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9)
白眼,提着老头的胳膊把人给提起来,“看够了就走,真以为军营是你家,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待多久待多久啊?”
老头连忙说:“就走就走,兵爷,我儿子没受过什么苦,他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你们别把他关在这儿了,让他跟我一个帐,行不行?我们堵在军营里,跑不掉的,我们也没想跑。”
亲兵笑了:“你这老头挺有意思的,得了,跟我们走吧,将军不发话,这军营里没人敢应承你,哪怕你拿着金子都没人敢要。”
老头掏怀里的动作一顿,拿在手里的金子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亲兵:“老爷子这边来吧,您都一把年纪了,待在这儿气味也不好闻。”
不说还感觉不到,一说,老头也觉得这里的气味难闻,张家在汝宁也是大户人家,该有的都有,家里仆从上百人,要做什么都不用他们这些做主子的亲自动手。
这里有屎尿的味道,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熏得人头都是昏的,头晕眼花。
张老爷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就晕了。
亲兵扶住他:“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好在家享清福,出来干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不对?”
张老爷捂着嘴,怕自己吐出来。
他看着亲兵脸上的笑容,想要朝这个人狠狠地啐一口,然后叫人把这个拖出去打板子,最好直接打死了事。
可现在,他只能对着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兵说:“兵爷,我缓缓,我缓缓,缓缓就走。”
张老爷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手一直在抖。
那个陈将军,到底要什么?
钱,权,美人?
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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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宁这样一个大城, 里头的大户之多,高邮都难以相比,大户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靠着联姻和合作互为臂膀,和平时期争强斗狠,陈柏松一来,他们就扭成了一根绳。
既然汝宁已经不归朝廷管了,他们自然想从陈柏松手里要点好处。
是自己跪下, 还是先站着要好处,大多数都选择了前者, 他们不觉得陈柏松会把他们都杀了。
在他们看来, 自己跟百姓不同, 百姓是猪狗,他们则是当权者需要拉拢的对象。
张老爷进军营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新的当权者想要接手一个大城,自然需要他们这些人的帮忙, 还有谁比他们更了解汝宁吗?
不过他们大多也只是面上强硬,放着狠话,礼物却源源不断的涌进军营。
陈柏松看着眼前的箱子,叫亲兵打开。
三十多个箱子,由不同的姓氏家族送进来,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精致锦缎, 后头还站着一群女人,这些女人大多是家族里的世仆, 颜色不一定算好,但是在军营这个看不到女人的地方,一群当兵的垂涎三尺,就是如花,也能看成天仙。
“嘴再硬,给钱倒是给的快。”亲兵有些不明白,“他们话说的那么狠,怎么还给我们将军送礼?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另一个亲兵在旁边嬉笑着:“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大户肯定是一起出的主意,难道其中有人敢不从?怕得罪别的大户,只能跟将军对着干,又怕将军记恨,自然要私底下给将军送礼,这些人都这样,当别人是傻子。”
陈柏松拿起一件珍珠衫子,珍珠是稀罕物,年年给大都上供的都不多,民间更少,大户人家有这么一件,足够叫人艳红羡慕,在没有人工培育的年代,珍珠的产出原本就少,再从这些珍珠里寻找个头大小相当,又足够圆润的,更是难上加难,光这么一件,有时候拿着钱都买不到。
“汝宁富裕。”陈柏松把那珍珠衫子丢回箱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派人去请这几家的族长来,就说我要与他们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亲兵一愣:“将军,干什么给他们这样的面子?汝宁都打下来了,以后就是咱们南菩萨的地盘,他们算什么东西?还要将军亲自去与他们应酬?他们不配!”
陈柏松:“你说什么废话,叫你去就去,你是将军我是将军?”
亲兵连忙认错:“属下……”
陈柏松:“快去。”
亲兵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人走。
另一个亲兵站在陈柏松旁边,他脸上最带着笑,腮边带肉,小眼睛塌鼻子,脸上还有斑,年纪看着不大,但是人精明,他小声说:“将军,何不叫他们把晚辈也带上?”
陈柏松摇头:“总不能全叫上,军营里也关不下。”
那些大户人家的族长敢来,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果他们死了,他们就占着大义,虽说如今谁拳头大谁有道理,但南菩萨善名远播,真被他们抓住了这点,南菩萨从善变恶,百姓就会变心,天下的义军不止只有南菩萨一家,何必去因小失大?
那还不如把人关着。
“他们不愿归家,在军营流连忘返,难不成还是我们的过错?”陈柏松笑着说,“不过虽在军营,他们的家人总要尽孝,军营不养闲人,他们要留下,自然要吃饭,粮食哪里来?未必还要我去养?”
亲兵瞪大眼睛——他一直以为自家将军只知道打仗,没料到将军还有这样的城府。
汝宁城内,邓家大宅内。
“爹,您不能去啊!”邓家长子抱住老父的腿,哭得惊天动地,双眼肿成了核桃,一片孝心可经天鉴,他鼻水都流到了嘴上,还不能伸手去擦,哭天喊地大喊,“爹啊,那姓陈的是匹饿狼!您去了,他必不会叫您平安回来!”
邓父叹了口气,他头发花白,手里杵着拐杖,走路都有些不利索,需要身边的仆人搀扶,在儿子的再三哭求下,他才说道:“那边派人来请,我们若不去,就是我们没有道理。”
长子:“什么道理?!您年纪大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什么道理能比这个还重要?外头的人要说,就叫他们说去!”
邓父看着自己的长子,不那么聪明,但是有孝心,又老实,家业传给这样的孩子他既放心,也担心,放心的是这孩子一定会按他的意思做事,不放心的是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若是被有心人诓骗,凭他的心性,根本守不住这偌大的家业。
好比现在,那边送来了请帖,就算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下跳。
邓父让仆从把长子扶起来,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听爹说,那陈将军送来请帖,是他礼贤下士,是他的贤名,我们若不去,恶名就在我们这边,届时他打进城内,杀了我们一家,外头即便说他,也是无根浮萍,他没有钳制,自然就没有顾虑。”
“你以为天下人悠悠之口,他敢去做对?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我们敢去做对吗?想想十年前的赵家。”
长子一脸恍惚,赵家?
明明只是十年前的事,但他却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赵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汝宁城内好几条街都是赵家的,赵家有汝宁城边最肥的地,而赵家几代人的经营,也不过是在十几日内倾覆的。
大厦将塌,没人会为他们流一滴泪,人们看着热闹,为一个家族的覆灭欢天喜地。
赵家是怎么倒的?
最先不过是施粥的时候掺了石子。
许多大户人家都这么干过,下头的人要捞油水,用不能吃的陈粮代替新粮,这其中的差头就被下人揣进了腰包。
再然后呢?好像是那些乞丐难民闹事。
有人雇了乞丐难民日日夜夜在赵家门口守着,一有人出来就丢粪过去。
赵家人想抓,可这些人丢了粪就跑,根本追不上。
这也就罢了,赵家人出门,人群中也有人丢粪。
再然后,赵家人就不出门了。
赵家的摊子也有人不断找茬,赵家人想要分辨,但百姓已经认为这户人家是恶人。
上头的官员收了别家的好处,也不会为赵家说话。
最后赵家卖了铺子和地,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人离乡贱,离开了扎根的土地,去别的地方,去别人盘根错节的地盘,还有几分回到往日荣光的希望?
长子用手捂住脸,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有时候人的舌头也是利器,也可以化为杀人的刀。
邓父拍了拍儿子的头:“爹必须去,爹去了,咱们家才占着道理,爹要是死在那,咱们家才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南菩萨苦心经营,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爹不会死,那陈将军还会把爹当成座上宾。”
长子又傻了,没听懂,又不敢说自己没听懂,只能低着头。
邓父又叹气:“听爹说,爹过去了,如果死了,你一定要披麻戴孝,要叫所有人知道爹死于谁手,这样咱们家才有名声,名声有了,就算一时沉寂也不要怕,总有一天会再起来。”
“但要是连名声都没了,等那陈将军进城,咱们家就全完了。”
长子这下才点头:“爹,我明白了,您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做!”
汝宁城内不止邓家一家在离别,大户人家都收到了请帖,他们思虑再三,去的占多数,只有四五个声称有病,不能出城。
这几户人家不必陈柏松动手,别的家族就会合起伙来蚕食他们。
大部分族长都来了,他们坐着马车出城,然后一起进了军营。
邓老爷以为自己能见到那位传言中凶狠蛮横的陈将军,却跟着一众老伙计等在帐内,别说陈将军了,就是他身边的亲兵都见不着,只有军营里的小兵管着他们。
也不算管,小兵们不与他们说话,到了饭点就给他们送饭,要拉撒了就带他们去拉撒。
偏偏他们也不敢问——谁都想活得长久一点。
现在死了,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也不敢给小兵们甩脸色,端架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邓老爷坐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自己带来的被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心里慌得要命,可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缩着身子干坐。
别家的几个老爷有些眼馋他的被子,人年纪大了,年轻人觉得不冷不热正合适,但他们还是觉得冷的。
这帐里也没给他们准备被子,自己不带就得受冷。
“邓老爷竟还带了被子来,倒比我们想的仔细。”
“就是不知邓老爷是怎么想着要带被子的。”
“难不成是早就与那陈将军有了首尾?”
邓老爷的脸都绿了,连忙说:“是小儿忧心,我年纪大了,我儿给我置办的,诸位若是不嫌弃,还请过来吧,盖盖腿也好。”
他知道,若是再让这些人说下去,他就成了叛徒,这被子别说还能让他盖个腿了,就是放放手都不行。
这些人从来如此,聚在一起给谁定个罪,再叫人宣扬出去,被定罪的人就完了。
或是图别人家的铺子,或是图别人家的地。
这法子他们用的得心应手,屡试不爽,邓老爷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汝宁城内的家眷们都在等老人们的死讯传来。
老人们死了,他们才更有底气去谈条件。
然而左等右等,死讯没等到,却等到了陈柏松派来的使者。
“你们家长辈在军营里,怎么劝也不愿意回城,总不好叫我们将军把人养着吧?”
家家都听到了这话。
于是无数粮车从城内拉往军营。
陈柏松看着那些粮食,有陈粮有新粮,不过分量是足够的,几十辆车拉来的粮食,足够整个军营吃上个把月了。
就在城内各家自以为大出血,心疼得要命的时候,陈柏松这边的使者又上门了。
“你们家老爷子胃口好,吃得多,之前送的粮食已经没了。”
各家都傻了。
这简直就是要把他们掏光一样要粮。
“不能给他们!”
“继续给,他们就会继续要,他们的胃口是填不饱的!不能给!”
“不给有什么法子?那是你亲爹,你要当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吗?”
“百善孝为先,连孝道都不要了,到时候逼你爹去死的人就是你!”
“那能怎么办?”
“给粮?我们就只能一直给,家里有多少产业也不够啊!”
长辈走之前,都希望长辈能平安回来。
此时却一个个都巴不得长辈早些死。
“晚了!如今不给粮,到时候逼死他们的就是我们这些家里人,粮食不能停,继续送!”
陈柏松看着新送过来的粮车,叫人打开来检查,粮食少了,但代替粮食的金银却多了。
但金银作用在这个时候显然没有粮食来的大。
他对亲兵说:“既然他们觉得金银是能吃的,你们就过去叫他们自己吃吃看吧。”
亲兵领命下去,带着那些金银去找城里的大户们“买粮”。
他们能说不卖吗?
各家的长辈们在军营里虽说不能随意行动,但吃的有,喝得也有,不能享受,可生活是能保证的,就是生了病,陈柏松还叫军医去医治。
邓老爷的被子最终还是被抢走了,好在他带的衣裳足够厚实,每日盖着衣裳睡觉,倒也觉得还好,但是人老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要是有人便溺了,帐内一天都是那个味,更别提其他的。
邓老爷住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宁愿睡在野地上,也不想再跟这些老家伙挤一个帐篷。
可惜他说了没用,无论他怎么哀求外头的兵,好话说尽,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应承他。
他们也不知道家里送了粮食过来,只以为那陈将军是要给他下马威,把他们关在这里,把他们的心气给磨平,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赌咒发誓要度过这个难关,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家族蒙羞。
陈柏松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终于松了松手,叫人去给那群长辈送了棉被,吃的也比以往好,好歹有肉了,之前可是连菜都没有,每天都是红薯和土豆,这两样东西偶尔吃也很香甜,可天天吃也能吃得人面带菜色。
“不能再送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议。
他们一脸愤慨:“他这是什么?他这是盗匪!比盗匪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邓家长子小声说:“我记得那陈将军就是盗匪出身……”
众人看向他,邓老大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装鹌鹑,不敢再说话了,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在这儿装什么狠?早先要粮的时候,你们可没一个人敢说话,如今还想推个傻子出来先不送粮,谁那么蠢啊?”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此时有人说道:“我们一起不送粮,我就不信他真敢对长辈们下手!你们怎么说?”
“安公子既然说了,我们自然跟着安公子一起。”
“是啊,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简直欺人太甚,我们总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正是,他们是笃定我们不会不管长辈,我们不送粮了,我也不觉得他们敢动手。”
“好!那就都不送!”
邓老大夜里回了家,妻子送上煮好的醒酒汤,温声细语地问:“夫君今日过去商议,可商议出什么结果了?”
邓老大喝了口醒酒汤,摇头道:“都想把别人当傻子,世上哪有那么多蠢人?”
妻子莫名:“这话是怎么说的?”
邓老大摇头说:“说是不送粮,你等着看吧,看哪家不送。”
到了送粮的日子,邓老大也不想跟所有人对着干,便深夜叫家仆送出城去,如今看守城门的都是陈柏松的人,也不怕其他家知道。
结果送粮的下仆回来禀报时,说出城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送粮车,虽然不知道是哪几家的,但是比起以往的送粮车并没有少,还多了些。
邓老大在家里哈哈大笑:“我就说这些人要是有胆子真不送才是怪事!个个都等着别人出头,那还商议什么?”
妻子却愁眉苦脸地说:“家里已经没粮了,连往年的陈粮也没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去买粮。”
可买粮没有那么容易,粮食都掌握在大户们手里,大户们没粮了,难不成还能找百姓买?
百姓就是有存粮,也存不了多少,最多就够一家人几个月的口粮,真把这些口粮卖了,饿死不成?
邓老大低着头:“继续送。”
妻子抬手拭泪,眼眶通红:“夫君,你就是不为了家里,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公公若是知道,也不愿意偌大家业……”
粮食,只要愿意出钱,总能买到,可是他们家没了粮食以后只剩下钱了,若是连钱都没了,那还剩下什么?
最后还不是会败。
邓老大看着妻子:“如今已经不是我们送不送的事了,你信不信我今日不送粮,明日那群当兵的就会冲进家里,给我冠一个不孝的罪名,到时候别说家里的钱粮,就是铺子和地都保不住!连命都没了!”
妻子茫然的看着丈夫:“竟然这么……”
邓老大苦笑道:“我原先以为那陈将军是莽夫,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太蠢了,当时哪怕报病,都不该叫爹出去。”
妻子:“……可大家都去了……”
“不去的那几家……如今……”
邓老大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一片凄凉,救爹,家就败了,还不一定救得出来。
不救爹,一样逃不过,进退都是死,只能选怎么死才能体面一些。
邓老大第二日才知道,真有一户人家没有送粮,这户人家在汝宁也不怎么体面,大户太多,这家只能算是小鱼,家里和亲戚中间也没人当官,只有些钱,家业也不能跟别家相比,不知道是怎么考量的,还真就没送。
虽然没送,可并没有被找麻烦。
汝宁城内的大户们就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竟真的开始陆续不送粮了。
陈柏松并没有派兵来找麻烦。
“我就说嘛,未必他真敢做什么?要是真把老人们杀了,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就是!如今我们不送粮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邓老大不敢不送,他这辈子都活在他爹的手心里,他不敢想他爹真死了该怎么办,只能叫人继续偷偷的送,原先刚入夜就敢送,如今得宵禁以后绕路送。
好在军营那边还是接了。
邓老大的妻子不理解他,兄弟和儿子也不理解他。
别人不送不都没事吗?怎么我们家还要继续送?送了也没什么好处,不送也没坏处。
但毕竟是长辈,血脉相连,也不敢真的开口阻止邓老大送粮。
一个月以后,陈柏松那边终于有了动作,大军入城,把不送粮的那几家全抄了。
不孝的罪名一放,当兵的把人抓起来,铺面田地全部派人收走。
“老爷!”下人们在院里乱窜。
邓老大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听见了消息,心慌的不行,他虽然送了粮,可他害怕陈将军也借此机会把他们邓家也抄了,到时候难道还会有人来给邓家求情找公道吗?
就在邓老大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当兵的已经走进来了。
两腮有肉的亲兵笑着冲他说:“我们将军说了,邓大爷至孝,当为典范,这便叫我们把邓老爷送回来了。”
“那些不孝之人如今都被关着,还得请邓大爷多费心,时常过去看看他们,有您这个典范在,多教教他们什么是孝道,您看如何?”
邓老大还能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如何?
只能傻站在那点头,木然地说:“自然要为将军分忧。”
亲兵鼓励道:“如今的汝宁也没几户大家了,邓大爷若有心,还请多与咱们将军走动,到时候跟咱们将军一同处理那些麻烦事,搏个美名,岂不美哉?”
邓老大咽了口唾沫:“听凭将军差遣。”
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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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师出有名, 林渊其实不太明白,毕竟是现代人,更愿意相信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古人似乎不这么想,就像小明王,或是他,再或者是其他的义军,都要打出来一个旗号, 要么是宋朝贵族之后,要么是天神下凡, 总归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即便这个理由再荒唐可笑, 都比没有理由来得好。
而且老百姓总是很容易相信这些奇奇怪怪的头衔,只要老百姓相信了,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读书人,那是少数,他们信不信不重要。
大约是穿过来的时间长了,林渊的想法也慢慢跟土著接近了。
但是与其说是想法接近,不如说是一旦遇上了什么事,林渊想的都是怎么在人们容易接受的情况下去实施。
独|裁对他来说简单, 老百姓真心实意的认为他是菩萨下凡, 菩萨说的话,那自然都是该听的, 至于对不对——他们不考虑这个。
可林渊自己希望他的独|裁能够多点人情味,他也不希望自己最后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政治机器。
“大人,陈将军那边递来的书信。”仆从递过书信,低着头退下。
林渊展开书信看完,嘴角勾起了笑容,他把这封书信又递给宋石昭,宋石昭一目十行的看完,连声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得一智将!”
将分几种。
猛将,虎将,智将。
猛将常见,虎将难得,智将更是罕见。
不怕死敢拼命的人有,但不怕死敢拼命还有点急智的不多,冷静聪明计算仔细的更是少之又少。
林渊笑道:“我原先还以为我这奶哥与我那义兄是一路人。”
宋石昭表情都有些扭曲。
他知道林渊说的是谁,李从戎!一个傻着过了半辈子,运道还好的不得了的人,而且虽然傻,但是对林渊忠心耿耿,所以这么多将军当中,就李从戎过得最潇洒。
别的将军都因为一大堆顾虑不敢娶妻,连婢女都不太敢碰。
只有李从戎,看上了小户人家的女儿,跟个鼻涕虫一样粘着人家,不过也顾着礼仪,不曾孤男寡女独自相处过,可礼物是从来不少的,那户人家家底薄,还是从外地逃来的,李从戎只是在街头看了一眼,就认定自己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送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小件也有大件,小件是锅碗瓢盆,还有床单被褥。
大件有桌椅板凳,还有一些金银器,他还给人家送粮食,送钱,送得非常开心。
他是开心了,可差点没把人女方家吓死。
毕竟一个大将军,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那家人以为李从戎就是想找个妾。
可妾是那么好当的吗?要是在别的地方,他们说不准就同意了,毕竟女儿过去了还能庇护家里,但在南菩萨治下,只要愿意干活,哪怕缺胳膊少腿都不会饿死,不必卖女儿讨生活。
于是李从戎追得越大手笔,那家人就越是心惊胆战。
最后还是杨子安给想的法子,叫李从戎跑去人家墙根下唱歌,这才勾得那家女儿春心萌动,抱得了美人归。
林渊听说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就李从戎那五音不全的样,唱个民谣都能跑到外婆桥去的歌喉,还能靠这个拐到媳妇?
这简直就是玄幻事件。
几个将军里,李从戎竟然是成亲最早的,确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毕竟李从戎嘴里没个把门的,在外头的名声,说不定还不及陈柏松这个杀星来得好。
宋石昭有时候都觉得李从戎这辈子估计把所有运气都压在结义兄弟上了。
他也算是慧眼识珠,在林渊还落魄的时候跟他拜了把子。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李从戎这辈子只要不犯大错,林渊都不会对他下手。
可见是傻人有傻福,更何况这个傻人还有几分领兵的本事,又从不结党结派,还能称得上一声纯臣。
这人的运气啊,有时候还真是捉摸不透,宋石昭都有些羡慕了。
他为了成为林渊的心腹花费了多少功夫?
再看看李从戎,人家不用费功夫,真情流露就行了,毕竟傻子装不成天才,他越傻,上头的人反而越放心,再加上他还真有些小聪明。
自从林渊进驻高邮以后,他就再不以兄弟相称,口称大人,东家,不用义兄弟的名头去给自己谋求好处,这样的人,林渊宠爱他也不奇怪。
宋石昭忽然说:“陈将军比以前成长了。”
以前的陈柏松只会打仗,并且他没看过几本兵书,打仗全凭他自己的直觉,而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直觉总是准的。
林渊坐下喝茶,目光看向窗外:“我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出去走走了。”
宋石昭一惊,连忙说道:“大人!外面危险,如今不管是缺了我,还是缺了哪一位将军大人都不重要,但您不行!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林渊:“……我也没想去那儿闲逛,我是说,我亲自去一趟汝宁,待安置好了再回来。”
宋石昭松了口气,他就怕林渊一意孤行。
“闲的久了,骨头都脆了。”林渊伸了个懒腰,只有在宋石昭面前他才这么不注意形象,在外头总是得端着。
人们喜欢的是菩萨般的领袖。
这个“菩萨”是具象化的,他得带着一张悲天悯人的笑脸,像一个完美的假人,只需要再僵硬一点就可以请上神坛的那种。
林渊扮得久了,久而久之,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有时候对着水面,他都能被倒影里自己的笑容吓一跳,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恐怖了!倒影里的人真的是他吗?那笑容简直就像恐怖片的变|态杀|人狂。
但下人们似乎都挺吃这一套的,林渊只要对他们露出这样的笑容,他们都恨不得马上给林渊上两炷香,把林渊给供起来。
林渊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陌生了,他也害怕自己会走上一条不归路,选择去汝宁也不准备带着身边熟悉的人。
再说了,陈柏松是原身的奶哥,和原身的关系就跟旁人不同,半仆半兄,虽然是半仆,可原主脾气好,心肠好,从来没用对仆从的要求对待过陈柏松,所以陈柏松对如今的林渊也没有什么畏惧的感情。
大约至于和这样的人相处,林渊才不会脱离“人”的范畴。
周围的人,包括宋石昭,都已经不把他当人看了,他们觉得他是全知全能的神。
只有林渊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占了穿越的便宜而已。
如果他没有任何关于历史的记忆,他就是个普通人,或许现在正缩在哪里的乡下想办法混一口吃的,每天都在盼望什么时候能穿回现代,毕竟在现代不会遇到灾荒,有手有脚就能吃饱肚子。
越是这么想,林渊就越是心慌。
他走在一条极窄的路上,他在哄骗别人的时候也在哄骗自己。
就像骗子骗人,骗得多了,自己都信了。
他曾经的一个同事就是,长得不错,工作能力弱,有一张巧嘴,谈了个富二代女朋友。
女朋友长得胖,脾气也不好,动辄就是打骂,一言不合当着外人的面就要摔碗掀桌子,同事就只能哄,哄着说“我这辈子最爱你”“你是我的心肝,没了你我就什么都做不好”。
说得多了,同事自己都信了,林渊亲眼看着同事一边被折磨的精神恍惚,一边喃喃自己深爱女友。
他们最后还结婚了,林渊还被邀请过去他家做客。
同事是公主抱把不愿意吃饭的老婆从房间里抱出来的。
同事一百四十斤,老婆一百八十斤。
有一次同事喝醉了,在他老婆不在的情况下,还一边痛苦流涕,一边述说自己对老婆的爱意和忠诚。
全单位的男性都被他一番哭诉弄得心有余悸。
林渊当时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骗子的最高段位,就是自己都对自己的谎言深信不疑。
林渊觉得自己现在似乎也有点这种趋势了。
宋石昭在一旁说:“大人还是要多带给人去,若是路上遇到了危险……”
林渊点头,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先生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这边的事得麻烦先生看着了。”
宋石昭这才发现,林渊走了,自己就是这边最大的人物,到时候他想怎么折腾吴长青,就怎么折腾吴长青,宋石昭眨眨眼睛,兴奋极了。
“吴长青这人虽然有一堆毛病,但我还得用他,先生到时候可别只给我留半个人。”林渊面带微笑的提醒。
宋石昭屏息:“同殿为臣,我与吴区长虽有些矛盾,却也并非不可……”
林渊打断他的话:“不过他的性子,先生倒是可以磨一磨,别叫他不知天高地厚。”
宋石昭再次兴奋。
林渊无奈的笑了笑。
他何尝不知道宋石昭对吴长青的敌意是做给他看的呢?也或许不是假装,但宋石昭对吴长青的十分敌意,大约只有三分是真的。
只是想叫他放心,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臣子不会勾结犯上而已。
他们斗得越厉害,对林渊的好处反而越多。
林渊知道,可他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
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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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到达汝宁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春天过去了一大半,再等一个多月就会迎来夏天,阳光落在地上,田地里的农户在春耕,陈柏松接手汝宁的第一个春天,百姓们依旧和往年一样生活,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百姓们比以往更加恐惧瑟缩。
即便陈柏松像林渊一样把大地主全部控制住了, 即便他让农户们得到更多的利益,可农户们依旧不安, 依旧害怕。
人们似乎更喜欢以前的生活, 吃不饱, 饿肚子,艰难的生活,被压迫被剥削, 可即便如此,他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们,他们自由了,不用在地主老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租子下生活,也不用提心吊胆, 生了孩子也要把孩子溺死。
他们睁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像鸵鸟一样埋下自己的头。
陈柏松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难道人们不是应该开心鼓舞吗?
林渊策马进城的时候,转头看见的就是路旁的田地, 以及田地里瑟瑟发抖,用绝望又麻木的眼光看着他的百姓们。
这让林渊更清楚的意识到了汝宁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在别的地方,林渊是人们唯一且崇高的精神领袖。
林渊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
科学发展到最后,就会变成神学,精神空虚的人们会不顾一切去寻找寄托,而这个寄托,就是各式各样的宗|教。
乱世中的人们正是精神最崩溃的时候,高邮泰州以及其它被林渊征服的土地上的人们抓住了林渊,而汝宁没有。
“大人!”护卫们跟在林渊身后,他们看着林渊策马,抬起马鞭,随风疾驰。
林渊在军营前勒马,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如人般直立,林渊坐在马上,腰挺得笔直,军营里没人不认识他,士兵们在看到林渊的时候齐整整地跪了下去。
马蹄落到地上,林渊翻身下马,很快有小兵激动的双眼泛红地走过来,小兵似乎想说些什么,数次张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调,林渊看了小兵一眼,脸上又露出了惯性的笑容,他声音温柔地说:“把马牵走吧,喂点豆料。”
小兵连连点头,他牵着马,骄傲的却像是牵着整个世界。
小兵走路的时候甚至都是同手同脚离开的。
他逃到高邮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没有父母亲人,逃难的路上处处都是白眼和讥笑。
直到逃到了高邮,进入了军营,军营里没人欺负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每隔七天就会聚在一起举办晚会,他们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自己的过去,说曾经的家乡,说自己是怎么历经艰难来到这个地方。
在这个军营里,小兵感受了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在这里他是被包容的,他充满了归属感,越是如此,他就越敬仰林渊。
他的敬仰是盲目的,不理智的。
可军营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不仅仅是陈柏松手里的兵如此,朱元璋,李从戎,杨子安手里的兵也是如此。
这种极端的精神崇拜,使得军权,政权都紧握在林渊手中。
但最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林渊有朝一日死亡,这个以他为中心的世界就会迅速分崩离析,瓦解败落。
林渊自己也知道,但他无能无力,他没法去大肆宣扬民主和自由的思想。
民主与自由无法生长在畸形的思想土壤上。
只有等,等着国家稳定,等着新一代接受教育,等着这种极端崇拜落幕,民主与自由才会落在土地里,在人们的思想中开花结果。
或许等他死了,民主自由才会出现萌芽。
前提是他在死之前能稳定这个国家。
至于他的功过是非,只能留给后人去评价了。
“少爷。”陈柏松离开帐篷,快步迎了过来,他离开林渊身边已经有接近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时间他在不同战场上流血流汗,只有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想到林渊。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少爷了。
那个他记忆中温和,善良,还带着一点天真和软弱的少爷,已经变成了一个冷静,强大,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掌权者。
这带给了陈柏松一种无法言喻的错乱感觉。
他希望自己能保护少爷,可少爷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林渊看着陈柏松,他也有些错愕,陈柏松看起来更成熟了,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匹狼,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虎,他学会了沉着冷静,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胡子长了。”林渊冲陈柏松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陈柏松沉默了,他走到林渊身边,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人。
他比他高,可在他面前,他却永远处于下位。
“进帐吧。”林渊走在前面,好像第一次来汝宁军营的他才是熟悉这里的主人。
陈柏松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进了帐内。
林渊坐上原本属于陈柏松的位子,陈柏松的亲兵给林渊端上茶水,亲兵紧张又激动,他的双腿都在发抖——上了那么多次战场,杀人的时候都不会腿抖,这会儿才抖个不停。
“汝宁的事,你做得很好。”林渊喝了一口茶,他不急着进城,也不急着去料理麻烦,“不用忧心。”
陈柏松薄唇紧抿,常年征战,陈柏松如今像一把刀,见过血的刀。
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削瘦,让他的五官异常分明,林渊都不得不承认,光凭外表来说,陈柏松长得比他英俊。
“是我没做好。”陈柏松说着他在汝宁做的事,以及他最想不通的地方,“百姓更慌乱了。”
高邮易主,泰州易主,苏州易主,百姓们似乎都接受良好,他们发自内心的期待林渊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汝宁为何不同?汝宁的百姓为何不同?
陈柏松不明白。
林渊微笑着,像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一样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不怪你。”
陈柏松低下头,他觉得羞耻。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管汝宁的事,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样吧,我来管,你来看,等事情做完了,你再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林渊轻声细语,“好不好?”
陈柏松猛然抬起头,看着林渊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林渊:“慢慢来,总能学到东西的。”
陈柏松饮尽一杯茶,朝林渊行礼道:“谢少爷。”
汝宁城边,农户们正各自在家做饭,女人们从端出野菜汤和杂粮饭,一家人蹲在地上大口抛着饭菜,杂粮饭里面并没有米,糠是主角,他们吃完饭后坐在门槛上说话,谈论着明天的天气,秋收能有多少收获。
“村长说地主老爷不收我们租子了。”女人的表情有些茫然,“现在五家一起用三个锄头一头牛,这些也要还给老爷吗?”
男人咳嗽了两声,他才三十岁,可看上去已经是接近五十的人了,他的皮肤粗糙泛黄,脸颊凹陷,眉头紧皱,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弓着腰说:“我明天去问问。”
女人的背上用破布条绑着一个孩子,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才两岁,不明白大人的忧愁,正在抓着母亲的头发玩。
“他们说,南菩萨来了,地主老爷就不管我们了。”女人眼里泛起了泪花,她问丈夫,“那个南菩萨真的不走了吗?”
男人沉默的看着脚下的地。
女人愤恨地说:“南菩萨为什么要汝宁?他们为什么要来?让我们过以前的日子不好吗?”
虽然贫穷,虽然饥饿,虽然奋力耕种却吃不饱肚子,但是日子很安稳。
可现在,他们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未知让他们恐惧,恐惧带给他们愤恨。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男人就已经离开家去了地里,女人也要下地,她像栓牛一样用布条充当绳子,把孩子拴在树边她能看到的地方,也跟着一起耕种。
她的眼睛已经坏了,天不大亮她就看不清东西,但干了这么多年活,就是抹黑也能干,种地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
就在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村长跑在田坎上,他身后有人敲锣,锣声一响,村民们就知道上头有消息了,他们拿着农具,走到村口的空地,抬头看着站在石头上的村长。
村长五十多了,身体不怎么硬朗,他竭尽全力的大喊道:“南菩萨来了!当兵的今天要过来!”
村民们吓坏了。
“当兵的过来干什么?”
“我家没有粮食!也没有女儿!”
“别让他们来!”
发声的是少数,而更多人只是沉默着低下头。
有人在发抖,肩膀耸动。
不管村民们再怎么恐惧,再怎么不愿意,当兵的还是来了。
来的士兵并不多,只有百来人,但这群士兵不是空手来的,除了住处需要村里安排以外,粮食和日常用品士兵们都是自带的。
士兵来的时候,村民们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他们甚至不敢出去看一眼。
“娘,那些就是兵吗?”小孩窝在母亲的怀里,小孩子不像大人,他们有时候有天大的胆子,不像大人一样对许多事都充满畏惧。
女人搂住孩子,小声说:“你不许去看,他们是鬼,会吃掉你的,会吃光你的脑子和肠子。”
小孩打了个哆嗦。
可第二天,孩子就忘记了母亲的恐吓,他带着同村的小孩一起偷偷摸摸的去看那些当兵的。
在孩子的世界里,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威严感,这种威严感跟父母不同,他们不敢让当兵的发现,只敢躲在树后悄悄的看。
当兵的穿着深色的布衣,腰杆挺得笔直,和村里那些永远佝偻着大人们不同。
他们看起来更结实,更高大。
这是男孩眼里,理想中的“未来”。
“我以后也想当兵。”有男孩小声说。
别的男孩也跟着点头。
他们不知道当兵要面对什么,此时此刻,他们只是向往能挺直腰杆生活的日子。
正端着碗蹲在田边吃饭的小兵看见了这群娃娃,他年纪也不大,性格活泼,他冲那群娃娃招手:“过来,给你糖吃。”
男孩们先是转身就跑,跑了一小截路,终于有个男孩发现了小兵说的“糖”这个字。
男孩子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他们从生下来,就没有吃过糖,不知道真正的糖是什么滋味,和山上的野果有什么区别。
可他们知道,糖是这世上最甜蜜的东西。
他们互相看看,终于有一个胆子最大的转头,朝着小兵的方向跑过去。
小兵看着他跑来,大笑着扔了一块麦芽糖过去,麦芽糖落在草地上,男孩弯腰捡起来,并不嫌弃这块糖落在地上,连忙塞到嘴里去。
他眯起眼睛,麦芽糖的甜味充斥着他的味蕾,他的人生短短几年,但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而他身后的男孩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把那么大一块麦芽糖全部塞进嘴里。
男孩们走过去,他们渴望的看着小兵。
小兵笑着问他们:“想吃糖。”
男孩们疯狂点头。
小兵说:“行啊,想吃糖?来跟我一起干活。”
男孩们这才发现,这群当兵的手里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农具。
他们转过头,发现这些他们眼里挺直腰板的当兵的,现在也正佝偻着腰,在做农活。
而且他们做的又快又好,一看就是老庄稼把式。
一个男孩一拍脑袋:“他们在翻的是我家的地!”
这群当兵的,在帮他们干活?!
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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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清晨, 当兵的手里拿着锄头,比起农户,他们的身体素质更好,毕竟林渊在养兵上是下了血本的,并且他们也就是普通平民出身,会种地的不在少数,就是不会种地的,身边也有老庄稼把式在教。
这一幕叫男孩们看的莫名其妙, 他们不敢相信这些在父母口中恶鬼一般的兵会帮他们干活。
之前给他们吃糖的小兵拍拍裤腿,冲他们笑了笑, 转身去拿锄头。
农户的锄头都是问地主借的, 他们有的财产很简单——一间屋子, 几个孩子,父母,以及灶台上的陶瓮, 连铁锅都买不起,更何况农具了。
这些农具都是当兵的自带的,他们也不忙着跟村民们打招呼,也知道村民们怕他们,这是常事,百姓都怕当兵的, 兵有人管的时候是兵, 没人管了就是匪,有时候比匪还要恐怖。
匪徒还有朝廷管, 当兵的杀人,抢人儿女财产,却没人追究。
天大亮了,村民们从屋里走出来,他们不像城里人那样知道具体的时辰,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男人们穿着短打,有些手里有锄头,有些空着手——农具不够,只能等着轮到自己用。
“我家地里好像有人……”骨瘦如柴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的那片地,他害怕那是逃难过来的流民,在刨种子吃,那可是秋收的保障,是他们一家活命的资本。
他大喊一声,疯狂的冲了过去。
即便他知道这么多人,他冲过去也不过是别人一锄头的功夫,可他的脑子已经无法处理后果了。
他只知道,这些种子没了,他们一家也就没了。
他身旁的人连忙过去拦住他,男人被扑倒在地上,他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自家的土地,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在身下的土地上留下一点水渍,然后这点水渍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张着嘴,似乎想要哭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一个眼神好的说:“不是流民!他们手里有锄头!”
“他们在耕地,没刨种子!”
刚刚还慌乱的农户们此时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直直地盯着不远处土地上正在劳作的人们。
就在他们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了一伙人,大约有十几个,不过跟下地的不同,他们身上穿着一样颜色和样式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昨天到的那群当兵的。
手里有锄头的农户们握紧了锄头。
他们此时又害怕这群当兵的要抢他们的地。
那同样也是要他们的命。
为了活命,哪怕他们是最老实的庄稼汉,也得拿起武器。
“前面这些地已经耕完了。”领头的当兵的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农户们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当兵的又说:“你们这儿地不错,我看有些地方还没播种,就先帮你们种了些土豆和红薯,要是你们不想种,也能挖出来吃,土豆都是发了芽的,不能吃。”
农户们更傻了,村长的儿子胆子稍大些,哆哆嗦嗦地问:“兵、兵爷,您们这是干什么?”
当兵的一笑,露出一口牙:“我们就是过来定点帮扶的,以后你们这边就是我们连负责,春耕和秋收都会过来,我们自己带粮食,这次过来还要把农具分给你们,南菩萨说了,汝宁这边的地三年都不收赋税。”
“你们这边的地主都没了,以后都不用交租了。”当兵的还说,“你们也别怕,我们管得严,要是有谁敢不经同意进你们的屋子,你们就是打死他也不必受罚。”
当兵的说的话,村民们一个字都不敢信,可信不信也由不得他们,只能傻愣愣的点头。
连长姓姜,姜二八,他当了连长以后就给自己改了名——姜河,他喜欢这个名字,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住在一条河边,他已经记不得那条河的名字了,但那依旧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姜河冲村民们笑了笑,然后说道:“今晚有晚会,你们可一定要来。”
村民们不懂晚会是什么,互相看看,面面相觑,姜河又说:“早给你们村长打过招呼,你们也不必带什么东西,有个人来就成。”
等姜河带着人走了,村民们才松了口气。
村民们小声的讨论起来。
“他们真的是来帮我们干活的?”
“定点帮扶是什么意思?”
“还帮我们种地了?”
“土豆和红薯是什么?”
“我知道,我听人说过,说高邮泰州那边有土豆和红薯,说是从外邦人那弄来的,一亩地能有数十石的收获。”
“真有那么多?我不信。”
“我也不信。”
“怎么不信?我就知道高邮那边没饿死人。”
“你咋知道没饿死人的?”
“我?我之前进城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他们不敢单独行动,只能成群结队的行走在田坎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们安全一些。
很快,农户们也开始耕地了,春耕和秋收是一年最忙碌的两个季节,他们就靠着种植的粮食填肚子,女人们也在正午时候过来送饭了,所谓的饭菜也很简单,家境好些的能有两个杂粮馒头,家境差些的只有野菜馍馍。
更差的,那就只能靠水填肚子,混一个水饱。
太阳躲进云里,天边红霞遍布,夜幕降临。
农户们忙了一天,也看着当兵的忙了一天,他们的心渐渐安定了不少。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草地里燃起的篝火,当兵的一群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就带着他们过去。
他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过去了,但是没有像当兵的说的一样带着自己的家里人过来。
于是这个篝火晚会只有一群大老爷们。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村民们像是误入狼群的羊,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只能看着当兵的分发着竹筒,当然,也给他们分了。
竹筒里是米酒,这年岁大多数人都吃不起白米,就是村长家,也只能吃杂粮米饭,米饭里还混着糠,更别说喝酒了,那是大户人家才能有的东西。
农户们闻着米酒的甜香味,表情都有些恍惚。
当兵的看他们拘谨,在一旁笑:“喝一口啊,哪有男人不喝酒的?”
“难不成害怕我们给你们下毒?图你们什么?你们有什么可图的?”
农户们一边不敢驳当兵的面子,一边又确实馋这香甜的米酒,终于有人忍不住尝了一口。
在黑夜和火光,依旧米酒下,农户们的胆子渐渐变大了,这里不是室内,没有各式各样的规矩,所有人都在夜色下,抬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去年过得怎么样?”当兵的手里握着竹筒,嘴里嚼着加盐炒好的黄豆。
“来点?”他把手伸过去,手里是一把黄豆。
这样的零嘴如今也不常见了,农户咽了口唾沫,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少少的拿了一点,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这玩意越嚼越香,农户很快把黄豆吃光了,当兵的也不计较,又抓了一把黄豆给他。
农户又嚼了几颗豆子,说话都变得随意了:“去年不行,地主老爷收了七成的租子,家里没什么粮,卖了老牛。”
“我爹娘攒了一辈子,就买了那头牛。”
他说着说着就问:“你们在军营里怎么样?”
当兵的笑着说:“我原先也跟你一样,种地的,后来老家出了事就逃了,幸好南菩萨愿意收留我,就留在高邮当了兵。”
农户小声问:“你杀过人吗?”
当兵的点点头,喝了一口米酒:“杀过。”
农户打了个寒颤:“什么感觉?”
当兵的想了想:“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上了战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一刀过去,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忙着呢,下了战场要收拾同袍的尸体,还得继续训练。”
农户又问:“你们有军饷吗?”
当兵的冲他笑:“当然有,都存着,军营里管吃管住,比以前种地想得少,偶尔还能吃一顿肉,这些酒是只有过来的时候才有。”
农户奇怪道:“你们常这样?帮别人种地?”
当兵的:“怎么能说是别人?如今你们也是南菩萨的百姓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这么着,你们种地,我们打仗,以后还得吃你们种出来的粮食,帮你们就是帮自己。”
农户愣住了,他傻傻的看着小兵,无法理解他的话。
在他的印象里,当兵的只会大摇大摆的享受,像大老爷一样霸占他们的粮食,他们不多的钱财,和他们的女儿。
从没有当兵的会说这样的话。
“你们不知道南菩萨。”小兵笑着说,“南菩萨来了,我才活的像个人。”
小兵:“以后你们村就是我们负责了,下回秋收我们还过来,多种些粮食,你们今年的收成肯定不错,估摸着明年的口粮也能有。”
小兵小声说:“明年我要是还活着,还能帮你们春耕。”
农户喝了口米酒,等了好一会儿才说:“明年我要是有了钱,就请你喝酒。”
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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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宁的变化并不是突然之间改变的。
但在百姓眼中,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改变了。
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进城的农户在与人闲谈时说起来当兵的帮他们干农活。
这是个新鲜事,原先汝宁也是有兵的,朝廷的兵,他们都是大老爷,脾气暴躁,总是成群结队,没人敢招惹他们, 他们去酒楼吃饭,掌柜的也不敢收他们的钱, 世道越乱, 他们就越是肆无忌惮。
百姓们不懂其中的缘由,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兵以前的老实人当兵以后会变成那副模样。
但他们对兵的畏惧已经刻在了骨血里,父母告诉子女,慢慢的, 他们虽然知道兵是在保护汝宁,可是比起敬畏,他们更多的是恐惧和嫌恶。
但是农户嘴里的兵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
他们乐而不疲的询问着关于那群兵的事,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见到少数事物的好奇。
“还帮我们种了红薯和土豆。”这是农户们最得意的事了,“已经出苗了, 种子还是他们带来的, 到了秋收他们还来帮忙,说是走的时候还要把犁和锄头留给我们。”
慢慢的, 百姓对这些兵更加好奇,终于有一天,兵进城了。
不过并不是整支军队,也没有大张旗鼓,兵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却各自钻进到不同的摊贩和酒楼里面,他们谈话时的声音很大,并不避讳任何人。
他们谈论着上一次战役,也谈论当兵以前的往事,叙述老家的惨状。
旁边胆战心惊的百姓听着听着,觉得这些人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付清了自己的消费的钱。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有少数的兵进城,人们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慢慢习以为常。
终于,有人敢跟当兵的搭话了。
商户们也对这群消费者无微不至,毕竟兵都很少出军营,他们的生活没什么要开销的地方,又存下了不少军饷,当他们走出军营,所能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
汝宁在慢慢改变。
他们有时候还会在路边和之前说过话的士兵打招呼。
越来越多的士兵走进汝宁,人们看见这群穿着一样衣服的人终于平静了,他们不会再用看恶鬼一般的眼神看着这些兵,也不会瑟瑟发抖,更不会慌忙逃窜。
越来越多的街头宣讲开始了。
当兵的会沾上临时搭建的讲台,讲许多事,讲自己是怎么到南菩萨治下的,怎么当的兵,在军营里要做些什么,他们不是文人,不会引经据典,也不会说什么高深的话,相反,他们说的都是大白话。
但百姓们爱听,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没出过汝宁,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他们充满了好奇,聆听着士兵们的宣讲。
有时候当兵的会拉着正在聆听的百姓上台,人们是内敛的,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的事。
可当兵的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一旦有人上台,他们就会鼓掌,烘托气氛,支持对方。
第一个人张嘴了,接下来张嘴的人会变得更多。
甚至有人为了享受被许多人注视的目光而主动要求上台。
汝宁变得不同了。
而这只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当兵的融入的汝宁,也给汝宁带来了新的风气。
现在的汝宁几乎人人都在谈论着林渊,谈论着南菩萨,谈论着泰州和高邮。
他们从当兵的嘴里构建了一个天堂般的高邮,于是他们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汝宁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高邮。
不会有总是找麻烦的小吏,各种莫名其妙的税款。
也不会有仗势欺人的大户人家,他们只要好好干活就能过好日子。
在汝宁变化的时候,林渊也正在和陈柏松谈论着别的事。
“我想在汝宁实行一夫一妻制。”林渊对陈柏松说。
陈柏松莫名其妙:“不是一直如此吗?”
林渊:“……”
他好像忘了一点,古代朝代中,除了清朝以外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他解释道:“不能有妾,无论是当官的还是乡绅商户,都不能有。”
就在林渊以为陈柏松会质疑的时候,陈柏松却很迅速的点头:“行。”
林渊:“我是觉得……等等,你说行?”
陈柏松奇怪的看着林渊:“少爷想做的事,有没做成的吗?”
言下之意是林渊决定的事,即便有人反对,林渊也会继续做下去。
林渊哭笑不得:“你还挺有道理的。”
林渊表情一变,认真道:“女人太少了,以前高邮泰州不变,是因为那时候的我还不具备这种力量。”
不具备与传统抗衡的力量。
“现在平民娶不到媳妇,有钱人家却能养一堆。”林渊说,“这不够稳定。”
这种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对普通男人来说没有好处,对女人来说也不没有好处,一旦他想要改变社会构成,这种制度就是摆在脚边的绊脚石,他需要女人工作,需要女人创造社会价值,就必须要保障她们的权益。
女人不能独立,就必须依靠男人,所以她们的父母宁愿以半卖的方式把她们送到大户人家做妾,做姬,也不愿意把她们嫁给普通男人。
在高邮这种情况得到了改善,因为女人也能挣钱,她们的父母就不急着她们出嫁了,留在家里还能多给家里一些支援。
对女婿的选择也更多了。
而普通男人,是娶不到妻子的,所以也催生了共妻和走妻这一特殊的婚姻关系。
说直白点,就是一妻多夫。
只有有钱人才能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然后有良家妾,甚至收用不少丫头。
这种畸形的男女关系,只会让社会动荡,而不会更稳定。
况且人太少了,男人打仗,那么经济就要靠女人。
林渊需要更多的女人走出家门,鼓励女人工作是可行的,高邮和其他地方都证明了这一点。
而他想在汝宁做一个实验。
汝宁是一个大城,人口复杂,社会构造也复杂,所以汝宁的实验是具有参考性的。
林渊笑道:“慢慢来,先让仆从们获得自由身,让主家给他们新的契书。”
合同制,虽然仆从们不识字,但这些契书要在职权部门公正。
陈柏松听的云里雾里,实在搞不清楚林渊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林渊发了话,陈柏松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和理由。
林渊:“正好我带来了一批人,也可以看看他们的本事。”
——
军营的帐篷里,几人坐在简易的桌边喝茶,他们年纪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穿着布衣,头发高束,和普通百姓不同,他们的身姿并不佝偻,长手长脚,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也能看出至少是小富之家出身。
赵有全就是其中的一人,他出身于常州,独自拜入宋石昭门下,做了一个门客。
他以为那就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可是宋石昭就像把他忘了一样,宋府的门客越来越多,他就越发的恐惧,他不想回常州,至少不该是灰溜溜的回去。
所以当他听说南菩萨要带人到汝宁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觉得只要在宋石昭身边,他就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汝宁倒是比我想的大得多。”有人闲谈道,“南菩萨手里的兵,比我想的还要规矩。”
他们来到军营这么久,不曾见有人对他们恶语相向,虽然不算殷情,但也进退有度,军营里凡事都有规矩,这些规矩不只是用来管下头的小兵,还管着上头的官,谁犯谁倒霉,不分职位大小。
就在赵有全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穿戴整齐一脸肃穆的小兵在门口说:“南菩萨要见你们。”
帐篷内一阵诡异的沉默,但很快,他们站了起来,他们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兴奋,赵有全本来就不长的指甲因为用力捏拳陷进了肉里。
林渊招来了所有带来的人,他把自己关于汝宁的改造办法说了说,不过没有说全,只是说了当下要做的事——把压迫性的雇佣制改成合约制。
这些人都没有异议。
毕竟现在在大户人家当仆从,也是要拿月钱,这么一想的话,只是把这事弄得更体面些。
他们很快进入了各自的角色。
制定了不同的条条框框。
赵有全则分到了宣传部,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部门,后来才知道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所有的仆从们知道,他们可以得到新的权利。
“难不成让我们一家家的上门,给他们做宣讲?”
“贴告示?”
“他们不认字啊。”
“找人念?”
“得了吧,你以为在大户人家当差能常常出门?就是出门也有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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