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自回到秦淮城后,墨卿便没怎么再见过扶苏,倒是见过陆九几次。问他,他也只答扶苏最近有要事办。
楚亦晟将“好好照顾妹妹”牢牢记在了心中,每日得了空就会寻墨卿玩。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过了,揽月湖中荷花逐渐凋零,枫园里的枫叶渐渐染上一丝艳色。
就这么清闲过了十来日。午后,楚亦晟温习完治国策后,雷打不动来寻墨卿玩。
“二哥,好无聊呀,我们出去玩吧。”墨卿百无聊赖转着手中木蜻蜓,随手一抛,巧夺天工的镂空木蜻蜓便颤悠悠飘了起来。楚亦晟似乎有许些为难,他看着墨卿,忍不住捏捏那柔软的脸颊,叹气道:“成天呆在府上确实无趣,可兄长说最近秦淮城不安稳。”
墨卿深以为然,杀手目标明确,想杀了扶苏与她。如今他们俩都身处秦淮城,这儿自然是暗地里最不安稳的。可她就是要这份不安稳。
墨卿在心中嗤笑了一声,面上却是笑的无邪,拽着楚亦晟的衣袖,开始奶声奶气央求他,眼眸中满是他的身影:“二哥,我们就去玩一会吧,就一小会,哥哥不会知道的。”
楚亦晟顿时陷入两难,青涩俊秀的脸顿时红了,他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墨卿,又想起自家兄长的嘱咐,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笑着一推墨卿的脑袋,毫无威慑力瞪了墨卿一眼,无奈道:“好啦好啦,真是怕了你。就出去玩一会哦,可不能告诉兄长。”
墨卿笑嘻嘻点头,抱着楚亦晟的手,甜甜的好话张嘴就来,听得楚亦晟耳朵烧红。
两人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了府,然后一路走到了热闹的集市。琳琅满目的小摊遍地开花,吆喝声与食物的香气糅合。小桥流水,船夫摇着小船,载着船客悠悠赏景。远处书院传出朗朗书声,湖中红鲤一跃,噗通落入水中。
青砖黛瓦,柳枝飘摇。
墨卿看着这独属江南的景致,不由有些感叹,确实与中原十分不不一样,美得柔和淡雅。
楚亦晟显然是老手,一路上就将秦淮城最好吃的小摊列举出来,还有最美的景,说书最精彩的茶楼,饭菜最可口的酒楼等等。墨卿听得频频赞叹,并表示今日一定要试试。
两人便在大街小巷内闲逛起来,墨卿笑眯眯跟着楚亦晟尝了秦淮城最好吃的小摊,还同他去了秦淮城最负盛名的西子湖泛舟。雨后龙井配上精致清淡的茶点,看着如烟雨淡雅的景。
西子湖中最后的荷花争相盛放,当真是重湖叠巘,十里荷花。岸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游人嬉笑声不断。
墨卿看着美景,却无心欣赏。她面上滴水不漏,捧着腮笑眯眯说十分好玩。
正当她再一次状似无意回头时,一抹黑影映入眼眸。
忽然间,一点微涩便幽幽浮上了心头,久久盘桓不去。
不远的小舟上,黑衣男子默然独立,如一柄入鞘名剑,沉默内敛。他看着墨卿,眼睛似古泉般深幽清澈,却又倒影了漫天星火,极深与极亮糅合,像漫漫冰原夜中的跳跃的星光。
男子的唇微微一动。
墨卿微微垂下了眼眸,静了许久的心终于生出了一丝波澜。
教主。
男子无声唤她。
那是十七,墨卿唯一的近身暗卫,也是武林正道口中,她身边最听话咬人最痛的狗。
他们觉得十七只是她的一条狗,但墨卿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想过。
于是,她抬眸再次看他,露出了浅淡的笑,尖尖的虎牙显得娇憨无邪,她无声动唇。
明日,午时。
两人视线相错,墨卿再次回过头,与楚亦晟笑嘻嘻说话。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瞬罢了。
船夫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舟。小舟悠悠漂在湖面,哪还有方才那抹黑色身影。
此时,秦淮城外军营中。
“主子,小公子与小小姐出府游玩了。”暗探尽职尽责将两人偷溜之事上报。
扶苏揉揉眉心,将最后一封军报批完,然后搁下了狼毫。
听了暗卫的话,他只是清浅一笑,问道:“然后?”
他明明是笑着的,暗探却不由站得更直,深深垂首将两人午后出府所做之事略略叙述,然后着重说了在西子湖畔疑似发现杀手,但已被人抢先处理。
“哦?”扶苏的声音中带了一点点兴趣,他取出了加红密报中的卷宗,慢慢展开,声音悠悠,“着手一查。若是查不到……”
扶苏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改了接下来的话:“查不到就罢了,不必花太多人手。”
“是。”暗探无声退了出去。
卷宗陈旧无比,缓缓展开后,赫然可见,正是当年震惊武林的谢家案!
当年落月崖亦正亦邪,与武林关系尚可。
临安谢家原本也是武林望族,却不知何处得罪了落月崖。当年的落月崖教主,即墨卿师尊墨无涯,一怒之下屠了谢家满门,临走前放了一把火,大火足足烧了一日一夜。
仅仅一夜之间,中原望族四大家之一便这样无声无息陨落。
各派武林线人皆道,乃看着墨无涯进谢家,他走后不过两刻钟,大火便烧了起来。
此事震惊武林正道。
以摘星楼为首的大小门派纷纷痛骂墨无涯,并且逼上落月崖,誓要为谢家讨回公道。
但墨无涯只冷脸否认,并暗讽他们没脑子。两方当即便打了一场,最后武林正道也没讨到好,便只能咬牙切齿又回去了。
再回来,便是墨无涯身陨。
墨无涯身陨如今还是个迷。扶苏用手中的势力明察暗访这些年,也只是得知当年是武林正道设计了墨无涯,最后墨无涯与摘星楼掌门两败俱伤,参与那一战的人都未能活下来,具体过程,也无从得知了。
他轻轻摩挲着陈旧的卷宗,神情莫测。许久,他才道:“阿一,去查谢家中还存活之人,无论是何种身份。”
陆一向来神出鬼没,他笑嘻嘻应了声好,然后又好奇问了一句:“主子,您觉得那案子和墨无涯有没有关系?”
扶苏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弯起了唇角,略带琉璃色的眼眸依旧是朦胧的,幽幽似深潭。
“自然有关系。如果被墨无涯找上门的是李家张家,被灭门的就会是李家张家。”
“重点不在于是不是墨无涯亲手灭的门,而是这谢家,因他而灭。”
☆、十六章
直到黄昏,墨卿才与楚亦晟回到了府上。
两人从后面偷偷摸摸溜了回来,还带着成堆的零嘴与新奇的小玩意,像极了背着家中长辈偷溜出去玩的孩童。
“七七,今日高兴吗?”
墨卿抱着一堆又香又辣的零嘴,忍不住直点头。
楚亦晟弯着眼睛笑了,俊秀的脸庞微微有些红,他抱着给墨卿买的小玩意,声音不禁有些低:“嗯……我也十分高兴。”
墨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时半会竟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她还以为楚亦晟只是尽责陪她,心中应当不是非常高兴的。
见她不解,楚亦晟又笑了,少年特有的干净声音里满含笑意与愉快:“兄长平日总不在,我也没什么玩伴。这还是我第一次带别人一起玩呢。”
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的俊秀少年,墨卿忽然生出一种近乎怜爱的心情,她露出了又甜又软的笑容,正想哄他几句。
两人这时正好走入扶苏院子拱门。
雪白花树下,一人姿态清雅,正垂眸沏茶。
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两人,然后清浅笑了。
“回来了?”
墨卿刚想哄楚亦晟的话瞬间吞进了肚子里,一点心虚破天荒涌上了教主心头。
楚亦晟一呆,手忙脚乱抱着怀里的小玩意,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十分坚决挡在墨卿前面,露出了有些心虚的笑容:“兄长。”
扶苏只是笑笑,温声道:“先把东西放下吧。”
侍者上前,伸手接过楚亦晟手上的一堆东西。他的心稍稍落定,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交给了侍者。
见侍者提走东西,扶苏再次开口了:“将《治世论》抄一遍,晚膳前交过来。”
楚亦晟还没来得及舒展的笑顿时凝在了嘴角,他看了一眼依旧从容温和的兄长,只得委委屈屈应下了。
见楚亦晟被自己连累,墨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他辩解一下。
“哥哥,是我让二哥带我出去玩的,你莫要罚他了。”墨卿把一堆又香又辣的零嘴抱到石桌上,拉着扶苏的衣袖甜甜一笑,带一丝墨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扶苏不为所动,同样淡然与她对视。
“我知,所以才罚了他抄一次。”
“七七,这些我就收下了。最近秦淮不安稳,不许再出去了。”
说罢,扶苏很是不客气地扫光了墨卿方才辛辛苦苦搬到桌上的零嘴,统统扔给了陆九。
墨卿嘴角的笑容一僵。
她盯着扶苏,而扶苏从容回看她。
就这么僵持了一刻钟,墨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勉勉强强说服自己忍下一口气。
墨卿不断默念,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寄人篱下,要忍要忍要忍!
见她如此忿忿,扶苏忍不住微微笑了,他漫不经心泡了一壶州碧云。一注热水,高低缓就,慢慢冲泡。微绿的细叶,氤氲着若有若无的山岚月露,一抹幽香融入了月色山情。
“好玩吗?”
扶苏垂眉敛目,神情温雅,沏茶的手如同白玉雕琢,无一分不美。
墨卿捧着脸微微一笑,声音愉快:“好玩呀,二哥带我买了很多东西,还吃了好多东西。”
“那喜欢秦淮么?”
“喜欢。”
“喜欢就住下吧。”茶水从紫砂壶中缓缓倒出,注满了白釉茶盏。扶苏抬眼看她,温然一笑,“不要淘气。”
墨卿看了他良久,最终灿然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双眼眸弯弯。
“好,哥哥。”
……
扶苏没有再外出,墨卿看着陆九将一叠叠的文书卷宗送往书房,灯火一直亮到夜中。
那夜她睡得并不好,似乎是少了扶苏身上那清涩的药香,她恍然间又陷入梦魇了。
次日,扶苏还是没有外出。
墨卿如同平常般在院子里和貌美侍女玩,逗得侍女两眼弯弯,连连道幸好墨卿不是女儿身,若不然往后多少女子被她迷倒。
闻言,墨卿甜甜一笑,耳朵却捕捉到了府中来往不断的密探行动声。
扶苏究竟在查什么,他的身份……不止苍山掌门亲传弟子这个。
午时已过,夏末的蝉没完没了扰得人心烦意乱。
侍女准备好了捕网,将那烦人的蝉一个个粘在了网上。
又是一日过去。
扶苏依旧呆在府上。
午后,墨卿困倦,回屋躺下了。
夏末的风吹过竹帘,再吹入鲛纱帐,门外的侍女也去了院中捕那烦人的蝉。
墨卿无声落在地上,然后踩着软榻,无声跃出了窗外。
凭借着这两日对府中暗卫分部的了解,她从容不迫避开了隐匿暗中的暗卫,一路七拐八弯,然后悄无声息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出门,她便闪身没入人群,隐匿了身影。
顺着错综复杂的小巷穿行,墨卿从一个不起眼的巷口穿出,眼前正是西子湖畔。
湖畔有许多妇人在捣衣,渔船停在岸边,许是因为风景不佳,游人甚少。
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上,一道不起眼的黑色身影沉默站着。明明是白日,但不注意去看,那道身影就像是留意不到一般。
也不知那道身影站了多久,连衣襟都染上了柳絮。
墨卿淡然走了过去。
那道身影原本是背对巷口的,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刹那间转身——
深邃幽深的眼睛映着从容走来的小小身影。
十七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挺好看的,要不要做我的大将军?”
那时,八岁的墨卿笑嘻嘻看着他。看着浑身是伤,刚被他们从苗疆人手中救回来的他。
那时候,他便决定,既然朝廷负他祖辈天下人寒他热血,那就去他的忠诚热血,管那朝廷风雨飘摇,他只管为她效命,为她战死。
墨卿走到十七面前,见他仍是呆呆的看着她,忍不住伸手一拽他的衣袖,声音极低:“走了。”
十七蓦然回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放绳摇船。他臂力极好,不过一会,小舟便越走越远。
小舟顺水而走,也不必再摇。
十七默默放下船桨,看着墨卿,然后单膝跪地,沉声道:“十七参见教主。”
一如既往的恭敬,仿佛他是在落月崖那气势恢宏的大殿上,而不是在这小小渔船,不是对着一个五岁的女童。
墨卿倒是毫不在意,她随意捡了张小板凳坐下,语气更是随意:“我不是说过别来这套么,还不起来?”
十七勉强抑制住了心中情绪的翻涌,他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垂首站在墨卿面前。
“坐。”墨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顺手拽了张小板凳过去。
十七一震,正要推拒便看到墨卿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不耐烦的冰冷的一瞪,出现在一个女娃娃脸上时,便成了可爱,即便是瞪人,也可爱的很。
十七默默坐下了。不比墨卿的小短腿,他高且腿长,坐在小板凳上显得十分局促。墨卿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咳……如今教中情况如何?”
“回教主,曲清衡将五位长老软禁,将各分堂堂主与黑甲卫之首换成了他的心腹。无影堂堂主依旧是林姑娘,惊羽卫仍在属下手中。”
“嗯……我想也是如此。”
墨卿沉吟了片刻,觉得曲清衡还是算有点良心,至少没把五位长老给关进暗牢或迫害,也没敢强硬去动林笙,至于她一手培养的惊羽卫,这才一个来月他自然是不可能收归手下。
“教主,您……”十七看着小小的她,想问,欲言又止。
波光潋滟的湖面,小舟随水波逐流,午后游人不多,泛泛湖面望去不过两三点小舟。
“无妨,只是需要点时间。”墨卿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微微皱眉,“那日跟在我身后的杀手,是你处理的?”
十七低低应了一声,见墨卿皱起的秀眉,又连忙道:“属下并未留下痕迹。”
“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最近扶在查这些杀手来历,你不必出手,免得惊动他。稍后你便回听雪堂,让林笙别和曲清衡杠了,顺着他便是,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惊羽卫你且带着,时候到了我自会回去。顺便让林笙查查这群杀手来历,以及扶苏身世,他绝不可能只是苍山第一人这么简单。”
“是。”十七肃然应下,旋即又有些犹豫,他低声道:“教主,属下想留下。”
“不行。墨卿一口回绝,无视了十七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她难得有点耐心解释道,“扶苏此人深不可测,我暂时不清楚他的实力,想从他身上查点东西,目前不能让他发觉我的身份。况且,他待我也不错。”
待她不错?十七看着墨卿身上朴素却名贵的衣料,精致的绣工,还有那巧夺天工的平安锁,自然知道扶苏待她肯定很好。他无声吸了一口气,默默点头:“是。”
墨卿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小舟也漂到了岸边,便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随意挥挥手道:“去吧,我回了。”
正准备抬腿时,墨卿忽然回首,问他:“你一直在等?”
十七背着日光看着墨卿,眼中似有散落的星辰,他毫不犹豫点头,道:“属下一直在等。”
墨卿忽然就笑了,她颇为无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你脑袋就一根筋么,就这么等了一日一夜?往后要是我很久没来,就别等了。月圆之夜再来见我。”
“不。”十七的声音很低,却清晰而坚定,“属下会一直等。”
墨卿微微一怔,一点笑终是浮上嘴角,她头也不回走了,背对着十七挥了挥手道:“走了。”
然而,变故突生——
墨卿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心中忽然一震!
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捕捉到了那道气息!
几乎是刹那间!
阴寒刺骨的刀锋从身后刺来——
墨卿在那一刹那间回头,看见了手持弯刀留客的十七,举着刀,毫不停顿地刺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扶苏还没发现教主的身份啦,可能是因为上帝视角,大家会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其实他只是怀疑阶段~
今天是忠犬十七的主场!
十七:汪汪汪汪
☆、十七章
在那一刹那。
墨卿忽然想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十七的弯刀留客,还是她起的名字。
留客,留下命来。
在那最后一瞬,沾了无数死魂的阴冷刀锋微微一滞——
恰在那一瞬,一柄袖里刀猛地撞来!
墨卿眼前一晃,再一看,已被抱进怀里。
是扶苏。
扶苏究竟有没有听到,她不知,但她能确定的是扶苏刚来不久,因为他衣袖上还沾着淡淡墨香。
不过一刹那,扶苏已蓦然转身一掌击出!
两掌相击!
气流一震,扶苏半束的长发被吹起,他不冷不淡看着十七,细细碎碎的寒意逐渐从眼底浮现,他不再保留,全力一掌击出——
一切的画面好似被放慢,每一瞬都被无限拉长。明明是无声的交手,却让人听到了金戈铁马的交战声。
墨卿一言不发看着,周遭的风已算得上急烈,那一掌击出,不仅湖边垂柳,甚至是岸边小舟,统统被摧毁,湖面一片狼藉。
剧烈的浪花翻涌,湖岸立着那道黑色身影。
十七冷峻立在那,身前是两道深深的足痕。一丝殷红血丝从他嘴角渗出,他似是没有察觉,瞬息间便转身一跃,不过一瞬就已走远。
扶苏二话不说提气一跃,瞬间掠了上去!
墨卿心下一沉。
十七是什么水平,她再清楚不过。能用一掌把十七逼至内伤的人,她已经许久没有碰见了。
扶苏正要追上,忽然觉得怀着不对。抽空垂眸看去,他瞬间撤力下坠落在了地上。
他沉默伸手摸上墨卿的脉门,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
“主子,还追吗?”陆九无声出现在扶苏身后。
事出突然,扶苏也是当即决定出来寻墨卿的,并没有带长风骑在身边。
看着十七离去的方向,扶苏眼底幽幽:“不必了。”
再看了一眼怀着面色苍白的女孩,他垂眸道:“回了。”
从西子湖畔回到府上,用轻功不过一刻钟。
陆九沉默跟在扶苏身后,看着他面沉如水将墨卿送回了小院房中。扶苏将墨卿放在床榻上,然后坐在榻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陆九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主子,属下去请张医师?”
只见扶苏淡淡看他一眼,回绝了:“不必。”
陆九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树影逐渐拉长,染上微红的夕阳爬上了雕窗,落了一地斑驳日影。
在蝉声渐末时,墨卿悠悠转醒。
墨卿茫然睁眼,侧头看见坐在榻边的扶苏更是茫然。
扶苏就这么沉静看着她,不言不语。
墨卿慢吞吞起了身,睡眼惺忪的模样,她迷迷糊糊看着扶苏,迷迷糊糊唤道:“哥哥?”
扶苏唇边浮上一点笑,幽幽的,没有半分温和。
“忘了?”
他的声音低冽,含着许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温和下面,压抑着万般情绪。
“嗯?”墨卿继续一脸茫然,雪白的小脸此时睡得红扑扑,眼中水光潋滟,任谁看见也会心软。
扶苏唇边的笑逐渐淡去。
他蓦然伸手一拽墨卿!
墨卿的心狠狠一跳,一点从未有过的巨大威胁感瞬间涌上心头,她脑中在瞬息间已闪过无数个念头,左手已在那一瞬按上了藏在右臂上的匕首寒蝉,一点彻骨冷意浮上心头。
她栽到了扶苏身边,床榻上铺了软垫,也不至于摔得多疼,顶多只是摔得眼前一阵乱转。
不等她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紧紧扣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如果扶苏真要杀她,墨卿并不觉得自己能逃脱。看了这么久,她基本可以确定扶苏的实力与她应该是旗鼓相当的,凭现在内力全无还小胳膊短腿的她,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忘了?”
还是那句话,语气却连先前那点温和都没有了,扶苏不冷不淡看着墨卿,依旧淡然。
“不……”
扶苏还未以这种表情看过墨卿,她刚想好好辩解一下,顺便试探一下扶苏究竟听没听到她和十七的对话。可是,刚说了一个字,她便被打断了——
“啪!”
清脆响亮,五雷轰顶。墨卿的表情一瞬间如打翻的菜篮子,五彩缤纷精彩至极。她耳边极静,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脑中一片雪白,思绪像一团乱麻。
一句问候扶苏祖宗十八代的话瞬间冲口而出!
在最后那一刹那,墨卿瞬间回神,拼死将那句话咽回了口中。她脸上红红白白青青绿绿,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将自己憋死。
屁股火辣辣的疼,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怒火在心中乱窜,险些把脑子也烧着。墨卿死死瞪着扶苏,手中不断用尽力气挣开。
她堂堂教主,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起来了?”扶苏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仿佛他什么也没做。看见墨卿死死瞪他的眼神,他也是毫不在意。
看他这种姿态,墨卿心头一火,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在她反应过来前,嘴中已率先呛了他一句——
“没有!”
刚吼完,墨卿又后悔了,她不禁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也变小了,怎么和五岁孩童一般置气。当她正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时,又是五雷轰顶的一声清脆响声。
熟悉的地方,又是火辣辣的疼。
墨卿的脑子瞬间又空了,她一瞬间怒极,险些连气都喘不上来,心中对扶苏起了一瞬间的杀意,许久未曾有过的阴冷暴戾三三两两浮在心头。随后,无能为力的无奈也浮上了心头。
墨卿忽然觉得自己惨极了,先是不明不白死了,好不容易重活,又被白般折腾,自己的师傅师兄被武林正道迫害,她如今还沦落到被人捏圆揉扁的地步。
朦胧水汽在眼中积蓄,墨卿死死瞪着扶苏,半点不肯让步,表情既凶又狠,像只长满獠牙的小兽。
扶苏微微一怔,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略略松了一份。就是趁着这么一瞬,墨卿猛地甩开,瞬间便从床榻上蹿了出去,刹那间就不知跑到了哪去。
扶苏坐了许久,一直坐到手中的热度散去。那是墨卿手腕的温度,他的手终年温凉,是不会暖起来的。
他微微垂眸,一点疲倦浮上面容。
墨卿漫无目的跑了出去,在府中一阵狂奔,然后跑入了一片养花的园子,园中无人,她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无名火在心头乱窜,她也不知自己气什么。她分明可以不在意,从前受过的屈辱多了去了,这算什么,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可就算知道,她依旧是忍不住,依旧是气得牙痒痒。
满心怒气下,墨卿冷脸揉了一把那些开得娇艳的花儿,然后瞬时躺在了花丛中,也不管压塌的一片花枝。
区区几枝花,他扶苏有钱得很,想必不会在意的。
墨卿折了一支淡粉的花朵,将花瓣一片片拔了下来,看起来好像不是在拔花瓣,倒像是要杀人一般。
就这么拔着拔着,墨卿蓦然惊醒,她现在的行为,与五岁孩童有什么区别?
仔细思索了片刻,她不禁有些绝望,好像当真没有区别。
墨卿慢慢坐起身来。她垂眸打量着手中好不凄惨的花,忽然有些想笑。
若是鹤归在这,他应该会发现,她已经在随心了,但只是在扶苏面前如此。
墨卿从前的脾气真的谈不上好,后来日子久了,生死见得多了,也渐渐冷淡了,也不会动怒了。
能在扶苏面前接二连三动怒,虽然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脾气,也足以说明。
她信扶苏。
作者有话要说: 嗯,淘气就是会被打的。
——
扶苏君:知道错没有?
教主: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无限顶嘴中)
——
解释一下开头十七为什么会刺教主
因为教主对十七说她暂时想留在扶苏身边试探,不想暴露身份。
十七看到扶苏来了,于是把自己伪装成东瀛的杀手刺杀教主
他在最后刺过去是顿了一下的,为的是确保扶苏可以抱走教主
(是我没写清楚,我的锅qwq)
☆、十八章
沉默。
三人沉默用完晚膳,扶苏照例去了书房。
楚亦晟陪墨卿走了几圈权当消食,尽量拣了开心的事情来说,费尽心思逗她开心。
晚间,墨卿早早歇下了。
侍女无声将烛火吹熄,轻手轻脚放下了纱帐,然后退到了外间候着。
墨卿并无睡意,她看着帐顶,开始梳理最近得到的信息。
首先,中原有东瀛势力渗入,意图不明。
其次,扶苏在查谢家案,按他的样子看,谢家案似乎另有隐情,隐隐约约和东瀛有关。
但谢家案已发生十余年,若是真与东瀛有关,那东瀛十余年前就已经在中原有势力分布。真是如此,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假设谢家案有东瀛暗中作梗,那图的是什么?此事之后,落月崖与武林正道彻底决裂,东瀛要的是落月崖与武林正道的决裂么?即便混乱又如何,对他有什么好处。
墨卿闭目假寐,一点不可思议的念头逐渐浮现。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远远不止武林间的恩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陷入了一个极浅的破碎的梦境。
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推门声响起。然后是细碎的衣衫褪下声音,床榻上忽然一重,那点幽幽清涩的药香浅浅浮在空中。
墨卿忽然惊醒,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臂上那薄如蝉翼的匕首。
梦中的刀光血影依稀还在,她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正准备当做不知道扶苏回来继续入睡时,低冽温和的声音极近响起——
“七七,梦魇了?”
墨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这是贵人多忘事么?今日发生的事还想当做没发生一笔勾销?她才没这么宽宏大量,他扶苏做梦去吧。
墨卿翻了个白眼,翻身用后脑勺对着他,抱着被子闭眼入睡。
得把他晾几天才好。抱着被子,教主有些气得牙痒痒。
扶苏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他低声道:“我错了。”
他声音极好听,这么近在耳边响起,墨卿险些没有把持住。她闭眼在心中默念,美色误人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她不能因为美色而妥协。
“你若真想出去,我带你去便是。今日多危险,你不知道么?要是来晚了一时半刻,你就不知道在哪儿了,我如何能不气?”
“罢了,先前是我不对,好不好?”
墨卿念不下去了,她只想马上妥协。但是,扶苏为何没有怀疑她,或者说,完全没有在明面上怀疑她?
对于她的身份,他究竟又猜到了几分?
“哥哥,是我不好,没有下次了。”墨卿看在美人哄她的份上,又乖又甜妥协了,认错认得心甘情愿,骗扶苏骗得心安理得。
什么没有下次,下次很快就来了。这句话她不知和师兄说过多少遍,只是骗骗人罢了。
扶苏只是一笑,摸摸她的发顶,声音温柔:“睡吧。”
似乎是因为扶苏身上的浅浅药香,墨卿再次睡下后,一夜好眠。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件并不愉快的事被两人不约而同遗忘了。
枫园后山的枫叶逐渐染上秋意,漫山枫叶将红未红,艳艳红叶尖略带一点明艳微黄,似午后斜阳铺满的云端。
墨卿懒洋洋躺在柔软的竹席上,楚亦晟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书,看到不解处便蹙起清秀的眉,嘴中不时念着什么。
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贪玩又不羁的时候,像楚亦晟一般自律用功的少年,真是少见。早上练武,然后听先生授课,午后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楚亦晟在御马上实在是没有天赋,这一门就暂且放下了。
今日正好是看书的日子,他陪墨卿来枫园玩,还不忘带上《君子论》。
太无聊了……墨卿默默翻了个身,再一次感叹。
她坐了起来,推了一把正看着书的楚亦晟,眨着眼睛道:“二哥,好无聊呀,去寻本书给我看吧。”
“正好,兄长还留着我以前看过的书,我去给你找来。”楚亦晟说找就找,放下手中的《君子论》就往书房走去。墨卿连忙起身跑向他,丝毫不见心虚:“我也去!”
楚亦晟自然没有生疑,他拉着墨卿的手,朝她一笑:“七七想看什么书?”
“画本。”墨卿想也不想就答道,让她去看满篇“之乎者也”的书,她还不如去睡觉。
“画本……?”楚亦晟有些为难了,他可没看过画本,也不知他兄长书房里有没有,清遇师叔倒是经常来,也会带些乱七八糟的书,也许里面就有画本。
书房里枫园不远,依揽月湖所建,湖光山色俱美,凉凉秋风卷过,带来几片微红枫叶。
直到楚亦晟带她进去,墨卿还觉得有点不敢相信。扶苏的书房,竟没人守着吗?还是说他早把重要的文书卷宗放在了别的地方。单单这样看,就是一间书房,雅致讲究,也许是扶苏经常坐在这儿处理事宜,这里也染上了他身上那清涩的幽幽药香。
书房内的小熏炉燃着清心香,墙上挂着三三两两的画卷,墨卿略略扫了几眼,瞬间对扶苏有了新的认识。
全是遗失在世的画卷,若是让喜欢收集书画的人看见了,说不定会激动到晕倒在地。这些有价无市的画卷,就这么随意挂在了墙上。
一支秋桂斜斜插在羊脂细颈瓶中,清雅不失风骨。
隔间的木榻小几上,放着一把黝黑中透着朱红的琴,那隐隐的朱红,像鲜红的血。
墨卿的眉尖微微一挑。
她虽不好风雅,但她师傅师兄皆是风雅之人,耳濡目染已久,她十分肯定,那把琴是“苍龙”。这琴背后有个传闻于世的故事,这故事她自然知道。只是……这故事的格调,与扶苏十分不像啊。
她将怀疑收在心中,然后看楚亦晟站在那乌木书架上熟练翻着一本本的书籍。
书架极大,几乎占了一面墙。左边是陈旧些的书,应该是前朝或更久以前的古书。楚亦晟只是翻着右边的书,一本本抽出又放回。
墨卿仰头看去,发现右边的最上面,放着一些看起来不太一样的书。
她心中一动,转头对楚亦晟说:“二哥,我好渴。”
“好,你等一会,我去茶间给你拿水来。”
书房重地,自然是没有侍女守在外面的,楚亦晟当即就出去给墨卿拿水了。
见他出去,墨卿立刻走到书房里唯一的桌案前。一尊小巧玲珑的印章压着宣纸,纸上是扶苏的手迹,应该是闲来无事练的字。翩若惊鸿,风骨卓然,笔画间隐隐含着三分清贵傲然。
墨卿忍不住看了一会。欣赏了一会,她动作极为迅速搜查桌案上可能存在的密信与情报。仿佛是轻轻一翻,她就已搜完。她逐一敲打可能有暗格的地方,细微的敲击声在书房里响起,周遭极静,墨卿全神贯注,一边敲一边细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她手法十分奇特,按着五行八卦图的方位迅速敲打。
“咔。”微不可查的一声细响后。
她定睛一看——
一方两指宽的乌木令牌静静躺在小暗格中。上面隐约是笔走龙蛇的一个字——“晏”。
晏?墨卿微微皱起了眉。扶苏姓陆名宴,是“宴”而非“晏”。绝不可能是错字,那这令牌,究竟是谁的?
她默不作声将暗格轻巧推回。
刹那间,她听见了那几乎察觉不到的脚步!
墨卿二话不说,一把拖过旁边的小圆凳,然后摇摇晃晃踩了上去,即可身上去够那几本看起来很别致的书。
书房暗了一暗,修长影子映在书房大门洒进的日光里。
就在那么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墨卿抽出了那两本看起来格外不同的书——
圆凳一斜,她抓着那两本书往后一摔。
清幽药香飘来,她摔进了一人怀中。
上方,扶苏略含责备的声音响起:“七七,你这是在做什么?”
“和二哥来找书!”一片混乱间,墨卿还记得帮自己辩解一下。
两本特别的书飞了出去,一本险些砸到了墨卿身上,幸好被扶苏伸手截住,另一本摔到了地上。
墨卿从扶苏怀中起来,正想告诉他楚亦晟去给她拿水了,当她目光不经意扫过拿在扶苏手里那本书时,眼珠子险些就掉了出来。
玉房指要……
《玉房指要》??!!
墨卿瞬间扭头看向摔在地上那本书。
《一百零八式》???
墨卿沉默了,原来扶苏君竟是这样的扶苏君。
她默默看着扶苏,扶苏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书架最上面空出的位置,眼中若有所思。
然后,他过去拾起那本摔在地上的另一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 墨卿:啧啧啧,不得了了,原来是这样的扶苏君
扶苏:……
——
今晚还有一更(???????)?
☆、十九章
墨卿的内心复杂极了,虽然这些书她多得是,她也算个阅遍群书的人,扶苏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毕竟这种书,大家都喜欢。
扶苏刚一回头,就看见了墨卿那复杂的目光。
他忍不住笑了,顺手将书扔进了装废纸的小桶里,然后说:“想什么呢,这是清遇留下的。”
先前清遇说送了两本好书给他,放在了书架上,他草草翻了一下,却没找到,以为他只是说笑的,没想到被墨卿找了出来。
原来是那个不靠谱的小师叔送的。不知为何,墨卿心情好了几分。
“七七,水来啦。”楚亦晟左手拿水,右手捧着一碗桂花羹走了进来,看见扶苏,他顺口解释道,“兄长,我带七七来找画本,书房里有画本吗?”
有,不过你兄长把它扔了。墨卿在心中默默接话。
“嗯,我来找,你去温习吧。”
楚亦晟点点头,很快便走了。
扶苏转身走到书架旁,当真给她找起了画本。墨卿百无聊赖,坐在小圆凳上捧着桂花羹一口一口吃着。
“主子,人带来了。”陆九无声翻进书房,见墨卿也在时,眼中浮现出一点惊诧,不过是一瞬,他又重新低下了头。
扶苏专心找着画本,头也不抬道:“请进来吧。”
陆九心中满是惊诧,却也不敢质疑扶苏,略略犹豫后,他点头应下,再次出去了。
不多时,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被带了进来。侍女扶着颤巍巍的老妪走了进来,她看见温雅出尘的扶苏,险些以为见到了仙人,顺势就要跪了下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晃,扶苏便稳稳扶住了她。
“老人家,请坐。”扶苏客气有礼扶她坐到了软榻上,侍女极有眼力去给老妪倒了被茶,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老妪捧着从未见过的名贵茶盏,一时不知所措。她看着神情温和的扶苏,犹豫了许久,才稍稍安了心。
墨卿坐在扶苏桌案前的椅子上,定定看着那老妪。
扶苏似乎忘了她的存在,并没有避开她,而是直接问那老妪:“老人家,你莫要担心,我只是想问些事,问完我会差人送你回去。”扶苏将一袋子银两放在了软榻的茶几上,微微一笑,“这些也是给你的。”
老妪看着那袋分量不轻的银两,摇了摇头,叹息道:“您想问什么,老婆子大概猜到了。”
扶苏微微一笑,温和道:“那不妨讲一讲谢家被灭那夜的事吧。”
老妪看了看处处讲究的书房,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神情带着追忆:“老爷家的书房也是十分讲究的,和您的有些像。”
“老婆子是谢府照看花草的下人,这些您应该也知道的。”
老妪随夫姓李,叫李氏,曾是谢家侍弄花草的下人,老伴是烧饭的长工。
谢家名门望族,对下人也很是宽容。她还记得,那是一个中秋夜,皓月当空,月色如霜,漫天的星子像院里开满枝头的秋桂。
她在前院修剪着桂树,来来往往的仆役在准备今夜的花灯,夫人的贴身侍女趾高气扬训着那些仆役,神气极了。
“笨手笨脚!”她一脚踹开把花灯不小心碰在地上的仆役,见花灯没有碰坏,她随手一指,“你,把这盏灯送去前厅,快些去!”
她喏喏点头接下花灯,小心护着一路送到了前厅,刚把花灯放下准备回去修剪花枝,一位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子踏入了前厅。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剑,锋芒毕露,风华夺目。
“谢家,不过如此。”他微微一笑,漫不经心。
谢家的主人,谢焕匆匆赶来,看着墨无涯那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只敢在背后说本座的不是?前些日子占了我落月崖分堂地盘的时候,不是很趾高气扬么?”
“你这魔头!那分明我是谢家传下来的地!”
“你的?卖出去了还算是你的么,落月崖买下来就是落月崖的,你那混账儿子卖了就不算卖?落月崖的东西也敢抢,本座很久没遇到了,有趣。”
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浑身僵硬呆在原地,看着那位极好看的男子漫不经心将谢家主人逼到哑口无言。
直到那男子张扬离去,她才回过神来。
“这次要你一条手,下回可就不止手了。”
那句带着恶意的话不断回响,她怕极了,连滚带爬跑回了后院的伙房。
“莽莽撞撞的,做什么!”她老伴忙着下米,被她一撞,险些把米撒了。
“老爷、老爷被人折了一只手!”她惊慌失措,拉着老伴的手,着急说道,“老爷惹上仇家了,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找上门来,我们还是别在这干了。”
老伴听得一头雾水,停下倒米的动作,拉着她仔细问道:“你看着那个人折了老爷的手?”
“夫人的丫鬟让我送花灯去前厅,我看着的!就那么一飘过去,老爷的手就折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那个人走了没有?”
“现在是走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那我们去和丁管事打声招呼,赶紧走吧,免得惹上了太岁了。”老伴说做就做,擦干净了手就走出了伙房。
漫天红光冲天而起!
烈火瞬间卷上了能烧起来的所有东西,惨叫声与求饶声凄厉无比,浓郁的血腥气让人作呕,还有那清晰的,手起刀落的声音。
鬼魅般的黑衣人和一些身穿谢府家丁衣服的人见人就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身后就是漫天的大火。
她听见了那些穿着家丁衣服的人,同黑衣人说了话,离得远,她没听清,但绝对不是官话,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话。
她吓呆了,呆呆站在那儿,看着这堪比人间炼狱的谢府。
“傻站着干嘛呢!”
她的老伴将她死命一推,推进了暗渠,然后转身堵住了入口。
最后一眼,她看见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快步走来,一刀刺向了老伴的胸口,伴随着他的哈哈大笑声,听起来十分得意。
她在暗渠里也不知躲了多久,恍恍惚惚的从暗渠一直爬出去,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城外。
一问,才知道谢家已经烧没了。所有的人都在传,是落月崖教主墨无涯屠了谢家。
只有她知道,这并不是真相。
她不敢说,也没有人会听她说。她很快就逃到了很远的一个小镇上,重新落脚,为了生计奔波。
偶尔恍惚,她还会想,如果不是她当时发愣,可能她和她的老伴都已经逃出来了。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了啊。”
李氏终于说完了她当年所见,然后慢慢叹了一口气,眼角处有一点微润。
“老婆子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说出来也不怕被人记上。老婆子不知道那群人是谁,但害了谢家的,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教主。”
☆、二十章
是啊,本就不是她师傅所为。
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义愤填膺,言之凿凿说自己亲眼所见,就是墨无涯所为,大张旗鼓打上落月崖,说什么誓要为谢家讨回公道。
她的师傅,绝不会做这种品行低劣之事。
墨卿看着窗外的灿烂日光,唇边含着三分讥诮。
陆九已将老妪方才说的话一字不漏誊抄在了纸上,他将证词递给了扶苏。老妪已被安排送回,陆九打点好了一切,特意点了好几个人留在老妪身边。
扶苏沉默看了一会,指腹摩挲着上好的宣纸。
“七七。”他忽然唤道。
墨卿扭头看着他,脸上烂漫一笑,丝毫不见刚才的冷淡讥诮,她笑眯眯应了一声。只见扶苏定定看着她,淡淡抿了一口茶,神情依旧是温温和和的:“若没有查错,东瀛自十余年前已有势力植根于中原,谢家是他们的开始。”
“这样推敲,那当年墨无涯教主与墨卿师兄墨桓的身亡,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也许有人从中推波助澜。”
“你觉得呢?”
墨卿蓦然笑了,她又吃了一口桂花羹,拖着下巴,神情天真烂漫,一双眼眸灵动曼妙。她笑,语气随意极了:“嗯?也许吧。”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师傅与师兄已死,死在那些名门正派手下。有人推波助澜?那她就将推波助澜之人也一并杀掉好了,用他们的头来祭一祭她的至亲。
墨卿搁下瓷勺,慢慢叹了口气,看着扶苏笑道:“哥哥,你问我做什么呢?当年与落月崖有仇有怨的门派,早已灭门,那些陈年旧事,就算查出真相,逝者已逝,实在没意思得很。”
不只是墨卿,所有人都知道,落月崖的两任教主,她的师傅与师兄,都死在摘星楼手下。当年参与围剿落月崖的门派,后来都被她一一灭门了,那些没参与的,她也没动。对她此举,武林中的其余门派也不敢多言,她已放过他们,他们也不敢再当出头鸟。
如今扶苏查出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这不是分明在说——
当年害死墨卿师傅师兄的也许不是那些门派,她可杀错人了。
扶苏查这些,是为了揪出东瀛在中原的根源,好将他们一一剪除。而她又不以天下为己,什么当年真相,通通都是狗屁!
他们终究不是一种人。
听她这么说,扶苏也没再问下去。他合上了那张宣纸,朝陆九问道:“前些日子命你去查归元派,如何?”
陆九微微看了一眼墨卿,她正专心翻着桌上扶苏闲来练字的宣纸,看起来是半点也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而扶苏也没有一点要避开她的意思。他只得如实答道:“属下派蛛探盯了一个多月,纪晚意有一日终日闭门不出,归元派掌门偶尔会在夜中招待来客,来客看起来十分普通,是各处商人。除此没有其他异样,还需继续查下去吗?”
“再盯一个月。”
得了扶苏的指示,陆九恭敬应下,再次无声掠了出去。
“好看?”扶苏走到她身旁,见她专心翻阅他手迹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
墨卿仰头看他,十分诚恳点点头,补充道:“像你。”
字如其人。
扶苏唇角略弯,一把将她抱起,温声道:“带你出去玩。”
……
点点绿意点缀初秋的秦淮,唯有看那漫山遍野的微红枫叶,才让人恍然察觉已是初秋。
扶苏牵着她在秦淮城中漫步,有她喜欢的摊子便停下来,二话不说给她付钱。
吃了重阳糕、如意糖、粉羹、油酥饼儿后,墨卿心满意足拿着一个又香又辣的烤饼,笑盈盈看着扶苏付钱。
“最后一个了,再多吃会闹肚子。”
“知道啦。”墨卿笑嘻嘻应下,然后一口咬下又香又辣的烤饼,里面的肉馅外酥里嫩,辣与香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勾人的味道。
卖烤饼的老妪看着墨卿,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她笑眯眯说:“多漂亮的女娃娃,你哥哥可真好。”
任凭谁见了扶苏,都不会觉得他已有家室。一路上走来,墨卿已经不记得自己纠正了那些人多少回。
“是爹爹。”墨卿十分正经地纠正那老妪。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闲逛,走过垂柳小桥,乌篷船从桥底缓缓穿出,船夫摇着浆,悠然极了。街上的百姓多是满面带笑的,不时闲聊几句家长里短。
要说安逸,大奕皇朝中最安逸的城池自然要数秦淮。朝廷风雨飘摇,边关战乱不断,朝中太后掌权,奸臣只进谗言,在这样的统治下,没有哪个城池能独善其身。而秦淮一带,甚至说是整片江南,是三皇子霁王的封地,在他掌权之下,江南一带安稳无比。
“哥哥,你见过三殿下吗?”墨卿手里的烤饼吃了一半,忽然抬头朝扶苏问道。
扶苏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不明她怎么会突然问起了三皇子,他只是微一摇头:“并未见过,三殿下极少露面。”
传言道,三皇子先天不足,自小体弱,所以极少见客。扶苏没见过,也是十分正常。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点好奇,来了秦淮这么久,还没见过呢。”墨卿的确是好奇,但不是好奇这个,她在好奇,能在乱世中将封地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的人,真是非常不简单,不知道此人会是什么样子。
闻言,扶苏微微一笑,似乎在笑她的童言无忌,他笑道:“哪有这么容易。”
皇家贵胄,那是何等身份,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
两人漫步闲聊,就这么走到了天机楼分管的茶楼前。
墨卿向来喜欢听百晓生讲些江湖小道消息,拖着扶苏就往里走,在二楼雅间随意挑了位子落座。
堂倌十分机灵,见两人穿着不凡,当即沏了一壶上好的州碧云,然后殷勤为两人斟好茶。
扶苏微微一笑,随手递了一锭银子过去。墨卿看着堂倌笑得合不拢嘴下楼去,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辉煌。
遥想当年,她作为一教之主,逛花楼楚馆时,那是一掷千金,惹得无数美人为她折腰。
而如今,她只能逛茶楼。
墨卿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留意了一下百晓生正在说的小道消息,赫然发现那百晓生在说落月崖。
“……啧啧,最近那位曲左使,可是风头无两,先是扳倒十七,墨卿虽说在闭关,但消息总还是灵通的,这么久了,也不见说些什么,显然是默认了曲清衡的作为啊!他现在可是风光了,趁着墨卿闭关,落月崖大大小小事情全给他一手揽了去。”
“依我之见,那曲清衡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招数,将那墨卿迷得七荤八素的,不然怎么把自己最听话的狗给放走了?哎呀,美色误人哦。”
楼下,百晓生胡天胡地的一顿乱讲还在继续,听众津津有味听着,显然是十分认同这种说法。
墨卿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她伸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默不作声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虽然百晓生不靠谱,但不靠谱到这种程度,她还是闻所未闻,这些年天机楼招人的水平太低了吧,他们的百晓生真是越发差劲了!
说够了教主与左使间不得不说的那点事,百晓生话锋一转,转到了朝廷上。
“朝堂向来是太后掌权,不过最近有消息传了出来,说是太后盛宠一位男子,宠了多久倒是不清楚,偏偏还是独宠。能让太后独宠的男子,想必是绝色无疑了!”
“可恨如今边疆战乱不断,太后却还挂念着美人,真是呜呼哀哉!”
在别的地方,是不可能听到这种有关于议论朝政的言论,但恰恰是因为此处是秦淮,是霁王封地,而霁王与太后一党间关系微妙。于是,在秦淮的茶楼可以听见十分多惊世骇俗之语,反正霁王向来宽厚,从不计较这些。
“美人啊……”墨卿倒是十分感兴趣,还想看一眼,不过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一眼看穿墨卿的失落,扶苏眉尖一挑,从从容容道:“有我足矣。”
“噗!”
墨卿口中的茶瞬间喷了一地,她被呛住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泛红泪水涟涟。她泪眼朦胧看着扶苏,险些笑出了声,她强忍住笑意,咳了两声道:“哥哥,没想到你这么……”
这么厚颜无耻……但是墨卿也不得不承认,扶苏确实是有这个厚颜无耻的资本。
“我见过他,在盛京。”扶苏眉目不动,浅浅抿了一口茶,眉眼低垂,更显得温雅,“也许你也会见到他。”
墨卿一怔。不过反应过来后,也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之事。扶苏在江湖地位超然,朝廷想拉拢江湖之人,自然是先从扶苏入手的,他见过太后或者见过太后的身边人,也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的另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问,扶苏就已为她解惑。
“过段时日,有可能会进京。”
最近东瀛杀手盛行,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再怎么样也是要查一查的。而扶苏最近一直着手去查,其中究竟有没有朝廷相求?
墨卿没有再问这些,只是不动声色错开了话题:“那位美人有多好看?”
只见扶苏想了片刻,答:“曲清衡之流。”
“那确实是美人。”墨卿赞同地点点头,十分欣赏这位太后的审美。她现在虽然很不待见曲清衡,但他的样貌确实是一等一的,能寻到这样一位美人,太后算幸运了。
不过,她又为美人被老牛摧残而感到心痛。
“年老色衰,还觊觎美人。”墨卿忍不住叹了口气。
“年老色衰?”扶苏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太后今年二十有五,何来年老色衰?”
如今的崇景帝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而是前皇后嫡子,是过继在她膝下之子。她嫁给先帝没几年,先帝就驾崩了,而她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后。
见她好奇,扶苏便同她略略讲了那些皇室中的利益纠葛和那些见不得人的龃龉心思。
墨卿还未了解过这些皇族之事,此时听着倒觉得十分新鲜。
“生在皇家,真是不易。”听完这些,墨卿心中唯有感叹。生来就享荣华富贵,就注定一生为其所困。
就这么说着太后,墨卿忽然思及一件事。
她好像没问过扶苏年龄,就算说他弱冠之年,也会有一群人信。她今年二十有四,若是她比扶苏年长……实在是太怪了。
“哥哥,你……今年贵庚?”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扶苏君多少岁啦,猜中有红包哦~
晚安啦,明天双更
☆、二十一章
扶苏难得静默。
“二十有六。”过了片刻,他如是答道。
墨卿脸上露出了一点莫名的笑,看得扶苏眼角一跳。
“七七,你笑什么?”
难不成……是嫌弃他年纪大?二十有六,也算不得年纪大吧。扶苏难得有点烦恼了。
墨卿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敛了脸上那莫名的笑,一本正经道:“哦,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见她如此,扶苏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两人各怀心思对视了一眼,同样的不动声色离开了茶楼。
此时此刻,墨卿想的是,扶苏年长于她,那这声哥哥喊得总不算很奇怪了。
自和扶苏出去闲逛后,一连好几天,墨卿的心情一直都十分愉快。
若是扶苏能带她去看看秦淮最有名的万花楼就好了,不过这等风月之地,扶苏断然不会去,她也只能想想了。
要是那个不靠谱的小师叔在就好了。墨卿揪着一朵小白花,再次叹了口气。
“七七,你怎么了?”刚从练武场出来的楚亦晟路过养花的园子,见她揪着一朵花叹气,连忙问道。随即,他想起扶苏已经多日未归,又接着说:“想兄长了吗?我让陆三同他说一声可好?”
墨卿一听,险些把头摇成拨浪鼓。开玩笑?今夜就是月圆之夜,她精打细算这么久,要是扶苏一回来,计划就全乱了。她连忙一扔小白花,装模作样挤出一幅伤心的模样,垂着头,看起来难过极了:“花都谢了,好可怜呀。”
楚亦晟看着满园落花,不禁点点头,亦有些惆怅:“是啊,真可惜。过几日秋菊和山茶就开了,也会很好看的。”
然后,只见楚亦晟将墨卿随手一扔的小白花小心捡起放进了一片落花中。墨卿眼角一阵抽动,感情这位还是个怜花惜玉的君子?
墨卿连忙转移了楚亦晟的注意力:“二哥,哥哥今夜回来吗?”
楚亦晟摇摇头,道:“陆三没有说回来,想必是不回来了。”
闻言,墨卿的心又放松了几分。
两人又在园子里围绕着花好生伤感了一阵,墨卿还被迫听楚亦晟作了两首诗,她一听诗就头晕,赶紧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中,今夜云影重重,一轮满月隐隐约约藏在云端,教人看不真切。
已至亥时,霁府的灯火多数暗了下去,唯有回廊的长信灯沉默点亮夜色。
凉风惊动树影,影影绰绰间,黑影无声飘过。
墨卿贴墙而行,游刃有余避开了所有的暗卫,然后无声无息溜了出去。
夜深的秦淮城没有半分白日里的风情,冷冷清清,不时有树影摇晃,形似鬼魅。
墨卿如一道黑影潜行,熟练穿过一条又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凄厉的野猫叫声不远不近传来,似婴儿夜啼,一声又一声,渗人诡异。墨卿眉目不动,全当过耳风。
西子湖畔,秦淮柳下。
一沉默人影久久立着。
墨卿甫一走出深巷,那道人影就动了一下。
“教主。”十七极为恭敬行了一礼。
墨卿随意摆摆手,也懒得说他了。正想说些什么时,那许久没有过动静的丹田忽然一热!
那些散入经脉的内力疯狂涌入丹田!
墨卿的脸色蓦然一变,无数种猜想在脑中瞬息掠过。不等十七开口,她冷声打断他,语气又急又快:“脱衣服!”
十七一愣,一向沉峻没有波澜的面容此时变化万千。他不敢质疑墨卿,见她如此着急,他也隐隐猜到了什么,连忙将衣裳脱下。
就在墨卿刚接过十七玄色的夜行衣外袍时,变故突生!
不过是瞬息间,小墨卿便消失了。
十七几乎是呆呆得看着自己面前,几乎有点想给自己一掌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墨卿略有尴尬拢着外袍,难得沉默了。
果然如她所料,真的变回来了。原来的衣裳那么小,一变回来,自然就被撑破了,幸好她早有预感,不然才是真的沉默了。
十七此时简直不知自己该往何处看。他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低下了头,可方才看到的那一眼又久久不能忘却。
墨卿迎着朦胧月色赤足而立,仅披着那玄色外衫,长发垂落在身后。她看着十七那手足无措的模样,极力忍耐,才没笑出声来,她清咳一声,故作自然道:“站着做什么,去寻套衣裳来。”
“是。”十七低低应了,转身就掠了出去。刚走到一半,他有猛地折了回来,一抬眼又看见墨卿的样子,又是慌乱低头,低声问道,“教主,您的内力……”
墨卿恍然大悟,原来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她也不禁有些动容。有位这么贴心的暗卫,实在是太好了。她面上带笑,从容道:“无碍,恢复了。”
闻言,十七才放心去了。
他寻了一圈也没有在附近寻到衣阁,也不敢让墨卿久等,只得寻了套旁人的衣衫回来,看起来是没穿过的,让十七勉强能接受。
“属下之过,没能寻到衣阁的衣裳。”十七双手送上一套看起来明显是新衣的衣裳与一副半面具,面上还一副十分懊恼的模样。
墨卿对他这幅深深自责的样子,也是无话可说。她只是一笑,接过了衣裳:“这片地方哪来的衣阁,本座不讲究,你倒讲究上了。”
让她意外的是,十七竟还将她平日用的面具一起带上了,倒真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墨卿绕到树后利落将衣服换上,带好面具,一转身走出来就见十七背对着树,站得笔直。为了夜行方便,他穿衣向来是利落贴身的,此时脱了外袍,更显得腰身劲瘦。她顺手将十七寻来那套衣裳里的外袍扔给了他。
十七转身手忙脚乱接过,呆呆看着墨卿。见他那呆愣的样子,墨卿实在是忍不住挑眉笑了,说:“呆什么呢,换上。你给本座寻套这么白的衣裳,是嫌本座不够扎眼?”
十七耳尖微微一红,低声道:“属下之过。”
是有不起眼的衣裳,可他哪会看得上眼给墨卿穿,左看右看,只有这套白衣服是还新的。
见十七穿好外袍,墨卿又是觉得眼前微微一亮。
十七终日穿黑衣,墨卿也没见他穿过别的颜色,如今见他穿了白衣,较之先前的沉峻冷淡,又多了几分清俊。
“还挺好看的。”墨卿随口说了一句,接着便问,“林笙在何处?”
听到那句话,十七耳尖更红,他不敢分神,跟在墨卿一步之外答道:“回教主,在云华楼。”
墨卿微微颔首,运气一跃,身形清逸如云,几个瞬息便越过了那片错综复杂的小巷。
一抬目,流云飘渺,皓月朦胧,云雾深深处孤钟低鸣。
墨卿恍然间便觉得,恍若隔世一般。
她的内力,又较之前精进了。但她亦有预感,这次变大不会持续很久。所以今夜,是时候将一些必做之事做完了。
不过半刻钟,两人已无声翻入云华楼最高层的栏杆。
朦胧月色下,美人独坐回廊自斟自酌。
眉是修长如柳的柳叶眉,眼是一双微勾丹凤眼,眼尾拉出三分霜意,不媚反冷。
美人抬眸看去,一点欣喜似蓦然绽开的烟火,瞬间浮上眼底。她连忙迎上去,原本冰冷的声音也染上了喜色:“教主!”
“低声。”墨卿看了她一眼,没去计较她的失态,只是闲庭信步般走到回廊的小几前,拎起那坛落月崖特有的独醉,心情更好。
见墨卿唇边的淡笑,林笙觉得自己带这坛酒来,真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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