输,他就再无翻身余地了。什么地位、荣华,统统都是影子!

    正在周策脸色越发难看时,胥蘼飘然走入将军府。她仍是一身黑衣,行走间衣袂如水一般,露出姣好的身段。看着周策阴沉的表情,她低低一笑,道:“听闻将军在为楚晏攻城一事烦心。”

    周策看了一眼这位被太后所倚重的东瀛杀手组织的头目之一,微微冷哼了一声,倒也不敢太得罪她,但态度是没多客气的。

    胥蘼派人去盯紧了晋南王,可到头来晋南王倒打一耙倒向扶苏,而他们半点消息都没收到,她派出去的那几个心腹,和废物一样。

    思及此,周策的神情更为阴郁暴躁,他盯着胥蘼,语气很是冷淡:“你来做什么?”

    胥蘼妖妖一笑,半点不介意他的态度,一双迷离的眼含着说不尽的妖媚,她轻轻一笑:“方才想到一计,只是不知将军觉得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粗长~

    大概在十二点,如果觉得困的大可爱先去睡觉哦,明早起来再看

    ☆、七十五章

    滚滚烟尘从地平线漫起, 整齐划一的军队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逐渐逼近了沂州城。

    守在沂州城城墙上的士兵一看, 连忙点燃了烽火台。浓浓的烟飘在了沂州城上空,像一块大石, 沉沉压在了盛京军将士的心头。

    一位中郎将疾行在城墙上, 大声喝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你们为陛下而战, 身后是大奕的子民,岂能因为一次败仗而退缩!”

    他生得粗眉大眼, 一双眼炯炯有神, 行走如雷霆之势。原本有些惶惶的士兵听完, 逐渐打起了精神, 抄起身边的长刀,死死盯着逐渐逼近的大军。

    中郎将转身看见了正走上城墙的周策, 疾步上前行了一礼:“末将参见将军。”

    “做得不错。”周策拍了拍他的肩, 神情沉稳,不见半点阴郁与暴躁之色。

    中郎将起身看见周策身后跟着那个妖娆的东瀛女杀手, 心中难免生出了厌恶,于是便不着痕迹退了几步,走得远了些。

    隐隐约约,他还听见了那个女子的笑声。

    “楚晏自诩君子, 自然是不会下手的, 倒时只需……”

    中郎将冷哼了一声,小声骂了一句:“行军打仗堂堂正正,这婆娘净搞些算计人的阴暗法子!”

    城下, 扶苏已率兵逼近了。

    两军对阵,主将遥遥相望。

    周策站在城墙上,阴冷盯着扶苏,心中早已把他千刀万剐。胥蘼倒是给了一计,只是他到底还是有几分武将的脾性,不愿用些阴损的法子。

    先打,再看看情况。周策是这么想的。

    扶苏没有多看周策一眼,只是淡淡下达了指令。

    交战一触即发!

    漫天的箭雨落下,直奔向城墙上的盛京守军。一营士兵在护盾的掩护下,快速冲向了城墙根,然后埋下什么,接着点火迅速撤离。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倒水!”

    城墙的弓箭手同样射出了漫天箭雨掩护墙头的士兵,他们匆匆忙忙提起身边备着的水桶,顺着城墙一股脑倒了下去。

    轻微的震动声从墙体传了上来,一位副将急急忙忙小跑过来,脸色难看极了:“将军,城墙有裂缝了。”

    周策面若寒霜,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盯了一眼扶苏,缓缓道:“把所有的箭浇上火油射出去。”

    既然扶苏敢炸他城墙,他就敢烧死他。

    铺天盖地的火箭落了下来,却没有像周策预想的那样将扶苏烧个措手不及。

    定睛看去,才发现扶苏已经命大军后撤,而前面不知何时挖了一条细细的壕沟,那火根本烧不过去。

    双方大军激烈交战,周策强迫自己沉下心与扶苏过招,打定主意死守沂州城不出,必须撑到边境三军来援。

    双方血战了一个下午,浓厚的血将沂州城前的平地染成的深深的黑紫色,夜风一卷,便带起浓郁的血腥气。

    虽没有攻下沂州城,但在秦淮军的强攻下,沂州城墙已经不那么牢固了。周策死守不出,损耗也是不小,照这么耗下去,不等边境三军来援,他就被扶苏硬生生耗死在城里了。

    扶苏显然是不打算留给他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了,用过晚饭稍稍休整,又有一队人无声无息摸到了沂州城墙下,暗暗埋了火药,然后偷偷摸摸点燃。

    接二连三的爆破声震得沂州城有些年头的城墙瑟瑟发抖,抖下一层的碎石,裂缝又大了几寸。

    直到前线副将来报,刚用完饭的周策顿时将碗一摔,积压的怒气瞬间冲了出来,揪着副将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本将军说了多少遍,看紧楚晏的军队,别让他们靠近城墙!不是派了人专门去盯吗?!连盯人都盯不到,真是瞎了,通通都是废物!”

    副将战战兢兢接受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后,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说:“将军,那行人不过二三十个,一晃神就看不见了……末将猜是江湖中人。”

    那些神出鬼没的江湖高手,那里是他们能盯住的!副将在心中大吐苦水,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周策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狠狠一砸墙,蓦然抬起头盯着城外的方向,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郁与暴戾:“楚晏……你逼我的。”

    入了春的夜带着幽幽寒意,风中带着料峭春寒,一不留神就溜进了脖子背后。

    明月如盘挂在沂州城上,冷清的月色悄然落下,为大军披上一层轻薄的月光,映得玄甲冷光湛湛。

    十万秦淮军气势如虹站在沂州城前,光看气势,盛京军就已经输了一截。

    此时,周策缓缓走上了城墙。他身着银甲,面沉如水,身后跟着几个亲卫兵。

    中郎将正想上前行礼,却突然发现那几个亲卫兵押着的居然是几个沂州城的百姓。

    其中有老有少,甚至有有妇孺。他们面色惶恐,妇人紧紧抱着孩子,满脸都是惊惧。孩子看着母亲,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乐呵呵亲着母亲的脸。

    他心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然后直直盯着周策,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也不敬极了,但他控制不住发颤的手与发颤的声音,他用尽力气,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周策避开了手下将领的目光。

    他在心中想——

    他是为了大奕,为了当今圣上,为了太后。为将者,怎能不算计,他只要赢。

    “带过去。”

    中郎将听见他一直尊敬的将军这么说,声音很是淡漠。

    “将军——”中郎将蓦然扑了过去,却被亲卫兵伸手拦下了,他死死拽着周策的衣袖,神情悲愤至极,“您不能!您这是要寒将士的心呐!我们不就是为了守护百姓安定才战吗?!怎么能将他们推上墙头!”

    周策似乎颤了一颤,过了一会,又像是度过了无数个瞬间,他缓缓说——

    “将中郎将带下去。”

    那位满腔忠义的中郎将,最终被亲卫兵带了下去。他看着明亮的月,心忽然灭了。

    他知道,不可能会胜了。

    城墙上,周策的亲兵重重,拦下了所有不可置信的目光,将二十个老少妇孺带上了城墙。

    城墙外,扶苏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蓦然收紧。

    墨卿以为自己见过扶苏动怒,直到此时,她才真真切切认识到,扶苏真正动怒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无尽雪夜的原野下,涌动的熔岩蓦然迸射了出来。又似平静海面突如其来掀起的万丈浪潮,当头击下!

    扶苏一扬缰绳,缓缓上前。

    墨卿一愣,然后紧随着他上前,生怕周策又来点什么阴招。

    走到离城门还有小半里时,扶苏停下了,他稍稍一抬手,身后原本想跟上的秦淮军瞬间安静肃然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此时只有长风骑和墨卿与她的惊羽卫跟在他身旁。

    扶苏看着城墙上静立的周策,面无表情,声如寒霜:“周策,本王从不知,身为三军大将,竟能无耻至此。”

    墨卿看着扶苏紧绷的侧脸,心中怒气横生。周策无非算准了扶苏是个君子,才会有了这个无耻至极的办法,实在是让人恶心至极!

    “骂你狗贼都算辱没了狗。以百姓之躯拦殿下攻城,你无非算准他是个君子,心怀百姓,不对举剑对百姓,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墨卿阴冷暴戾的目光刚一对上周策,他便忍不住微微一颤。

    周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心跳得那样快,他缓了一缓,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着扶苏漠然道:“退兵至上阳关,半个月后再战。”

    半个月后,边境大军也该到了,盛京军也有足够时间休整。

    墨卿眼角一跳,当即就要反手摸弓一箭射死这个无耻的王八。

    一只冰凉的手不容置疑按住了他,扶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他深深盯着周策,没有犹豫:“可以。”

    他竟然答应了!

    周策耳边的喧嚣声瞬间散去了,他高高悬起的心蓦然回归了原位,他眼角止不住抽动,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随后,他心中生出了自惭形秽,相较之下,他是个罪无可恕的小人无疑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二十个百姓中有一人忽然爆出怒喝——

    “我就算死也不愿成全你这种狗将军!”

    一人从城墙跃下——

    刹那间,扶苏几乎是什么也没想的,从马上冲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墨卿只来得及借月色模糊看清了那是个男子,他刚刚那一声怒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心中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大汗。她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出去。

    “别——”

    墨卿从不知道苍山一派的轻功好到如此地步,只见扶苏轻如流光,转瞬便掠了过去——

    在那一刹那,扶苏堪堪将那人接住了,那人从城墙摔下,冲得他气血止不住翻涌了一阵。正欲问他如何时,只见那人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如夜中独行的狼,满是杀意。

    淬毒的匕首蓦然送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一直都很想写扶苏君这样的人,温润君子,心怀天下,不以恶意揣测别人,隐忍从容,有自己的坚持和善良。

    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男子了!

    我是亲妈,相信我(看我真挚的眼神)

    今天双更,请不要客气的留言吧~

    晚安

    ☆、七十六章

    七十六章

    冰冷的刀刃映出雪一般的月色, 扶苏恍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那个, 柔如月色, 雅似明月的温柔女子。

    “扶苏,母妃不求你大权在握, 只望你心怀天下, 做一个皎皎君子。将来在外封地为王后, 寻到一个心上人,安平和乐过完一生, 远离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纵使已经过去多年, 他依旧记得楚贵妃那时温雅的眉眼与眼中柔软的笑, 抚着他脸庞的手温软细腻。

    可是母妃, 我不负天下人,天下人却负我。我不愿争那皇位, 却依旧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点幽幽的疲倦涌了上来, 明明是瞬息之间,扶苏却觉得像穿过了无尽的月色。

    “刺啦!”

    刹那间, 一人已到他身后,间不容发将他往后一拽——

    鲜血飞溅!

    那匕首,最终还是划破了扶苏的肩头。

    哪那个伪装成普通百姓的东瀛杀手见已经得手,顿时张狂笑了, 原本普通的面容看起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楚晏, 你也有今日!这匕首上可是——”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一道人影快如流星一般,重重被砸入了城墙中,原本就开裂的城墙瞬间落下簌簌碎石, 鲜血与碎肉混合在一起,慢慢从墙上淌下。

    一瞬间,寂静极了。

    扶苏云淡风轻收回了手,冷清月色映下,勾勒出那张淡漠威仪的面容。他看着周策,唇边慢慢浮现冰冷的笑,看起来竟有几分渗人。

    站在城墙上的周策在触碰到那抹冰冷的笑时,微微一震。他的神情甚至还带着茫然与怒意。

    周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这普通的二十个百姓里为什么会有个东瀛杀手。

    毫无疑问,是胥蘼的手笔。

    这样一来,他押普通百姓上城墙就有了理由——用他们掩护刺杀扶苏的杀手,以保得手。

    而他之前所说的退兵与十五日后再战,也可以理解是为了麻痹扶苏才说的。

    擒贼先擒王,两军开战,派人刺杀主将是从古至今默认之事,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这次刺杀是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而已,能成功也是很了不得。

    那些原本对周策押百姓上城墙而愤怒的将领,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打心底里佩服周策的胆识过人。

    可周策是茫然的,明明他应该高兴挽回了威信,但接触到扶苏深幽目光时,他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拙劣的小丑,丢人极了。

    “退兵。”

    扶苏如此说道。

    十万秦淮军整齐肃然撤退了,就如同没有来过一般。

    然而扶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没事,墨卿将身上似锦所制的解读药丸都掏了出来,然后看着扶苏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把药丸吃了下去。

    她一手握上了扶苏的手,竟然是冰凉到没有一丝热气的!

    刚刚那个东瀛杀手的话没有说完,扶苏不想动摇军心,将他直接杀了。又是夜晚,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依旧骑着马,在将士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墨卿是知道的,扶苏原本就有旧毒,一个月前又中奇毒,似锦用尽办法,也只是稍稍克制住了这两种毒,如果不解,终究会爆发的。刚刚那匕首淬了毒,墨卿一眼就可以断定。

    那扶苏如今,十有八九是毒发了。

    她有些恍惚,明明离得这样近,却没能拦下那个东瀛杀手。似锦说过,扶苏这毒凶多吉少,现在又中了另一种毒,究竟要怎么办?!

    墨卿没有发觉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凉无比,直到扶苏反手握住她,低低唤了一声:“七七。”

    墨卿蓦然回神,看着面色苍白的扶苏,连忙问道:“你……现在如何?”

    扶苏微微闭了闭眼,眉目间浮上几分忍耐之色,他声音极低,有些飘然:“不太好。”

    墨卿的心忽然就咯噔一声,扶苏向来报喜不报忧,这次直接告诉她不太好,应该是撑不回军营了。

    她看了一眼陆九,拽过他就逼问道:“军中与上阳关驻军联络的探子何在!”

    扶苏现在是在十万大军前方的正中,为了配合大军行军速度,自然是不可能走得太快太急,会惹人生疑,只能找点借口了。

    不过一会,便听得军中探子冲上前禀报道:“将军!魏盟主遭杀手埋伏,受了重伤!”

    魏闫这次没跟来,扶苏让他提防东瀛杀手派人来偷袭,所以留在了上阳关外军营中。

    众人皆知此次开战,武林出力很大,特别是这位魏盟主,调集武林的力量前来支援,听闻也与霁王是好友。他受重伤了,扶苏自然是着急回去看看的。

    此时扶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听到探子说的话时,他甚至还朝墨卿微微弯唇。

    “长风骑听令,虽本王先行回军营!”

    扶苏的命令,无人敢质疑。长风骑护送着扶苏,和墨卿与惊羽卫一起绝尘而去。

    只有刚刚那个被勒令报假消息的探子,冷汗涔涔。

    刚跑出两里路,墨卿便直接从马上跃起,一把拉过扶苏便如一只雁,掠远了。

    一刻也不能等了。

    自从墨卿功法大成后,她的轻功已化臻镜。若有人看见,只会看到两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几乎是刚拉起扶苏,墨卿便发现他卸下了刚刚在大军面前所有的伪装,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眉目间萦绕着一层青黑,看起来鬼气森森,颇有些命不久矣的味道。

    扶苏此时已经不是很清醒了,耳边是微凉的夜风掠过,他们仿佛凭空行走在月色中。

    “七七,我大概命不久矣了。”扶苏的声音轻如流风,转瞬就从墨卿耳边飘散了。

    墨卿的动作顿了那么一顿,她紧紧拉着扶苏,甚至没有看扶苏一眼,声音无情极了:“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带着黑甲卫回落月崖,管他东瀛踏平大奕也好。回去之后再找几个贴心的美人寻欢作乐,管你坟头草几丈高。”

    听了这番无情甚至恶毒的话,扶苏极轻笑了一声,声音似乎随时都会飘散——

    “也好。”

    墨卿手上又用力几分,她狠狠盯着扶苏,一字一句说道:“不准死!我还想睡你!”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一个想睡扶苏君但是不想负责的人。

    抱歉迟了些,明天粗长补上~

    ☆、七十七章

    军营中灯火通明, 守卫森严。夜里一如既往的静谧, 只有巡夜士兵走过的整齐脚步声。西边是武林中人聚集的地方, 在西边的药庐里,苦涩的药味越发浓厚。

    药庐是临时搭建的, 木栏围出的小院, 有几间干净的小房。

    墨无涯站在院中, 闭眼听着军营中的肃穆,听火把静静燃烧, 听寒凉的风卷过荒芜平原, 缓缓呜咽。

    恍然间就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让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他捏着手中的虎符, 想起了扶苏留下的话。

    当墨卿只身一人将扶苏送到药庐时,他让似锦支开了墨卿, 将虎符交给了他。

    他分明已经面白如纸, 像即将羽化而去的人,声音似要消散的风, 却一字一句,清晰极了。

    “墨将军,此物交给你了。我已让陆一对外宣称我受了轻伤需要静养几日,军中大小事务交由你断绝, 需要动笔的地方可让陆一代笔。”

    他只留下了这句话。

    墨无涯其实很想再问他一句。

    “如果你死了呢?”

    要是扶苏死了, 这仗究竟怎么打,这支秦淮军要何去何从,这天下又要何去何从?

    “墨将军。”陆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在他身旁低低唤了一声。

    墨无涯回神,看了一眼眼角微红满脸肃容的陆一,没有多说什么:“去主帐。”

    小小院落重归寂静,唯有一间小房里燃着灯,幽幽的,无声漫出压抑。

    里边只有四个人,似锦正在给扶苏施针,他神情极为凝重,每一针皆下得很是小心谨慎。鹤归在一旁,安静打下手。

    墨卿站在一旁,静静伫立,灯火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恍若凝固一般。

    每一刻都是漫长的煎熬,明明是倒春寒的夜晚,却生生让人出了一身的汗。

    一个皇朝将来的命运,都压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压在了床榻上那个随时可能仙去的男子身上。他的面色苍白极了,眉目间不见平日的温雅从容,只剩苍白虚弱,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风一般。

    直到此时,墨卿才恍然发现,压在扶苏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这一整个皇朝的命运,与天下苍生,都压在了他肩上。可他看起来永远是从容的、运筹帷幄的。

    墨卿觉得抬手压了压心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七七。”一旁的陆翎低低叫了她一声,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在专注施针的似锦。

    墨卿朝他微微摆了摆手,然后无声出去了。

    她倚在门口坐下,曲着一只腿,用手轻轻揉着眉心,看起来是累极了。

    身后极轻脚步声走来,然后一人在她身旁慢慢坐下了。

    墨卿抬眼一看,陆翎坐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夜空,眉目间是化不开的郁郁之色。自从扶苏因为救他而中了东瀛奇毒后,他便一直自责不已。

    “有酒吗?”墨卿望着将要散去的夜,夜幕沉沉,压得她难受极了。

    陆翎一怔,可是不等他回答,又见墨卿闭眼靠在木墙上,轻声说:“算了。”

    她还是不敢喝,怕喝完酒醒后,扶苏就不在了。

    看得出墨卿不想再说话,陆翎便就默默坐着,陪她听着夜晚军营中细碎的声音。

    两人在门外坐了半夜,似锦和鹤归一直没有出来过。

    墨卿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她从未觉得,夜晚会有这么难熬,每一刻都像穿过的无尽的夜色,随时都会见到最不愿见的情况。

    似锦从半夜一直忙到第二日傍晚,什么法子都尝试了一遍,将能用的珍稀药草都用上了。鹤归无数次进出拿药,见到的都是立在门外的两人,像两尊凝固的神像,定定等着。

    临近傍晚,已是饭点。军营中飘起了饭香,士兵笑着打骂的声音不时响起。流水般的军务依旧送往主帐,然后再由陆一送出来。

    众人只知,三殿下昨夜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当陆一神色凝重走入药庐时,一直宛如石像的墨卿看了他一眼,心慢慢沉了下去。

    “教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封信应该让您看看。”

    陆一没有多说,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加朱密信递给了墨卿。

    墨卿沉默接过,然后慢慢展开——

    等她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一点难以抑制的怒意像遥远海面上呼啸拍来的滔天巨浪,瞬间拍下!

    信很短,写的很清楚。

    “听闻霁王殿下在寻找赤焰丹果,我手上正好有。此物也不是不能给殿下,若是殿下愿意与我东瀛联手,控制住边境三军,让其变为我东瀛所有。我等愿意助殿下攻入盛京,登上皇位。事成之后,只需让出大奕南边疆土即可。若是殿下觉得可行,便给个答复。”

    东瀛不想扶苏现在死,他现在死了,秦淮军必然大乱,东瀛与姜如姬的勾当被揭发,天下就会大乱,边境三军也会军心动摇。他们需要扶苏管好秦淮军,并且为他们收笼边境三军。

    陆翎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墨卿久久没有说话。

    最终,她将信缓缓碾碎了,让其消散在空中。

    “他若是醒着,不会答应的。”

    君子如竹,宁折不弯。哪怕是赴死,扶苏亦不会与东瀛同流合污。

    陆一沉默了许久,只觉得喉中干涩。那句先将丹果骗过来再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也清楚,东瀛不会这么简单就把丹果交出,指不定会让扶苏服下药蛊,任由他们控制,大奕就真真正正成了东瀛的附属。

    狠狠一咬牙后,他才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我明白了。”

    墨卿身后,一夜一日没有踏出房门的似锦走了出来,不复往日的妖异与散漫,他神情倦怠,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这里都是他信得过的人,我直说了。”

    陆一的心,忽然就咯噔一声。

    “毒压不住了。”

    “今夜内将丹果找来,或许还有余地。”

    墨卿抬眼望着即将散去的凄艳晚霞,残阳如血,沉沉照在了上阳关。她看起来没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我去一趟沂州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章,补昨天的更新

    ☆、七十八章

    夜风卷起细细黄沙, 沂州城的夜亦是安静的。守卫森严, 夜色中不时有两三道黑影闪过, 守城的士兵早已见怪不怪。

    胥蘼走在内城的城主府中,现在已经变成周策的将军府了, 里面有一小半划给了胥蘼所带来的人落脚。

    她昨日接到密报, 东瀛秘密派出的精锐军队即将抵达沂州城。

    本应该愉悦的, 胥蘼的表情却有些阴郁,勾人的眼尾凝着几分轻蔑。

    她实在不太看得起周策, 分明也不算什么君子, 却还要坚守一些自以为的底线。

    他既然能押百姓上城墙逼扶苏退兵, 却对她暗中派杀手潜伏其中刺杀扶苏而耿耿于怀。

    不过是一丘之貉, 还想立牌坊呢。

    “上阳关那边有什么消息?”胥蘼瞥了一眼手下,神情冷冷淡淡。

    “还没有回复。”

    殷红的薄唇一弯, 勾出冷冷的弧度。她妖妖娆娆一笑, 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传令下去,今夜将军府戒严, 有客要来。”

    此时,沂州城墙西面。

    一道黑影倏然一现,守城墙的士兵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 冷清月色下只有旗帜猎猎飘扬。这里是侧城门所在, 守兵并没有东面多。

    月色下,墨卿如一直灵巧的猫儿,无声无息潜入了守兵重重的城池。

    陆一将这几日探子打探到, 关于沂州城内兵力分部情况图给了她。

    凭着绝世轻功与八九不离十的兵力分布图,墨卿隐在黑暗中,仔细避开了哨兵,朝将军府极快掠去。

    墨卿在将军府不远处较高的酒楼屋顶落脚了。从高处俯瞰,隐约能看清将军府的格局分布。

    东边的院落是灯火通明的,有整齐的士兵重重把手,而西边的院落的守兵便少了一些,却偶尔会有两三道黑影掠过。

    墨卿没有再犹豫,像一只展翅的鸟,轻飘飘从屋顶落了下去,借力落在了将军府旁。

    巡视的士兵举着火把逼近,眼看着火把就要照过来。

    墨卿就地一滚,无声翻入了一旁的阴影里。巡视的士兵整齐走远了。

    她贴着墙潜入了将军府中,像一滴融入夜色的墨,不动声色。

    照着脑中的记忆,她无声朝西边正中的院子快速走去。

    丹果肯定是在胥蘼的屋中,如此要紧的东西,她不会随身带着。而胥蘼应该也料到了她今夜会来,多半在附近布下了网,正请君入瓮呢。

    幽长的小径走到了尽头,墨卿忽然跃起,轻巧挂在了横梁上。下面,两个东瀛杀手极快走过,仅仅是差上分毫,就会直接撞上墨卿。

    她必须搅出一点动静,逼得在暗处的杀手出来,否则太难接近胥蘼所住的地方。

    略略一想,墨卿便如夜中潜行的蝙蝠,无声无息扑向了刚刚还没走远的两个东瀛杀手身后,然后轻巧送出了淬毒的匕首——

    一瞬间,血花溢出!

    其中一人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便双目圆睁,软软倒地了。

    不等另一个回头,墨卿便重新隐入黑暗中。

    几乎是刹那间,另一个杀手回头看去,而地上只有同伴已经断气的尸体,脖子间一道细细的红线正渗着血,他双目圆睁,像是到底也不明白死在了谁的手中。

    细微的骚动像湖中的涟漪,在东瀛杀手中不断扩散。

    胥蘼此时就坐在屋中,听闻消息后,慢慢勾唇一笑,“贵客到了,再加强防备。”

    然而,不到两刻钟,又有东瀛杀手接二连三丧命。

    墨卿此时隐匿在树下的一片阴影中,静静看着搜捕她的东瀛杀手们。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出去吸引东瀛杀手的注意,她趁机去寻找丹果,那就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她微微一回眸,身后一道黑影幽幽落下。

    刹那间暗光一现——

    薄如蝉翼的匕首朝身后狠狠刺去!

    一人极低吸了一口冷气,那双含着三分惊慌与七分错愕的清润眼眸与墨卿正好对上。

    墨卿一惊,在紧要关头硬生生收回了匕首。她猛地伸手一拽眼前的人,冷冷瞪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你来干什么!”

    来人正是陆翎。

    看样子,怕是一路尾随她潜入沂州城的。

    陆翎咬了咬牙,神情是少见的坚决:“我去引开他们。”

    墨卿长眉一扬,顿时拒绝了他:“不行!”

    扶苏已经垂尾,她更不可能将他最看重的师弟置于险地。

    “师兄等不起!我可以死……但他不能!”

    “陆翎!”墨卿反应极快去捉陆翎的手,可他却如一尾如水的鱼,已经窜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东瀛杀手已经像嗅到腥味的猫,顿时扑了过去!

    陆翎浑身黑衣,黑布蒙面,一时间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墨卿。东瀛杀手也下意识将他当成了墨卿,纷纷招呼各处的人手追上。

    墨卿这时才发现陆翎的轻功好极了,到底是苍山掌门的亲传弟子,轻功也是一绝的。

    她没有再迟疑,无声无息潜入了阴影中,转身潜入了胥蘼起居的院子。一步一步皆是小心至极,连风声都不曾带出。

    院落中迷蒙昏暗,只有屋檐下远远点一盏灯笼,散出朦胧的光。四处的黑暗里,似乎随时会亮出一柄锐利的刀。

    夜风缓缓吹过,灯笼摇曳起来,更添了几分鬼气。

    远处不时有急急的对话声,还有靴子踩过屋檐的响声。

    墨卿不动声色的,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件主屋。

    轩窗是半开的,里头还燃着一盏胧胧的灯,映得屋内有些暖意。看起来像是主人遇上了急事,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将窗关上。

    她微微瞥了一眼,发现屋内布置很是简单素净,不像是女子闺房。灯火映照下,墙上也无阴影,看起来像是人已经离开了。

    还不等墨卿再往里看两分,身后凉意幽幽袭来,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娇笑——

    “教主,我可等了你一夜呢,总算是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期末,忙着考试复习,昨晚写着就睡着了

    我的锅,非常抱歉,留言有红包掉落哦

    今晚更新照常!

    ☆、七十九章

    冷清月色无边, 将军府西院, 陆翎正披着月色, 使尽浑身解数摆脱身后如附骨之疽的黑衣杀手。

    耳边只有猎猎风声,春夜里寒凉的风刮在脸上, 似要掀下一层皮肉一般。

    身后乱箭射来, 刹那之间, 陆翎脑中一空,下意识闪避——

    月色下, 黑衣男子身姿清逸如风, 间不容发闪过了三支直指要害的羽箭。

    来不及出一身冷汗, 身后一道寒光刺来, 直接刺向了他的后心!

    陆翎硬生生一扭,那匕首便顺着肩头划过, 留下一道深深血痕。不等他缓一口气, 接二连三的杀手便扑了上来,一瞬间刀光剑影齐齐扑来!

    他来不及辨认, 只来得及往下跃去——

    茂盛的青草还沾染着夜露,凉凉的散发出泥土的气息。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将他狠狠一拽!

    陆翎心中大惊,正要反手抽剑砍去, 却已经跌入了隐在一片阴影的假山中。

    “是我。”

    微冷的, 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是纪晚意,应该说是胥音的声音。

    陆翎几乎是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胥音却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 仔细看去,她的手指有些细微的卷曲,似是因为不自在。

    “有人潜伏在主院里?”陆翎几乎是刹那间反应过来,东瀛杀手早已经意识到他们在追的不是墨卿,那主院那边必定是险象环生了。

    胥音微微垂了眸,淡淡答道:“我阿姐在那,她不会让墨卿得手的。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假山外,东瀛杀手的声音渐远了,此时极静,让胥音生出了一种恍惚的平静。下一刻,陆翎手指如风点过她的几处大穴,封了她的内力。随后,冰冷的剑刃抵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分明没有见血,她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月色下,陆翎那双浸润着冷冷月色的眼眸,含着毫不掩饰的冷淡与杀意,直直撞入她眼中。

    “那陆某只好赌一赌,你与你的阿姐,究竟有几分情分了。”

    ……

    朦胧的灯笼轻轻摇曳,小小院子里,凌厉的刀风没有停歇。

    墨卿腰身往后一折,如拉到极致的弯弓,拉出惊艳的弧线,间不容发避过了迎面刺来的冷光。

    再轻轻往后如流水的一退,闪过两支暗中射出的冷箭。

    这样纠缠下去,迟早会惊动将军府守夜的士兵。墨卿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朝她淡淡一笑的胥蘼,心中生出了一点烦躁。

    胥蘼知道她能脱身,却因为要取丹果,所以迟迟不愿脱身离去。她便派人与她慢慢磨,人总是会累的,等她无力再战,就可以一举拿下了,还能除去东瀛入主大奕的一块绊脚石。

    墨卿慢慢抿紧了唇。

    忽然又忆起幽幽灯火下,扶苏苍白的面容。他现在生死不知,每一刻都耗不起,她却在这里被死死拖着,药取不来,却又不能走。

    幽幽的、含着三分阴鸷与暴戾的眼眸缓缓盯上了胥蘼。墨卿眉目间满是阴郁之色,她凉凉一笑,微微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犹如鬼魅——

    “反正他不知能不能救回来,不如先杀了你解恨。”

    一抹雪色暴起,这一动便动若雷霆,含着摧枯拉朽之势,将朦胧的灯光都搅动得狂阔凌厉,地面的草叶也被这劲气扰得四散。

    一时间,刀光剑影骤然亮起!

    此时,陆翎用剑逼着胥音赶往主院。

    待他匆匆忙忙自屋脊跃下到院中时,墨卿正煞气横生收回手,胥蘼狠狠撞在了墙上,不复平日的从容妖娆,发髻有些散乱,看起来狼狈极了。她怒极,抬眼盯着墨卿,正要再度出手时,陆翎的声音冷冷响起。

    “把丹果拿来。”

    胥蘼正欲讥讽一笑,却在看见胥音时,眼中的讥讽悉数化为了惊怒。

    陆翎持剑横在胥音纤细的脖颈上,面上一片冰冷。他点穴卸了胥音的内力,她现在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两样。

    “给不给?”墨卿轻描淡写将染血的匕首轻轻点在了胥音的心口上,含着隐隐暴戾的眼盯着胥蘼,像行走在暗夜里的狼,危险又渗人。

    “阿姐!”胥音忍不住咬牙喊了一声胥蘼,然后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坚决。

    胥蘼的眼尾微微抽动,她扶着身后的墙,五指深深扣入了墙体。她不该有犹豫的,哪怕是亲妹妹被杀,她也该坚守杀手的准则。

    墨卿忽然拢指为拳,然后一拳击在了胥音小腹上。胥音全然没有预料,一声隐忍的低呼从嘴中溢出。她的脸色瞬间再白了几分,身后的陆翎见了,持剑的手只是微微一颤,却依旧沉默横在她脖子上。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墨卿此时看起来阴沉而暴戾,眼尾藏着细碎的杀意,一点一点尖锐刺进胥蘼的心中。

    胥蘼的唇越抿越紧,她死死盯着地面,身后是沉默站立的手下们。

    胥音深深看了胥蘼一眼,然后将脖子猛地朝剑上一抹——

    “阿音!”

    几乎是同时,陆翎的剑被弹开了,墨卿一手扼住了胥音纤细的脖颈,逐渐收紧了几分。

    “想死?”墨卿的声音轻飘飘擦过胥音的耳廓,她浑身一凉,瞬间寒毛倒立。墨卿冷冷笑了一声,满含讥讽。

    扶苏当初为了救陆翎,而受胥音一掌以致中毒,她可还记着呢。

    胥蘼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面色煞白,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她微微闭了眼,狠狠咬牙,一字一句说道——

    “给你。”

    一直久久悬挂的心,像是蓦然落下,让墨卿有一阵轻微的眩晕。

    胥蘼从怀中拿出一个极小的锦盒,然后一步步上前,交到了陆翎手上。

    陆翎还停留在刚刚胥音欲自刎的一刻,狂跳的心依旧没能平静下来。他压了压满身的冷汗,打开锦盒一看——

    与似锦描述一致,果真是丹果。

    “待我和他出城后,自然会放了你的妹妹。”墨卿依旧是神情冰冷的,扼住胥音的脖子就带着她跃上了屋脊。

    墨卿与陆翎带着一个内力被封的胥音,走得极快。胥蘼带了一众手下,紧随其后。

    快到城墙时,因为墨卿走得急,胥音被石子一绊,险些踉跄摔下去。一旁的陆翎下意识一扶,申完手才发觉自己是万分不妥,只得在墨卿冷淡的视线中慢慢收回了手。

    见到此举,胥音却是微微一怔。

    恍然间,便忆起了两人初识不久,她还是纪门主独女纪晚意,他还是苍山门下的清遇公子。两人结伴出游,他总会细心相扶,守着礼节从不逾越。

    她眼中逐渐浮现出怆然,还带着隐隐的自嘲。

    终是到了城墙上,胥蘼站在三尺之外,冷冷盯着墨卿,手中握着的刀仿佛下一刻就会砍上来。

    “放人。”她面无表情说道。

    墨卿现在只急着回去,半点不愿与她浪费时间,当即便将胥音往前一推,与陆翎就要翻身跃下城墙——

    刹那间,变故突生!

    湛湛寒光倏然一现,转眼便送到了眼前!胥蘼在墨卿放开胥音的那一刹那,选择了动手!

    而一支无声无息的冷箭,直奔陆翎而去,他身后就是城墙,已经无处可闪!

    墨卿猛地一侧身闪过,伸手就要去拉陆翎,可已经够不到了。

    锐利的冷箭泛着幽幽寒光,直直奔向了陆翎。

    他眼中倒映这那支极速逼近的箭,刹那间生出了无数个念头,可都敌不过这支箭的快!

    一道人影突然撞入了眼中,紧接着便是飞溅的鲜血!

    陆翎彻彻底底定在了原地。

    胥音微凉的手轻轻从他脸上拂过,然后无声无息落下了。她神情很是平静,什么也没有,仔细看去,唇边是有一点极浅的弧度。

    “若我是纪晚意……”

    低如呢喃的话,像被卷碎的风,逐渐散了。

    乱世中的女子,像飘摇的落叶,无法决定自己的归宿。她已经不愿再过充满刀光血影的日子,便这样结束吧。

    陆翎已经想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很模糊的听见墨卿喊了他一声,然后那座守兵森严的沂。州城,逐渐的远了,逐渐隐没在了夜幕中,只有细碎的星子在沉默凝视他。

    陆翎喜欢纪晚意,他虽风流,却从未真真切切喜欢过一个女子。他喜欢纪晚意的冷,亦喜欢她骨子里的热,喜欢她偶尔的嗔怪,浅淡的笑容,还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点善良。哪怕知道她是胥音后,依旧还是喜欢的。

    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死了。

    死在了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叔喜欢的姑娘领便当了,有点心疼他

    所以我决定让扶苏和教主甜一点,弥补一下

    ☆、八十章

    浓重的夜逐渐淡了, 熹光微现, 浅浅落在上阳关。

    陆翎浑浑噩噩站在药炉的小院中, 他甚至还没能回过神来。耳边是鹤归进进出出与似锦时而焦急时而沉静的声音。

    “小师叔。”

    微微沙哑、含着许些疲惫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像梦境中突如其来的鼓声, 让他逐渐回了神。

    陆翎缓慢眨了眨眼, 久久看着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幕, 一点幽幽的怆然堵在了心口,他轻声道:“我是真的喜欢她。”

    一滴水吧嗒落在了地面, 很快便融入的深色的泥土中。

    陆翎微微咬着牙, 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他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 但无尽的悲凉如海浪一般重重卷来,将他拍得溃不成军。

    他顺着墙慢慢滑到了地上, 滚烫的泪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浸湿了他的衣襟。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到极致的伤心处, 又怎会落泪。

    墨卿沉默站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的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

    最终,她只是轻轻拍了拍陆翎的肩, 然后安静陪他坐在了一旁。

    日头逐渐升起, 又渐渐落下了。

    直到黄昏落尽,似锦才带着满脸倦容出来了。他不复平日的阴阳怪气,只是疲倦地一挥手, 说:“救回来了,换个人照看,我要睡一觉。”

    看了眼恍惚憔悴的陆翎,墨卿让鹤归将他送了回去。她转身走入了房内,刚一踏入,苦涩的药味便呛入鼻中。

    床榻上,扶苏依旧苍白而虚弱,但那层青黑之气总算是没有了,许是因为大病过一场,他面容消瘦了几分,更显出了几分凌厉的棱角,像即将展翅翱翔九天的鹤。

    墨卿脚步极轻走到扶苏榻前,半坐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苍白的面容。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时,她原本不着上下的心忽然安定了。

    他还活着,真好。

    ……

    烛火微摇,床榻上的人睫毛轻颤,一点幽幽烛火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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