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7)
前习惯了与他同榻而眠,险些就忘了今非昔比!
很显然,又被眼前这人调笑了一番。
墨卿冷着一张脸,当着扶苏的面将门重重甩上了。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扶苏那慢悠悠的声音传了进来:“早些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
教主被调戏了23333
☆、五十九章
墨卿是被隐隐约约的炮竹声叫醒的。
天上依旧飘着零星小雪, 清晨的秦淮蒙着淡淡白雾, 城中银装素裹, 弥漫着除夕的年味。
她拥着锦被起来,还有些迷蒙。床榻上沾染着经久不散的青涩药香, 许是因为这味道, 她一夜无梦, 难得有了好眠。
墨卿慢吞吞下了榻,披上外裳后发现床榻旁叠着一身新衣。
抖开一看, 是件广袖雪白直裾, 衣襟是厚重的红, 透过光看去, 隐约有粼粼暗金色的绣纹。雪白与深红相撞,生出一种素雅大气。
墨卿看了一会这件虽为女子样式却不显累赘的新衣, 终究没有辜负这份好意。
推门而出, 细雪扑面而来,清晨的凉意纷纷扬扬涌了过来。
院中有侍女在扫雪, 一抬头便看见她走了出来,一时竟愣住了。
雪白的直裾,深红的衣襟,令人漫漫雪野中无声绽放的凤凰树, 艳绝花儿缀满枝头, 素净又妖邪。她乌发半挽,连钗环也为簪半支,红唇艳艳, 柔和了眉目间那种久居高位的漠然。
昨日看这位传说中的教主时,只觉得邪气妖异,带着三分隐藏的血气。换了这身衣裳,才让她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位传奇教主,当真是位女子。
回过神来,侍女上前行了一礼,柔柔说道:“教主,公子让人留了早饭在暖阁。”
墨卿微微颔首,朝她浅淡一笑后抬步走向了暖阁。
去暖阁时遇见了陆九,他抱着一叠军报,正准备送去书房给扶苏。迎面遇见墨卿,他一愣,过了半响才认出这是谁,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表情生动极了。
墨卿朝他露出了带一点戏谑的微笑,竟觉得有点愉悦。
在暖阁用过早饭,墨卿开始在府中四处溜达。
书房是不想去的,扶苏在处理军营的事,她没什么兴致去围观。听府中貌美侍女说那个便宜二哥在练箭,墨卿有了点兴趣,便一路走到了校场。
校场开阔,一旁设有马厩。中央摆着数十个箭靶,楚亦晟背着箭筒,抽了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上,正凝神屏息,缓缓瞄准了箭靶——
羽箭瞬间射出!
“咻!”一声回旋射中了箭靶。墨卿抬眼望去,看见羽箭并没有射中箭靶正中的红心,但也差的不远。楚亦晟的箭术还是不错的,毕竟他不是专修箭术,不求太精湛。
“不错。”墨卿缓步走了过去,含笑夸了他一句。
微沙的声音尾音微扬,没有刻意压低,倒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听着这不太熟悉的声音,楚亦晟先是迷茫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他脸上绽出笑容,转身朝墨卿看去。
然后,他也如陆九一般呆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看着与昨日形象相去甚远的墨卿,他也是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听着墨卿那特别的嗓音,他犹豫了一小会,才试探性朝她开口问道:“姐姐,你的声音……”
墨卿倒是没什么在意的,轻描淡写回答了他:“没事,从前不小心伤了嗓子,声音就这样了。”
看着俊秀挺拔的少年,墨卿朝他笑了笑,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我箭术不错,可以指点一二。”
楚亦晟果然被吸引了,将手中的枣木长弓递给了墨卿。她接过很有分量的长弓,轻轻松松拎起掂量了一下,顺便从他身后的箭筒抽了一支羽箭出来。
搭箭上弦。
修长的手指拉开弓弦,墨卿淡漠看着远处一点鲜红,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逐渐眯起,像是盯到了猎物一般,流露出了几分危险。
咻——
羽箭如一道残影离弦而去!
快到了极致,楚亦晟几乎没有看见那支羽箭是什么时候射中箭靶的,唯听得那锐利的风声。
待墨卿放下弓后,楚亦晟再看,发现箭靶上竟然没有箭!
远处的箭靶正中红心消失无踪,那箭竟是穿透了箭靶,破壁而出。
“好厉害……”楚亦晟看着这一箭,不由自主感叹道。
墨卿微微弯了唇,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懒洋洋的,很难让人相信刚刚那势如雷霆的一箭是她射出。
她不会告诉楚亦晟,她的箭在武林中素有大名。如影随形,无声无息,一箭夺命。
只要被她盯上了,没有射不中的地方。
但纵使如此,她依旧觉得箭术最厉害的是她师傅。
昔日墨无涯还任镇守边疆的大将军时,曾与千军万马中,一箭夺敌军将军首级。
她师傅学箭为了保卫百姓,而她纯粹为了杀人,真是有辱师门啊。倒不如教给楚亦晟,用在正道上。
“你再射一箭,我指点指点。”
不知何时,零星小雪停了,沉沉积云缓缓散去了,冬日里温和的日光落了下来,校场积着薄薄的雪,在日光下泛出粼粼的光。
扶苏处理好那堆让人头疼的军务后,听说墨卿在校场教楚亦晟练箭,便一路寻了过来。
温和的日光下,雪白直裾与如云乌发交织,深红衣襟映着薄薄朱唇,竟有种凛冽的美。
她正从后面环抱着俊秀的少年,握着他的手搭在弓弦上,然后缓缓拉到极致,再云淡风轻松手——
羽箭离弦而去,直中红心。
许是在用心教,她没了往常那种万事不在意的散漫模样,也没了那若有若无的邪气,像被打磨过的玉石,显得温和平淡。
“回头让你兄长给你换把轻些的弓,这把我用着刚好,你用沉了些。”墨卿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扶苏。
日光落在他雅致的眉目里,染出深浅不一的光影,似泼墨山水,浓淡有致。
“我一会让陆九去寻好的枣木打一把新弓,你练了一身汗,先去换身衣裳。”这句话是对楚亦晟说的。
见楚亦晟和侍女一同走了,扶苏看着墨卿,浅浅一笑,道:“很好看。”
墨卿低头看了一眼这身衣裳,忽然有些感慨。自从做了教主,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女子样式的衣裳,衣裙累赘会碍着她杀人,久而久之她也只着简便的衣服。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容貌,教主更是这样。
墨卿莞尔一笑,似有些感慨:“说起来,这么些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除夕收到新衣服。”
自从墨无涯和墨桓不在后,墨卿就懒得在过年给自己做新衣服了。
扶苏是除了师傅师兄,第一个记得给她做新衣服的人。
“七七,你什么时候走?”
看着扶苏那双琉璃色的温润眼眸,墨卿竟有点开不了口。她捏着衣袖,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道:“也许明日……大概。”
扶苏听完,也没一再留她,只是清浅一笑,声音温润:“无妨,随时可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这两天在努力存稿,想做个有存稿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Orz
晚安啦,明晚就是除夕夜剧情了~
☆、六十章
夜色染尽天幕, 灯火映亮了秦淮城, 孩童们天真无邪的嬉笑声回荡在除夕夜中,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为秦淮更添一分温柔。
早早用过年夜饭后,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 相约到秦淮河旁放一盏花灯以祈求来年的福运。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 随处悬挂的灯笼映得整个秦淮城灯火通明。
小贩热情招呼着行人, 街道上有许许多多的游戏,都是官府出资, 供百姓在除夕夜玩一玩。投壶、覆射、飞花令、猜灯谜……看得行人目不暇接。
墨卿顺着人流走在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觉得新奇无比。
不远处火光阵阵, 原来是有人在舞龙, 威风凛凛的长龙在空中翻腾,伴随着龙口中吐出的阵阵火舌, 看得行人惊叫连连。
扶苏与她并肩而行, 一旁楚亦晟拉着扶苏的手,止不住四处张望, 虽然年年都会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但每次看见,楚亦晟都觉得新奇极了。
身后一阵人流涌来,还没等墨卿反应过来, 就见扶苏已被人流淹没了, 一眼望去全是人,看得她眼花缭乱。她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行人,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就在此时, 一人穿过重重的人流,轻轻将她拉过,然后稳稳扣住了她的手掌。墨卿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见扶苏如墨画般修长的眉。
“人多,小心走散了。”
掌心相贴,不同的温度交互传递,墨卿应了他一声,忍不住微微搔了搔扶苏的掌心。修长的食指灵活动着,像幼猫的爪子在不轻不重的撩拨。
“七七。”扶苏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有许些隐忍,“别闹。”
墨卿忍不住垂首勾了勾唇,笑容满是恶意,手上小动作不断,看起来活脱脱像个调戏良家女子是风流恶霸。
扶苏忍了她这些肆意妄为的小动作,带着她一路走到了秦淮河。
长长的水岸边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正放了花灯,在闭目虔诚许愿。
扶苏买来三盏花灯,给了墨卿和楚亦晟一盏。
小巧的花灯托在手心,墨卿甩了个火折子将花灯点亮,然后提着略长的裙摆倾身将花灯放入了秦淮河中。
扶苏转身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映着一盏盏小巧的花灯逐渐飘远,如揉碎了一河的星辉,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此时美人轻提裙摆,倾身放了花灯,乌发轻轻垂落,更是映得肤色如雪。
看着那盏渐远的花灯,墨卿神情宁静。
但望自己珍视的人岁岁平安,如此就够了。
街道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明亮的灯火将暗蓝的天空映得透亮。飘渺的箫声传来,夹杂着人群的喧闹,铃铛相击声清脆悦耳。
明黄的灯笼悬挂在巨大的轿身前,在深蓝的夜色里映成一片鹅黄的温暖光晕,灯身串着一抹流苏随着夜风微晃,流光浮动在轿身雕琢着的浮雕上,轿上的美人宛如天上仙子。座下四位同样容颜出众的女子正手持长萧,吹着沧桑庄重的曲调。
“这是……”灯火映在墨卿那双深幽的桃花眼中,她看着这从未见过的一幕,觉得自己留下来真是一个正确至极的选择。
“这是秦淮的风俗。神轿上是秦淮城未出阁女子中最出色的五位,在除夕夜沿着主城街道巡游,为的是祛除邪祟与霉运。”
“她们没姐姐好看。”楚亦晟见缝插针补了一句。
墨卿被他这话逗得笑了起来,拍了拍楚亦晟的头后,她微微感叹道:“别,我可不敢和水灵灵的姑娘比。”
二十有四的人,哪敢和那些娇滴滴水灵灵的如花似玉小姑娘比。
墨卿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一阵唏嘘。
“走,去看烟火宴。”扶苏看见墨卿发动作,忍不住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楚亦晟看了看两人,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一瞬间看起来和扶苏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相似,他倒是很有自觉,不想再夹在两人中间,便说:“花灯也放完了,烟火宴我不去看了,每年都看的。我先回府了!”
还不等扶苏说一句,就见楚亦晟连蹦带跳拉着陆一跑了,速度之快,让墨卿叹为观止。
“你这弟弟……倒是有趣得很。”墨卿看着溜走的楚亦晟,忍不住笑得弯了眼。
“罢了,随他回去吧。”扶苏倒是不怎么在意,浅淡一笑后轻轻扣着墨卿的手腕,慢悠悠朝观星楼走去。
除夕夜的烟火宴是官府出资,会一直放到子时。烟火在观星楼附近的宽阔平底点燃绽放,周围还有舞龙舞狮,锣鼓声声,人声鼎沸。
墨卿与扶苏站在人流中,周围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两人站得极近,只要微微一抬眼,墨卿就能看见扶苏那如蝶翼一般的睫毛,以及底下那双色若琉璃的眼眸,染着温暖的灯火,让人为之心醉神迷。
“砰!”
漫天的烟火瞬间绽开!
秦淮城的夜幕被灿烂的烟火覆盖,染得夜幕明亮如白昼。
锣鼓声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以及不绝于耳的烟火点燃声。
欢声笑语洋溢在秦淮城的上空,抬眼望去,尽是百姓一张张满足的笑脸。
墨卿与扶苏站在漫天的烟火下,在刹那间,她甚至动过想与身边之人白首偕老的念头。
耳边温热的气息微微拂过,只听得那个清冽缱绻的声音含着清浅笑意响起:“七七,岁岁平安。”
墨卿微微抬首,回望着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映着漫天绚烂的烟火,像揉碎了一池的星月,同时又映着她的面容。
她笑,同样说道:“哥哥,岁岁平安。”
……
漫天的烟火逐渐湮没了,子时已过,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秦淮城的巡卫也开始在城中巡视,逮捕那些夜不归宿之人。
喧嚣散去,墨卿与扶苏正坐在秦淮的观星楼顶楼,将偌大的秦淮城收入眼底。
除夕夜的秦淮城家家户户亮着灯火,从高处看去,城中满是温暖的气息。
墨卿倚墙盘腿而坐,姿态随意极了。
“哥哥,你不回府?”墨卿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扶苏,微微一挑眉。
“陪你守岁。”
墨卿忍不住微微一笑,她都这个年纪了,还陪她守岁?看来扶苏是打定主意陪她带一晚上了。
“干坐着也怪无聊,不如来壶酒?”
“也好。”扶苏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某个方向道,“拿两壶伶人醉来。”
只听暗处似乎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她的错觉。
墨卿忽然想到了霁府书房那把古琴,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善琴技?”
“尚可,不算十分精通。你想听?”扶苏瞥了一眼墨卿,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有酒又有美人弹琴,简直是人生幸事,墨卿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于是墨卿十分矜持点了点头,含蓄道:“能得扶苏君弹一曲,荣幸之至。”
不过一会,古琴与酒都来了。
墨卿斟了一杯给扶苏,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有酒有美人相伴,她觉得今夜真是快活极了。
两人举杯相碰,相视一笑后举杯饮完。
扶苏将朱红古琴放置在小几上,盘腿而坐,轻轻拨动了琴弦——
云开月明,除夕夜柔和的月色斜斜落入观星楼,为扶苏的衣衫镀上一层浮光,为他更添一份清雅。
悠远的琴音缓缓荡了出去,带着难以言喻的平和沉静,含着寻常人不曾有的包容开阔。月色下,悠悠琴音回响,入了无数人的梦,唱着一曲幽幽。令人想起,层层乌云淡去后空阔澄净的天幕,月上中天松涛阵阵而溪石上流水潺潺,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的寂静古刹,古钟一撞,沉寂了世间的红尘与浮华。
墨卿凝视着扶苏,他正垂眸看着琴弦,修长的手指流水般拨弄过琴弦。
刹那间,墨卿觉得心中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世间怎会有如此绝色之人,越是了解,便更教人沉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大概会在七月底完结,下一本准备开校园文,一个学生会长与不良少女的讨债记录,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戳我的专栏,预收一下哦~
晚安啦
☆、六十一章
秦淮的雪夜云开月明, 只有零星星辰细微闪烁, 天际已泛起一丝微光。月已西斜, 月色温柔落在积雪上,映出一片亮银。
黎明前的秦淮依旧在沉睡。偶尔传来几声爆竹声, 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中。
观星楼里, 两人靠着矮墙并肩而坐, 微微抬眼就能将偌大的秦淮尽收眼底。
扶苏静静坐着,看着秦淮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与温柔的月色, 神情宁静柔和。他微微侧首, 便看见了靠在他肩上的墨卿, 她闭着眼, 一缕乌发落到了颊边,衬得唇色如朱。许是因为闭着眼, 姿态放松, 平日里眉眼间那沉淀着的一点狠厉便散了。
周遭静极了,只有两三声微弱的虫鸣与冬夜的风声。他看着身旁的人, 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一时觉得岁月如此静好,只盼这夜再走得慢一些。
墨卿其实没有入睡,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 懒洋洋的, 什么也不必想,只是纯粹在等待天明。
嗅着那熟悉的清涩药香,她恍惚间就觉得, 像是将一辈子都走完了。
微光渐亮,漫长的夜终于还是亮了。
爆竹声渐渐成片想起,欢笑声远远传来,惊起了枝头的栖雀,扑棱棱落下一片积雪。
“天亮了。”
微微沙哑,带着几分懒意的声音响起。
扶苏侧首看她,只见她依旧闭着眼,神情是平静的,什么情绪也没有。
“嗯。”扶苏只是慢慢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蓦然撞入扶苏的眼帘,墨卿睁眼看着他,眼中幽幽,似乎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墨卿的目光从扶苏光洁如玉的额头,落到他雅致如画的眉目,再到他微微抿着的唇,似名家笔下最流畅的一笔,弧形优美,让人禁不住想一尝其中滋味。
“七七。”扶苏看着她,忽然开口道。
只见,墨卿抬手穿过他如檀发丝,勾住了他的后颈,然后微微抬首——
像盛夏间,碧波千里,荷叶婷婷,透过朦胧的微光,蜻蜓于池面浅浅一点。
扶苏已愣坐在那,那些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的的淡然与从容,在她的面前,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两人离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柔软的触感从他唇上离开,只见墨卿微微抬首,上挑的桃花眼染着几分迷蒙,眼尾带出了十足的妖邪,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她微微一笑,微沙哑声音近乎呢喃——
“扶苏君,认真些。”
她的话如零星火种投入了干渴的草原,瞬间便燃起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漫天大火。
直到被按在墙上一动不能动时,一阵七荤八素后,墨卿才知道什么叫玩火***了。
她并不想听扶苏说什么,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听。
就这样,安安静静分别,无需再多说什么。
直到分开,墨卿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缓了好一会,意识才逐渐回笼。
她抬手摸了一下有点生疼的唇,忍不住微微叹一口气,自顾自说道:“这要怎么见人。”
说完,她去看扶苏,忽然看见他那莹白如玉的耳垂染上了薄红,如红珊瑚一般竟有些可爱。墨卿在心底笑了两声,心情忽然就有些好了。
“走了。”墨卿舒展了一下腿脚,潇潇洒洒起身,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然后,一件月白鹤氅披到了她身上,这件鹤氅轻薄且防风,倒十分适合赶路。
扶苏垂首为她系好飘带,垂眉敛目时显得面容宁静如玉。系好后,他看着墨卿,浅浅一笑。
“路上小心。”
墨卿点头应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过是兔起鹘落间,那道月白的身影便如一抹云,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扶苏在观星楼上站了许久,直到秦淮又飘起了小雪,细雪飘入观星楼,落在了他的掌心,融成了冰凉的水。
随后,他也离去了。
两人离去的方向,恰好相反。
……
盛京,皇宫。
宸安殿内,侍女鱼贯而入,动作极轻,纷纷垂着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床榻上,传来女子懒懒的娇笑。
“慕郎……”
娇柔含情的轻唤后,便是一阵衣物摩擦声与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
红帐后,姜如姬心满意足躺在意中人的臂弯中,漂亮的眼眸半阖,看不出半点太后的威仪,就像位普通的闺中夫人,慵懒娇媚。
姜如姬轻轻嗅着慕尘身上那似有似无的幽幽兰香,声音近乎呢喃:“叫我如姬。”
慕尘那双向来冷淡无波的眼飞快掠过一点什么,他看着怀中的女子,薄唇微动,垂眸轻声道:“如姬。”
他的声音似泠泠玉石相撞,冷清极了。念着她闺名时,多了些柔和,倒生出几分缱绻,让姜如姬忍不住晃了晃神。
“该起了,胥大人一会要到了。”
姜如姬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怀中,娇懒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慕郎,昨日夜里,我梦你了。”
姜如姬没看到那一瞬间慕尘的神情,只听到他轻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我只是一对寻常夫妻,你是那世家公子,我还是尚书之女,成亲后儿女成双。”
顿了顿,姜如姬抱着慕尘脖子的手紧了两分,她那近乎呢喃的声音险些连慕尘也没听清。
“真好。”
姜如姬这样说。
慕尘抬手轻抚她的长发,神情依旧是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如今也很好。”慕尘这样回答。
世家公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下榻,更衣,宫女伺候着梳洗。
一如既往的,慕尘为姜如姬挽好了发。
两人一同用过早膳,依旧是精致却清淡滋补的东西,日日如此,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致。
用完早膳,姜如姬披了件朱红鹤氅,更衬得她肌肤胜雪而红唇艳艳。慕尘送她至宸安殿宫门,知她准备去御书房与东瀛使臣面谈。
即将踏上软轿时,姜如姬忽然回头朝留在宸安殿的贴身侍女说:“午膳放辣,让御膳房做鱼。”
慕尘微微垂了眸。
他喜欢吃辣,也喜欢吃鱼。姜如姬记在了心上,但她是不喜辣的,堂堂太后,竟愿意去迁就一介男宠,他该感到荣幸么?
再次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姜如姬的眼。她极快眨了眨眼,唇角略略弯起,流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不由自主的,慕尘也朝她极浅一笑。
眼看着软轿远去,慕尘重新走回殿中,一如既往开始练字。
闲来无事,他便会练字。
负责清扫的宫女安静走来,轻手轻脚打扫着。
“你。”慕尘抬眼看着正在擦拭茶具的清秀宫女,声音冷清,“过来研磨。”
宫女似乎有些惊惶,但只得依言放下茶具,慢慢朝慕尘走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飞速碰撞了一下。
流露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甜甜的开胃菜,后面可能就没这么甜了
看见我老母亲般的微笑了吗?
☆、六十二章
六十二章
宸安殿中安静极了, 慕尘提笔蘸墨, 敛目安静悬腕书写。
他的字极其俊逸, 风骨凌然。若是拿出去,只怕会被一众文人追捧。
毕竟, 当年曲家大公子的字, 素有美誉。
一人写, 一人研磨,殿中静极了。
一首诗写完, 慕尘淡淡瞥了一眼, 随后就拿起那张宣纸, 扔到了一旁的宫女手中, 声音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挂起来。”
姜如姬喜欢他的字,便在日宸殿中设了小阁, 用来挂他的字画。
宫女低头喏喏应下, 在接过宣纸那一瞬,她摸到了藏在下面折好的信, 飞快看了慕尘一眼后,她正准备无声无息把折成小块的信放入袖中——
“凤印在日宸殿中,胥蘼君不妨随哀家进来。”
姜如姬那含着许些疏离与威仪的声音从殿外响起,并逐渐逼近。
寝殿殿门前的宫女纷纷行礼, 恭敬道:“太后娘娘金安。”
窈窕身影踏入殿中, 身后还随着一人。
宫女脸色不禁一白,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裳。她强忍着颤抖,飞快将那信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然后捧着那副字画,垂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太后娘娘金安。”
声音还算是稳的,只是尾音颤了颤。
姜如姬缓缓停下了脚步,面上那矜贵客套的笑也逐渐淡了下去,她细长的眼尾微挑,尽显威仪之态。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跪在面前行礼的宫女,视线平平滑过她捧着的那副字画。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①
朱红的唇微微一翘,带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这诗倒是很好。”
慕尘面上依旧平静冷清,看不出半点异样。他轻轻将狼毫搁下,对着姜如姬说:“不过是翻阅诗集看到的诗,便用来练字了。”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是慕郎思家了,不满这皇宫呢。”姜如姬微微笑着,也教人看不出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不等慕尘再说什么,她便给他介绍起了身边这位妖艳的黑衣女子:“这位是我同你提过的胥蘼君。”
胥蘼,东瀛杀手组织之首。慕尘听说过此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个容貌极其出众的妖艳女子,一身黑衣如夜色一般,流露出几分神秘。
胥蘼微微一挑眉,神情说不上有多尊重,哪怕是面对姜如姬,她依旧是有些随意的。看着眼前冷若冰雪的男子,她忍不住微微一笑,说的也是盛京官话:“想必这位就是慕尘君了,常听太后说起,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醉。”
顿了顿,她一双妖娆的眼看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宫女,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随太后娘娘进来时,在下好像看到这位宫女藏了点什么……难道是慕尘君赠予了她什么?”
一滴冷汗,顺着宫女的额角滚落到下巴,然后滴在了地面柔软的波斯毯上。
殿中一瞬间静极了。
慕尘看着笑得妖娆的胥蘼,神情依旧是冷清的,没有一丝动容。
“胥蘼君,此处是大奕皇宫,不比东瀛,还请谨言慎行。捕风捉影之事,还是少些为妙。”
胥蘼脸上的笑僵了一僵。不等她说什么,慕尘看着姜如姬,眉间沾染的几分冷意微微消融,一向冷清的声音也略柔和了些:“您信不过我?”
看着眼前眉目冷清雅致,似高岭之花一般的男子,姜如姬的怒意便无形消散了几分。她微微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宫女,声音冰凉:“滚下去。”
宫女不敢多言,捧着字画沉默迅速退了出去。
顿了顿,胥蘼才妖妖娆娆笑了,眉眼间媚态横生,眯着眼眸低低笑道:“太后娘娘待慕尘君可真是好呢。”
姜如姬冷淡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杀意。
姜如姬看不起东瀛人,不过弹丸之地,也配与她谈论条件?借他们之手除掉扶苏后,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那封密信几经波折,终是送到了扶苏手中。
那日藏信的宫女已经死了,姜如姬生性多疑,转头便让人彻查了这宫女,虽没有查出什么,但姜如姬依旧没有留下她。
宁可错杀。
信中写得很简单。
盛京守军已南下,半个月后从上阳关起,进攻江南。东瀛军队随行,东瀛组织的杀手也会在其中。出兵理由为——霁王造反。
除此之外,慕尘还让扶苏留意晋南的动作,晋南王极有可能会反咬一口。
秦淮又下雪了。
细雪飘落,为秦淮城披上了雪白的外衣。城中还笼罩着新年的气息,孩童的嬉笑声久久回荡在风雪中。
秦淮城郊的军营,扶苏坐在主帐中,那封密信被烛火一卷,化为了灰烬。他看起来很平静,朝陆一说:“留五万将士驻守秦淮,明日一早启程去上阳关。”
陆一略犹豫了一会,严格意义来说,上阳关并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霁王封地,算是江湖中人聚集的城池,要在上阳关驻兵,必会遭到阻挠。
扶苏一眼看穿他的担忧,提笔蘸墨开始写信,一边写一边说道:“我自会修书送到六大门派掌门手中,若是他们想保住上阳关,便不会阻挠。若是有不通情达理之人——”
只见扶苏唇角微微一弯,带出了几分冰凉的笑,声音寒似飘雪:“那就只好动武了。”
陆一突然间有些恍然,他跟随扶苏最久,当初先帝指派他护送扶苏出京,一行侍卫三十人,只有他活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扶苏的凌厉模样了。
他险些忘了,扶苏不只是扶苏,他是大奕皇朝的三殿下,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也是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
君子蛰伏,如潜龙在渊,虽不显声势,自有巍峨。
如今,他终于不必再隐忍了。
陆一缓缓行了一个军礼,神情肃然沉着,他望着扶苏,一字一句道:“陆一誓死追随殿下。”
☆、六十三章
六十三章
纷纷扬扬的细雪飘落,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延绵数里。
胥蘼小憩了一会, 醒来后舒展了腰肢, 发现只有自己在马车中。披上狐裘披风,她掀起车帘走了出去。
一道窈窕身影站在车帘前, 手持油纸伞, 听有人出来, 便转头看去——
似茫茫雪色中盛放的红枫,明艳冷清。
正是纪晚意, 或许应该说是胥音。
“音音, 想什么呢?”胥蘼散漫倚着马车门, 纤长的手指染着血一般艳丽的丹蔻, 她看着胥音,似乎只是不经意间一问。
胥音看着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大军, 眼中含着许些茫然, 低声问道:“阿姐,你喜欢战争吗?”
胥蘼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 许是在外面站得久,摸上去一片冰凉。胥蘼微微一笑,妖娆极了:“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们这些隶属皇朝的杀手, 哪能说喜不喜欢?在乱世中能活着就很好了, 一介女子,还能奢求什么。”
“还在想他呢?”胥蘼忽然靠近了,温热的呼吸洒在胥音耳边, 声音低的近乎呢喃。
胥音浑身一僵,她知道胥蘼说的是陆翎。
她喜欢陆翎,常常会想,若她真的只是这江湖中一门派掌门的女儿,该有多好。
胥蘼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她抿着红唇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极了:“等到了上阳关,你就能见到他了。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只负责刺杀。你喜欢的那位小郎君,也是刺杀目标之一呢。”
胥音的呼吸一滞,她几乎是有些艰难地转动了视线,喉间一阵干涩。看着姐姐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姐……”
她与胥蘼从小相依为命,流浪街头。东瀛皇朝的杀手组织看中了姐妹俩,于是两人就成了杀手。
为了能让妹妹过得更好,胥蘼不择手段往上爬,变得妩媚也变得冷血,最终成了这杀手组织的头目。
看着胥音,胥蘼微微有些心软了,她轻轻拍了拍胥音的脸庞,笑得依旧妩媚:“不逗你了。若你真是那么喜欢,便将他带回来,我用秘术将他记忆洗去,往后他就只记得你了。”
“阿姐只能帮你这么多,杀手不该动心的,你这是犯了大忌。”
胥音看着自己的姐姐,一时无言。她慢慢伸出手,用小尾指勾住了胥蘼的尾指,就像小时候一样亲昵。
要是把陆翎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她,那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清遇公子了。
……
上阳关外,二十五万大军严阵以待。
官道上,马车缓缓而来,乌木车身,骏马四蹄如雪。马车不见奢华,唯有威严与肃穆,驾车的黑衣青年神情冷峻,稳稳将马车停在了上阳关城门前。
一人走下了马车,大军的将领们跟在了他的身后。
雪地里将领的拥护中,修长的人影逐渐走近了。深紫滚银边的华服泛着暗暗光泽,披一件如雪色灿烂的鹤氅,玉冠将一半的乌发竖起,自然而然流露出皇室中人特有的威仪。
在江湖中有些名望的门派,在上阳关皆会设有分门派,或者是直接将门派搬到上阳关中。
如今,能叫的上名字的门派掌门都到了,聚在城门前,看着逐渐走近的扶苏,心情不免都有些复杂。
即使先前有了扶苏那一番安抚,但不满的人依旧还有。
“参见霁王殿下。”
众人纷纷拱手行礼,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诸位无需多礼,能与武林共同抵御外敌,是本王之幸。”
扶苏微微一笑,依旧是温和的,并没有太多居高临下的感觉。
魏闫上前一步,看了看黑压压的军队与跟在扶苏身后的将领们,笑着说道:“殿下与各位将军日夜兼程赶来,一路车马劳顿,还请先入城歇息。在下在庄中备了宴席,为了给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今夜赏脸前来。”
“自然,劳魏庄主费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魏闫侧身一让,让扶苏走在了前面,引着他与将领们走入了上阳关。
只是,还未走过城门,变故突生。
“这他娘算什么?!你们朝廷要打仗,拿上阳关开刀?谁知道你霁王怀着什么心思,说是抵御外敌,我看是想顺便将上阳关收入囊中。谁不知上阳关地势险要,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假惺惺做给谁看?”
也不知是谁喊的,混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
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逐渐响起——
“是啊,城中粮草、药材都交出去了,要是这一仗打不下来,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就挑了上阳关打,这里又不是霁王封地,要打也是去江南打,这算什么。”
“他身为皇子又混入武林,谁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
细碎的声音像飘雪一般飞来,魏闫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秦淮大军进驻上阳关,本就是有部分人不同意的,上阳关是武林的城池,让朝廷军队进驻,就像脱光了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换谁也不能全然安心。
魏闫和其他五派掌门跑了整个上阳关,苦口婆心才劝得其他门派松口。如今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惹得人群纷纷骚动起来。
扶苏听着这些细碎的话,忽然冷冷一笑,眸含霜色。
“如今太后与东瀛联手,盛京大军南下上阳关,你等却在此处质疑本王的来意。”
“在此奉劝各位一句。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上阳关是大奕城池。太后勾结外族,本王身为皇族血脉,自然有资格站在这上阳关中,与外族誓死奋战。”
“若再多言,犹如此箭。”
扶苏拿起身后一位将领背着的长弓,然后搭箭上弦,眉目间一片凌然之色,那温和与隐忍消散,只余下那甚至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锐利。
羽箭骤然射出!
尖锐呼啸声后,羽箭没入城墙,蛛网般的裂纹密密麻麻绽了开来,让人触目惊心。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无言。
扶苏面色冰凉,视线慢慢从众人身上滑过,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本王自诩问心无愧,若再有异议,可亲自前来,无需躲躲藏藏。”
扶苏冰凉一笑,抬腿朝城中走去。
修长冷淡的背影映在了他们眼中。
魏闫跟了上去,他没有说什么。但依旧有些心惊。
印象中的温润公子扶苏,待人谦和有礼,从未疾言厉色。忽见扶苏如此强硬的态度,魏闫也是有些吃惊的。
他看着扶苏的背影,不由微微叹道。
毕竟是霁王,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个扶苏君。
“魏兄,方才的话不过是对他们说,你莫往心中去。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走入城中,扶苏放慢了脚步,特意等到与魏闫并肩而行,对他温和笑笑,又是那个温和的扶苏君了。
魏闫微微摇头,两人相视一笑:“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扶苏君所为,魏某自然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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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上阳关地势险要, 为东南西北的关隘, 是盛京去往江南的必经之地, 所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上阳关是有城主的,但也只是个摆设, 这城中一直是大派主持, 如今扶苏来了, 自然是将大权交给了他。
城主府书房。
“留十万大军驻守城外,调十万驻扎在外城, 余下五万分守内城。军中十人一伍, 伍长轮任, 全伍赏罚与共。日夜在城墙巡视, 若有变故鸣钟示警。派一队蛛探去城外留意盛京大军的动向,随时禀报。”
“寻城中最好的工匠, 加固城池, 速度要快。粮草分批分点存放,派精兵暗中看守。”
“调出城中所有弩箭, 主城门上每个墙跺设一架,随时待命。在每个墙跺前备好一桶火油与火折子。”
“即日起实行宵禁,违者杀。城中物资由七派掌门共同调度,禁止哄抬物价与抢夺百姓粮食财物, 违者杀。”
“寻井匠开凿水井, 派士兵全日看护。即日起如无军令不得开城门,不得进出城门。”
扶苏的指令流水般下达,书房中的将领进进出出, 皆是满脸肃然。
翻着盛京蛛探最新送来的密信,扶苏眉心微微一皱,淡淡道:“阿一,派一队长风骑打散潜入三队大军中,若发现可疑者,格杀勿论。让余下长风骑分散到城中各处,注意有无异动。”
“顺便将清遇与六位掌门请来。”
“是。”陆一行礼领命,迅速退出了书房。
就在今日早,陆翎封苍山掌门之意前来相助,并让陆翎带了一封口信。
“最近的事,为师略有耳闻,特派清遇与山中长老与弟子前来相助。待你凯旋,莫忘了回来与为师对弈一局。门中一切安好,勿念。”
有了苍山掌门的亲自表态,上阳关中反对扶苏的声音更微弱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陆翎与六大掌门陆陆续续到了。
私下见面,扶苏也不拘礼数,请了众人落座后,他开门见山道:“如今开战在即,我便直说了。据盛京蛛探回报,东瀛杀手组织随着盛京大军一同南下了,其中还有东瀛军队,人数未知。”
“这些杀手只负责刺杀,若真是打起来时,可谓是防不胜防。”
“所以我想让各派派出几人,组成一支私军,牵制这群东瀛杀手。”
扶苏的顾虑十分合理,即使他不说,各派掌门也会担忧,如今挑明了倒好处理。
“身为武林中人,抵御外敌义不容辞。藏月山庄定会鼎力相助。”魏闫率先响应了扶苏的提议。
越成渊向来是嫉恶如仇的,对东瀛自然是不能再厌恶,当即便沉声道:“七星门绝不会放过一个东瀛走狗,有需要的地方,扶苏君尽可开口。”
其余掌门纷纷开口表示愿意相助,倒是陆翎,一口口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留六位掌门细细说了作战的部署后,扶苏起身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
回到书房,陆翎果然还坐在那,一杯茶放在他的手边,已经凉透了。
“清遇。”扶苏不轻不重唤了他一声。
陆翎猛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六位掌门已经走了。
“……师兄。”他有些赫然,顿了顿才说道,“反正师傅点了三十个人随我一齐来,都是任师兄调遣的。”
扶苏瞥了他一眼,坐下后提笔蘸墨,开始批复军中送来的军务,一面写,一面淡淡说:“方才是在想纪晚意?”
纪晚意三字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了陆翎心口。他嘴中尽是苦涩之意,张了张嘴,他才勉强微微一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提她做什么?”
到最后,他知道的,也只有纪晚意这个化名,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曾知道。
从前的种种真心,都像是孤零零的笑话一般。
“清遇。”扶苏的目光从堆在桌上重重军务后露出,精准与陆翎对上,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含着一点幽幽的无情,“若真是在战场上遇见纪晚意,你当如何?”
午后的天幕依旧是沉沉的,日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变得暗淡,从书房打开的小窗中散漫落了进去,颇有些了无生机。
书房刹那间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扶苏已经处理好了刚送来的那堆军务,然后才听得陆翎的声音缓缓响起,其中甚至有些苍凉。
“家国面前,唯有大义。”
陆翎想,如果真在战场上遇见了纪晚意,他会动手的。
窗外,天逐渐暗沉了,像是在酝酿一场小雪。
整个上阳关的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奔波,搬运石料声,修缮城墙声,龙虎营操练声。
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落下,染白了上阳关的墙头。坐落在江南边界的落月崖,远远望去,山尖凝着一点不化的白。
朦胧的月光幽幽笼在沧海台上,照着一萧,一桌,两坛酒。
箫声似朦胧夜色下无边雪野的,染着冷清的月色。
墨卿吹得随意极了,不求格律,兴之所至。
一曲终了,她放下长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是冷的,带着一点不散的冷冷酒香,喝着就暖了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墨卿喝得时快时慢,偶尔长眉蹙起,目光往向幽远的夜幕,不知在考虑什么。
不知何时,一道修长的影子斜斜映在她身旁。
墨卿握着银酒樽,已有些醉了。平日里眉眼间的冷清散去几分,多了几分烟雾笼罩的迷离,眼尾微微一挑,带出了几分似醉非醉。
“教主,饮酒伤身。”
十七像一道影子,逆着朦胧月色,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向来冷清无波的声音低了几分,倒显得有些柔和。
“十七,这些年你后悔过没有,当初跟我回了落月崖。”
墨卿还记得第一次见十七。
在十六年前冬天,她八岁,墨无涯带着她去南疆拜访故友。
那时候大弈与匈奴已经议和六年,匈奴蠢蠢欲动在边疆滋事,而中原大旱,百姓流离失所,流水的银子从国库花了出去,收效甚微。
正值南疆苗族叛乱,说好的军粮迟迟没有送来,十七的叔父梁廷奉命镇守南疆,在粮饷匮乏的情况下浴血奋战三个月,最终马革裹尸。
直到城破,苗人屠城,朝廷依旧没有派来半个援兵。
恍惚间,十七看着朦胧的月色,又忆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
他父亲为大奕战死,母亲病逝,被叔父收养。梁家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而朝廷又是怎么对他们梁家的?
那夜,主城的青石大道被浓稠的鲜血染红,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偶尔传来一两声微弱的呻吟,低低的像是在控诉这不公。
女子被玷污后绝望的哭号,婴儿凄厉的啼哭,与老人的哀泣,久久回荡在夜空。
守城大军奋战至最后一刻,用鲜血洒满了城墙。
在他即将被羽箭射中那一刻,他的叔父扑过来将他一把推开,声音又轻又低,似有刻骨的恨也有浓浓的不甘,最终化为了一声悲叹:“孩子,活下去。这个朝廷,不值得我梁家卖命。”
再然后,他被叔父的亲信抱着逃出了城,被苗人一路追杀。
最后亲信也死了,只剩下他。
墨卿便是那时遇到的十七。
也许是被少年眼中那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所吸引,她拔刀相助了。
两人不过半大少年,哪里应付的来几十个追兵,最后还是墨无涯觉得不对赶过来收拾了残局。
墨卿气还没喘匀,就朝他喊道:“看你穿的盔甲,你是个小将军?”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满是木然,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与丧失家人的痛交织在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不是……”他缓缓摇了摇头,抬腿就要走,一步一晃,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墨卿看他要走,连忙追了上去,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个不停,弯弯的眼眸清澈透亮,映着满身血污的他。
“你别走呀,我看你挺好看的,要不要做我的大将军?”
不知何时,雪夜里的云散去了,露出了一弯冷清如钩的上玄月,朦胧的月色落在两人身上。
十七逐渐从久远的回忆里出来,然后朝墨卿摇了摇头,随后极浅一笑:“不曾后悔,属下只愿护教主周全。”
顿了顿,他望进墨卿那双似醉非醉的迷蒙眼眸,声音极低:“教主,上阳关开战了,三殿下亲征,您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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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章
六十五章
元熙十五年初, 盛京大军南下攻打上阳关, 霁王率领秦淮大军出城迎战。后世史书将此战命名为, 上阳之变。
秦淮大军驻扎在上阳关外,与盛京大军正面交锋。
第一日, 扶苏亲自挂帅, 骑一匹乌黑骏马横行与战场上, 所到之处尽是一片血雨。军中士气大盛,打得盛京大军颇为狼狈。
第二日, 扶苏端坐在主帐中, 运筹帷幄, 巧妙利用上阳关四周矮山, 假意后退,将敌军引至山脚下, 放下巨石, 掀起了漫天尘土。
第三日,战场中逐渐有东瀛杀手出没, 所过之处带出的都是一簇从喉间飞出的血花,惹得军中人人自危。
很快,秦淮军中开始有许多神出鬼没的武林人士,时刻提防东瀛杀手出现。
战局逐渐陷入了胶着。
敌方领军之人扶苏略有耳闻, 此人名周策, 原是边疆的一小小参将,曾以百人小队击溃了匈奴千人大军,后被举荐入京。他生性多疑狡诈, 为人八面玲珑,极会鼓动人心,善于用兵。姜如姬看上他的才华,便一路提拔,将他任命为自己的心腹,连这次南下攻打江南,都由他领兵,可见姜如姬对此人的依仗。
扶苏一眼看出是周策故意让战局陷入了胶着。
“主子,对方恐怕有援兵。”陆一站在扶苏身后,看着摊开的上阳关羊皮地图,内容十分详尽,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条蓝色细线上,那正是上阳关外的阳关河。
扶苏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唇边含着点幽幽的笑:“晋南王投靠了姜如姬,为表忠心,自然会出兵相助。不出意外,十日内晋南大军便会来了。”
“此时正值冬季,阳关河边白苇生得茂盛,可以从此处行军,从右侧攻上。盛京军不是驻扎在河岸不远处么,明日将他们尽可能引出,你让张将军带一万精锐突袭,不可恋战,尽可能摸清主帐在何处。”
“羊肠峡为晋南到上阳关最近路线的必经之地,晋南王为了早日赶来,必定选择此路。阿九带五千人在羊肠峡伏击,尽可能拖慢晋南军脚程,尽量不正面交锋,消耗他们。”
陆一与陆九相视一眼,皆点点头,道:“属下遵命。”
两人退出主帐后,只余下扶苏一人。他兀自看了一会地图,烛火映在他雅致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若真有晋南军掺和,这场仗必定艰难。即使真的胜了,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东瀛在一旁看着呢。
又是一夜过去了。
前线传来捷报,张将军率领的一万精锐成功得手,摧毁了盛京军的部分营帐,还烧了他们的部分粮草。只是这一万精锐回来的也只有五千多人,折损着实不算小。
紧接着,东瀛疯狂的刺杀来了。专门派了顶尖杀手,只针对扶苏,前仆后继的精神令人叹为观止。
长风骑被派去城中排查可疑人物,扶苏没有调回,在和东瀛杀手的一次交锋中,他受了对方一掌,虽然不重,但也足够叫军中将领提心吊胆了。
武林各派掌门见事态不容乐观,便每日派两人全天在扶苏身边近身保护。
也许是陆九那边拖延战术起了作用,盛京军也渐渐沉不住气了,开始了主动进攻,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开战已经半个月有余,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雪,将前线的血污尽数掩埋了。上阳关外一片苍茫,远远望去唯有猎猎旗帜在飘扬,还有一声又一声的苍凉鼓声。
今日轮到陆翎与魏闫留在扶苏身边。
雪花般的战报飞向了主帐,昨夜派出去巡视的一个营被突袭了,伤亡过半,十分惨重。
扶苏面沉如水,只是飞快浏览着众多的军报,精准的指令一条一条流水般发了出去。
魏闫作为武林盟主,自然也是有一堆武林中的杂事要调度,他坐在一旁的小几前,同样埋头处理。
剩下一个无所事事的陆翎,他看两人皆是安静处理事务,也不好出声打扰,又不敢乱走生怕下一刻自家师兄就被刺杀了。于是只能翻出了几本画本子,无聊了就翻上两页。
一直到夜色降临,前线传来击退盛京军的捷报,扶苏的面容才算舒缓了几分。
三人在帐中用过晚饭,扶苏照例在军营中巡视。
大军驻扎在城外,扶苏便命人圈出了一块地,作为了军营,划分好区域,其中一片建了临时校场,用来给军队操练。
此时多数人都在用晚饭,校场中显得有些冷清。校场依着一片树林而建,在月色中显得树影绰绰,倒显出几分鬼魅来。
不时有将士走过,纷纷朝扶苏行礼。前面走来一个穿着深蓝长衫的青年,先是对扶苏行了一礼,然后客客气气唤了一声“清遇公子”,这才对魏闫说道:“魏庄主,掌门请您过去一趟。”
魏闫对这青年有些印象,是越成渊门中弟子,平日里对人十分有礼,总是客客气气的。
“越兄找我?”魏闫有些疑惑,难不成是越成渊想再调整一下负责保护扶苏人手的安排。他也没想太多,便对扶苏微微拱手,道,“殿下,魏某先去一趟,看看越兄寻我做什么。”
扶苏笑着点点头,道:“魏庄主去吧,本王与清遇回主帐了。”
看着魏闫走远,扶苏转身朝陆翎说:“回主帐了,今夜也不会太平。”
“师兄,他们夜里进攻做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雪夜中行军损耗这么大。”
扶苏慢悠悠瞥了一眼陆翎,后者竟在扶苏眼中看到了一点隐约的嫌弃。看着自家师弟,扶苏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若是他们一连几夜都来打,之后不来了,你会放松警惕吗?日夜备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击垮一支军队。”
陆翎听完,忍不住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叹了口气道:“真是卑鄙……”
“无妨,以牙还牙就好了。”扶苏微微一笑,一点冷意幽幽凝在了眼中。
然后,扶苏正欲转身走回主帐的一刹那,他脚步一顿,袖中匕首骤然折反往后一刺!
与此同时,扶苏伸手狠狠将陆翎往后一拽,反手一抽,耀眼雪光一现,长剑出鞘。
原本空无一人的树林里,一道浑身黑纱包裹的人影无声无息静立,还有一道黑影斜斜落在扶苏身前,身后一只姿态优美的手伸出,淬毒的针泛着幽幽蓝光,险些就要刺了过去。
扶苏脚下不停,平平往后滑了两步,与身后的人瞬间拉开了距离。
两道人影默契无比,抽出短刀就往扶苏齐齐劈去,刀刃幽蓝,在夜空中势如破竹狠狠往下一砍,掀起了漫天雪花——
雪色一现,长剑出鞘宛如孤鹤长唳,无边冷意悄无声息降临,漫天雪花一顿,仿佛神来之笔,鹅毛细雪极速飞舞。
陆翎抽出长剑当即投入战局,同时放出了随身携带的烟火。一束火红绽在夜色中,久久不散。不远处顿时传来一片喧哗。
飞扬的黑衣猎猎,与雪色无暇的白衣对立相映,雪色与幽蓝剑刃快如残影,令人无暇捕捉。掀起的层层积雪满天飞扬,一片雪色中只见点点血色不断落下。
这两个东瀛杀手比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都要难缠。两人犹如双生花,配合极其默契,不过是瞬息间就逼得陆翎不得不退了几步。
扶苏看准时机运气提掌,直直拍向了其中一个东瀛杀手,一掌拍下,对方拼命后撤,却还是被余劲打中,登时闷哼了一声,往后退去,连面纱都被气流掀了下来。陆翎当即提剑一跃,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直直朝着那个东瀛杀手刺去——
冷清的月色落下,映出了那张脸。艳如红枫,冷似清月。正是纪晚意!
陆翎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他连耳朵都是麻,一瞬间恍惚极了。他不是没有想过会在战场上见到纪晚意,但他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形下,在这种形势下。
那势如破竹的一剑堪堪慢了一分——
“锵!”手中的长剑被纪晚意横出的短刀悍然打飞,然后就是朝着他猛地一刀刺去!
她的眉眼是冷的,仿佛根本没有与眼前这个人相识过,毫不犹豫的一刀刺下——
白衣如云刹那间飘来。
血花飞溅!
殷红的血花染红了那弯冷清的月,也染红了陆翎的眼。
他几乎是呆愣着看挡在他身前的人,眼前阵阵黑影掠来。几乎是刹那间,翻涌的怒意瞬间烧了上来,他甚至能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和剧烈的心跳声。
长剑劈出!
胥蘼堪堪挡下了陆翎这惊艳一剑,被翻涌的内力逼得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
扶苏毫不犹豫往后一撤,胸口一簇血花溅开!
他依旧是沉静的,然后一掌击出——
如狂风骤浪般汹涌可怕的内力涌出,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尽数卷起,毫无章法旋转,原本柔软的雪花此刻成了利刃盘旋飞舞,陆翎在一旁,被一片雪花瞬间割落一缕发丝。
待到雪花平息时,只剩下满地的血污。
扶苏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了,当即就吐出一口发黑的鲜血,脸色刹那间白了下去,一层青色沉沉笼在脸上,看起来很是骇人。
陆翎连忙封住了扶苏几处穴位,阻止了那毒进一步蔓延。他紧紧扶着扶苏,已经是心乱如麻,连手脚都在颤抖。
他不敢去想,刚刚那一刀是刺在了扶苏胸口的,如果……如果扶苏有个三长两短,他陆翎就是千古罪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尝罪。
陆翎已经是慌到了语无伦次,连尾音都颤到走调了,沙哑到不成样子:“师兄、师兄……不是,你救我干什么,你救我?我的命怎么会有你重要,你现在……现在……”
说到最后,他嗓子一紧,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从刚刚胥蘼和胥音刺杀到现在,不足一刻钟,谁也料不到竟然发生如此变故。
扶苏缓了一口气,压下眼前一阵阵的青黑,看了一眼陆翎,轻轻叹了口气:“清遇,别哭了,我穿了软甲,还死不了。”
陆翎脑子都是发懵的,听到他这句话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原来哭了。
先赶过来的是魏闫和各派掌门,他几乎是飞一般地奔过来,毫无平时的儒雅风度。刚过来一看到扶苏胸前的血污,心中瞬间咯噔一声,当即低声喝道:“快!将殿下送回主帐,今夜之事无比瞒住,不能透露半点出去!”
拼着眼前的最后一点清明,扶苏勉强看清了魏闫的脸,声音已经是又低又轻:“今夜必有进攻,计划不变,按我之前部署行事。”
再然后,天地旋转,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
扶苏昏迷了足有三天,魏闫连夜派人去请了似锦公子。第二日清晨,似锦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神情还颇为不满,一副被迫的受气模样。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徒弟鹤归和一个自称是他同门师兄的黑衣男子。
似锦满脸不耐走进了主帐,将里面的人统统轰了出去,包括一直守在扶苏床前,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陆翎。
他上前给扶苏把脉,刚摸到脉象,眉头就皱到能夹死苍蝇。又仔细看了扶苏的脸色和胸前的刀伤,他的神情凝重了几分。
一旁的鹤归忍不住轻声问道:“师傅,阿晏他如何?”
似锦看了一眼喜爱的徒弟,实话实说了:“他中了毒,毒性极烈,虽然即使点穴了,但毒素还是渗进了血脉里。他原本就有旧毒,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你先去熬贴药来,他等会就该发高热了。”
似锦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药房,丢给了鹤归后,他才看向墨无涯,神情依旧是凝重的。
“直说吧,他怎么样?”
“悬。”似锦难得言简意赅,只回了墨无涯一个字。
“无论如何,必须治好他,现在这个大奕烂摊子,只有他来管了,他要是真死了,皇位又是争来争去的份,祸害的都是百姓。”
似锦翻了个白眼,翻出玉匣开始给扶苏施针,一边稳稳落针一边说:“行了,唬你呢,死不了放心吧。”
“我就在想,你那宝贝徒弟可真是狠心,还没来呢。”
也许是因为大半夜赶路心情极差,似锦干脆写了封信送到落月崖,想让别人也糟心一下。
墨卿是第二日收到信的,她正在书房考虑怎么编制新训练出来的黑甲卫,虞清息在旁边安安静静绣一个香囊,说是要送给她的。
她越想越烦燥,干脆搁下了狼毫,想起了前几日落月崖暗探送回的情报。
这一仗打得并不顺利,墨卿是知道的。她没有去,是因为几乎一个武林正道都在,落月崖去了多半会被怀疑别有用心。还有则是因为,她不想再见扶苏,既然已经清楚两人之间再无可能,尽早抽身方为正道。
为了不扰乱思绪,这几日暗探送来的情报她没有再看。最近几日战局如何,她并不清楚。
“教主,似锦公子的信。”十七将一封信送到了墨卿面前,然后安静站在她身后,如一道幽长的影子。
似锦?
墨卿不禁有些疑惑,似锦怎么会送信给她?
抖开那封信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似锦那龙飞凤舞的字,和其人一样的不拘小节。
随意看了两行之后,墨卿的脸色蓦然变了。
“楚晏给陆翎挡了一刀,刀上有毒刺在心口上了。现在人也没醒,我算是尽力而为了。你要过来看看么,指不准以后看不到了。”
墨卿的目光死死落在了这一段上面。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一瞬间静极了,甚至听见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像是要冲破阻碍跳出来一样。
“教主!”十七的声音像是隔着屏纱传来,听得不那么真切。
“十七。”墨卿的喉咙一阵发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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