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穿越重生 > 教主她又变小了(重生) > 第十五章 (6)

第十五章 (6)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本座又欠了你一笔人情。”

    说完,她耸了耸肩,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起身下了榻。她头发未挽,乌发如墨散落在身后,面容苍白仍带着几分病态,这样瞧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那个将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魔教教主。

    墨卿伸手去过一旁挂着的外裳披上,想来也是扶苏准备的,玄色大袖,有暗金色的云纹,很是符合她的胃口。

    扶苏站在那,静静看着她,表情亦是十分平静,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无数情绪涌动。他说——

    “七七,一定要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前还有一更,爱你们,比心!

    ☆、五十二章

    五十二章

    两人静静对望。

    也许是过了片刻, 墨卿忽然笑了, 是那种漠然又散漫的笑, 她有些懒洋洋地倚着身后的柜子,问他:“那扶苏君觉得该是怎么样的?”

    扶苏微微闭了闭眼, 眉眼间的疲倦一闪而过。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累, 一时间没有回答她。

    墨卿忍不住移开了眼, 心底又是一软。她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略略收敛了自己那副模样, 对着扶苏说:“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扶苏君大恩, 在下无以为报, 他日若有需要,必定在所不辞。”

    这次墨卿没有再敷衍, 认认真真同他道了谢。说完, 又觉得还是不够有诚意,又再次加了几句——

    “这些日子得扶苏君照顾, 是在下之幸,扶苏君的恩情,在下会牢记的。他日扶苏君登基,落月崖不会与朝廷为敌。”

    扶苏忽然上前了一步, 修长的影子笼着墨卿, 让她忍不住想退一步,却发现身后是柜子,退无可退。

    她微微抬眼看去, 正好对上扶苏那双深幽的眼眸。

    “教主,救命之恩难道只值一个空口诺言?”

    墨卿怔了一会,她微微瞥开了眼,沉默了半响,她才开口问道:“不知扶苏君还想要些什么?”

    只见扶苏浅浅淡淡一笑,语气甚是稀松平常,自然到不能再自然:“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气氛一瞬间凝滞了,墨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扶苏宽袖下的手微微拢紧,才听得墨卿慢慢开口——

    “三殿下,你我皆是明白人。”

    虽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扶苏依旧觉得唇齿间满是涩意,他几乎是抛下了所有的自持,一次次放低姿态去问,她依旧是冷的,甚至不愿相顾。

    他忍不住闭了眼,忍着微微的颤,才一字一句问出了口:“七七,你非要我如此难堪么?”

    墨卿此时心里已经如惊涛骇浪,她反复提醒自己要冷静些,用尽全力去无视要命的悸动,忍得眼尾微微发颤。不可能的,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她是一介江湖教主,无论如何,两人再无缘分可言。

    墨卿不愿折了自己的翅被困在深宫,扶苏亦不会放弃还天下清明的志向。这之间,本就没有折中的办法。

    墨卿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扶苏,语气几乎是有些漠然的:“不必再……”

    眼前忽然一黑,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紧接着,熟悉的清涩药香越来越近——

    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连说完那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给她。

    一向温和有礼的扶苏此时反常的强势,墨卿被他牢牢按在原地,没有给她任何一点避开的空间。

    她本就昏睡多日,浑身疲乏,此时更是连一掌把他打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把自己当成砧板上的鱼——任他宰割了。

    算了,当还这大半年的饭钱吧。墨卿心中是这样想的。

    直到分开时,她脑中都是糨糊,刚刚想说什么,半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连发丝到脚底,都是虚浮的。

    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上来,墨卿若无其事收回了刚刚不由自主勾住扶苏脖子的手,然后抬眼看着他。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近到墨卿能看清楚他长长的睫毛。

    她慢慢叹了口气,卸下了眉眼间的漠然和散漫,眼中浮现出久久不散的疲倦,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扶苏的脸,说:“哥哥,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能和我这个魔教教主搅和在一起?”

    “好姑娘多得是,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的。”

    “待了这么多天,我该回落月崖收拾墙头草了,十七在无名谷外等我。”

    她随意将乌发束在了身后,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只是,她忽然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道:“珍重。”

    “你救过我。”扶苏慢慢开口,“十四年前,在沂南。”

    十四年前,十二岁的扶苏被送往封地时,刚当上太后的姜如姬倾尽人马,一路追杀扶苏,誓要将他在江南边界外除掉。

    那时先帝派去护送他的侍卫只剩两个,其中一个是陆一。

    那是在沂南,江南的边界,再往南几里,就是江南了。

    来劫杀他的精锐仅剩七人,那时他已中奇毒,陆一抱着楚亦晟,仍在苦苦支撑。

    那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墨卿,十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衣如火,脸上稚气未脱,却有凛冽的杀气。

    在另一个侍卫被杀,只剩他和陆一还有楚亦晟。当一把剑破空刺来是,他心中唯有不甘心。

    他不甘心!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姜如姬,不是那些爱进谗言搜刮百姓的奸臣!

    一柄弯刀斜斜挑入,劈开了那剑。

    然后,只听见那小姑娘清冽如溪水的声音:“师兄!这儿有人欺负两个小孩!”

    一杏色衣衫的翩翩少年拔刀掠来,声音责备:“七七,你又多管闲事了。”

    “哎呀,我看他长得好看。”

    小墨卿笑完,见他身中奇毒,顺手塞了一个解毒药丸进他嘴里,看起来还颇为不舍:“这可是我师傅配的,可贵了。看你生的好,就送你一颗吧。”

    师兄妹二人手起刀落,战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扶苏抱着早被吓昏的楚亦晟,那时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七七。虽然不知道姓,却记住了这个小名与那张带着稚气的面容。

    还有那副张扬又灿烂的笑容,和她快意恩仇,拔刀相助的义气。

    还有在最后,一个精锐临死前偷袭,朝他发来一枚梅花镖,她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在锁骨处留下的那道暗红色印子。

    这些年过去,他从未想过还能再遇见。

    “所以,救命之恩,就不要再提了。就当两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奉上,爱我记得留言~

    放心,绝对是甜的,只是小小虐一下,我可是亲妈!

    ☆、五十三章

    墨卿自幼爱看话本, 从小就想做个和她师傅一样的人。

    在她眼中, 师傅就是话本里亦正亦邪只手遮天的人, 与腐败的朝廷针锋相对,同时救济百姓。所以她从小就爱搭救别人, 救过的人不不计其数, 也就是顺手给救了, 一转眼就抛在心后。

    毕竟是孩子心性,墨无涯也就由着她的。

    所以, 墨卿对扶苏说救过他一事, 全然没有印象。

    扶苏像是察觉到她的茫然, 顿了顿后, 继续说了下去——

    “你锁骨处的红印,是梅花镖所伤, 对吧?”

    陈年的记忆像蒙了一重薄雾, 忽闪忽现,落魄的男孩、飞来的梅花镖……

    墨卿想了许久, 终于是模糊想起了这许多年前的一次无意搭救。个中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少年扶苏在面对好几个精锐杀手包围时,那种被逼到绝路,又狠又厉的表情, 正是如此才令她动了出手的心思。

    原来两人在许多年前就已见过一面。真不知算是缘分还是孽缘。

    “如此便两消吧。”

    互不相欠也好, 省得以后还会时时记挂着。

    她不知道扶苏是否一开始就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将她留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墨卿走出了小院, 迎面遇上了似锦。

    似锦上下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问:“要走了?”

    墨卿朝他微微拱手,态度不冷也不淡,倒是不卑不亢的:“这几日蒙似锦公子照顾,他日若有在下要帮的,定会前往。”

    见墨卿到底还是因为她师傅一事怨着自己,不肯叫他一声师叔,似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略略颔首,矜持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无名谷外,道:“你的暗卫在谷外。”

    “如此,在下告辞了。”墨卿朝他略略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丁点的迟疑与犹豫。

    似锦站在药庐院门前,手中拢着一个兔毛手抄,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墨卿漠然走远了。

    葱茏绿衣间,她一抹玄色,冷淡倨傲,身形笔直修长,似雪后的青竹,宁折不弯。

    似锦慢慢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从屋内走出的扶苏。他的表情依旧是平淡如水的,眼底幽幽,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得,两个都是能装的。似锦略带讥讽得翻了个白眼,端着手抄转身就走了。

    “那丫头的臭模样,可真是像……”似锦一面走回平时下榻的院落,一面翻着白眼念叨着。

    墨卿那副漠然的样子,和墨无涯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让人恨到牙痒痒。

    无名谷外,积雪开始渐渐化了。茫茫雪野里偶然能瞧见一两点翠意,盈盈的在寒风中,惹人怜。

    墨卿走出无名谷时,看见了十七。他一身黑衣笔直立在寒风中,不动如钟,眉目沉俊内敛。察觉到那细微的脚步声,他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身——

    “属下参加教主。”

    墨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春意融融的无名谷,谷内谷外,恍如隔世。她挥了挥手让十七起来,随后踩着侍女搬下的脚垫上了马车。

    “启程。也该回去收拾收拾那些墙头草了。”

    凛冽的寒风卷过,将这平静漠然的声音吹碎了融进风里。

    ——

    “恭迎教主!”

    “恭迎教主!”

    ……

    震耳欲聋的呼声此起彼伏,自墨卿走上落月崖后就没有停歇。她依旧是漠然从容的,顶着万千呼声不紧不慢一路向上。

    落月崖地势险峻,沿山而建。教中大殿坐落在穹顶挖空的山洞中。

    大殿极为广阔,古朴恢宏,头顶落下明亮的日光,照在站在殿中的教众身上。不同于殿中的明亮,教主之位在大殿高处,常年笼着一片阴影,教人看不清坐在那儿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

    墨卿冷冷淡淡踏入大殿,脚底很软,看来是铺了波斯毯。一会沾了血可不太好处理。

    殿中的人乌泱泱跪了一片。有落月崖各地分堂堂主副堂主,也有落月崖上大大小小的管事,落月崖黑甲卫的统领,以及四大长老与——曲清衡。

    墨卿不紧不慢顺着殿中阶梯走上,一级一级走到了那个熟悉又又许些陌生的座椅。

    算算日子,自从上一世被曲清衡暗算,被关在暗牢三年,到如今,已经有四年没有坐过这个位置了。

    座椅为良玉所制,冬暖夏凉,铺了一层手织的毯子,暗金的缎面软毯,看着倒很有气势。

    墨卿落座后,右手随意搭在了扶手上,五指轻轻敲着扶手的蛟首,一声又一声,不轻不重敲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底。

    有些人已冷汗涔涔,脸都发白了,腿和面条似的软趴趴,连站着都是困难。

    谁能想到墨卿竟然活着回来了,那些曾经自以为聪明投靠了曲清衡的人,如今只想一头撞死在大殿的四根红柱上,以鉴忠心。

    更多的人,都在等着看曲清衡的下场。

    私自驱逐十七,夺落月崖大权,软禁四大长老,笼络黑甲卫……

    无论是哪一条,都够他死上千八百遍了。墨卿可不是什么善茬,岂能放过他?

    “起来吧。”墨卿抬眼扫了一圈殿中的人,这才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一群人齐刷刷站起,沉默得像鹌鹑,谁都不想做个出头鸟。

    “本座不在的这些日子,落月崖里可热闹的很呢。”墨卿懒散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声音含着三分的笑,“今日也无事,就来听听这大半年的趣事。”

    “噗通”一声,殿中已经有人面白如纸跪了下来。

    墨卿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是抬眼看着沉默站在自己身旁的十七,笑着说:“十七,你来说说?”

    完了。所有投靠了曲清衡或者多多少少投靠了曲清衡,和那些卖消息给武林正道的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十七目不斜视,抖开了几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开始没有半点波澜念了起来——

    龙泉城堂主勾结武林中人,私自变卖落月崖堂口货物,从中获利丰厚。

    朝阳城堂主暗中杀害东临城管事,将东临堂口据为己有。

    落月崖教中账房二等先生,伪造假账,私吞各堂口月供。

    ……

    事无巨细,十七逐句逐条念了下去。

    大殿下,两股战战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汗几乎要把波斯毯都打湿了。

    最后,念到了曲清衡。

    落月崖左使曲清衡,擅自出席武林大会,驱逐惊羽卫统领十七。暗中勾结八大堂口堂主,胁迫无影堂堂主为其耳目。私自调换黑甲卫统领,意图占黑甲卫为己有。软禁四大长老,意图谋反登教主之位。

    听到昏昏欲睡的墨卿终于听见了曲清衡的名字,睡意去了几分。

    十七确实是讨厌曲清衡的,这一条一条给扣下来,曲清衡足够死千八百次了。

    墨卿懒散抬眼看去,曲清衡站在大殿下最前,他一身鸦青色云锦长袍,神情是从容平静的,似乎十七说的不是他,意图谋反的也不是他。

    十七终于念完了。

    墨卿微微打了个呵欠,歪头看了一眼四大长老之一的唐昭,此人生得儒雅,颇有书生气,掌的却是落月崖刑责。

    “唐昭,这些人你自个看着办吧,十七随行。”墨卿看似随意地将这些人叫给了唐昭处理,但大殿下被念到过名字的人都纷纷瘫软在地。

    让十七随行,显然,墨卿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了。

    见处理地差不多了,墨卿终于缓缓起身,半抬着眼,眉眼是懒散倦怠的,又带着许些不散的阴冷。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最终站在众人面前。

    随后露出了幽幽的,凝着寒凉的笑,微微沙哑的声音略略压低了,生出一点刻骨阴冷:“本座是什么人,各位应该清楚的。你等待我忠心,我自不会亏待。但若是做了什么背叛之事,以为本座死了就开始作妖的人。”

    墨卿顿了顿,短促笑了一声,上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压迫感尽生:“本座可是睚眦必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不是个好人,三观也不正那种,诸位不要学她啊!

    这篇文更新时间比较迟,大可爱们可以睡醒起来看~

    昨天有事没更,抱歉啦,最近都会日更的

    明天晚上见~

    ☆、五十四章

    大殿中鸦雀无声。

    那道高挑、淡漠的玄色身影不紧不慢走了, 身旁跟着那个永远似影子一般沉默的十七。

    临走前, 墨卿歪头瞥了一眼曲清衡, 声音平淡:“你过来。”

    曲清衡什么也没说,依旧从容行了一礼, 随在墨卿身后走了。

    殿中人纷纷垂首待墨卿走远。直到余光再也瞧不见那抹玄色衣角, 众人才敢抬起头来, 已经在心里给曲清衡点了一根蜡。

    被教主单独叫走,怕是要死透了。

    无影堂堂主林笙轻哼了一声, 一双凤眼妖娆冷艳, 声音里满是嘲讽:“总算是要死了。”

    众人悄悄看了一眼这位姑奶奶, 她可是盼曲清衡倒霉盼了很久的。

    墨卿漫无目的走着, 随便走走,四处看看。

    还是那个熟悉的落月崖, 没有怎么变。

    一路上, 落月崖教内的教众见到她,纷纷俯首行礼。一时间墨卿倒有点不适应了, 也许是当小七七久了,有点不习惯在高处看人。

    墨卿顺着小径蜿蜒而上,路末有一玉石,其上是宛如游龙的三字——

    沧海台。

    那是墨无涯的字, 那时他锐气仍在, 为人张扬,连字也透露出扑面的不羁。

    沧海台是落月崖横生而出的一方断崖,算不得很大, 崖生了两棵遒劲的青松,还积着点雪。地上却是扫得很干净,一旁还摆着琴桌与棋盘,棋局是未解局,倒像是她之前闭关时留下的。

    墨卿在棋盘前盘腿坐下,地上铺了软毯,也不算冷。

    “来壶酒。”墨卿捏起一颗黑子,定定放了下去。

    只听曲清衡挥手唤来侍女,指明要了一坛独醉。

    黑子不轻不重落下,墨卿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眉目不动的曲清衡,一点细碎的杀意在眉间浮现。她微微眯起了眼,唇边笑意殷殷:“曲清衡,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曲清衡神情不变,依旧平静:“教主要属下死,不敢不死。”

    “锵!”墨卿身后,十七的留客出鞘半寸,泛着冽冽寒光。

    曲清衡看着墨卿身后神情沉峻的十七,那眼神似要将他活活捅死,毫不掩饰那刻骨的厌恶。他忽然微微弯了唇,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能死留客刀下,亦是不错。”

    正在此时,侍女战战兢兢送来了一坛独醉。

    墨卿像是没看见十七出鞘的刀,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斜斜倚着棋盘,朝曲清衡勾了勾手:“不急,先给本座斟杯酒。”

    曲清衡依言上前,为她斟满的一杯酒,神情依旧是那种带着浅淡冷意的温柔,像江南三月的杏花雨,朦朦胧胧中还含着一点春寒料峭。

    “曲清衡,本座真是不明白——”墨卿饮完一杯独醉,晃着酒盏,欺身朝他逼近了些,“你明明能登教主之位,为何还要死守着这个左使的位置?若是你不想要那位置,那为何费这么多功夫?”

    曲清衡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为她续了一杯酒。

    “难不成你觉得,你本事大到能让我当个空壳子教主,好听你的话么?”墨卿笑了,她托着下巴,一双淡漠的桃花眼弯了弯,生出了一点讥讽的味道。

    曲清衡拿着酒坛的手顿了一顿,他那副温柔又淡漠的样子终于碎了。像是有些难堪,他眼尾抽了抽,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看。过了好一会,墨卿酒盏都空了,他才冷冷看着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教主知道?”

    墨卿的笑容更大了几分,朝他略略颔首,语气甚是散漫:“自然是知道的。”

    说罢,她又朝曲清衡勾了勾手,示意他俯身向前。

    曲清衡浑身都僵硬了,他看着墨卿的动作,脸色很难看,却依旧顺了她的意,微微俯身。

    墨卿抬手就捏着他的下巴,稍稍直起了身,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曲清衡能清清楚楚看见墨卿眼中那一点明晃晃的笑,像是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让他无处遁形。

    “曲清衡,我可真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像是毫无征兆被扒光了扔到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他浑身似被雪埋过一样,那副从容的模样终于彻彻底底碎了,表情一阵扭曲。

    身比心快,像是为了掩饰这那堪,曲清衡想也没想就一掌朝墨卿拍了出去——

    可墨卿已不是大半年前内力倒流的墨卿。

    在十七还没能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招招见风战在一起。棋盘被搅乱,棋子清脆落了一地,像是曲清衡被打碎的自矜自傲。

    墨卿半点也没有手下留情,招招狠厉。不过是瞬息间,就将他死死压在了棋盘上。她微微俯身,只是冷冷看着他,眉眼冰凉。

    曲清衡微微喘了口气,笑得颇为讥讽,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眸满是恨意:“没想到,教主倒很会羞辱人。”

    听到他说到羞辱二字,墨卿忽然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阴鸷,看得曲清衡后背有点发凉。

    “哦,比起你,本座还差得远呢。”

    墨卿笑着答他,按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想起前世那阴冷暗牢,墨卿就特别想把曲清衡杀了。

    静了一静,那狠厉的杀意才慢慢消了些。墨卿居高临下看着颇有些狼狈的曲清衡,声音冷淡:“曲清衡,自十年前我在碧海阁把你救出来,我自问没亏待过你。我可真是好奇了,我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让你记恨至此?”

    曲清衡的神情一僵。像是回忆起最屈辱的不堪回忆,他的指尖扣在棋盘上,微微泛了白。他梗着脖子,狠狠看向了墨卿,眼尾竟然有一点湿意。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着对她说——

    “将我从碧海阁救出来?若不是你,我如何会入碧海阁?!我的兄长又怎么会与我失散,他又怎么会、怎么会入了后宫,做了太后的……入幕之宾。”

    他的声音是颤的,含着没有休止的怨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曲清衡此人,出身中原曲家,是延绵百年的世家公子,小其兄两岁,两人合称“双曲”,在中原颇有美名。

    曲清衡自幼天赋异禀,三岁作诗,八岁成章,向来是被家中捧在掌心。其兄亦是才华横溢,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对曲清衡颇为照顾。与曲清衡自矜自傲、一身清高的臭脾气不同,其兄为人温和有礼,温然如玉。

    曲家旁系众多,不同于其兄曲清深一般走到哪都能与人结识,曲清衡向来孤傲,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旁人也不待见他这孤傲的模样,都是避得远远的,生怕惹着曲家小公子。

    只有曲清深,从来不会介意他的臭脾气,会主动请来同龄少年与他为伴,会陪他在午后溜出曲府,到城郊的小溪边胡闹。

    在曲清衡眼中,兄长是完美的,他甚至会嫉妒,但同时也一直仰慕着。

    后来,曲家得罪了皇室,刚登太后之位的姜如姬雷厉风行抄了曲家,百年家底付之一炬,全部充入国库。曲家三百多条人命,只有不到十人活着。

    他和曲清深被几位忠心的家仆连夜护送逃出了曲家。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纷纷关门闭户。

    一连逃亡了一个多月,曲清深决定带着他去南疆,那里虽乱,却不被朝廷所控。

    然而,在去往南疆,经过落月崖边界时,他们遇到了挂在落月崖名下的山匪。

    仅剩的钱财被洗劫一空,他被山匪一掌扇到地上,脑袋嗡嗡作响。他那向来温和待人的兄长,像是终于爆发了,疯了一般朝山匪打去。然后,被一掌拍走,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再然后,外出办事的墨卿恰好路过。

    山匪都讪讪停了手,生怕这位一直都喜欢行侠仗义的新任小教主把他们一刀劈死。

    可墨卿什么也没说,只是凉凉瞥了一眼,神情毫无波动。她走路时脚还微微有些踉跄,是三天前为师兄守灵时跪肿的。

    “教主……”她身边的一个管事低低唤了一声,像是在请示。

    她忽然弯了弯唇角,少女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容,凉凉的,含着疯狂燃烧的恨意与事不关己的冷血:“中原的狗,与本座何干?”

    见墨卿远去,那些山匪如释重负,纷纷骂骂咧咧又踢了曲清衡一行人一脚,像是有些气愤。

    “娘的,原来是中原武林的狗,逃到我们落月崖这边来,真是活腻了!”

    “哼,这脸蛋,卖掉也凑合吧。”

    曲清衡只见那大汉离他越来越近,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笑得满是恶意,眼中是满满的贪婪之色。他永远忘不了那黑脏的手拧着他脸庞的感觉。

    恶心,入骨的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欠着的一千五已补上。

    其实曲同学也是很惨的,所以性格才会这么怪,诸位要体谅一下。

    晚上见啦

    ☆、五十五章

    曲清衡逐字逐句, 将那些扰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回忆说了出来。

    四年后, 他确确实实是被墨卿赎了出来。但他的兄长已被其他贵人买走, 生死不知。每夜梦回,他都是被兄长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模样吓醒。

    日子一久, 曲清衡就渐渐变得像曲清深, 变得温柔谦和, 也变得阴冷扭曲。

    墨卿放开了曲清衡,神情依旧是平淡甚至漠然的, 没什么波澜, 对于自己当年对山匪的纵容没什么感触。

    中原曲家, 当年在设局害她师兄时可是出过力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重新盘腿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一手扶额, 微微晃着酒盏中的酒,映出她一双半睁的眼眸。

    墨卿也说不清到底她和曲清衡, 究竟谁欠谁更多一些,罢了,就这样吧。

    “滚吧。”她没看曲清衡,声音冷冷淡淡, 有些漫不经心。

    曲清衡没动。

    墨卿蓦然笑了, 她抬眼看着曲清衡,唇边的笑含着讥讽:“曲清衡,难不成你在等我内疚?”

    “我墨卿这辈子做的恶事无数, 区区这一件,还不值我挂在心上。”

    曲清衡眉目不动,只是冷冷淡淡问:“教主不杀我?”

    墨卿摆了摆手,饮了几杯酒后看起来有些倦怠,声音也是散漫的:“算了。”

    她懒得去计较了,就当做件善事吧,给自己寄点阴德,省得死了还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去。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你手里那队蛛探……”

    话还未说完,只见曲清衡微微哼了一声,神情很是嘲讽,语气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舒服:“教主放心,令牌在此,这就物归原主。”

    一道小令朝墨卿飞来,正是当初墨卿拨给曲清衡调遣一队蛛探的令牌。只见墨卿指尖一弹,一道劲风朝令牌直直打去——

    令牌落回了曲清衡手中。

    曲清衡几乎是有点错愕得看着墨卿,他有点不敢置信。直到现在,他才认认真真看了墨卿一眼。从前无论什么时候,墨卿眉目间总是笼着一层郁色,眼底隐着幽幽的阴鸷,冷而锐利。

    现在那层郁色没有了,看起来多了几分平和,像被打磨过的锋利玉石,多了一分内敛与平和。

    曲清衡最终什么也说。

    墨卿端着酒盏,看着那道鸦青色的高挑背影沿着蜿蜒小道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端着空酒盏坐了好一会后,墨卿重新拈起棋子,开始与自己对弈。

    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十七默默上前为她斟满了酒。

    墨卿抬头看了一眼十七,他依旧是寡淡沉峻的模样,但一向冷清的眉眼却略略柔和了,倒像是有些开心。

    “很开心?”墨卿不轻不重落下一颗白子,语气平淡问他。

    十七稍稍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回教主,属下不敢。”

    墨卿转身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脸颊,微微眯了眯眼睛,抬着下巴对他说:“不敢?就差写到脸上了。”

    十七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极浅的笑,薄唇微微弯起,眉眼在刹那间柔和,向来冷峻的眼中似有闪烁星光。

    墨卿放开了捏着他脸颊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十七几眼,语气十分正经:“嗯,往后多笑笑。”

    十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墨卿这话的意思,耳朵染上了薄红,赶紧挪开了视线。

    “……是。”

    ……

    此时的武林正道已经乱作一团了。

    众人都还留在朝阳城休整养伤,等着扶苏给一个交代。

    陆一将这大半年搜集的证据送到了各派掌门的手上,从当年东瀛潜入中原,策划谢家案挑拨武林之间关系,到后来推波助澜杀死墨桓,推墨卿继位,再到这些年紧锣密鼓入主中原,在武林中设立归元派,时时刻刻监视武林。东瀛就像潜伏在暗处的狐狸,阴险狡诈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落入圈套,用十多年的时间来慢慢茧食武林的力量,潜入中原,潜入朝廷。

    陆一同时将一份姜如姬与东瀛密谋准备出兵秦淮的绝密书信给了七大派掌门看了。

    如今的局势比各派掌门了解的要糟糕得多。

    内忧外患,东瀛即将攻入,而朝廷选择与东瀛联手。

    他们几乎能遇见不久后,天下满目疮痍,百姓颠沛流离。

    魏闫放下了那张重逾千斤的密信,看着不卑不亢的陆一,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力实在是太差了。这样气度的人,怎么会只是扶苏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卫?

    扶苏如此气度如此谋略,又怎会只是一介江湖中人。

    “扶苏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对武林内外默认的盟主发问,陆一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他只是说:“等主子到了,会亲口与各位掌门解释。”

    这一等,就是四日。

    众人沉着气养伤,也有了时间整理头绪。毕竟一下子知道的太多,也令人觉得目不暇接。

    扶苏是在第四日午后到的雁来客栈。一下马车,他就直接朝大堂后的院子走去。

    各门派掌门都在,正三三两两聊着最近发生的事,看起来倒也不算沉闷。

    还是魏闫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缓步走进的扶苏。

    一时间,魏闫的表情有些复杂,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扶苏才好。于私,他是从心里欣赏扶苏的。于公,他却在四人与墨卿决战时横插一手,并将四人重伤。

    最终,他依旧选择了朝他略略一笑,颔首道:“扶苏君来了。”

    扶苏依旧是那副温和高雅的模样,朝纷纷向他看来的各派掌门拱手行了一礼:“让诸位掌门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

    众人的神情皆有些复杂,看着他欣赏有之,忌惮有之,疑惑有之,不善亦有之。

    扶苏倒像是没在意,随意选了个位置落座了。

    越成渊目光沉沉看向扶苏,先开了口:“扶苏君,老夫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就直说了。你与落月崖教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扶苏没有回避,就这么看着越成渊,唇边笑意温和,落落大方答道:“如诸位所见,她是我喜欢的女子。”

    不知是谁被茶呛了一口,咳得死去活来。

    扶苏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陆一也给诸位看过了,这些年武林的风风雨雨,都少不了东瀛的推波助澜。深究到底,如今的武林与落月崖并没有什么恩怨,为何执着于攻上落月崖?若是两败俱伤,正合了东瀛的意。”

    “即便是为了武林安定,也望诸位冷静相看。”

    “还有一事,瞒了诸位已久,倍感内疚。”扶苏喟叹了一声,就这么平平淡淡说了出来,“在下并非姓陆名宴。而是姓楚名晏,先帝第三子,封地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明晚见

    ☆、五十六章

    扶苏说完后, 满堂寂静。

    任谁也没想到, 江湖第一公子, 武林巨擎,竟会是皇室中人。

    静了许久, 其中一门派掌门才缓缓开口, 神情沉沉, 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多少客气:“那敢问扶苏君,在武林中待了这么久, 究竟想要什么?”

    其余人皆沉默着, 显然也是觉得扶苏入武林是有其他企图的。比如……盟主之位。

    无论什么朝代, 武林与朝廷向来关系微妙, 好一些的时候是进水不犯河水,差一些的时候就是对立了。多少皇帝想将武林掌控在手中, 都未能得逞。

    那谁又知扶苏不是有这个打算呢?如今朝廷式微, 皇帝不过是个棋子,若是一统天下了, 能登上皇位的只有扶苏。

    扶苏淡淡看了一眼沉默的众人,若是往常,只要他在场,从没有这么沉默的时候。他浅浅饮了一口茶, 轻轻搁下了茶盏。

    “林掌门的意思, 在下明白。诸位是觉得在下想将武林收入囊中,所以才费尽心思混入了武林?”

    扶苏微微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眼神冷淡:“若真是如此,我何必告诉你们东瀛之事与我的身份?”

    众人听完,更加沉默了。

    还是魏闫微微叹了口气,看了扶苏一眼,开口道:“算算日子,扶苏君十四年前拜入苍山门下,十年前闻名于江湖,与我等结识也有近十年了。在下觉得,也够看清一个人的品性。若扶苏君真想将武林收入囊中,按其谋略,只怕早就动手了,所以,其中必有隐情。”

    “不说旁的,苍山掌门清虚真人既然愿意收扶苏君为关门弟子,就说明扶苏君对武林没有不轨之心。武林虽与朝廷不合,但也不能对皇室中人以一言蔽之。诸位都是明事理的人,也不必在下多说。”

    魏闫看了看再坐众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有所松动,心底微微一宽。

    越成渊脸上的激愤也退了几分,稍稍冷静后,他才沉沉问道:“既然如此,还请扶苏君说说其中隐情,好打消我等顾虑。”

    扶苏没有推脱,只是先朝魏闫真心实意一笑,无声动唇道过谢后,才缓缓开口从十二岁的那场宫变开始说起——

    从姜如姬迫害他的父皇,联合朝堂大臣扶现在的皇帝登基,暗中集结杀手一路追杀他。到他身中奇毒,被墨卿所救,然后得苍山掌门相助,拜入苍山门下。

    扶苏不动声色,将这些年朝廷中的暗流涌动不紧不慢说了出来。甚至分析了当下的局势,东瀛的逼近,以及太后与东瀛联手吞并江南与武林的意图。

    事无巨细,逐一细细道来。

    扶苏此人,未及弱冠便被誉为第一公子。无数人折服与其人的风度与言谈间。

    这世上,少有能不被他打动的人。

    原本怀着深深忌惮与被欺骗愤怒的众掌门与各派长老,看着扶苏温和雅致的姿态,缓缓道来的模样,心中已经动摇了□□分。

    说到底,毕竟扶苏一开始也真没有要利用武林的意思。

    只是如今,东瀛即将攻入,需要武林的一臂之力,必须要让他们先放下成见,先抵御外敌。

    从正午,一直到日落西山,才算真真切切达成了共识。

    刚将各派掌门安抚好,扶苏就命陆九备好马车,准备连夜赶回秦淮。

    扶苏对着一直送出雁来客栈外的各派掌门长老,笑得温和真挚,连连推辞,才客客气气将他们劝了回去。

    魏闫从一旁的小门走了出来,看着被扶苏客客气气劝回去的众人,不由笑了笑,道:“还是你厉害。先前还待你横眉竖眼的,现在又客气上了。”

    扶苏君迎着浅淡的斜阳而立,眉目似泼墨山水,浅淡雅致,又暗含锋芒。

    他看向了魏闫,拱手朝他行了一礼,姿态无比郑重:“多谢魏兄愿意信我。”

    魏闫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托起,倒是笑了,面容看起来儒雅得很:“你我之间,就不必讲究这些了。我长你十岁,也算看着你走到今日,是什么品性,我心中有数。”顿了顿,他似乎有些迟疑,沉吟了片刻才再次开口——

    “七七……她是墨卿吧。”

    扶苏略略点头,哂笑道:“还是魏兄敏锐。”

    “那日与她交手,老越和清遇那小子联手夹击,她分明能将清遇重伤,却留了力。那时我就有些怀疑了,后来又听清遇在喊,便确定了几分。”说到这,魏闫倒是笑了,“倒是没想到,落月崖功法如此奇妙。”

    “你当真对她……”魏闫话只说一半,他相信扶苏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见扶苏朝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

    魏闫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坦荡荡笑了:“保重。若有需要,武林定当全力相助。”

    扶苏启程回了秦淮,留在朝阳城里养伤的各派也好得七七八八,也都纷纷离开了。

    落月崖上,墨卿正在因为对账而心烦不已。

    不得不说,曲清衡这人虽然阴阳怪气,但管起落月崖的帐来却从未出过错。如今他一走,想找个接替的人就不容易了。墨卿只得一边催十七快些物色人选,一边自己顶上。

    从前墨无涯也是教过她管账的。

    他是这么说的。

    “七七,你是女子,必须要会管账。日后你要是嫁了,就将那人家中的金钱命脉握在手里。他若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就让他光着滚蛋。”

    那时候,墨卿是这么回答她师傅。

    “那师傅,我不嫁就好了。”

    然后,她又被罚抄了一卷书。

    墨卿翻着密密麻麻的账本,只觉得两眼一黑,想就此长眠。

    她托着下巴将毛笔搁下,一抬眼便能看见为她研磨的虞清息。

    虞清息今日着素白的云纹长褙子,下身是如云烟般的烟紫褶裙,越发显得她素雅温婉。抬手研磨间,露出一节莹莹皓腕,看得墨卿越发不想对账。

    “教主,我们出去走走吧,屋里闷了些。”虞清息观察到墨卿的心不在焉,不由浅浅一笑,体贴至极。

    “也好。”墨卿叹了口气,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身子,将那一堆账本远远抛在了脑后。

    落月崖上永远都是要冷一些的,昨夜下了场雪,四处看去都是白茫茫的,呵一口气就化为了白雾。

    到底是冷了些,虞清息陪着墨卿走了一会,就被她劝了回去。她从书房穿过,沿着蜿蜒的小径慢悠悠逛着。

    天上飘了点细雪,十七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她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随行,撑着一把油纸伞挡去了细雪。

    转过一个弯,走到了落月崖的鹤潭,湖面结了薄冰,远远望去细雪落下,白茫茫一片恍若仙境。

    潭边的亭子里竟有一人在看书。

    那人一身雅致竹青,身形修长,远远望去只觉得面容清润。

    墨卿觉得有些眼熟,却半天也想不起这人她在何处见过。于是她只得看了一眼身旁的十七。

    十七默默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教主,是九两公子,您之前让属下从万花阁赎出的,您当时说想让他帮忙管落月崖的账。”

    墨卿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名字让她觉得虎躯一震的小倌。

    “正好,那堆账惹得本座心烦。让九两试试,要是他能算好,就让他来管账。”

    墨卿说话时声音很低,像是不想惊扰到在安静看书的人。她转身带着十七走了另一条路,见到路上的侍女,随口吩咐了一句,让她送件披风过去。

    这是要帮她管账的人,可不能病了。

    侍女规规矩矩应下了,目送着两人远去,心中却有些讶然。

    “豆蔻,想什么呢?”路过去扫雪的侍女见她呆站着,不由多问了一句。

    名为豆蔻的侍女连忙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才期期艾艾说道:“哎……总觉得教主平易近人了许多呢。”

    变得更平易近人的墨卿带着十七乱逛了一圈,倒遇见了正在教训属下的林笙,她的脾气依旧那样爆,大冬天将人骂得都快烧起来了,一旁为她撑伞的侍女气都不敢大喘,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怒了这位姑奶奶。

    “……秦淮分堂是摆来看的,这么久什么有用的都没打探到,万花阁背后东瀛主使是哪个还没查到,净是报些屁大的事上来,姑奶奶我不想知道哪个掌门又去寻欢作乐!”

    “行了。”墨卿忍不住叹了口气,出言停止了林笙准备再骂上半个时辰的打算。

    林笙一听这声音,变脸变得比什么都快,一转头就欣喜喊道:“教主!”

    墨卿淡淡瞥了一眼满头是汗的秦淮无影堂分堂堂主,不咸不淡撂下了一句:“办事不力,换个人。”

    那分堂堂主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两句,就见十七微微挥手,叫来了两个惊羽卫把他送走。

    “秦淮分堂的人需要得力的人,你亲自走一趟。”

    林笙的暴脾气在墨卿面前很是收敛,听闻此言,点点头规矩应下了。

    “十七,今后黑甲卫也一并交给你管,将规模扩大,今日就着手去办。”

    东瀛随时会打过来,落月崖也必须要有所准备才行。

    “属下遵命。”

    吩咐完他们要做的,墨卿倒觉得自己闲得慌了。想寻点事做,又想不出有什么可做的,无聊极了。

    左思右想,墨卿终于决定顺自己的意一回。

    “秦淮分堂一事,本座亲自去看看。林笙,你随本座一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事没更新,明天补上~

    教主和扶苏君又要见面啦

    看完记得留个言哦,不要让我单机qwq

    ☆、五十七章

    秦淮里行人熙熙攘攘, 集市里琳琅满目全是年货。城中不时有守军巡视, 倒是一派安详, 丝毫感受不到朝廷与江南的暗流涌动。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了。

    秦淮无影分堂坐落在城南, 旁边有几间书斋, 平日里还算安静。

    大堂上首, 墨卿正坐着慢慢喝了一杯茶。为了招待她这位八百年都不来一次的教主,分堂管事费尽心思寻来了顶尖的州碧云, 殷勤给她沏了一壶好茶。

    墨卿喝了两口, 觉得也就那样, 不及酒半分。

    她在秦淮待了七日有余, 林笙一来到就火急火燎开始着手换人,考察分堂的管事, 筛选合适的人手, 忙得整个分堂人仰马翻。

    好歹是在除夕前办妥了这边的事。林笙松了口气,将新的分堂成员名册递给了墨卿, 请她过目。

    林笙以为墨卿来秦淮是想去见那位第一公子,谁知她来了秦淮后就只是在这分堂中,亲手来管此次换人一事,吓得所有人大气都没敢喘过一口。

    墨卿随意翻了翻, 她亲手换下去的人, 自然心中有数,一目十行看完后,她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将名册扔给了林笙。

    “就先这样。”

    她托着下巴,眼睛半睁,上挑的眼显得迷离又倦怠,浑身似没腰骨一般,透着一股懒散又心不在焉的劲。

    “是。”林笙恭敬应了,悄悄看了她一眼后,试探性问道,“那属下这就去命人备车?”

    明日就是除夕了,最迟要午后动身,才能在明早到落月崖。

    墨卿沉默了片刻,无意识转着手中的茶盏,看起来有些走神。

    “去吧,午后启程。”

    林笙依言下去吩咐管事准备马车,墨卿独自一人留在了大堂里,眼眸半垂,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等林笙吩咐完管事,倒回来大堂时,上首的座位空荡荡的,只余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墨卿此时在秦淮主城的街道上,看见许多稀奇的年货,忍不住掏钱买了一些。热情的小贩见她出手阔绰,笑得更加和气,满嘴的:“贵人过年好。”

    提着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墨卿晃到了天机楼名下的江湖茶楼前,里面隐约传出听客热闹的交谈声。身边的行人熙熙攘攘,市井的烟火气弥漫在秦淮,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亲近的念头。

    墨卿忍不住看了看四周热闹的景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快要过年的氛围。

    她一边出神,一边不由自主走进了茶楼。堂倌看她衣着气度,当即殷勤将她请到了二楼雅间。

    “哟,您来得巧,恰好就只有这间了。”堂倌笑着将她请进仅剩的雅间,又麻利送来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有酒么?来壶好些的。”墨卿扔了一锭银子出去,惹得堂倌笑到两眼弯弯,连连说有,一溜烟就朝楼下跑去了。

    许是因为要过年了,百晓生也特意捡着江湖中近来比较轻松的奇闻来说。

    墨卿随意捡了一颗瓜子吃,斜靠着软椅,懒洋洋听楼下的百晓生在唾沫横飞说那个门派的掌门又在外面养了那家青楼的花魁。

    堂倌很快便送来了一壶好酒,是秦淮特有的佳酿——伶人醉。

    酒液缓缓倒入云纹银酒盏中,映出她略嫌冷清的眉眼。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此,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忽然想走走,路过茶楼时,难免想起以前和扶苏一起来的景象,不由自主就走了进来。

    酒是好酒,初入口时清冽略淡,入喉后醇香悠长,带着浓厚的后劲,像这秦淮迷蒙的烟雨,醉人得很。

    大堂里,百晓生唾沫横飞——

    “接下来要说的,各位应该也听过了,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半个月前武林和落月崖打了一场,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本是能赢的,可横空杀出了扶苏君,竟将四大掌门拦了下来,偏要救下墨卿。”

    “哎呀,在场的掌门都急了,就问扶苏君这是为何?”

    “你们猜怎么着?”

    “墨卿竟然就是扶苏君女儿的生母,那位多年前对扶苏君始乱终弃还带走了他唯一女儿的传奇女子!”

    “不过,这都不是最令人惊奇的。最让人惊奇的是——墨卿竟是个女子!”

    “唉,该有多少怀春少女芳心破碎。听说秦淮的歌妓舞姬有许多都倾心于这位教主呢,如今怕是暗自垂泪了。”

    “按我说,扶苏君不愧是江湖第一公子,连喜欢的女子都如此与众不同,厉害!”

    茶楼中的听客听得非常痛快,纷纷喝彩打赏百晓生,一时间笑声与交谈声充斥了整个茶楼。即使坐在二楼,墨卿依旧能听见楼下人们的议论——

    “魔道教主和第一公子,这对不错,有看头!”

    “真是没想到扶苏君喜欢这样的,得伤多少女子的心。”

    “扶苏君喜欢谁与你何干,碍着你了?”

    墨卿一时间无言,抬手举起酒杯就饮,想将心中翻涌的情绪给压下去。可喝了半天,却发现酒杯早已经空了,她还浑然不觉。

    复又斟了一杯酒,墨卿慢慢饮着,觉得连酒都没滋味了,耳边回荡的都是百晓生刚刚说的话。

    也不知扶苏有没有后悔,如今被传到大街小巷皆知,他们俩算是好好出了一把虚名。

    眼看着就是正午了。

    天沉沉暗了下来,乌黑的云积着,倒像是谁打翻了砚台,染黑层层积云。

    下雪了。

    凛冽的风吹得茶楼的窗吱呀作响,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飘了下来,转眼漫天都是白茫茫一片了。

    墨卿独自坐在雅间里,堂倌烧了地龙又送来一壶温好的酒,一边随意听着百晓生的趣闻,一边喝上两杯,也不觉得冷。

    等雪停了,她也该走了。

    看了一眼沉沉的天幕,墨卿觉得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明天早上应该是赶不回落月崖了。

    大堂里烧了炭火,听客三三两两坐着,磕着瓜子,聊聊江湖八卦,倒是一派融洽和乐。

    墨卿在茶楼坐到了傍晚,雪依旧在下。

    天已经黑了下去,只模糊余下点微光。城中家家户户已点起灯火,摇曳的灯笼在飞舞的大雪中依次亮起,盈盈一点灯火,看起来温暖极了。

    风雪夜归人。

    墨卿看着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诗。

    这样的雪夜,不知谁在等着人归家。

    她结了账,披上了鸦青色的鹤氅,越发显得她身形修长,气度从容。

    堂倌将她送到茶楼门口,看着飞舞的鹅毛大雪,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位贵人,雪下得这样大,有人来接您吗?”

    墨卿挑了挑眉,正欲回答他。一辆素雅大气的马车在茫茫大雪中平稳的、缓缓行驶过来。

    停在了墨卿面前,像是替她无声回答了堂倌的问。

    一只清润如玉的手轻轻探了出来,掀开了车帘。

    他深紫滚银边的长袍被寒风微微飘拂,披着一件比雪色灿烂的银白鹤氅,手执一把油纸伞,缓缓走至墨卿面前,微微前倾,为她挡去了一方风雪。

    “七七,我来接你。”

    扶苏眼中含着清浅的笑,似茫茫雪野中无声落下的一场春意。

    刹那间,墨卿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最终想到的却是——

    原来扶苏在等的夜归人,是她。

    此时,天机茶楼对面的云华楼上,一人正倚着栏杆朝下看。

    那人正是林笙。

    透过茫茫大雪,她依旧清晰看见了两人。

    扶苏和墨卿。

    “传信回落月崖,就说分堂这边还没处理好,我与教主迟些再回去,明日不要等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林笙最终选择这样处理。

    ……

    马车在大雪中平稳走着,车内暖意融融,小几上刚沏好一壶白眉茶,氤氲出迷蒙的雾气。

    墨卿坐在扶苏对面,觉得自己也许是鬼迷心窍了。

    这么就一时冲动上了贼车?!这下可好了,林笙可还在等着,虞清息也在等着。

    “七七,亦晟昨日还问起我,你回不回来过年。”

    扶苏为她斟了一杯茶,眼中的笑意清润。

    墨卿捧起茶就喝了一口,借茶盏掩饰了脸上的表情,就这么含糊不清应了一声。

    “秦淮的除夕热闹的很,夜晚百姓会在秦淮河中放花灯,以祈求明年的福运。还有表演到天明的舞龙舞狮,以及彻夜盛放的烟火。街上还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猜灯谜、覆射、投壶……”说到最后,扶苏微微一笑,“明夜去看看吗?”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似乎拢聚了漫天的星火,直直看着她,温柔又克制。墨卿明知该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都化为了无言,竟是半句拒绝也是说不出来。

    沉默了良久,她终是打算最后纵容自己一回。

    “好。”

    ……

    雪夜中,印着霁王私印的马车缓缓在霁府门口停下了。

    陆一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扶苏本是留在军营中处理军务的,看完一封蛛探送来的密信后,他让陆九驾车,没留半句话就走了。

    陆一只好捧着那份还未处理完的军务,巴巴站在门口等他回来。

    只见扶苏手执油纸伞,缓缓走下马车。

    陆一刚想上前抱怨一句,就见扶苏朝车帘方向伸出了手。

    手修长、干净,在雪夜中让人想起深海的珠贝。

    随后,一人从车内走出。

    鸦青色的鹤氅披在身上,露出里头一段月白的长袍。分明是清俊公子的打扮,那殷红的薄唇,似雪中的一点朱砂,生出了几分妖邪。

    陆一看着那人搭着自家主子的手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走来。

    两人都披着鹤氅,一雪白,一鸦青,看起来有种诡异的融洽。

    扶苏收了伞,看见陆一手中的军报,瞥了一眼后,便随意摆了摆手:“放到书房,我稍后看。”

    陆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墨卿,最终选择了默默转身,朝书房走去。

    陆一刚走,一道人影就从回廊那边小跑了过来,清朗的少年音回荡在大雪中:“兄长!七七回来了吗?”

    听见这声音,墨卿一愣,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于是脚下一动,眼看着就想转身溜走。

    谁料温热的手精准一握,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任她怎么咬牙切齿也纹丝不动。

    楚亦晟像一道风一样跑了过来,脸上还有点跑得太急带出来的薄红,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只听扶苏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嗯,在这。”

    楚亦晟的欣喜还没从脸上褪下去时,就一眼看见了两人相牵的手。不……应该说是他兄长硬拉着那个人才对。

    两人四目相对。

    楚亦晟觉得有点迷茫,眼前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种气度出众的人。最让他茫然的是,自家兄长为何要拉着这个公子的手……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落月崖教主,小名七七。”扶苏含着笑,云淡风轻给了楚亦晟更大的冲击。

    楚亦晟看着狠狠瞪向自家兄长的墨卿,忽然觉得,他可能没睡醒。

    “我……我可能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便宜二哥表示他很茫然,可能没睡醒

    这章写得不是很满意,所以修改了一下。

    接下来两章基本上是走感情线啦~

    今晚更新~

    ☆、五十八章

    五十八章

    暖阁中设了地龙, 烧得暖意融融。琴桌上摆着修长的白玉瓶, 里头开着一支艳丽的腊梅。

    热气腾腾的小锅摆在了桌上, 底下烧着火,煮的汤底沸腾, 还有红艳艳的辣椒时不时翻腾上来。

    氤氲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墨卿看着扶苏执起竹筷将细薄的肉片一块块放入锅中, 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她也有几分饿了。

    楚亦晟依旧沉浸在落月崖教主是七七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里, 无法自拔。

    “尝尝。”

    扶苏夹了几片细薄肉片, 沾了霁府里自制的酱料后, 放到了墨卿碗里。

    墨卿微微一挑眉, 抄起竹筷便夹了一片入口。

    肉片细薄,吸满了汤汁与微微的辣味, 沾上鲜香的酱料后, 是恰到好处的鲜美,轻轻一咬便化在了口中。

    墨卿不由喟叹了一声, 觉得日子如此惬意与安好。

    她本是个无辣不欢的人,霁府中饮食清淡,向来少味道很重的菜。在这住了大半年,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如今终于吃到了这种有滋有味的食物。

    “不错。”墨卿微微一笑, 含蓄至极夸了一句。顿了顿,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吃辣?”

    “多少吃些。”

    只见扶苏清浅一笑, 从从容容答道。此时,楚亦晟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了,还有些茫然,听见这话时下意识就回答了——

    “兄长你不是向来不吃辣的吗?”

    扶苏的眼神轻飘飘落到了楚亦晟身上,还带着几分凉意,吓得楚亦晟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彻彻底底回过神清醒了。

    他垂着头,只顾吃饭了。吃饭总是不会错的,只要他不说话就好了。

    “偶尔吃一次也不错。”扶苏似乎并没有在意楚亦晟的拆台,也许是他道行太深,看不出半点波澜。

    透过袅袅的白雾,墨卿看着神情依旧从容的扶苏,一点异样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像幼猫的爪子,轻轻挠着,微微有些痒。

    小锅翻腾着,各色食材依次放了下去,混着辣椒香气的香味逐渐充盈了一个暖阁。涮好的菜夹起来沾点酱料,吃得墨卿不亦乐乎。

    暖阁中暖意融融,墨卿吃得鼻尖微微冒了点汗,升腾的白雾熏得她面上染上了许些薄红,看起来倒没有了初见时那种隐隐的疏离与漠然。

    一方雪白的锦帕适时递了过来,墨卿顺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一直埋头苦吃的楚亦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和墨卿,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再问问墨卿是七七这件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墨卿,偷偷看了老半天也开不了口。

    墨卿注意到他那欲言又止的视线,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翘着腿倚在靠背上,挑了挑眉懒散问他:“想问什么?”

    “你……怎么会变小呢?”

    “哦,说来话长。因为落月崖功法有些玄妙,我练至最高层,发现内力倒流然后就变小了。”

    楚亦晟十分惊奇,这种返老还童的事,他还只在话本上看过呢,没想到真有这样玄妙的事。

    “那还会变小吗?”他看着墨卿,眼睛亮晶晶的。

    墨卿被他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一边揉吃得太多的肚子,一边笑眯眯回答他:“功法已大成,自然是不会了。”

    顿了顿,墨卿忽然朝楚亦晟俯身,吓得俊秀的少年满脸通红。她瞧着他通红的耳根,慢慢弯起了唇,笑容里满含捉弄意味的恶意:“来,叫姐姐。”

    楚亦晟紧紧贴在黄梨木椅上,退无可退,眼前就是墨卿那张近似妖孽的面容和她眼中明晃晃的笑,看到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这般捉弄他。

    “……姐姐。”

    楚亦晟满脸通红,声音低的像蚊子在叫。

    一旁的扶苏终于有些看不过去了,看了乐不可支的墨卿一眼,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七七,饶了他吧。”

    墨卿挑了挑眉,有些意犹未尽重新躺回了椅子里,典型的坐没坐相,像条没骨头的美人蛇。

    歇了一会,墨卿忽然想到一件事,便懒洋洋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楚亦晟是没听明白的,扶苏倒听懂了。

    “很早。”扶苏不紧不慢饮了一口茶,压下了胃中翻腾的辣味,琉璃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墨卿,眼中逐渐泛出一点有点愉悦的笑,“在第一个月圆之夜后。”

    墨卿登时僵在了椅子上。

    惊愕,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在第一个月圆之夜后,扶苏这是说,在她第一次变大后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也……太早了些吧。那她所有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岂不是显得非常可笑?

    简直像个二傻子。

    墨卿的眼角狠狠一抽,千言万语都化为了沉默。她不知要说的什么,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像个上蹿下跳二傻子,别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她还在一丝不苟努力做戏。

    落月崖教主这辈子从未如此丢脸过。

    “……见笑了。”墨卿沉默了老半天,终于憋出了这句干巴巴的话。

    扶苏却是弯了弯唇,这一笑瑰丽鲜妍,似要摇曳出如烟春草岸芷汀兰。那般的摇曳,看得墨卿也觉得自己一层层摇曳起来,那点隐藏的不悦也被荡成了软云轻烟,抛却在了脑后。

    “能见得七七小时候的真性情,是我之幸。”扶苏那双琉璃色的眼中映出她的面容,如是说道。

    ……

    用过晚饭,楚亦晟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真的半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觉得那里已经没有给他喘气的地方!

    扶苏与墨卿在暖阁对弈了几局。

    两人都是随心落子,聊着近来江南边界东瀛的动作,以及京中密探传回关于姜如姬的消息。

    你来我往对弈了好几局,都是墨卿胜了。

    瞥了一眼对面那位故意放水的公子,墨卿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些。

    “不早了,去歇着吧。”

    扶苏将棋子一颗颗捡回了棋笥,垂眉敛目间,烛火微晃灯光映在面容上,显得温柔又出尘。

    墨卿应了一声,倒也有些困意了。

    扶苏执起门前的油纸伞,撑伞将墨卿纳入伞下,两人顺着通往就寝院子的小径慢慢走着。

    雪小了许多,纷纷扬扬似白点,落在掌心有些微凉。

    院门前提灯的侍女为二人打开了大门,墨卿十分自然推开了正中那间的雕花小门,抬腿便走了进去。

    熟悉的摆设,连床榻都和从前一样,床尾叠着一张专门为她准备的小被子。

    墨卿走进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进来了,扶苏倒不知去哪了。

    她又转身走出了门,见扶苏仍停在门口,脸上带着些神情莫测的高深微笑。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扶苏直直看着墨卿,慢慢开口了:“七七这是邀我进去?”

    墨卿听着那句似乎有些深意的话,思绪一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扶苏睡的房间,而她把扶苏的床给占了,还问他为什么站在门口。

    从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