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日开始是各派弟子间的比武切磋,一向秉承点到为止,相互指点的原则。
只是,大派或许是这样想,小派却不是。若是拿下魁首,那可是出尽风头之事。
清晨起来,墨卿就听见曲清衡走了的消息。
“听说曲清衡的手下昨夜送来了一封信,他连夜就走了。”一大早,陆翎在院子里练完苍山的基本剑术,拨了拨有些湿的鬓发,对刚起来的墨卿露出了笑容,“七七,早啊。”
扶苏瞥了陆翎一眼,指尖一弹,一颗棋子就正正打在了他持剑的手上。
“练剑时专心。第二式起手迟了,再来一次。”
“嗷!”陆翎惊叫了一声,回头看着扶苏敢怒不敢骂,只敢小声嘀咕:“孩子面前,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墨卿悠悠从他身边路过,并给了他一个“我什么都听见了的眼神”,并说:“你哪需要啊。”
陆翎:“……”
用完早饭,陆翎的嘴巴又闲不住了:“难不成是墨卿出关了,曲清衡怎么这么急。”
扶苏悠悠放下一颗白子,拈起了一颗黑子,道:“他擅自将十七逐出落月崖,自然会引起众怒。”
“斋月楼掌门一事和十七有关无关,他身为落月崖左使,肯定最清楚了。明知无关,他还把十四推出来顶罪,要是鹤归没来,十七岂不是凶多吉少?”
看了一眼陆翎,墨卿翘着腿斜眼说:“师叔,曲清衡和十七向来不合。”
陆翎“啧”了一声,展开了山水折扇,白玉扇坠一晃一晃的。他勾起唇角略略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墨卿有种不妙的预感。
“依我之见,这曲清衡与十七怕不是在抢墨教主的宠,所以争得你死我活的。”
墨卿脸都黑了,忍了又忍,又忍再忍,才忍住不把面前这碗剩下的粥盖到陆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放他娘的狗屁,曲清衡现在恨不得掐死她,还争宠,怕不是争着一刀砍了她。
扶苏落下最后一颗黑子,然后朝陆翎展颜一笑,声音温和:“师弟,一会比武时,记得找桃源津宋掌门治一治。”
对于扶苏暗讽他脑子不好使,陆翎再次无话可说。
比武地点设在藏月山庄的比武场。各门派掌门坐在前厅,抬眼一望就能看见自家弟子的表现如何。
不同于大会分席而坐,各派的掌门都随意择位置落座,磕着瓜子闲聊,大多是在说曲清衡连夜离开之事。
扶苏带着墨卿一落座,坐在旁边的七星门掌门就转过头直直看着墨卿。他长得极为威严,长眉入鬓,宽颌方脸,不说话时便显得十分严厉。
墨卿眉头一跳,忽然有些头疼。这位七星门掌门是最嫉恶如仇的,也是正道七派掌门中最威严的一位,对弟子极其严厉,最容不得嬉戏之态,恨她墨卿恨到睡不着觉,一见面就嚷着要一掌拍死她。难道,这位掌门觉得她眼熟了?
正在墨卿想挪到扶苏背后时,只见这位掌门,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从宽袖里掏出一个锦带,递给了她。
墨卿:???
见她一脸惊诧,七星门掌门越成渊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亲切点,于是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道:“老夫见你年幼,想必喜欢吃糖,这糖……咳,是门中弟子所带,便给你吧。”
墨卿觉得她可能在做梦。
原来,七星门掌门会笑,会笑啊?!她上辈子和十四唠嗑的时候,还言之凿凿说过,像七星门掌门这种不苟言笑、天生丧葬脸的人,是不可能会笑的。
怀着微妙而诡异的心情,墨卿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多谢……越掌门。”
越成渊更不自然了,他移开视线,端起茶就喝了一口,干巴巴道:“若……若你喜欢,老夫明日再给你带些。”
墨卿默默注意到那茶盏中并没有茶,善良如她,自然是不会戳穿的,于是她摆出了天真无邪的笑,甜甜道:“好呀。”
然后,越成渊更不自然了。
墨卿打开锦袋,看见了用五颜六色油纸包裹的糖球,她拿起一颗吃了,表情瞬间一阵抽搐。
太!甜!了!
她根本不喜甜食,这种孩子吃的甜糖,实在是……太可怕了。
“味道如何?”
墨卿扭头看见越掌门矜持而期待的眼神,她努力扬起了嘴角:“呵呵……很好吃。”
于是墨卿又看见越成渊笑了。她吓得赶紧扭过了头,正好对上扶苏笑吟吟的眼。
“好吃吗?”扶苏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朵,他声音压低,在耳边响起时又低又冽,听得墨卿心肝一颤。
她白了一眼扶苏,声音极低:“甜死了!”
然后,扶苏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走了一颗糖,扔进嘴中。
“我倒觉得好吃。”
墨卿觉得她和扶苏不是一种人,他舌头怕是不那么正常。
巳时过半,比武正式开始。
各门派弟子上前抽签,对手由签上决定。若是抽到同一序号,便是对手。
这种点到为止的比武向来是最没劲的,开头几场又恰好没有大派弟子,墨卿看得呵欠连连。
她正靠着扶苏的手臂数锦袋里的糖,算着多少颗能甜死一个人,就听见越成渊在溜到了魏闫那边,和魏闫嘀咕。
变小后她耳力极好,即使离得远,她也听见了两位巨擎的私语。
“她收下了!”
“我就说嘛,孩子喜欢糖,这种油彩纸的糖更是喜欢。”
“咳……那我明日再买一包。”
“越兄,这你就不懂了。孩子图新鲜,你不能老是送她一样东西,你明日可以送甜糕。”
“老夫记下了,多谢多谢。”
“不过我可提醒你,莫要把扶苏君的女儿拐走了,那可是扶苏君的心头肉啊,你喜欢女娃就喜欢,可不能乱来。”
“老夫省得,不必你多说。”
之后的,墨卿没听下去了。
她觉得……一言难尽。原来七星门掌门喜欢女娃,听闻他有三个儿子,原来是没有女儿所以把主意打到别人家的身上吗?!
墨卿刚想回头和扶苏八卦一番,却发现旁边空空如也,连陆翎也不知所踪。她看了一圈,才在万剑门大小姐纪晚意身旁看到他,他坐在纪晚意旁边,摇着折扇,一派翩翩浊世如玉公子的模样,不知说些什么,竟逗得冰美人弯了弯唇。
至于扶苏,像是消失了。
墨卿坐得不耐烦,便起身走了,绕着前厅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扶苏的人影。前厅最前边,和比武场接边的地方,围了一群各门派弟子,正叽叽喳喳不知争夺什么。
她只好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转头,就看见了宋长清。
“七七?”刚从比武场为受伤弟子包扎完回来的宋长清看见坐在她位子上的墨卿,怔了片刻后,朝她温柔笑了笑,随后在她身旁落座。
“长清姐姐。”墨卿甜甜一笑,嗅到美人身上浅浅淡淡的微香,她笑得更甜。
“上次的桃花糕,可还合口?”宋长清为她倒了杯茶,笑着问道。
墨卿点点头,十分诚恳答道:“很好吃。”
宋长清眼睛一弯,笑盈盈道:“那我明日给你带。”
墨卿还没来得及道谢,一身着淡雅白衣的男子刚好路过,表情严肃至极,直直看着墨卿,然后很认真说:“不可,卦象显示,你明日不宜吃甜食,应沐浴后戒荤食素斋,祛除近日所招的秽气。”
墨卿看了看他玄色腰带,又看了看他身侧悬挂的乌木令牌,然后恍然大悟。
她还以为是哪来的江湖神棍,原来是天机楼的怪胎。
天机楼是掌握所有江湖消息和线人的门派,江湖百晓生便是从天机楼令工钱的。可以说天机楼就是江湖的八卦之地,可是这门中弟子多是怪胎,动不动就喜欢用龟甲算一卦,连明日吃什么都要算一卦。
“洛桓公子。”宋长清起身朝他行了同辈礼,像是对他们门派的传统见怪不怪了。
墨卿又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天机楼楼主关门弟子洛桓,这人简直是怪胎中的怪胎,严肃认真,并且执着于让别人按他卦象行事,许多人觉得,他应该拜入的是七星门,这简直就是七星门掌门的亲儿子!
“好的洛哥哥,我知道了。”墨卿保持礼节性的微笑,目送洛桓认真点头后离去。
宋长清忍不住无奈叹气,然后低声对墨卿道:“无妨,我明日偷偷给你带来。”
墨卿还没来得及应下,又一人打断了她们聊天。
“老衲许久未吃到小宋施主做的桃花糕了,不知明日可否带老衲一份?”
墨卿默默转头,看见了长得如同弥勒佛的少林长老不言大师,他正笑呵呵看着她们,将自己嘴馋的事情说得特别理直气壮。她叹了口气,一扭头就看见了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扶苏。
各门派弟子就像妖精看见了唐僧肉,对扶苏穷追不舍,七嘴八舌求扶苏为他们解答习武上遇到的疑惑。她疑似听见了有弟子还问她的娘在哪里之类的话。
看着好不容易脱离众弟子毒手朝她走来的扶苏,日光点点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眉目淡雅清隽,墨卿忍不住弯了嘴角。
原来武林正道,也是有趣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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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重点,第四章加了四千字,因为发文的时候不小心漏了一章……我的锅,十分十分抱歉qwq
☆、十一章
不过两日,墨卿已和各派掌门与弟子打得火热。
她师傅曾说过,若是她乐意,鬼都能被她哄活了。
说到底,从前的武林还不是八派制衡的局面,从前是落月崖与摘星楼的纠纷,落月崖的仇只与已经覆灭的摘星楼有关。现在的武林正道和她没什么仇,只是他们对她有单方面的仇恨罢了。毕竟她从前可是做了许多在他们眼中罪无可赦的恶事。
“七七,你娘……到底是什么奇女子啊?”比武场前厅中,华山大师兄叶顷原磕嗑了一个瓜子,翘着腿晃来晃去,吊儿郎当的。问她时还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睛溜溜转着,看起来好奇难耐。
墨卿刚嗑完一个瓜子,险些被呛到岔气,她看了一眼叶顷原,对方连忙急急摇头,认真辩解道:“你你你、你莫误会呀,我只是好奇,我不是给旁人问的……你若是不想说也没事,当我放了个狗屁,你可别生我的气。”
墨卿很是无话可说。对于这个华山大师兄,她向来是无话可说的。明明是大师兄,却吊儿郎当,每日不务正业,但远甩师兄弟一座上阳关,而且说话还十分耿直,有话就说,想问就问,半点让人怀疑不起来。
“咳……老衲也一直想知道。”不言大师忽然伸了一只光溜溜的头过来,险些把叶顷原吓到穿顶蹦出比武场。墨卿看了一眼周遭,那些掌门都是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耳朵却高高竖起。
看了看在比武场给苍山弟子解惑的扶苏,墨卿决定戏弄他一把。
墨卿朝两人甜甜一笑,声音天真无邪:“你们都认识的呀,而且都见过的。”
而且恨不得见一次杀一次的。
众人一头雾水,想再问,墨卿却不肯再透露半点。
在扶苏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换了十多位夫人了。
自那日后,扶苏君的夫人是谁成了武林中人的饭后闲谈,无论说出哪位江湖中的女子,都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天机楼旗下的江湖茶楼也开出了史无前例的高价,只为收购这一让无数江湖中人关注的答案。
武林大会前两日议事,四日比武切磋,最后一日就是问鼎与武林令的归属了。
除去落月崖,还有七大派,这五枚武林令的归属就很令人深思了。
上午是各派弟子的角逐问鼎。
七派各有弟子入围最终角逐,这是必然的,不同的是苍山有两位弟子入围,但众人也并不意外,苍山在武林中亦有超然地位。苍山向来清修避世,只有极其重大,引起天下动荡武林不安之事才会插手,其余时间只是一心练武,无论是剑道、刀法、医术都是自成一派,造诣极深。除去七大派占去的八个位子,其余两个位子分别被归元派与一不打眼小派占去。
归元派入围乃情理之中,其为近两年发展起来的门派,剑法刀法有别于中原常见的剑法刀法,总是令对手出其不意。而令外一个小派入围,就纯属运气极好了。
墨卿歪歪斜斜倚在八仙椅中,捧着一盒越成渊送给她的茶点,碧绿的茶点,倒是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吃起来也尚可,并不腻味。
墨卿吃了两个,觉得有一道视线灼灼盯着她。抬首看去,原来是不言大师,确切说,是盯着她的茶点。
不言大师身旁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看起来像是他的亲传弟子。
“师傅……”小和尚的脸微微红了,越发显得他秀色可餐,他似乎是还没习惯自家师傅的直白。不言大师只当没听见,只笑眯眯看着墨卿,笑得亲切而友善。
墨卿忽然起了些捉弄的心思,将茶点往怀中一揣,话是对着不言大师说的,但目光却灼灼落在了小和尚身上,声音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大师,不如用这个好看的哥哥和我换吧。”
不言大师持着白檀佛珠的手抖了一抖,看了墨卿半响,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呦,你这娃娃!好好好,老衲就把慧哉送给你吧。”
名叫慧哉的小和尚脸都红透了,看了看不靠谱的师傅,又看看天真无邪的墨卿,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墨卿觉得可爱极了,不再逗他,只是把茶点递了过去,笑嘻嘻对慧哉说:“小师傅,吃吗?”
看着墨卿那双笑嘻嘻的眼睛,慧哉不禁点了头,有些羞赧:“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
比武场内,归元派弟子正好抽到对那位靠运气入围的弟子。墨卿转头看了看,忽然觉得那归元派弟子用刀时起手式似乎有那么一些眼熟,不过一晃眼,那丝眼熟便不见了。但他的招式以及起手姿势,都是十分奇特的,她行走江湖多年,似乎未见过这种刀法。
正在她若有所思时,归元派弟子已经胜了。
“七七,想不想出去逛逛,上阳关今日有庙会,可是很热闹啊,你不是喜欢玉吗,师叔给你买。”
陆翎那张放大的笑脸忽然从一旁出现,他挤眉弄眼,声音带着一点明显的讨好。他本长得极好,清逸俊秀,笑起来风流中含着三分洒脱,很是惹姑娘动心,如今挤眉弄眼的,倒显得十分可笑。
墨卿不咸不淡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拾起一颗瓜子就嗑,口齿清晰答道:“不去,我和爹爹去过了。”
陆翎这种人,刻意献殷勤准没好事。
“什么时候?!”陆翎惊了,这对贼父母居然瞒着他出去玩乐!
墨卿笑嘻嘻的,眼神有意无意掠过了在远处坐得笔直端庄的纪晚意,声音悠悠:“在师叔你和姑娘谈天的时候呀。”
扶苏出手比陆翎阔绰多了,她看中哪件就买哪件,她才不和穷鬼出门。
陆翎苦着一张脸,毫无尊严求她,像一只苍蝇一般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七七,好七七,你就答应师叔吧,我真是要愁死了!我同纪姑娘说带你出去看庙会,她正好要出去买些东西,我便约了她一同走出去,你就帮帮我吧,帮帮我啊帮帮我……”
陆翎的魔音在耳边环绕,扰得墨卿连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她冷冷一瞪陆翎,一颗瓜子被她捏得尸首分家。他当即噤声,一眨不眨看着墨卿,被她突如其来的凶残震慑了。
墨卿一拽拽过陆翎的衣襟,表情冷漠而严肃,声音带着一股狠厉在其中,冷冷如山泉:“你若真的生性风流,我也管不着。但是陆师叔,你若要我帮你一起骗姑娘的心,你最好给我走远些。”
陆翎一怔,不知是被墨卿突如其来的变脸镇住了,还是被她的话戳中了心窝。
过了好一会,陆翎直直看着她,先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收了回去,他慢慢摇头,然后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
“我没有。我虽风流,但若是对无意的姑娘,我陆翎绝不会招惹。若是我不喜欢,我也不会这般……为难与顾虑。此次,是真的动心了。”
良久,墨卿放下了手中抓的一把瓜子。
“怕了你了。走吧。”
“好七七!你可真是太好了!”不过瞬息,陆翎又嬉皮笑脸起来,他一把抱起墨卿,高兴地恨不得亲她几口。
墨卿面无表情坐在他的小臂上,心中一阵后悔。
没办法,谁让她生性良善。
……
因为武林大会,上阳关涌来了十分多其他城镇的人,大街小巷皆是一派热闹繁荣之景。
陆翎牵着墨卿,纪晚意走在墨卿身旁,看起来颇像一家三口出来闲逛。
“今日是上阳关庙会,我带七七去祈福,不知纪姑娘可有兴趣?”
在纪晚意面前,陆翎收起了所有的不正经。连知晓他本性的墨卿也难免被他的如今的表现所迷惑了,简直就是一位俊逸如玉,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幽默风趣的翩翩公子。
纪晚意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后,才慢慢道:“左右也无事,便一起吧。”
墨卿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她抬眼看了一眼陆翎,完全看不出他的激动,但从他刚刚下意识用力一握她的手来看,她师叔是高兴坏了吧。
墨卿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向来是等着姑娘涌上来的清遇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小心过?
三人慢慢走着,墨卿十分尽责当了一个沉默的影子,能不是说话就不说话,努力做到不存在。
听两人说话,她发现纪晚意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冷清,至少陆翎说,她就会应,虽然不怎么热络,也不会让陆翎无话可说。
“今早还乌云沉沉,如今便大晴了,倒像是因为纪姑娘游玩而晴。”陆翎唇角一弯,笑得温柔清朗,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这话是浪荡之言或是刻意恭维之言。
纪晚意摇头一笑,似乎是被他的话逗笑了:“陆公子说笑了,晚意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有的。对陆某而言,便是有啊。”
墨卿很想走,非常想。她为何想不开要来,还走在两人中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会动的隔墙。
纪晚意不言,墨卿眼尖发现她面上虽是不见异样,但白皙如玉的耳尖却是微微红了。
啧。墨卿默默翻了个白眼,陆翎哄姑娘倒真是有一套。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期间陆翎还相中了一枚碧玉青鸾玉佩,买下了送给纪晚意。
墨卿在一边看着,对这个师叔很是感叹,他是怎么做到的,纪晚意不过就这么看了这几十件玉佩一眼,陆翎如何得知纪晚意相中了这一件?!
到了云深庙时,香客络绎不绝,还有许多香客买下祈福带,挂到了榆木上。参天榆木上祈福带飘飘悠悠,看得墨卿有些出神。
她从前,也是挂过祈福带的。
只可惜,写上的祈语都烟消云散。
纪晚意看着她,脸上带一点浅淡的笑,既不会十分灿烂,亦不会十分冷淡,她一笑时,便像冷清月色下,无边无际的枫叶一夜染红。
“七七,你要挂祈福带么?”
墨卿笑了笑,摇头拒绝了她,“之前挂过了。”
闻言,纪晚意也没有多问,只是接过了陆翎递过来的祈福带与毛笔,十分利落写完了祈语。她抬头看了陆翎,发现他正好停笔写完,祈福带上赫然是——
愿得佳人心。
纪晚意心中先是一烫,而后又是铺天盖地的冷。
若非陆翎故意,纪晚意不可能会看见他在写什么。
陆翎将祈福带尾端绑了一个绳结,看着纪晚意。启唇,又慢慢闭上。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陆翎才抿了抿唇,开口道:“纪姑娘,今日便是大会最后一日,今日一别,若是不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说。”
“祈福带上,陆翎绝无虚言。”
两人互望,每一刻都似一甲子般漫长,每一瞬都似被拉长的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但终究也是走完了。
纪晚意动了动唇,她抬眸看了一眼飘扬似海的祈福带,忽然朝陆翎浅浅淡淡笑了,眼睛中并无笑意,只是十分清亮通透,她说:“陆公子,这番话,你对多少姑娘说过?”
“拿孩子当幌子,晚意着实欣赏不来。意气不投,晚意先走一步。”
纪晚意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半分的犹豫与思索,背影冷清笔直,似一轮悬挂夜空的冷月。
陆翎看着她说走就走,一瞬间愣住了,铺天盖地的眩晕袭来,好似一脚踏空坠落深崖,他陷在了失衡的虚空中。他陆翎从未如此认真过,而他的认真,就换来了质疑?
“纪姐姐,等一下。”
墨卿终究是有些看不下去,于是开口了。
“师叔没有同其他姑娘这样说过,他还没和别的姑娘拉过手。”本来想说没和别的姑娘亲过嘴,想了想觉得影响不好,便换成了拉手。她不知道陆翎有没有和其他姑娘拉过手,要是拉过又被纪晚意知道,那她也没法子了。
陆翎感觉像是终于落到了实地,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晦涩:“纪姑娘……七七的话,总不会也是假的。”
纪晚意背影动了动,像是要转过身来——
“咻!”不过刹那!三支连发冷箭瞬息而至!直指纪晚意后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忙着开学收拾东西,更新有些不稳定,看完的小可爱记得留言哦~
我会努力日更的!
☆、十二章
人群大乱,络绎不绝的香客纷纷惊叫,大嚷着:“有刺客!”
“不要挤!”“孩子!我的孩子!”
惊叫声与孩子的哭声交织,庙前的祈福树下一派混乱。
那一瞬,陆翎仿佛失聪,周遭静寂,唯有那三支冷箭呼啸扑向纪晚意后心的风声。
“锵!”
长剑与冷箭相击,擦出一道眩目银色!
陆翎一手抱着墨卿,一手持刀急如霜雪将冷箭击飞。
直到冷箭被击飞,周遭人群的惊叫与哭声才纷纷涌入他的耳内。他当即大吼,丝毫不见先前的温和有礼:“长风骑!疏散百姓!”
话音刚落,陆翎便一把拽起纪晚意的手,飞速朝云深寺的后山掠去。
虽说此事趁人群众多,他完全可以靠人流掩护而脱身。但这杀手分明是冲着他们三人而来,若是杀手一通乱箭,岂不是有无辜百姓遭殃。他宁愿是随了杀手的愿,自己跑到后山去。
“有杀手,至少五个。是冲我而来。”陆翎面沉如水,至少十分冷静说道,“纪姑娘,一会你从云深寺后门带七七回去,我把杀手带远些,以免误伤百姓。”
纪晚意面色如霜,更显冷艳之色,她一口回绝,盯着陆翎道:“晚意谢过陆公子救命之恩,但杀手不止一人,只留下你,你如何保证能无恙脱身?”
陆翎的语气一瞬间冷了下来,他定定看着纪晚意,语气不容置喙:“纪姑娘,七七乃我师兄独女,无论如何,陆某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墨卿一愣,她下意识看了陆翎与纪晚意一眼,却眼尖发现纪晚意微微抿唇,神情一黯。
“你也一样。”
一样不能有半点闪失。
陆翎将墨卿往纪晚意怀中一送,声音略低:“拜托了。”
纪晚意看着陆翎,动唇欲言。最终,她只是抱紧了墨卿,低声道:“好。”
说罢,她提气一跃,纵身闪入云深寺后门,顺着人群无声向外走着。
不过片刻,刀剑相击声沉沉响起。
纪晚意抱墨卿的手微微一紧墨卿仰头看她,发现这个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有些失神。
杀手只有五个,她从方才冷箭射出的方向以及衣衫摩擦声听出来的。但单从那三支连发冷箭看,杀手至少是中上之流。陆翎主修医道,剑法辅修,从内力看,他只能说是一流高手,却不是顶尖高手。他一人自然是应付不了五人的,而且杀手可能还有后援。
刚刚他喊的应该是暗卫,听声音也只有两个,加在一起胜算持平,还是要赶快回去告诉她的半路爹才好,免得他的小师叔为了红颜死在杀手刀下。
纪晚意不敢拖延,只得抄了近路从屋檐上风一般掠过。
墨卿观她轻功,一点久有的疑惑浮上心头。不光是刀法,这归元派的轻功也是别具一格,看起来颇有些隐匿身形的味道。
一路狂跑后,两人双双在一条小巷末尾落地。小巷对面便是藏月山庄大门,不过相隔一条大道,纪晚意当即将墨卿放下,说话飞快:“七七,你快去告知魏庄主与扶苏君,我先回去帮陆公子。”
见墨卿点点头,她纵身一掠,当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墨卿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心底应该还算重义,她小师叔的眼神还算可以。她也没耽搁,拔起小短腿就往藏月山庄正门口冲去——
冷风骤然一掠,衣袂摩擦声贴着她的身后鬼魅般响起。
墨卿面色一沉,堪堪往旁边一闪,避过了五指如勾的鬼爪。她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气沉丹田扯开了嗓门就尖叫:“救命啊!杀人了!”
女童凄厉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上空,吓得前来偷袭她的杀手一愣。
趁着这一愣,墨卿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不过一瞬,她冲出了那狭窄的小巷,灿烂的日光照了她一脸,对面藏月山庄守门的侍卫已朝她飞快赶来。
一行人匆匆停下,朝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去?”
墨卿一眼望去,只见那人双颊微凹,说话有一些蹩脚,带着些不知名的口音。
她不答,反应奇快抓起一旁露天小摊的小凳就朝那人劈头盖脸砸去!
间不容发避过身后小巷再次伸来的鬼爪,墨卿二话不说就跑。她此时恼极了这幅样子,跑不快不说,腿还如此短!
漫天黑布忽然落下。
墨卿当即要避过,却被牢牢套入了黑布。
身上忽然一麻,她便动弹不得了。
守卫与杀手战作一团,不过片刻,四个守卫就没了声息。耳边风声忽起,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扛着在屋顶上不断跳跃又落下。
被如此反反复复颠簸,墨卿险些把方才吃的糖葫芦给吐了出来。
墨卿张了张嘴,不出意料,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忽然很是忧心,她那个半路师叔,该不会就这么英年早逝吧?相处了小半个月,她还是有点儿喜欢这个小师叔的,若是他就这么没了……
她可能会有些许难过啊。
墨卿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
风声一滞,漫天忽然一亮!
迎着刺目的日光,墨卿硬生生睁开了双眼。迎光闭目?不可能的,若是她这样,何时被偷袭了都不知。
她迎着日光看去,一抹竹青迎风而立,修长如玉的手持着剑,没有半分迟疑地,将剑送入了杀手的心口,然后利落拔出。
不沾一丝血腥。
扶苏伸手一揽,将墨卿揽入怀中。又是手起刀落,又一个杀手毙命。
“他在何处?”扶苏从容问道,不见半分急躁。
“回主子,清遇公子将杀手引至了云深寺后山。”
回答的是方才陆翎叫出来的暗卫之一。
扶苏微微颔首,抱着墨卿施展轻功,身形如云朝云深寺掠去。
“七七,你怎么回来的?”扶苏虽然不太待见这个蠢师弟,但也知晓这个师弟不是会让一个孩子回来报信之人。
“纪姐姐送我回来的,她回去帮师叔了。”
听墨卿如此说,扶苏微微皱眉,声音含着一丝不悦:“她没将你送至庄内?”
墨卿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给她半路师叔喜欢的女子败坏印象,毕竟谁也不会料到有杀手一路尾随他们而来,还趁纪晚意走后才出手。于是墨卿甜甜一笑,道:“纪姐姐送我至门口了。”
闻言,扶苏只是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不知心虚为何物的墨卿依旧笑嘻嘻看着他。
待扶苏带着陆九与一队长风骑赶到时,十来个杀手正与陆翎与纪晚意杀得激烈。
陆翎衣袖被削去一截,清逸的面上添了一道浅浅刀痕,身上看起来好不狼狈。长刀朝纪晚意骤然刺去,他想也不想就闪身一挡,替纪晚意化去了一击。
扶苏站在云深寺暗金色的琉璃瓦上,看着纪晚意手中的窄刀与别具一格的武功路数,眼中思量。
“去吧。”扶苏对陆九道。
不多时,包括陆九在内的十来个长风骑投入了厮杀。有了人手帮忙,厮杀几乎是压倒性的。不过是几盏茶时间,再无一个黑衣杀手站立。
纪晚意看着被猩红鲜血浸湿的草地与满地的尸体,还有出手沉默果断的长风骑,脸色微白。她有些脱力,险些没能握稳手中的刀。
长风骑沉默无言,迅速收拾好了满地狼藉,然后默然退下。
扶苏抱着墨卿走来,朝纪晚意温和一笑,道:“纪姑娘,可有受伤?”
纪晚意仿佛才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朝扶苏微微行了一礼,道:“无碍,多谢扶苏君相救。”顿了顿,她朝陆翎低声道,“也多谢陆公子。”
陆翎收剑入鞘,见纪晚意没有受伤,他微微一笑,道:“陆某才应该道谢。多谢纪姑娘回来助我。”
墨卿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就不该来的。
扶苏含笑点头:“无碍便好,我会差人调查此事的。”
“有劳扶苏君了。”
“无需客气。”扶苏朝纪晚意笑笑,然后看向了陆翎,只见他略略一点头,扶苏眸光微冷。
四人回了藏月山庄,扶苏将此事告知了魏闫,魏闫肃然请来了其余五派掌门商议了此事,众人的脸色皆是十分难看。这杀手自然与杀害斋月楼掌门的有关,这次居然险些伤到扶苏君独女与师弟,和归元派掌门的独女,简直是给了武林正道一个巨大的耳光,打得每个人脸上生疼。
因为此事,越成渊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桌道要把这群人一掌拍死。还十分严肃地同扶苏说:“扶苏君,容老夫多问一句,你可有在七七身边安排暗卫暗中保护?”
扶苏忍不住一笑,有些无奈道:“谢越掌门关心,我自然是安排了的。”
闻言,各派掌门也忍不住笑了笑,气氛缓和了下来。
华山女掌门孟然也忍不住插嘴道:“老越,扶苏君待七七如此上心,怎会没有安排,你莫要又犯老毛病了。”
越成渊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一瞪孟然,嘴硬得很:“老夫只是问问!”
众人纷纷大笑。
直到议事结束,扶苏牵着墨卿慢慢走在小路上,绕过丛丛翠竹,不远处可见这七日来留宿的小院。
“哥哥。”
扶苏的衣袖被墨卿一扯,他俯首看她,温雅笑笑:“嗯?”
墨卿看着他,忽然又摇摇头:“无事。”
她只是没想到,扶苏会安排暗卫近身保护她。想必陆翎也是知晓的,所以才会叫暗卫去疏开人群。
明日,大会便结束了。
思及此,她没由来得觉得一阵烦闷。
“我们何时启程?”墨卿面上依旧是笑脸,看不出半分端倪。
“随你,你若喜欢,便多留几日再回家。”
微风轻轻,数片竹叶落下。扶苏立在青翠竹海中,俯首朝她笑着,语气温和又纵容。
回家。
墨卿好似被狠狠撞了一下。她要十分克制,才能压下那股凶悍的悸动。
她朝扶苏灿然笑了:“明日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更新~明天就开始新的剧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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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武林令最终被苍山、七星门、藏月山庄、少林和归元派所持。
令人惊诧的是,归元派竟有这等资格。要知道,归元派纵使出色,也只是根基只有几年的小派。
各门派间暗流涌动,对这个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暗中嫉妒。
魏闫只是笑呵呵打了圆场,有些意味深长:“诸位皆是武林台柱,并无大门派独揽大权一说。归元派虽是新门派,却十分出色,这枚武林令乃名至实归。”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魏闫这么说,个个心如明镜。即便没有归元派,也会有个小派顶上。如此一想,祝贺声便纷纷而来,一片其乐融融。
六大门派掌门与扶苏相视一眼,皆是彼此一笑。
当日夜里,墨卿很早便上床睡了。
从前她是不爱早睡的,许是因为陈年旧事太多,她每日入睡都会被梦魇缠身,久而久之,她便养成晚睡早起的习惯。
自从变小之后,遇到了扶苏,她便没试过梦魇了。扶苏身上染着丝丝缕缕清涩药香,也许是这药香安神,她每日都睡得十分安稳。
梦中往事纷至沓来,扭曲的尖叫声与四溅的鲜血在梦境中肆意横行。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扭曲挣扎,朝她执着伸着手,拉扯她的衣摆,叫嚣着要把她拉往深渊。她一惊,低头看去,手中长刀染血,正指向扶苏咽喉。
扶苏亦是持刀而立,看她时淡漠冷然。然后,一剑刺来——
墨卿蓦然惊醒了。
她下意识去抽枕下放着的匕首,却摸了个空。她有些发怔,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
“梦魇了?”
扶苏的声音带着许些沙哑与沉冽,显然是因她的动静醒来了。
修长温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盖在墨卿的眼上,只听他轻轻一笑,语调低柔:“莫怕,我在这。”
墨卿忽然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长而软的睫毛扫在扶苏掌心。然后,她慢慢舒了口气,在心底笑了自己一声。
不过是梦,有何可惧?
她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被窝蹭到扶苏的被窝里,然后心安理得抱住了他的一只手,安然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爹,梦魇了撒个娇,应当十分符合五岁女童了。
被她吵醒的扶苏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将薄被分了她大半,然后轻轻抱着她,慢慢抚她后背。
他年幼梦魇时,师傅也是这般待他,想必是有用的。
嗅着那清涩的药香与扶苏身上特有的草木气息,墨卿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入睡,扶苏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神情在那一瞬恰似缱绻月色,柔和至极。
窗外月色漫天,静默无声中,又是一轮月圆。
次日醒来,墨卿神清气爽,将昨夜的梦扔到了脑后。
她于扶苏和陆翎用完早饭,鹤归便来拜访了。
“之前一事已有眉目,我遣人去查,此毒源自东瀛,名为七绝。”扶苏替鹤归沏了一杯茶。
“与你所料一致。此事你告知了魏庄主?”
“并未。彻查清楚前,无需打草惊蛇。”
“也好,若有需要,来信寻我便可。”
他们谈话也没有刻意避开墨卿。她听了一会,猜测他们再说的可能是斋月楼掌门致命伤上的奇毒,果真是东瀛所为啊,他们到底图些什么?
墨卿百无聊赖玩着棋子,陆翎这个见色忘侄的去和纪晚意道别了,她无聊得很,有一搭没一搭听两人的话。
零零碎碎间,她听见了扶苏说什么遗后、仆役之类的。
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鹤归留了一个小瓷瓶给扶苏。
“我寻遍南北,皆无赤焰丹果与寒霜子踪迹。此药能逐渐缓解每月毒发,虽无法彻底拔毒,能减轻些也好。”
扶苏拿着小瓷瓶,听到所求的药依旧没有结果时,仍是浅浅淡淡一笑,朝鹤归道:“多谢。这两味药多半是寻不到了,我派出去的密探也说寻不到,便这样吧,这些年下来也习惯了。”
鹤归看了他一眼,素来温柔平和的眼中难免露出了一丝憾色,他垂眸浅叹:“这……我回谷再寻师傅问问,若得了消息再送信到你府上。”
两人又说了一会,细细品过新茶后,鹤归才提出了告辞。
“七七,我有一物要赠你,你且随我来。”临走前,鹤归朝正在一旁和自己对弈的墨卿道。
墨卿手中的棋子不轻不重落下,她抬头看了一眼鹤归,一瞬间心思万千。难道说,鹤归知晓了什么与她所修秘籍有关之事?
鹤归带她一路走到竹林,距离够远后,他才止了步伐。
“你昨日梦魇了?”鹤归问得十分直接。
墨卿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只是点点头。
“我师傅昨日回信,道尊师曾对他提及过这镜花水月最高层奥妙。他说在月圆之夜会有玄妙,几个月圆之夜后便会恢复。具体要看个人资质,你且耐心等等。”
竹叶沙沙,竹海中寂静无声,偶有一两只飞雀掠过,惊落几片竹叶。
沉默了一会,墨卿才看向鹤归,漂亮的眼眸含着细细冷意与淡淡讥讽,不见嬉笑之态:“我竟不知家师何时与似锦先生是故交。说直白些,家师身故多年,也不见你等出手相助,如今这幅作态,当真令人怀疑啊。你说是吧,鹤归公子?”
鹤归怔了怔,他抿了抿唇,又微微垂下了眼眸。墨卿摸着袖中的精巧匕首,一面静静看他,心中毫无波动。
她喜欢美人,但来历不明意图可疑的美人,她半点不心疼。
“家师避世多年不问世俗,也不知尊师已是……直到尊师身故武林巨变,才知晓此事。因为此事,家师曾一度心伤过度。无论你信与否,该说的都已说完。”
鹤归递给她一个小瓷瓶,顿了顿说:“此为化神散,若有危险,撒出去便可,对方会动弹不得。”
“多谢了。”墨卿也没推脱,直接收下了瓷瓶,“无事我就先回了。”
“我送你。”
鹤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路将她送回了小院。
小院里,墨卿笑眯眯拉着他的衣袖和他道别,笑容天真烂漫,干净澄澈的眼睛倒映着他的面容。
鹤归回她浅浅一笑,心中却是微微一凉,对她伪装感到心惊只余,他又不免许些难过,也有些担心自己的好友。
看着鹤归的背影,墨卿装给鹤归与扶苏看的笑慢慢消失。良久,她才漫不经心又笑了。
“七七,各派掌门送了礼给你。”
墨卿依言过去一看,果真是琳琅满目。尤其是七星门掌门越成渊的礼,更是一应俱全,生怕她在扶苏这儿吃不饱穿不暖一般。其他掌门也送了许多实用的东西,比如防身的小暗器、贴身的防具、一些名贵的药丸还有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让人不得不感慨他们的细心。
她翻了翻,却没翻到最想要的礼物。
“找什么呢?”扶苏笑着问她。
“嗯……长清姐姐没来吗?”墨卿承认她就是个馋鬼。
扶苏不由失笑,然后摸摸她的脑袋,摇了摇头。
正在墨卿失望时,宋长清就心有灵犀地来了。
“扶苏君,我给七七带了些糕点。”宋长清走进小院,朝扶苏温柔一笑。然后将一个三层食盒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注意到各派掌门送来的礼物,她忍不住又笑了,“呀,七七好受喜欢,竟收到了如此多东西。”
扶苏朝她一笑,客气有礼请她落座,然后沏了一杯茶。
墨卿看着那个食盒,露出了十分真心的笑容,蹭到宋长清身边,朝她露出了百试百灵的纯真笑容,眼眸亮晶晶如星辰,“多谢长清姐姐。”
宋长清轻轻摸摸她的头,然后朝扶苏歉意一笑,像是要说什么,又抿了抿唇,眉目间有些挣扎之色。顿了一会,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温柔动听:“扶苏君,从前……是长清冒犯了,不知扶苏君已有家室,还望扶苏君莫要、莫要将先前之事放在心上。突然与说这些,是长清唐突了,但长清并不想扶苏君以为我不知礼数……不懂进退。”
说完,宋长清已不敢再看扶苏。长袖下,她绞着手指,对自己从前的冒犯与失态感到十分不耻,同时又觉得难过与痛心。
毕竟那是渴慕了许多年的人啊。
扶苏显然有些意外宋长清会说出这番话。他之前不是没有直言过自己的意思,但她看似温温柔柔却十分执着,如今说出这番话,倒让他有几分钦佩她的气度。
扶苏朝她浅淡一笑,从从容容说:“自然。宋姑娘如此出色,自当有良配。”
宋长清微微一笑,神情不免有些黯然。
“七七,这是一些解毒药丸与防身药粉。若是遇到了危险,可以暂且用用。”宋长清将一个锦袋交给了墨卿,然后摸摸她的头,朝她笑了,“我走了,若有机会,再给你做桃花糕。”
墨卿再次道了谢,随后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了她最好看的笑容。
看着宋长清离去,墨卿忍不住轻叹。
若她是男子,自然是会喜欢这种姑娘的。可她不是男子,宋长清喜欢的又不是她。
“一会该启程了,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扶苏倒是十分淡然,他让陆九把零零碎碎的礼物收好,顺带将她最近购置的玉器也一并带上了。
墨卿托腮看他,摇了摇头。
“哥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扶苏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问这些做什么?”
见墨卿固执看着他,扶苏最终让步,低头思索了片刻后道:“不知道。”
墨卿吐血,敢情他想了好一会就想出不知道?!
“可遇不可求。还未遇到,怎能未卜先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活动没更新,十分抱歉!
不要养肥啊qwq我会努力日更的
☆、十四章
三年一遇的武林大会结束了。
陆翎与扶苏道了别,动身回苍山复命。扶苏带着墨卿,一路慢悠悠走着,也不明说到底是回哪儿。
“哥哥,我们还要走几日?”
墨卿百无聊赖趴在小几上,玩着一个墨玉棋子,第一百零八次叹了口气。果然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小师叔不在,实在是令人无聊得很。
扶苏放下手中书卷,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悠悠道:“十来日。”
墨卿无话可说了。
这日子过得也忒无聊,每日除了赶路便是被杀手暗杀。他们上路十日有余,行程极快,但那些杀手如附骨之疽,神出鬼没穷追不舍。每日都没完没了追杀,墨卿已数不清有多少次暗杀了,不仅是她,连扶苏亦是对此无感了。
见她一副恹恹的模样,扶苏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笑道:“好啦,明日便能到了。”
墨卿一喜,还未来得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马车便骤然一停!刹那间,扶苏伸手将她一揽,随后跃出马车。
月色晃晃,十来个黑衣杀手无声无息拦在马车前,然后瞬间冲上前来!
“又来了。”墨卿提不起半点兴致,在她眼中,这十来个黑衣人已是死人了。
这等中流杀手,自然不必扶苏动手。不过小半个时辰,长风骑便沉默有素将这批杀手处理干净。
“他们人可真多。”
马车平稳行驶,想起时不时就降临的黑衣杀手,墨卿忍不住感叹道:“这未免太看不起哥哥了,净是请些不入流的杀手。”
扶苏静静看着墨卿,只见她懒懒倚着软榻,笑得散漫无邪,不见一丝关于孩童的惊惧。他微微笑了,语气带着调笑:“我倒想他们更看不起我些。”
闻言,墨卿笑得更烂漫了,她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朝着扶苏说:“哥哥,你这话要是给那些杀手听见,怕是要气活了。”
扶苏无可奈何笑了。他面前的一方桌案上,陈放着一封朱红密信,封口已拆,显然是查阅过的。他指腹缓缓摩擦着密信,一点久有的疑虑逐渐浮上心头。
这一夜依旧不平静,前前后后来了两三波杀手,皆被长风骑无声无息留在了幽暗月色中。墨卿被扶苏抱着沉沉睡去,不时的刀剑相接声成了最好的安神音,在从前的每个夜晚,便是这些声音伴她入眠。
杀手并没有起到拖延作用,陆九依旧沉默安静驾车,并不因为有杀手便停下来,若是有,他便面无表情撞过去。踏着数十波杀手的鲜血,秦淮城近在眼前。
天光朦胧,淡青薄雾低低弥漫。一点日光迷蒙,晕的薄云染上微醺。悠悠的桨声划破了河面,似是惊着了两岸东风,隔岸杏花坠入水中,顺着潺潺水流远去。岸上小摊支起了火炉,袅袅炊烟伴着馄饨的香气漾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轱辘驶过,平稳穿过了长长街道,进到内城,再无声停在了古雅大气的府前。
两名将士守在门前,见马车归来,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
马车内,扶苏笑了笑,朝墨卿道:“七七,我们到家了。”
墨卿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着扶苏一齐走下了马车。
打哈欠时,墨卿还在想,如扶苏这般的人,府邸该会是怎么样的,许是落座在山野之间。只是,他为苍山掌门亲传弟子,却独自居住在外面,是在是不合常理啊。
“恭迎公子。”
守卫极其肃穆行了一礼,声音气若洪钟。
墨卿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震,那点迷迷糊糊的睡意刹那间无影无踪。
她当即抬头一望,乌木牌匾上,两个暗金大字铁画银钩,翩如蛟龙——
霁府。
好生奇怪,为何会叫霁府?墨卿腹诽道,却也没有明问。
扶苏朝二人微微点头,牵着墨卿含笑走入府内。连绵画廊,十里烟波,凉风卷过,花瓣簌簌而落。暗金琉璃瓦折射着肃穆威仪的光,飞檐上的狻猊石雕冷冷睥睨。
墨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生出一点惊诧。
这不是普通的府邸,其毫无江湖气息,处处透露出讲究与气度,每一处皆是恰到好处。她慢慢皱了一下眉,眸光逐渐阴沉。
急促的脚步声从画廊响起,声音轻重不一,听着像个少年郎的脚步声。
墨卿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唇红齿白清秀俊朗的少年急匆匆冲来,在看见扶苏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欣喜的笑容,然后猛地一扑——
“兄长!”
扶苏牵着墨卿,脚步一错,正正好避开少年那气势汹汹的一扑。他伸手一托,让少年不至于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站好的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耳根悄悄红了。他在扶苏面前站得笔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扶苏终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亦晟,你又长高了。”
他走前,楚亦晟才堪堪及他下颌。一走便是半年,他已长高了许多。
高兴了好一会,楚亦晟才注意到扶苏还牵着个小姑娘。
“兄长,这位小姑娘是……”
“这是七七,先前在信中同你提过。往后她便是你妹妹了,需好好照顾她。”
在两人说话时,墨卿已迅速将楚亦晟打量了一番。约莫十五岁的年纪,轮廓间与扶苏略有相似。她笑眯眯看着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的楚亦晟,露出了甜甜的笑脸,奶声奶气道:“亦晟哥哥。”
楚亦晟连双颊都染上了薄红,他看着墨卿,也顾不上问他兄长怎么会收养了墨卿,只见他半蹲在墨卿面前,干净澄澈的眼眸倒映着她甜甜的笑脸,随后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小脑袋,朝她露齿一笑:“七七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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