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8)
像今年,今年的税比去年的更重,去年好歹撑到了开春,今年显然是撑不住了。
杨嵘的手有些颤抖,旱烟落在了地上:“上头叫我们放粮……粮仓里哪里还有粮?”
不放,就是跟上头的做对,他们家就完了,放了,放谁的粮?放他们自家的?他们自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呢?!
哪怕天天吃豆渣饼,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没有足够的柴,买不起煤和碳,柴看起来易得,但前几年能砍的树都砍了,再往深里砍,就会碰到野兽。
杨嵘的大儿子说:“爹……要不我们……跑吧。”
杨嵘几个儿子都唯自家大哥马首是瞻,连忙说:“是啊,爹,没有活路了!”
大儿又说:“听说在高邮那边,只要能种地,就能吃饱肚子,不挨饿,也不受冻。”
“咱们跑到高邮去,上面的官老爷就管不了咱们了。”
杨嵘:“你们以为爹没想过?那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们能一家人跑吗?杨家总共多少人?几百口人!这么多人,怎么跑?官老爷们都是瞎子!看不见咱们这么多人?”
“你们二叔公,三大爷,你们就忍心不带着一起走?”
小儿嘟囔道:“自家的活路都快没了,谁还管他们啊……”
杨嵘大吼:“荒唐!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趁早歇了这些心思!我们杨家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家训!不管何时何地,杨家人都要拧成一条绳!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来欺负,才能壮大,这世上还有人比亲戚更可信的吗?”
小儿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是杨嵘的老来子,老蚌生珠,小名就叫猪猪,所以尤其不怕父母,这会儿回嘴道:“那总不能几百口人一起去死吧?那要不您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出粮食,帮咱家渡过这个难关?”
杨嵘忽然没了言语。
粮食是农户人家的命根子,什么都能没有,却不能没有粮食。
杨嵘心里也清楚,他若是叫杨家人把粮食拿出来,第一个翻脸的就是他们。
“再说了,上回征兵,您不也想办法把我们哥几个留下了吗?”小儿说,“几个堂哥都去了,二叔家一个也没留住,心里说不定有多恨您呢!”
“指不定一听说这事,巴不得我们全家去死。”
杨嵘:“畜生!你闭嘴!”
小儿颇为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您不乐意听,那您要听什么?听我说杨家人现在都是一条心,都听您这个当村长的,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这话我倒敢说,您敢信吗?”
杨嵘气的喘不上气,一个劲的咳嗽,几个儿子连忙上去搀扶他,给他拍背。
大儿此时又说:“爹,猪猪说的虽然难听了些,但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您再想想吧。”
杨嵘拉住大儿的手腕,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个已经长得高大健壮的大儿子,颤声问道:“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大儿:“……爹,征兵的事,几个叔叔家都恨透了我们……”
杨嵘共有五个兄弟,加上他一共有六个。
这五个兄弟各家多的有四个儿子,少的只有一个。
征兵征的是同姓,就是每个姓氏算一家。
前几年,杨嵘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们被征走,年年上报的都是兄弟家的儿子。
走了以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逢年过节连个口信都没有,人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兄弟们恨他入骨,再好的亲戚,经过这样的事也会变成仇人。
可杨嵘还掩耳盗铃,自觉兄弟之间感情还在,只是一时半会儿绕不过这个弯,等这个弯绕过了,他们还是以前那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关系。
大儿说:“爹,您本来也就有私心,不怪叔叔他们恨您。”
杨嵘咳得撕心裂肺:“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
小儿:“爹,您就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既然都是为了活命,怎么征兵的时候能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如今却得想着全族了?”
杨嵘:“我是族长!”
小儿小声:“也没几个人认了。”
杨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当年就不该生你!就、就算生了、也、也该在便盆里溺死!不用这把年纪了来受你的气!”
小儿:“爹,咱们正在讲道理呢!”
儿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小的们听老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更听大哥的话,而不是自己这个当爹的话,杨嵘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了,没人听自己的,儿子们只是给他找一个台阶下。
杨嵘闭上眼睛,轻声说:“老大啊,听你的吧。”
“你本事大,以后多照顾兄弟们。”
老大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爹,我知道,兄弟齐心。”
杨嵘:“……哎。”
他把自己的兄弟们害惨了,已经没脸跟儿子们说这话了。
而濠州的不少乡镇,都在上演同样的一出戏。
孙德崖也想不到,这惠民,怜民的法子,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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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是不愿意长途奔波的, 在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找到代步的脚力,马是军需,百姓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牛也是奢侈品,地主老爷家才有,百姓赶路就靠两条腿。
濠州无数百姓纷纷踏上了流亡之路。
若是家里还有男丁倒还好些,能拉一个木板车, 女眷在后面推,男丁在前面拉, 孩子们跟着车走。
若是家里没有男丁只剩下女眷的, 就只能轻装逃亡, 衣裳是不带的,就带一些干粮和火种。
而濠州出逃的百姓当中,有男丁的十不存一。
官员们自然也发现了, 派兵在出城的关口卡人,不能放人出去。
女人若要出去,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少点人消耗粮食也是好事,男人不行。
男人能种地,能打铁, 能当兵, 就是身体孱弱的,也还能当辅兵, 总之处处都有用。
于是女人们出逃的更顺利些,她们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杨嵘一家也被卡在了出城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些男丁被赶在临时搭好的围栏里,像牛马一样,周围全是兵,他们动也不敢动,就怕兵老爷把他们的头砍了。
他们坐在地上,周围的人也跟他们差不多,像丧家野犬般呆坐在原地。
杨家的女眷们在外头,一直没走,她们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兵爷,兵爷。”杨大的妻子哀求着小兵,这小兵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膝行着趴跪过去,拽住小兵的裤腿,“我们都是良民,只是想出城看亲戚,兵爷!”
她给那小兵磕头。
小兵看上去不到十四岁,皮肤却异常粗糙,脸蛋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他看着杨大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娘,于是小声说:“这是大人们的事,不会死的。”
杨大的妻子迷茫的看着他。
小兵又说:“……要么是当兵,要么是去做苦力。”
杨大的妻子觉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无论是当兵还是去做苦力,都是一条死路,当兵回不了家,除非残了,但残了怎么办?家里养不起,还不是死。
去做苦力,就是干活干到死。
等杨大的妻子回到女眷当中,妯娌和婆婆都来问她。
“怎么说的?兵爷怎么说的?说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了吗?”
杨大的妻子人还恍惚着。
她婆婆骂她:“平时话比谁都多,怎么这会儿变成闷嘴葫芦了?你刚刚是不是没磕头?!你磕头啊!把头磕破!兵爷肯定就答你了!”
杨大妻子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流着泪说:“兵爷说了,说他们要么去当兵,要么去当苦力。”
女眷们一时没了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了低泣声。
就连她婆婆,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怎么办?”
有女眷问了一句。
杨大妻子吸吸鼻子:“留下,或者走。”
她婆婆此时说:“你们走,我留下来。”
“婆婆!”
“婆婆,我留下吧,您跟着大嫂她们走,大嫂她们都有娃,我没有,我留下陪我家的。”
婆婆摇头道:“我老了,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你们听我的,把孩子们带走,好好养大,叫他们不要忘了自己的亲爹,你们日后改不改嫁我管不了,但这些娃流的事咱们杨家的血,你们不能忘了!否则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女眷们抱头痛哭,只留下一个老婆婆,然后再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男孩们被打扮成了女孩,好在年纪都小,除非脱了裤子,否则等闲瞧不出差别。
杨大他们也在远远的看着,看着女人们哭,又看着女人们走。
杨嵘在一旁笑:“好在孩子们能走。”
杨四,也就是最小的儿子说:“我还没儿子呢!”
没人理他。
孩子们被娘牵着,最小的那个问:“娘,祖母呢?”
女人咬着唇说:“祖母在等着你爹和祖父他们一起走。”
孩子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那我们为什么不等?”
女人勉强地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这话常用来哄孩子,哄得多了,孩子也不信,可孩子们虽然小,但是也感受得到大人的情绪,他们敏锐的直觉会让他们停下更进一步的询问。
杨大他们被关了三天,这三天当中陆续又有人被拉进来。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了。
竟还遇到了几个熟人,他们也发现了,兵爷们并不管他们在里头干什么,说什么话,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不想着逃跑,轻易也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又等了一段日子,不知道几个白天黑夜轮转,杨大他们就靠着一天一个豆渣饼过活——行李早被收走了,兵爷们也给他们什么就吃什么,实在饿得烧心,就只能挖地里的草根吃,竟然也叫他们给撑过来了。
等兵爷们叫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忘了距离自己被关过去了多久。
应该没人再往外逃了吧?
所有人都在想。
他们像牛羊一样被赶在一起,年老的兵爷们会把他们挑出去。
壮年男子在一边,老弱病残在一边,杨嵘自己没能跟自己的儿子们分在一起。
“兵爷兵爷,这几个都是我儿子,他们离了我就不行,您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杨嵘头发花白,哭得涕泗横流,抓住老兵的衣袖再不肯松开。
儿子们也喊道:“兵爷,他是我们爹,真是!”
老兵不像新兵,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要不也得不到这差事,此时冷着张脸,好似人间的罗刹,语气嘲讽地说:“还真以为上阵父子兵呢?老成这样,端的起枪吗?”
“莫要连累你儿子同你一起去做苦力!”
当兵总比当苦力好,当兵有饭吃,也能休息,要是运气好,混出头了,还能混个官当。
做苦力可就是做到死,人形的畜生,除非死了,否则就要一直干活。
几个儿子依旧苦求:“大人,大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爹只是看着老,他有力气,他能当兵!”
杨嵘却不求了。
他对老兵说:“兵爷,我这几个儿子都有力气,能干,肯定能当好兵,我就去当苦力!”
老兵不免多看了杨嵘几眼,乐道:“你倒还有颗慈父心肠。”
“既如此,你们父子再说说话,待会儿我来领人走。”
等父子几个哭作一团,老兵就坐在一旁的草墩子上看,他也老了,下回上战场恐怕就活不下来了,这个年纪的兵哪个不是伤痛不断,陈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体格也不能跟年轻人相提并论。
“看什么?想起你儿子了?”同袍忙完了自己的事,一屁股坐到老兵身旁。
老兵摇头说:“我哪里来的儿子?婆娘都没娶上,还儿子。”
他想起他爹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他爹把他卖了,养活下头的弟弟们。
时间过得久了,他连家是什么样的都忘了,在地主家做奴仆,挨打挨骂都是常事,婢女的月钱都比他们这些干粗活的多,当奴仆,也得跟在主人身边才有前途。
后来主家的人死了,家产充了公,他们这些当下仆的就有了新去处。
男人们当了兵,女人们……
老兵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了眼杨家人,心里有些羡慕。
如果当年他没被他爹卖了,如今又是什么样呢?
他爹是会为了儿子们甘心去做苦力,还是为了不那么辛苦,叫儿子们跟自己一起去当苦力?
老兵问同袍:“你遗书写好了吗?”
同袍:“又不识字,找人写还要花钱,我早跟我婆娘和儿子说,我要是回不去,婆娘想改嫁就改嫁,只一点,儿子不能改姓。”
老兵笑道:“总比我好,你还有两个能挂念的人呢!”
同袍也笑。
媳妇不好娶,就是普通村妇,也更愿意找个种地的,而不是当兵的。
好歹种地的能种出粮食,当兵的管不了家里的事,远在外头,撑不起家里的天——就是月饷,也不一定每月都会发,发了也不一定能到她手上。
比如同袍的媳妇,就是从良的妓,还是年岁大了被赶出来,否则就是妓,他也娶不上。
同袍冲老兵说:“下次若能活着回来,请您去我家喝酒,我那口子做的豆腐能做出肉味。”
老兵:“那可真得去试试。”
他们俩表情都很放松。
死在身边的同袍多了,好像就不那么怕死了。
以前也怕,听见要上战场就止不住的哆嗦,后来似乎就不怕。
死变成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老兵对同袍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晓得出征那天回事什么样的天气。”
同袍也抬头看天:“那谁知道,老天爷又不会提前给我们打招呼,你也别太好心了,时候也差不多,把人领过去吧。”
老兵站起来,他的脚尖在地上点了点,鞋子太大,穿着总有些不稳。
“那边的!跟我走了!”
杨嵘拉着大儿的手:“儿子,听爹的,别硬拼,能逃就逃。”
杨大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逃呢?
哪个又逃得掉呢?
这就是他们的命。
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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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滞了接近两年以后, 林渊再次感受到了人口的大规模流入,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除了别地的汉人以外,竟然还有蒙古人过来——虽然人数并不多,满打满算大约二三十个人,还都是一家人。
他们大约是听说了脱脱在平江的消息,虽然还不能确定,可还是冒着危险来了, 脱脱还是很得人心的,他自己听说的也感叹了一番, 朝廷不记得他的好, 百姓当中还是有人记得。
这家人受汉化程度很高, 连年纪最大的老人也会说汉话,只有穿衣打扮还维持着本民族额风格,林渊只能先叫人去安置他们, 再叫脱脱过去。
跟汉人不同,蒙古人一般是跟着自家的政权走的,元朝还在的时候,出了事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前往大都,后来元朝败了,他们就跟着去北元, 虽说跟汉人混居了这么多年, 也有不少通婚的,但真正平等的来往非常少。
脱脱穿好衣裳, 站在门前,他内心忐忑,踌躇不安。
“爹?”哈刺章手里还拿着油条,另一只手捧着一碗豆浆,他奇怪道,“您站在门口干什么?”
脱脱转身看了眼哈刺章。
哈刺章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忘性大。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还在朝廷的时候,他的人生意义就是接脱脱的班。
现在已经没人提这话了。
近段日子哈刺章几乎一天都晚都不在府中,脱脱只是看着,也从明日问过。
哈刺章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了,他在自己认识这个新的世界,想要在这个新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拿回曾经属于他们一家的荣耀。
脱脱怎么可能去对哈刺章说:“放弃吧,我们是蒙古人,你这辈子只能混吃等死。”
他不忍心对哈刺章说这话。
与其清醒的活着,有时候还不如糊涂一点,这样还能快活一些。
哈刺章近来与楚麟走得极近,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在一处,哈刺章最先也生了楚麟的气,他虽然知道两人立场不同,楚麟也是身不由己,但被人欺骗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尤其是他自己一片真心,楚麟的真心却打了折扣。
还是楚麟几次三番上门,做出一堆保证,两人才重新和好如初。
如今哈刺章就跟着楚麟一起做事,楚麟做的事很杂,哪边需要人哪边就找他——重要的事不敢叫他去干,楚麟实在不是做事的材料,但小事情还是可以的。
比如接待朝廷的使臣。
朝廷如今每隔几个月就会派人来找林渊,主要是招安和示好。
——
哈刺章吃完早饭,与脱脱分别,两人各有事要去做,脱脱看着儿子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哈刺章眼中,可能已经没有皇帝了吧?
就算有,也不再是大都里的那位了。
哈刺章身材高大,身姿矫健,他年纪轻轻,行动如风,像一匹尚且年幼,却已经拥有立身之本的猎豹,再加上他长相与汉人有明显不同,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不少人看着他。
“楚兄!”哈刺章提着衣摆,跑向正在街头上与人闲谈的楚麟身旁。
楚麟看他到了,忙冲摊主说:“我是真有事呢!只得先走了,对不住了!”
说完这话,楚麟拉住哈刺章的袖子,就跟屁股后头有鬼追一样的跑了。
哈刺章不明所以,等二人停下以后,哈刺章才问:“你跑什么?我看那大叔也不像是个脾气不好的,你做甚事得罪他了?”
楚麟脸一红,他生的太好,绯红窜上脸颊,更衬得他唇红齿白,双眼如同含着一汪清泉,他就这么看人一眼,都能让人魂牵梦绕。
哈刺章咽了口唾沫,移开视线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今日干什么去?”
楚麟这才苦哈哈地说:“招待使者,上月才打发走一个,这个月又来,哎,总陪他们吃吃喝喝,我爹说我看着都胖了。”
哈刺章认真道:“没胖。”
楚麟朝哈刺章笑,哈刺章不知为什么打了个哆嗦,他的脸也有些红了,只是皮肤黑,轻易看不出来。
两人沿着路超前走,哈刺章几次三番想说话,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偷偷去看楚麟的侧脸,楚麟生得太好了,无论怎么看,从哪里看,他都是美的,如果说以前楚麟的美只存在于外表,那现在楚麟的美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洗去了自卑和迷茫以后,楚麟就像被拂去尘土的宝珠。
哈刺章忽然问:“你爹娘还没给你说亲?”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楚麟摇头说:“我不成亲。”
他如今已经比哥哥还要体面了,出门在外,别人都叫他一声楚大人,即便他没有确切的官职,但都知道南菩萨喜欢他,愿意用他。
如今他说亲,说的也一定是比嫂嫂家更好的家室。
到时候大哥该怎么自处呢?
一旦他成了家,他就要去面对更复杂的局面,难道真跟大哥抢夺下一任族长的位子吗?
他是一定会赢的,而大哥要怎么办?
那还不如不成亲,反正他对于女色也没有太多的追求。
哈刺章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都冒着热气,他觉得脸更热了,明明走在路上,来往的都是人,可他一听楚麟说不成亲这样的话,心都热了,一时冲动,说话不过脑子:“我也不成亲。”
楚麟奇怪的看了眼哈刺章,哈刺章正看着他。
楚麟像是被什么吓住了般连忙收回目光,说道:“快些走吧,免得叫使者久候,虽然是朝廷的人,但礼数是要够的,不好落人话柄。”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加快了步伐走过去。
哈刺章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楚麟一并快走过去,路上哈刺章又想同楚麟说话,每每开口,都被楚麟拿话头岔开了。
与哈刺章相比,脱脱就不同了,他坐在马车上,马车的目的地就在安置那户蒙古人的房屋。
这户人家当家的名叫布和,脸大黝黑,手脚宽大,身材健硕,肩膀宽得有些夸张,脑袋就显得小了。
布和娶的是个汉人妻子,妻子生了三儿三女,大儿子和大女儿都已经成了家。
按照布和所说——早在几百年前,他家应该是脱脱他们家族的家仆,总之扯了一个圈子,硬生生要跟脱脱扯上些关系。
脱脱被请在上座,他也不推辞,他坐下了,别人才能就坐。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脱脱也奇怪,大部分蒙古人看到情况不对,基本都拖家带口去了大都,怎么会跑到平江来?
布和的妻子倒了两杯奶|子来,脱脱喝了一口,忽然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尝过这样的味道了。
布和:“从中庆那边过来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冲脱脱笑道:“路上听人说您在这儿,我们就过来了。”
实在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这么多人,还有财物,虽说没把牛羊带上,但除了活物以外,能带的都没放过。
带着这么多东西,自然赶不了远路。
脱脱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打算和考量,但人家很淳朴的告诉他:“没别的,就是舍不得钱。”
脱脱只能宽慰道:“既到了这儿,就安心过日子。”
布和还是有自己担心的地方,他有些忧虑道:“都是汉人呢!”
汉人和他们的关系早几年还是不错的,随着世态越发糟糕,他们的关系也就越发糟糕,汉人觉得蒙古人会害他们,蒙古人也觉得汉人会害他们。
脱脱问他:“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布和掰着手指数:“我只有两个女儿待嫁,两个儿子未娶。”
他说:“我这就找媒婆去!”
这是布和的智慧。
姻亲是打进一个新环境的最好办法,他很快就找好了女婿,女婿是不缺的,遍地都是嗷嗷叫着想娶媳妇的年轻男人。
不过布和就给剩下的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于是他又干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在问过脱脱以后,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塞进了两户寡妇家。
两个寡妇都不是新寡了,守了至少有十年,世道还没乱就开始守,也没有子女,因为是寡妇,父母兄弟也不能时时走动,一年到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有时候周围的邻居都不记得里头的人上回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在所有人都还在看热闹的时候,布和就已经站稳脚跟了。
两个姑娘嫁给了本地的大户——这个大户指的是族中人多。
两个儿子娶了寡妇,寡妇的娘家也与他们走动起来。
布和还在城外靠山的地方租了地,买了牛和羊,很快跟周围的住户熟悉起来,买来的母羊和母牛刚下完崽,正是有奶的时候,布和就一桶一桶的卖。
有了住所,有了“亲朋”,有了活干,他们的心也就定了。
——
林渊看着下人们送上来的奶制品,鼻尖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臊味,未经处理的生奶都有一股味。
林渊冲下人说道:“你去问问布和,他家会不会做奶豆腐。”
如果能做出来,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又能多一样补充能量的方便食物。
这些个琐碎的事下头的人也不会报给他,真报给他了,他能被烦死,但不报给他,他又要一直想着。
林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
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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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的火光还没有熄灭, 士兵们围在篝火前聊天,他们穿着新发的棉衣——都是一个色,大小也差不多,用腰带稍微紧一紧,瘦些的也能穿,他们手里捧着水杯,里头倒着热水,还有不少脱了鞋子在火边烤脚。
当兵的无令不能出军营, 别说他们,就是上头的百夫长, 千夫长, 偷偷跑出去也是要砍头的, 管得严,执行军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因为这个, 军营周边的老百姓倒不用过得那么提心吊胆。
当兵的在军营里待上一个月,才能出去走动两天,就这两天时间还得把行程报告清楚。
但军营里倒也有不少娱乐活动——比如林渊叫人弄了篮球和蹴鞠,还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类似于公园免费健身场所里的器材,训练结束以后, 当兵的也能给自己找点事干。
赵老四捧着水杯, 从脚下熄灭的火堆余烬里扒拉出一个红薯,吹了两口就剥了皮开吃。
旁边的人笑他:“你还藏了一个, 急什么?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明天有肉汤喝呢,不比单吃这个好?”
赵老四三两口吃完一个红薯,并没觉得太饱,他是逃难来的,媳妇孩子都死在了路上,他无处可去,在高邮又没有亲戚,明知当兵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也还是咬牙投了军。
“这么好的东西,明日还有?”赵老四舔了舔自己的牙,还想从牙上舔点红薯下来。
同袍笑他:“这是什么好东西?现如今外头种它种得最多。”
“这玩意长得快,长得多。”同袍以前也是种地的,提起这个也来了精神,凑过去与赵老四详谈起来,“一天一个样!”
“就那么一点,能收这么多。”
同袍皮肤黝黑,笑起来连牙豁子都露了出来。
赵老四说:“我更喜欢吃红薯。”
身边的人都说:“我也喜欢吃红薯,土豆没红薯甜,也没那么香。”
“那红薯和土豆,只有咱们这儿能种吗?”赵老四小声问。
同袍:“这两样东西不怎么挑地,哪怕是下等地也能种,收的也比别的多。”
赵老四瞪大了眼睛:“那……那我逃过来的时候,一路也没看着有人种啊。”
随着林渊这边红薯土豆产量的激增,一直居高不下的粮价缓缓回落,但林渊一直托着红薯和土豆的价格,他要让人们觉得种这两样有的挣,人们都是逐利的,或许饿肚子的时候觉得种红薯和土豆是好事,但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当然就想挣得多一点。
现在他手里除了几个大城能做到收支平衡,自产自销以外,别的小城还得靠他给粮食。
红薯和土豆也就没有流出去,毕竟自家人还吃不够。
也不是没人不想要种子,各方势力来打听的并不少。
粮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当兵的要有饭吃才会听话,也要有饭吃才有力气上战场。
但距离上次林渊砍头立威还没过去三年,商人们蠢蠢欲动,却没几个真敢上手的,都盯着别人,想看看别人时候动。
有时候暴力威慑确实能带来相对长久的安稳。
“三日后要抽些人去镇子上,这回怎么抽?”
当兵的还在闲谈,赵老四是新来的,听不懂,他茫然的看着同袍。
同袍解释道:“就是带着吃的和穿的,给那些穷山僻壤里的人送过去。”
赵老四吓了一跳:“管他们干啥,那不是……”不是吃饱了撑了吗?
同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兵?”
赵老四疑惑道:“将军的兵?”
同袍们发出哄笑:“是南菩萨的兵!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那南菩萨有颗天生的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这才叫咱们去救那些受苦的人。”
赵老四更疑惑了。
这些当兵的竟然也真心爱戴那个南菩萨?
世上的道理,不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
赵老四也见过好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反倒是自私自利,刻薄残暴的人过得更好。
“没有南菩萨,我早就死了。”同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当时又瘦又瘸,进了军营多亏了同袍们照顾我,这才养了回来,就我以前那样,谁会浪费粮食来管我?”
众人吵吵闹闹,不知谁先起了话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以前,好好的闲谈时光迅速转变成了忆苦大会。
翌日清晨点兵的时候,赵老四也在下次去镇子的人选中。
同班的战友在训练结束后都向赵老四表达了羡慕之情。
“难得出去一次,不要愁眉苦脸的,虽然路上苦了一点,但挺有趣的。”
赵老四奇怪:“有趣?”
同袍勾肩搭背地说:“比闷在军营里好啊,还能比赛打猎,猎的猎物都归自己,没猎物就啃干粮,白天赶路,晚上一闭眼就能睡着,累是累,但难得能累的那么快活。”
赵老四却说:“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待在军营里。”
军营多好啊,有厚实保暖的衣裳,一年至少有两套,每天都能吃饱,就算没有肉,红薯和土豆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一人有一张床,虽然很小,但躺下一个大男人没什么难度,翻身也不算难,他在家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张床。
他害怕这次出去了,如果走到半路被丢下了怎么办?如果走丢了怎么办?他不认识路,说不定就在路上饿死了。
赵老四睡不着,他害怕半夜被拖走,他哪儿都不愿意去。
到了列队集合的时候,清点人数的士官才发现少了人,军营里军纪森严,迟到早退这种事是绝没有的,而且实行的还是小班连坐制,轻易不会有人有胆量犯错。
“赵老四?这是哪个班的?班长呢?!叫班长过来!”
班长也很无语:“昨天睡前倒是听他说过他不想去,但我也没想到他真有胆子临阵脱逃。”
这么大个活人,总不可能真的瞬间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都说了以后这种事能不点新兵就别点。”
新兵都有这个毛病,他们一开始会欢天喜地的待在军营,然后打死都不愿意踏出军营一步,只有跟里头的人熟识了,清楚里头的运作了,才会变得平稳下来。
这里倒是没有逃兵——可不愿意出军营的兵,从某种程度来说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赵老四最后是在床底下被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就连出都出不来,只能把床卸了,赵老四不敢动,趴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费粮食,我不出去,别赶我走……”
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班长只能对清点的士官说:“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了。”
士官叹了口气:“要我说啊,就不该给新来的机会。”
赵老四如愿以偿,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去,他更喜欢小小的宿舍,以及每天相同的训练。
顶替赵老四过去也是同批进来的新兵,名叫冯狗剩,因为表现的不错,人看着也不算瘦弱,比起赵老四胆子更大,所以就挑中了他,冯狗剩背着行囊,每个当兵的背上都背着这东西,里面有他们自己要吃的干粮,还有些必需品。
这些背包都是女人们缝制的,用最结实的粗布制成,容量很大,有两条肩带,下面还有根布条,可以在腰上系起来,比以前省力多了。
冯狗剩也赶过路,但从不是这样赶路,那时候赶路,肚子是瘪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到了目的地以后能不能找到活干,现在他肚子是饱的,虽然累,但身体是有劲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整队休息的时候打量周围的农田。
“这都荒了好几年了。”冯狗剩看着荒芜的土地,心疼的不行。
旁人叹气道:“守着地吃不饱呢。”
农户种着地,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抛弃土地背井离乡,说出去真像一个笑话。
冯狗剩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一年四季都忙着耕种,像是任劳任怨的耕牛,从没有休息的日子,收获的时候,他们守着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穗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他们家的粮仓永远只有那么点粮食。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地里那么多粮食,却还是吃不饱肚子。
冯狗剩弯下腰,捏了一把土,捏了点放进嘴里,他冲旁边的人说:“这地好,是肥地。”
“你还有尝土的本事呢?”
“老庄稼把式才会吧?”
冯狗剩腼腆地笑了笑:“不一定准,就会一点。”
“对了,这儿既然有这么多田,怎么没看到村子?”冯狗剩站起来,奇怪的朝远处眺望。
有人回:“这儿原本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原先叫什么村也没几个人记得。”
“不过以后估计会好起来。”
冯狗剩问:“怎么?那些人还会回来?”
“那估计是不会了,但南菩萨肯定会让人过来。”
“是啊,南菩萨在,肯定就有人来。”
“南菩萨就是心眼太好了。”
“多亏有南菩萨啊……”
第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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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高邮不同, 平江的所有政策都是林渊慢慢潜移默化改过来的,他现在习惯叫一堆人过来议事,然后选择合自己心意的意见采纳,这样会表现的不那么像□□,但实际上还是□□,只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罢了。
林渊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头的人不会听下头人的意见。
下头的人眼光容易局限在一亩三分地上,有大局观的人是少数,人人都有一张嘴, 都有自己的道理,都有想争取的权利。
真正想有成绩, 就得所有人往一处想, 劲往一处使, 各司其职,不多问不多想,事情办得才快, 才漂亮。
林渊知道自己正走在一跳极危险的路上,一旦他行差踏错,为他的错误买单的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这样一条路,他也必须坚定的认为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
近来林渊越发的沉默寡言了,他想得越多, 心思越多, 给人的感觉也会发生变化。
宋石昭日日跟林渊相对,他的感觉是最敏锐的, 用宋石昭的话来说,林渊是“内敛”了。
“以前您像一把刀,虽然锋利,却也易碎。”宋石昭一边给林渊斟茶,一边说,“如今您有了刀鞘。”
洗去了浮躁,林渊变得越发沉稳了。
林渊认真看了眼宋石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打量过人了,宋石昭有这么老吗?
“这些年多亏了先生。”林渊认真道。
宋石昭最近也变了,脾气变好了,林渊感觉的出来,去年宋石昭还不像今年这么和蔼,那时候他大约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了,恨不得把林渊身边冒出头的新人全部撕碎,只留他一个得用的。
但宋石昭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
林渊接过宋石昭递过来的茶,君臣坐在窗边对饮,窗台下摆着四方桌,上头放着棋盘,林渊近来迷上了围棋,偶尔下一下。
宋石昭放下黑子,头也不抬地说:“北边已经安定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别的,这几年都翻不出什么风浪,南边不行,几方势力虎视眈眈。”
林渊点头,落下白子,两方博弈,有来有回。
宋石昭笑道:“大人的棋艺越发精湛了,假以时日,恐难寻敌手。”
林渊笑出了声:“这马屁拍的漂亮。”
宋石昭也跟着笑。
宋石昭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那小明王什么时候能与刘福通……”
这天下大多数造反的打的都是红巾军的名号,红巾军哪里来的?白莲教来的,谁是红巾军的正统?自然是小明王,韩山童虽然死了,但是父死子继,小明王就是正统的延续,哪怕刘福通现在掌握着以小明王为代表的政权的话语权,他也不敢杀了小明王后继位。
原因简单,连所谓的正统都能说杀就杀,那他这个不是正统的,岂不是更能杀了?
就像元朝,第一例造反的出现后,后面造反的层出不穷。
如果刘福通自己做了弑君的表率,下头想取而代之的人不会少。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大约就是刘福通也遭受着阻力,跟随小明王的人里,应该也有一部分是为了韩山童和所谓正统。
一旦小明王倒了,红巾军就不再是“师出有名”,虽然手握权力的人不会放下权柄,但百姓可不懂这些,至少短时间内,红巾军会遭遇重创。
那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
宋石昭越是想,就越恨不得冲到刘福通或是小明王面前,叫他们杀了对方。
只要能让他过去,他就一定会助长其中一方的野心,叫他们去与另一方拼个你死我活!
哎!要不是当时平江事情太多,他早就自己动身了,怎么会叫安老四去?
宋石昭低着头,看来是该把事情分派下去,他把下头的人压着不叫他们冒头,等真有事需要办得时候,下头一个能提起来的都没有。
林渊看着宋石昭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幸灾乐祸道:“现在知道一个人干不完所有事了吧?”
宋石昭腆着一张老脸:“那也是您心疼臣。”
林渊也认真道:“那就不要恃宠生娇。”
宋石昭也来劲了:“哎,这郎君的心就像摸不着的风,臣也老了,不及外头的花花草草颜色好,不再用点手段,怎么留得住君心呢?”
林渊喝了口茶,不动如山:“你是恨不得天底下就你一个得用的人,但你也这把年纪了,也得用得劳逸结合,不然你累趴下了,下头的人还不是会蹿出来,到时候我用了,你又得醋。”
宋石昭忽然不说话了。
林渊这番玩笑话,他听在耳里落在心上,鼻头有些发酸。
他发现林渊是真的一直在包容他,一直在爱护他,他霸占着他身旁的位子,林渊不是不知道,他只是纵着他而已。
这叫宋石昭心潮激荡,难以平复。
林渊问他:“你手底下现在有能用的人吗?”
宋石昭这回也不藏着了,说道:“我都看过,有些只能当小吏,那些我都给他们找到活了,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就是性子太硬,还需要磨一磨。”
林渊点头,他忽然说道:“我记得有一个叫郑清风的,他怎么样?”
“失意了半生的人。”宋石昭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点怜悯,但这点怜悯什么也抵不了,“做个文臣是够了。”
“是个清官。”
林渊:“那就行,正好需要一个区长。”
平江重新规划了行政单位,村长,镇长,县长,区长和市长。
至于林渊,他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称呼,所有人都叫他大人,百姓叫他南菩萨。
虽然暧昧,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宋石昭也是赞同的。
按照宋石昭的话来说:“就算大人现在还没有称帝,但手中握着的,已经是皇权了。只要有权力,称谓不算什么。”
区长看起来权力不大,但实际上算的上是半个知州了,市长看着大,但权力是被分化了的。
总的来说,区长比市长有实权,但市长又有监督权,区长不用调任,市长五年调换一个。
“郑清风也算走了大运。”宋石昭在心里想,要是换一个人,谁会用这样的臣子?光是他以前做的事,就够他被冷落到死了。
林渊落下最后一子:“你手里的人,尽快给他们找个位子,人尽其用,否则白费粮食。”
宋石昭连忙应道:“是。”
“还有吴长青。”林渊没什么表情,“你去敲打一下,免得他心大。”
宋石昭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吴长青倒霉,他高兴着呢!
吴长青有才华,但是也有弊病,林渊因为他的才华用他,也因为他的弊病不敢信他。
他有着普通读书人都有的通病,爱权,也有佞臣都有的通病,爱弄权。
如今吴长青在读书人中有了一定的声望,就跃跃欲试的想跟宋石昭打擂台赛。
而林渊并不愿意帮他。
准确的说,吴长青在他心里的位子还没有宋石昭重。
他能确定无论在何种境地下宋石昭都不会背叛他,就算他死了,只要他还有血脉在世,宋石昭就会对他的血脉忠心。
他却不能确定吴长青能否做到。
再说了,宋石昭只有一个,可吴长青有千万个。
没了吴长青,他最多惋惜几声,逢年过节恩赐他的家人,过上几年也就忘了。
但没了宋石昭,他恐怕要头疼许久,或许再也找不到继任者了。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茶,对林渊说:“大人要敲打他,何不从他那里提携一个上去呢?那些读书人不就冲着这个去的吗?”
林渊抬眉:“先生有人选了。”
他是肯定,不是疑问。
宋石昭低着头,谦逊道:“只是多看多问,为我主分忧罢了。”
林渊也不跟他打口头官司:“道来。”
宋石昭:“他府里如今便有一个,姓杨,名叫杨绍成,为人如何不甚清楚,但原先是个师爷,经手的案子不少,破案倒是不错,如今正缺这么个人。”
林渊想了想:“叫他去做理正吧。”
理正是个新名头,在高邮实行过,其实就是法官,林渊把权力分化,不同的部门管不同的事,个人的权力就会被缩小,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比之前更好,可也不会更差了。
——
“他好大胆!”吴长青气得仰倒,“我可待他不薄!”
吴长青的长子看着他爹的脸色,连忙过去顺气:“爹,别气坏了身子,他那样的人,本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吴长青气得拍桌,青筋毕露:“杨绍成!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长子没敢说话,他家里他爹最大,他爹在,谁也说不了话。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吴长青捂着肚子,气得肚子疼,“我就不该留他在府里!”
昔日宾客如今一朝登天,踩得还是他这条登天梯,表面得一脸笑容的送人走,没了外人,这一腔怒火才终于发泄出来。
他未必不知道上头的想法。
但他不能去恨林渊,只能去恨杨绍成。
第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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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静, 红袖坐在床边,她住在一个极小的房间内,跟另外六个宫女共享一张大床,没有单独的衣柜,没有单独的梳妆桌,这几乎是红袖十多年的生命中最窘迫的时候,从她接第一个客人开始,她就享受着妓院最好的资源, 成为了头牌。
对红袖而言,她的命运是既定的, 她所幻想的最好的未来, 就是等待着在最好的年纪抓住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或许是富商,或许是个少爷,然后被赎出妓院, 从一个大点的牢笼,进入一个小的牢笼。
她会得宠,然后失宠,她的出身注定她无法成为任何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或许她不会被赎出去,等她老了,她会在妓院成为一个扫地的婆婆, 佝偻着身体, 擦拭着台阶和地面,没人会知道她风华正茂时也曾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想过很多, 却没想过自己会坐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想过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会成为她如今依仗的经验。
“安秀,别坐着了,快上来睡。”宫女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叫她,“明日还得早起干活呢。”
红袖爬上床,盖上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宫女们小声说着白天的事。
“我睡不着,下午姑姑罚我跪,我膝盖现在还疼。”
小宫女们都是小吏的女儿,她们没有享受过权贵的奢侈生活,和普通百姓家女儿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不用饿肚子,但活还是要干的,小吏的俸禄加上受|贿也不够一个家庭享受。
“姑姑好凶……”
“她们把皇后娘娘藏着呢!”
大宫女们把持着皇后身边的所有事,她们是皇后的眼睛,是皇后的耳朵,她们把小宫女们压在下面,就是害怕她们窜上去了,自己就得下来,毕竟皇后身边的位子是数得着的。
但在小宫女们天真的幻想中,皇后是被大宫女藏起来了。
红袖静静的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皇后娘娘脾气好呢,听说犯了错也不打板子。”
“皇后娘娘不打,姑姑们要打的,打手心也疼啊。”
“听说打二十下手心,手就肿了,打五十下,手就废了。”
“我们可不能犯错,挨打事小,丢人事大,我家里还等着我从宫里出去呢!”
虽然出宫时年纪就大了,但在宫里待过的姑娘,出去以后更好说亲。
能进宫是有面子的事。
“听说李娘娘最受宠,皇上每天都去找她。”
“李娘娘长得美呢!她们都说李娘娘比杨贵妃还美!”
“不美能让皇上爱她吗?”
“快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别把姑姑吵醒了。”
小宫女们这才不说话了,有些人闭上了眼睛睡觉,有些人还睁着眼睛,跟旁边的小姐妹对视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闷笑。
阳光普照大地,这座临时的狭小皇城从黑夜中苏醒,内侍和宫女们脚步匆匆,早春寒气未散,他们穿着棉衣行走在皇城中,红袖跟着宫女们低头前进,她们的目光永远看着面前的路面,谁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前方有谁。
“安秀,你跟我来。”领头的宫女叫住了红袖。
红袖规矩的走到她面前,红袖低着头,目光茫然不安,就像每一个心中忐忑的年轻姑娘。
宫女冲红袖笑了笑:“我看你老实,人也乖巧,正巧殿里有位姐姐离宫,差一个奉茶宫女。”
红袖眼中迸发出光彩,她看上去十分雀跃,小心翼翼地说:“我给张姐姐买了胭脂。”
宫女姓张,此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又不是冲着这点好处,就是看你乖巧,给你个机会。”
红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姐姐念着我。”
她可给了这位张宫女不少好处,带进宫的金子几乎全给了她,才勉强打通了这个关节。
如果张宫女没有完成承诺,那她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到时候只能传信给安老四他们,重新想办法,最开始的计划也得宣告失败,而她也只能成为他们在宫中的一只眼睛。
张宫女接过红袖递过来的一小盒胭脂,抿嘴笑道:“日后若能在娘娘面前得脸,可别忘了我。”
红袖:“借姐姐吉言,若有一日发达了,必不忘姐姐的大恩。”
“这便走吧。”张宫女在前面带路,叮嘱红袖,“去了殿里可得谨慎些,你聪明,别的不用我提点,就记得一句,别人倒不用管,那位赵姑姑可得小心,她在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你若得罪了别人倒还好,若是得罪了她,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袖小声问:“赵姑姑很凶吗?”
张宫女带着她穿过小门,这边没人经过算是死角,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经过以后才拉着红袖说:“赵姑姑是跟着娘娘的老人了。”
“在娘娘还没进宫前就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张宫女说,“她不爱财,你也别凑到她面前去送礼,赵姑姑喜欢老实人。”
红袖明白了,甜笑道:“多谢姐姐。”
张宫女笑道:“你好了,我也能更好,是不是?”
能在宫里混的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就是出了宫,生了孩子,说不定也能回宫里继续当嬷嬷,要是运气好,主子有了孩子,也能回来当奶娘,到时候就是一步登天了。
只要能被主子记得,别的都是虚的。
奉茶宫女能做的事并不多,就是给皇后煮茶,如果皇后身边的宫女把着,那她连端茶到皇后面前混脸熟的机会也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争这个位子的人也能抢破头。
“赵姑姑,这就是安秀。”张宫女把红袖带到赵姑姑面前,所有在殿内的宫女,都要在她面前过一遍。
赵姑姑三十多岁,她板着一张脸,有一种超过年纪的刻板感觉,她的嘴唇很薄,显得有些刻薄,她的背微微佝偻,这是长年累月弯腰带来的结果,无论她在皇后面前多么得脸,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她也只是个面对主人不能直起腰的奴婢。
赵姑姑只是打量了红袖一眼,淡然地说:“老实本分,做好该做的事,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红袖低着头,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是,谢姑姑提点。”
赵姑姑:“提点算不上,跟过来吧。”
红袖是学过点茶的,她的茶艺很好,妓院出身的花魁,她要精通琴棋书画,能和文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要会伺候人。
在古代当高级妓|女,也是一项技术活。
“不错。”赵姑姑喝了一口红袖点的茶,最终下了这么一个评语,“手艺还成。”
红袖恰当的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赵姑姑斜看了她一眼,红袖瑟缩的缩紧脖子。
赵姑姑:“如此跳脱,像什么样子?这里是皇后的宫殿,是天下女人的表率!”
红袖低着头:“是。”
赵姑姑移开视线:“你是皇后娘娘的奴才,要为皇后娘娘尽忠,若叫我知道你与外头互通有无,我就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赵姑姑敲打完了,红袖才被别的宫女领走。
虽然是皇后的宫殿,但其实并不大,安丰毕竟只是一个县,无法跟大都相比,也无法跟真正的皇城媲美,只是所有人都假装这里就是皇城,装得久了,好像宫殿也变得更加富丽堂皇起来。
红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一切,内心却充满了鄙夷。
这里的女人们以自己成为皇后的宫女骄傲,她们把自身的荣辱系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叫她们生就生,叫她们死就死。
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
她曾经也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
但后来她发现,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得快活。
就好比她如今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要为家族的荣誉,也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她是自己选择了这一切。
所以她可以面对这次选择带来的所有好处和坏处。
这些女人却不行。
如果皇后倒了,她们也就完了,甚至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红袖站在茶室里,身后放着数不清的茶叶,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茶香,她的手腕很细,很白,她穿着宫装,梳着最普通的发髻,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宫女各做各的事,没人发出声音,安静的好像身处墓穴之中。
皇后的宫殿,说来体面,但只有皇后的宫殿有什么可体面的?
皇帝在谁那,谁那才体面。
外头的人都说皇后慈善,可没人想过,如果皇后真的慈善,为什么李娘娘如此盛宠却没有产子?皇上年轻力壮,龙精虎猛,宫里还不是没有皇子皇女,李娘娘也正当壮年,每日都有太医请安,受宠最多,男女相合,乃有子,这才是自然。
红袖嘴角含笑。
她不怕皇后凶残贪婪,就怕皇后无欲无求。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人。
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别人又怎么在她身上谋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她越凶狠,红袖就越可能爬上去。
红袖深吸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还得继续蛰伏,徐徐图之。
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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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那边来人了。”
亲兵站在帐外,此时天还未亮,大雾弥漫,天暗如墨,陈柏松睁开眼睛,分明是才醒的人,眼底却没有丝毫困顿,清醒的不像是刚睁眼的人, 他披着大袄坐起来,套上鞋袜后走出去, 冷风一激, 更精神了些。
陈柏松眺望远方, 问道:“派的谁来?”
亲兵:“是个老东西,胡子一大把。”
陈柏松皱起眉头:“问你身份,谁问你年纪了?”
亲兵一愣:“说是被抓的那位张大人的爹。”
陈柏松:“先把人安置了吧。”
亲兵点头, 直接下去了。
陈柏松这才回去重新穿衣服,在军营里他穿着盔甲,盔甲重达三十多斤,每回穿戴都是麻烦,得让两个亲兵一同上手,才能迅速穿戴整齐, 每回脱下就是大汗淋漓, 里衣全湿,在军中又没有条件每日净身, 陈柏松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臭了。
亲兵举着胸甲给陈柏松穿戴,凑近了以后鼻子一动,笑道:“将军日后若是娶妻,怕是新婚夜得把新娘子给熏死。”
另一个亲兵也笑:“将军愿不愿意娶妻还两说呢,咱们将军英雄盖世,哪有女儿不爱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子都爱文绉绉的书生。”
陈柏松穿戴好盔甲:“你们既然话这么多,今日就在这帐内待着吧,好好说说话,一刻也不许停。”
亲兵对视一眼,连忙说:“将军,我跟他可没什么说的,有说闲话的功夫,还不如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您说是吧?”
陈柏松迈开步子,亲兵紧随其后。
他数月前打下了汝宁,林渊那边还没有派人手来接,只能先由他来守着,陈柏松虽会打仗,却不会管事,他想的法子也简单,把兵驻扎在城外,不许士兵进城祸害百姓,也不许里头的人进出,汝宁是个大城,里头的田地粮食足够,就是围上几年也饿不死。
至于汝宁原本的官员,如今都在军营里被严加看管。
汝宁难打,陈柏松跟他们周旋了半年时间,打了不知道多少场,有来有回,颇费了些周折才拿下来。
不过最后能拿下来还是运气好的缘故,汝宁城大地丰,里头的富户无数,兵力强劲,粮草充足,而且城墙高耸,他们要是硬撑,陈柏松还真没有什么好法子。
毕竟攻城艰难,即便有攻城器,里头的不开城门,拿命跟他们硬撑,陈柏松的十万大军,最后还是得回去。
十万人,光是吃就得吃多少东西,拿不下汝宁,光靠运来的粮食也很艰难。
幸而汝宁那边先不愿意拖,若是一直拖下去,陈柏松反而无计可施。
汝宁共有五万大军,这五万大军还没有算辅兵,并且各个都是年轻力壮,没有拿老弱病残充数,手里的武器皆是锋利之器,更何况他们背靠汝宁大城,能守能攻,见势不妙就躲入城内,派出弓箭手驰援。
陈柏松走入大帐,入帐便瞧见端坐在里头的老头,老头穿着布衣,衣料粗简,半点不像富贵人家出身,留着一嘴的花白胡子,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假模样,可惜陈柏松见惯了陈半仙那一伙人的假模假样,实在升不起什么尊敬之心。
“老丈前来所为何事?”陈柏松坐到案后。
老头站起身来,朝陈柏松拱手道:“见过将军,老头我今年七十有四,没几年活头了,今日前来,是想为我张家求一个恩典。”
陈柏松目光如炬:“哦?老丈道来。”
老头沉着道:“敢问将军,为何不领军入城?”
陈柏松笑道:“老丈来求我一个恩典,却质问起我来了,也不知如今谁是胜者,谁是阶下之囚?”
老头也笑:“将军不必拿这话来臊小老儿,将军若是有胆气,只管领军入城便是,何必在这城外荒芜之地驻扎?将军只要放了我儿,小老儿在城内也有几分薄面,必然叫各家管好各家人,迎将军入城,里子面子都有了,将军何乐而不为呢?”
“我那儿子也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将军放他一马,两下便宜,这难道不是好事?”
陈柏松点头:“却是好事。”
老头面色不改,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老丈有几个儿子?”陈柏松问道。
老头:“小老儿身子不好,儿子就这一个,否则今日也求不到将军头上来。”
陈柏松笑道:“老丈既来了,也不必忙着走,先去与您那宝贝儿子见一面再说,一叙父子之情。”
老头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柏松便招呼亲兵:“带这位老丈去见见张大人,收拾了住处,先住几日再说。”
这话落音,老丈还想再说些什么,亲兵却已经站在了老丈的面前,两个亲兵都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狠,身上还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杀气,老丈只能闭上嘴,跟着亲兵们朝外走。
“大人,我那儿子可还好?”老丈跟在亲兵身后,连连问道。
他可只有一个儿子,跟城里其他大户不同,没了一个儿子,还有第二个,就是一连死几个,也不怕没儿子继承香火延续家族,他就只有那么一个,而他自己也七十多了,就是想再生,也生不出来。
亲兵嘲笑他:“你刚刚在我们将军面前不还翘得很吗?以为我们将军怕了你了?要我说,就该把你儿子阉了,用他那东西泡了酒送到你面前,你才晓得我们将军不是好惹的。”
老头的脸都绿了。
他想破口大骂,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他有求于人,就要把姿态放低。
亲兵带他穿过帐篷,来到一块空地面前,这里自然建不出牢房,但囚车上的囚笼还是做得出来,不过这就比在牢房还要憋屈,牢房好歹还能走动,牢笼最多就侧侧身,吃喝拉撒都在这笼子里,当兵的想出了一个办法,为了方便清理,笼子里放着干枯的稻草,几日换一次。
老头一瞧,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儿啊,儿啊!”老头扑到囚笼前,看着坐在里头的儿子,一身的脏臭,简直臭不可闻,原本体面的儿子,如今胡子盖了满脸,人倒没怎么瘦,但如今看上去,完全是个野人了。
老头痛苦流涕:“儿啊!”
“野人”张大人也扑到牢笼前,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爹,爹,救我出去!这里不是人待得地方!”
老头保养得不错的手拉住儿子的手:“儿啊,听爹的,再忍一忍,爹肯定救你出去,那将军不松口,爹说了,他只要放你出去,爹就迎他进城。”
张大人瞪大眼睛:“他想要什么?他这都不答应,他到底想要什么?”
“儿,你在这儿这么久了,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关着你们?”老头小声说,“他关着你们,必定是要用你们换些好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要什么好处。”
张大人也压低了嗓门:“不是求财,就是要人!”
“既然他不愿意进城,肯定是要金子和女人,爹,给他,都给他,叫他放了我。”
老头连连点头:“都给,都给,只要能把你放出来,爹什么都给他。”
张大人也松了口气,他知道家里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但是也一直担心家里不敢拿出全部身家来救他,毕竟他还有儿子,儿子虽然还小可能会夭折,但那也是张家的骨血。
甚至他还想过,如果他没有儿子,或者儿子死了,说不定他得救的几率会更高。
“看够了吧?”亲兵翻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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