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下, 霍长歌跟着司晏明朝着太后的慈宁宫而去。
太后的慈宁宫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庄严巍峨, 静静的矗立在隆宗门西侧。
那太监先请了司晏明进去, 却让霍长歌在外头等着太后宣召。
霍长歌知道,这是宫中的规矩。
只是司晏明是太后最心爱的嫡孙,从小也在太后膝下长大,这么多年来没有毁在皇后的手中, 仰仗的也是太后的护佑。
情分不同,规矩自然就不同。
站在慈宁宫殿前的出月台静等, 半下午的日头不小,滟滟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 霍长歌抬起头,望着左右门楹上的对联。
兰殿颐和尊备养, 萱庭集庆寿延禧。
是当今圣上亲笔写的, 以示对太后的尊崇之心, 也聊表他重孝之心。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就瞧见方才那个太监又一路小跑着从正殿里出来,对着霍长歌说道。
“霍二少爷里面请,太后正在外头等着您。”
霍长歌对着那太监点点头。
只听见对方倒是没有急着进去, 反而是凑近了霍长歌,压低了声音对着霍长歌说道。
“陛下也在里头,看起来像脸色不大好,就连方才进去的宁王殿下也受了训斥, 您自求多福。万不要说错话了。”
霍长歌闻言,忙点头,将一个荷包塞进了那太监的袖子里,笑着感谢。
“多谢公公嘱咐,长歌在此谢过了。”
那太监倒也没有推辞,将那个荷包从袖子里滑到了手上轻轻捏了捏,随即收进袖子里,这才收敛了申请,让霍长歌跟着自己进去。
正殿里头,袅袅香雾萦绕,那种素净的香味,就仿佛是踏上坐着的年老女人一样,透着一种圣洁的如同金身佛像一般端丽庄严的样子。
她的身边站着一身宫装的小郡主,正在对着霍长歌粲然而笑,霍长歌也是勾了勾唇,看了小郡主一眼算作回应。
这一切正被一双清明睿智的眸子看在眼中,她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略显得几分亲近的对着霍长歌说道。
“长歌,来了。”
霍长歌知道,太后对着自己这般亲热,不单单只是因为去世的霍老太太的关系,更加是因为小郡主的缘故。
他目光偷偷扫一眼现在地上的司晏明,又看看坐在太后身边喝茶的皇帝,也是瞧见了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也大约知道了皇帝怕是知道了程奕铭做的事情。
只是如今看皇帝这样子,倒是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却见一旁的司晏明对着霍长歌投去了放心的眼神,霍长歌立刻乖觉,一颗心也登时放了下去。
他循例请安。
“见过皇上、太后,皇上万岁平安,太后千岁吉祥。”
皇帝凉凉扫了一眼地上霍长歌,过了会儿才抬手。
“起来。”
太后瞧着皇帝还在生气,唇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开口吩咐伺候一旁的太监。
“给宁王和长歌赐座。”
皇帝倒也没有什么表示。
一旁伺候的太监见此,这才赶紧去搬了凳子来,让司晏明和霍长歌坐下。
太后这才拍了拍身后小郡主的手。
“你也坐下,反正杏园鹿鸣宴那日你也在,也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小郡主巧笑倩兮,一边帮着太后捏肩,一边说。
“意云就不坐了,意云喜欢站着帮太后捏肩。”
太后瞧着自家孙女如此贴心,心里头更加高兴,她呵呵笑着,冲着皇帝也道。
“皇帝,你别总是板着张脸,方才那程奕铭哀家是见过了,的的确确是一表人才,最厉害的还是那张嘴,随随便便就能说死个人。”
太后说到这里,闭着眼睛念了一句佛号,随后又道。
“既然老三和长歌有话要说,那你就陪着哀家也一起一听一听。听听他们有什么稀奇事要说的。”
皇帝听着太后这样说,脸色略好了一些,他喝了一口茶,指了指放在面前的那些东西,又指了指跪在一旁的几个与此地明显格格不入的人。
“太后,该听的朕都已经听完了。这些事情说到底还都是孙文衍做的,证据也都是孙文衍留下的,程奕铭许是有所沾染,大约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在这今日殿上他也出面澄清了,甚至告发了孙文衍,到底不算真的无可救药。”
霍长歌算是听出来了。
大约是因为程阁老在皇帝的人生之中留下了太重的痕迹,以至于程奕铭哪怕是犯下了如此过错,皇帝到底也没有真的将他如何,甚至还出言帮着程奕铭开脱。
霍长歌思虑半晌,还是起身对着皇帝行了叩拜大礼。
三叩首之后,霍长歌才郑重其事的对着皇帝说道。
“启禀陛下,长歌有话要说,只是接下来的话怕是会惹怒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蹙眉,许久才挥手让霍长歌继续说。
“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可若是今日出了慈宁宫,你要在出去胡说,朕定然不饶你。”
霍长歌忙道。
“长歌并不在乎自身荣辱,只不愿圣听被蒙蔽,不愿意陛下无法看见事情真相,今日之事,长歌就当是说个奇事与太后陛下,出了慈宁宫也就忘记了。”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
皇帝既然已经在殿上当着三司的面,定下了是孙文衍的过错,程奕铭该赏而非该罚,那此事也就不能再变了。
否则朝令夕改,皇帝的威严也就不再了。
果然,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口里,他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整个紧绷的后背也舒缓了下来,慢慢的往后一靠,示意霍长歌有话就说。
霍长歌扫了一眼放在皇帝面前的那些证据,随即说道。
“陛下还记得九门提督所奏,那日杏园鹿鸣宴,长歌落水之后曾说有人推长歌落水之时,自己也掉落水中。之后提督大人命人抽干杏园湖中的水,随后找到了四条食人怪鱼。”
霍长歌顿了顿,又言。
“而除了食人怪鱼之外,湖底的石缝之中,还卡着半个人。”
皇帝闻言,不过微微挑了挑眉,缓缓点头。
而一旁的太后也仿佛才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小郡主,低声问道。
“还有这事儿,你怎么不同我说”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悄声对着太后撒娇。
“意云这不是担心惊吓到了太后吗?太后千金玉体,若是因为这种腌臜事受到了惊吓,那可是大罪过了。”
太后浅笑,捏了捏小郡主的嘴。
“你啊。”
祖孙两人在那儿低语,霍长歌却已经说到这尸体的由来。
“……启禀陛下,此事之前九门提督大人一直没有机会说,幸而长歌也知道一二,因此便替提督大人回禀了。那半具尸体已经找到了是谁人的了。”
皇帝闻言,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诧异的望向了霍长歌,狐疑道。
“哦?那人是谁?”
霍长歌并未直说,只是再次叩拜,俯身恳求道。
“陛下,程奕铭和孙文衍这事,如今孙文衍已死,已经无根可循,长歌也无法求陛下为我做主。只是当日推长歌下水之人心思何其恶毒,推长歌落水之后,仍死死按着长歌脑袋欲将长歌溺死。还请陛下为长歌做主,哪怕是此人死了,也要追究其家人连坐之责!”
皇帝听着霍长歌言辞恳切,心里大抵是尤含着怨气的,也知道此事不能白白让霍长歌受委屈,该给的公道还是要给的。
于是点头做主。
“你但说是谁,朕必定严惩不贷。”
霍长歌的语调很平静,仿佛真的就愿意做一个受气包,将程奕铭那件事情彻彻底底的忘记了。
“是大理寺正卿姜大人的侄子姜正阳,如今姜大人虽然明面上不肯认人,但是昨日午间,姜家老太太偷偷雇了人假装一家富商将尸体认领走了。”
听着霍长歌这样说,皇帝招招手,命人去将九门提督和大理寺正卿姜远楠和姜正阳的父亲姜远景召来。
不出半个时辰,九门提督就到了。
他其实按照司晏明的吩咐根本没走,而是出了皇宫就守在神武门外等着召见,因此是最快到的。
那些证据一一摆在皇帝面前,这一次姜家也不是程家,皇帝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等到姜远楠和姜远景到时,刚跪下,请安还未请,就被皇帝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脑袋等到这些证据。
二人直接就被砸懵了,显然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一时间措手不及,只能够俯身求饶。
“陛下,臣二人从不敢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鉴啊!此时的的确确是姜正阳所为,只是这逆子一向来胡作非为,之前又同霍长歌有所龃龉,臣二人也不知他竟然就这样擅自跑去了杏园鹿鸣宴,想要谋害这科的会元!”
姜远楠和姜远景两兄弟一脸,我不知道,我是冤枉的,不是我的错。
二人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掉着眼泪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霍长歌。
霍长歌听着二人如此说,不禁低低笑道。
“你们让我想到了孙文衍的下场,二位大人怕还不知道孙文衍的下场,他汲汲营营,为旁人做了嫁衣裳,方才被程家大少爷程奕铭检举,已经死在了大殿之上了。”
霍长歌说道这里,脸上的笑容愈发嘲讽。
“二位大人真是忠诚,宁可为了旁人失掉自己整个家族。只是为何二位大人不将这样的忠诚献给陛下,却偏要为了旁人。是那人许诺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在你们的心中,那人比当今圣上更加值得忠诚。”
二人闻言,已经知道了霍长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们脸色大变,想要再做辩白早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见皇帝慢慢的扶着椅子的扶手,绷直了背脊,后背已然是离开了椅子的靠背,整个人微微往前倾,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姜远楠再熟悉不过这样的眼神,他浑身一哆嗦,立刻匍匐在地上,颤巍巍的高喊道。
“陛下,您千万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臣子永远是君上的臣子,臣不敢有二心啊。”
皇帝冷嗤一声。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着姜远楠说。
“是啊,臣子是君上的臣子,只不过你们看着朕老了,朕病了,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效忠新的君上了,可真是两个好臣子啊!”
这番话,听得姜远楠汗毛倒数,两股颤颤,连连叩头,只说“微臣不敢”。
皇帝笑得愈发嘲讽。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子侄都敢动朕的科举会元,朕未来的栋梁股肱。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欲哭无泪,再欲分辨,皇帝已经不耐烦的挥挥手。
“拖出去,莫要脏了太后的地方。吩咐下去,就让他们去陪着姜正阳,姜家五代之内不论远近亲疏,一律革职,赶出京城永不录用。”
二人闻言,想要哭闹,谁知嘴上被塞了一块破布,直接拖了出去。
皇帝刚刚动了气,眼底的红血丝更深,那样子像是熬了三四个夜晚一般,就连体力都仿佛透支了一般。
他的声音沙哑,鹰隼一般的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霍长歌,一字一句的问道。
“霍长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皇帝的声音极为喑哑,脸色也阴郁青黑,那样子极为可怕,让霍长歌也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但是,看得出来,皇帝的情绪已经几乎到了盛怒的边缘了。
霍长歌考虑再三,还是将贴身收好的东西取出,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的地上展开,一一呈现在皇帝的面前。
“陛下,长歌还有一件奇事想要说与您和太后听听,是关于江南科考的。”
皇帝眉头紧拧,两根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眉心,狠狠按了下去,整个人往后一靠,只说了一个字。
“说。”
霍长歌将面前的那张白布铺开长约二丈,宽约四丈五,铺陈在慈宁宫的大殿门口,丝毫不显得小,而上面刺目的是一个个血红的名字,用鲜血写就的名字。
“传闻前朝,江南有一考霸,仗着祖父功高,家族兴盛,横行无忌,嫉妒贤才。他虽有小才,目光却短,看不起旁人出身贫寒,却又嫉妒人才高,便暗下手段,或杀人灭口,或毁人清誉,或下毒致残,无所不用其极,惹得江南人才尽失,唯他一人脱颖而出。”
霍长歌说道此,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
“后此人便用如此方法,三元及第,高中榜首,最后乃至官居一品,封侯拜相,权倾两朝,却害得前朝倾颓。不知道陛下觉得,此人该不该杀?”
霍长歌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已然变得极为难看,终于忍不住冲着霍长歌怒喝道。
“霍长歌,你是在编排朕?!”
霍长歌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冤枉我!
“陛下,长歌不敢,今日太后高兴,长歌只是想说个奇事给太后解解乏。”
霍长歌端的是一脸无辜,委屈的就好像是个被大人冤枉了的孩子。
司晏明及时开口。
“父皇,霍长歌说的是前朝翰元年间的事情。”
小郡主也在一旁点头,帮着自己未来夫君,一脸我很懂的样子。
“陛下,这个故事意云也听过,说的是前朝阁老蒋元奇。意云记得还是小时候陛下给意云讲的,还说若是此人在本朝,陛下必杀之而后快,要令他十族尽灭,才足以泄江南士子心头之恨!”
皇帝看着他们一个两个的,正好发火,最后却听见太后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皇帝,说好不生气的,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给你请个太医看看?”
皇帝被这一句话,所有的火气全都憋回肚子里面去了。
他摇头。
“朕无碍,只是到了该吃金丹的时辰了。”
此话一出,便有一个太监闻言端着一个金制的盘子上前,盘子上头是一个小方盒子,以及一碗清水。
皇帝打开盒子,取出一颗小指甲盖那么大小的深褐色丹药,送入口中,再以清水送服。
皇帝起初咽下之时面上有些许痛苦之色,不一会儿,痛苦之色见消,便露出那种神游之色,满脸的狰狞也渐渐平复,脸上的青灰之色渐消,恢复了方才的红润之色。
瞧着皇帝这样的神奇的变化,太后非但不觉得的高兴,反而劝道。
“皇帝,养生在于慢调,过速则不达,往后这金丹还是少吃。”
“朕晓得。”
皇帝不过胡乱应了一声,大约是为了不让太后再啰嗦此事,直接指了指地上的那张白布,生硬的转换了话题。
“霍长歌,你既然说你讲的故事是前朝的,那你摊在地上的东西又是何意?”
霍长歌灿然一笑。
“启禀陛下,因为长歌还没有说完。”
皇帝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懒得再和霍长歌计较,全然一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样子。
霍长歌将地上那张万民书抖了抖,对着皇帝说。
“启禀陛下,这份万民书是长歌受人之托,送予陛下的。”
霍长歌不过随意点了一个名字便道。
“张冬秀,癸巳年乡试第一名,出榜三日后,醉酒溺水身亡。这是他弟弟张春秀的血字。”
“林静河,庚寅年县试第一名,出榜半月后,郊游踏青途中落单被劫匪打劫,身中数刀,不治身亡。”
“……”
……
这说的是谁,一桩桩一件件,霍长歌未提其名,却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皇帝忽然暴起,,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朝着霍长歌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霍长歌,你放肆!”
小郡主见此,惊叫一声,几步上前,猛地将霍长歌拉起,拉开了霍长歌,免得他被那茶盏砸的头破血流。
霍长歌态度平静,挣脱了小郡主的手,上前几步,下意识的将小郡主挡在自己的身后。生怕皇帝的怒火会波及到小郡主身上。
“陛下,长歌知罪,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长歌无悔。”
皇帝闻言,却是被气乐了。
他似是有些癫狂了,抚掌而笑,冷嘲道。
“好一个无悔,那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皇帝猛地站起身,冲着四下的太监命令道。
“把霍长歌给朕丢出神武门,往后没有朕令,不得再踏进皇宫禁内一步!”
霍长歌听着皇帝这般重重抬起,轻轻放下,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皇帝大概是已经知道了程家之心了,只是如今面子上还下不来,他的这一剂药太猛,皇帝还需要时间缓一缓。
霍长歌跪地,谢恩。
“霍长歌谢主隆恩。”
然而,皇帝不过哼了一声,厌烦的挥挥手。
霍长歌原本以为自己没事,谁知道,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太监,然后一人捏着他四肢之一。
一用力,那四个太监直接将霍长歌抬了起来,举过头顶。
霍长歌:卧槽!
救命啊!!!!
什么叫做君无戏言?
那就是皇帝说的是要把人扔出神武门的,那就必须在神武门扔出去。
当霍长歌被四个太监抬了一路,然后在神武门的时候呈抛物线被扔出去的时候,内心里也是操蛋的。
不过幸好,半空中飞身掠来一道鲜衣丽影,一勾霍长歌的腰,将他一搂,在宫墙上借力一点,一个回身,就稳稳落在了马车上站好。
此时此刻,霍长歌就这样被一脸灿烂笑容的小郡主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
小郡主笑得灿若夏花,殷红的唇瓣在霍长歌的唇瓣上轻轻嘬了一口。
“媳妇儿,我来救你了。”
四下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霍长歌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到家了,赶紧挣扎着小郡主的怀里下来。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小郡主一脸,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样子。
霍长歌叹口气,伸手牵住了小郡主的手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们回家去。”
小郡主脸上的笑容如破开云雾的阳光,重新绽放。
拉着小郡主进了马车,霍长歌挑起帘子,对着仍旧站在神武门口的四个威武雄壮的公公抱了抱拳。
“多谢四位公公,长歌感激涕零。”
霍长歌不是不凡好坏的人,对方虽说奉命行事,却到底等到了小郡主前来救自己,否则几人要是有心,自己怕是不能活着爬出这个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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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歌牵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郡主回家去了。
太后的慈宁宫里,有些事情却仍旧是没有解决。
太后屏退了左右,只同皇帝两人闲坐着,看似悠闲,说出的话却是字字珠玑。
“皇帝啊,人总是会变的,当年的程阁老的的确确是对着皇帝你忠诚可嘉,甚至是扶着你登上帝位的第一能臣。”
太后顿了顿,原本柔和的目光猛然间锋利起来。
“可是皇帝你别问了,当年那个时候你还年轻,才不过十几岁的光景,还是一个皇子。他啊,可以趁着当年先帝在的时候选中你,为何如今不能……”
这番诛心之言,也只有太后可说。
如今的太后,就好像是一把原本被封存在了刀鞘之中的绝世宝剑,出鞘的那一刻,一招便能斩杀敌人。
皇帝手中的佛祖一粒一粒的转动着,心里头似乎也在思考着太后所说的这番话。
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浸染风霜。
“太后说的对,人总是会变的。程阁老的心怕是早就已经不向着朕了。”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问皇帝。
“那皇帝预备怎么办?”
皇帝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搁在了手边的小几上,仿佛是下了什么决断。
“朕这就命人将陈家阖府接进京城,让陈阁老得以在京中安享天年,至于江南的事,再做解决。”
太后对这倒是不甚在意,她不过听听,只是问。
"此番霍家的二子可是受了大委屈,他们家的长子已经殁了。二子又一向来是个宝贝疙瘩。霍家人向来忠君,哪怕是长歌也是体谅皇帝,自然不会再闹,只是传到知道内情的人耳朵里,怕要揣测皇帝薄恩寡慧。"
皇帝听太后这么说,也是一笑,摆摆手说道。
“这孩子心情不错,朕也甚是喜欢。霍家一门忠烈,往昔倒是朕疑心太重了。霍长歌不是喜欢意云吗?若是他能高中魁首,朕便将意云配他。否则……”
接下来的话太后替他说了。
“否则就算是皇帝答应,哀家和镇南王也不会答应,权看霍长歌自己了。”
太后见自己最想听的话听到了,挥挥手,就要赶人。
瞧着皇帝转身离开,人快要走到正殿门口了,太后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
“皇帝,让太医给你开些温补的药方调养着,离那些子虚乌有的仙丹灵药远一些,这个世界上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若是有,前人也早该找到了。”
皇帝顿了顿脚步,很快离开,仿佛没有听见太后所言。
瞧着皇帝那般执拗的样子,太后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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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园鹿鸣宴的事情,就算是这样了了。
哪怕知道些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必定是程奕铭做的,但是圣旨下了,孙家和江家惩戒了,这事儿不了也得了了。
最后,程奕铭等了几日,宫里皇帝亲笔御书四个字“嘉德懿行”,用的是御纸写的,也没有制成匾额。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只是这四个字,在霍长歌听来,总觉得那样的讽刺。
倒是霍家,霍长歌被扔出神武门数日之后,皇帝大加赞赏了霍青山忠孝,不但赏赐了黄金明珠,甚至还将霍青山的三等功爵位加封至二等公爵位。
这样的追封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就是因为忠孝?
理由虽说有些牵强,但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霍青山和霍长歌都知道,皇帝是真的老了,慢慢的开始怀念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薄恩寡惠,如今未必没有弥补的意思。
毕竟,霍青山这些年来的功绩,一个国公的封号,他受之无愧。
只是,霍青山这人,从来不争不抢,也不在乎这虚名浮利,再加之皇帝越做疑心越重,霍青山也干脆就佛系了。
踏入霍家大门的人也渐渐多了。
找霍长歌出去诗会郊游的人也渐渐多了。
只是霍青山一心守灵,霍长歌一心准备科举,霍夫人又有心悸的毛病,虽有时候拗不过只能去,却也来去匆匆,旁人想攀也攀不上几句话。
反倒是司明淑变得忙了起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了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安平郡王府的嫡次女身上,今日是这家小姐的宴会,明日是那家夫人请客。
不过,司明淑很知道分寸,也不招摇,家里家外都处置的妥妥当当的,大多时候外出更会带着小郡主一起。
眨眼间,六月如期而至。
殿试前几日,家里头对着霍长歌的照顾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吵扰了霍长歌。
甚至于连一向来啰嗦的霍夫人,也好几日不敢去见霍长歌,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让霍长歌紧张了。
只是,霍夫人自个儿躲在院子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最后,累的司明淑每晚都要过去给霍夫人做按摩,才能让她入睡。
不过,相比于旁人的紧张,霍长歌倒是淡定很多,他每晚都睡得很好,哪怕在紧张也能够三秒入睡。
不过今夜,霍长歌才感到一点点无法入睡的紧张感。
他回想着一个月前,他已经接了系统的最后一个主线任务,考上状元,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就如同刚刚绑定的时候系统的承诺一样。
霍长歌忽然忍不住问系统。
“统爷,如果我完成了最后的系统主线任务,你就会离开了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是被这种情景而有些伤感,老半天才回答。
【是的,不过系统会永远记住宿主的。】
霍长歌忽然问了一句。
“统爷,如果我完不成这一次的主线任务,是不是你还能够跟着?”
然而,系统的回答是。
【不会,宿主会被主系统抹杀,然后系统还是可以找到一个新主人的。】
霍长歌:……
霍长歌默默地翻了个身,决定不和系统说话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霍长歌忽然看到了自己房间之中出现了一道久违的黑影。
那道黑影是那样的熟悉,熟悉的让霍长歌几乎浑身颤抖起来。
这道黑影就是他侄子刚刚出生的那段时间,经常出现在自己房间里黑影。
就是那天在杏园鹿鸣宴的时候,他险些溺水,救了他性命的黑影。
那个黑影,是他的大哥!
霍长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掀开了帘子,赤着脚就朝着那个黑影跑去,似乎是担心吵醒外面的凝香,霍长歌努力压低了声音,冲着那个黑影叫道。
"不要走!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又要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人监视我们了,司晏明的护卫我已经全都还给他了,换上的全都是我的人,只听命于我的人!"
闻言,那道黑影终于缓缓转身,黑暗之中,黑色的面罩之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清冷的月光接着薄薄的纱窗透进来,落在两人的身上。
只听见那人轻轻一笑,声音如流动的月光,清寒无比。
“长歌,你长大了,能够撑起这个霍家了。”
霍长歌清楚的看见,那双眼睛澄澈冷漠,那清寒无比的嗓音,是那样的熟悉。
杏园鹿鸣宴溺水那次,他醉酒之后落水,又杀了姜正阳,当时情绪濒临崩溃,自己也有些混混沌沌的,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救自己的人,只是下意识的认为那是霍长邺。
而今日,霍长歌是清醒的。
他清清楚楚的确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大哥,霍长邺。
但是,这一次霍长歌很平静,他缓缓的朝着霍长邺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抚摸着霍长邺脸上的那个黑色面具,低声说道。
“哥,让我看看,好不好”
霍长邺却是摇了摇头,他如同小时候一般,亲昵的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
“我来看你,不过是担心你明日殿试,如今看着你似乎挺好,心里也就放心了。你早些睡。”
霍长歌瞧着霍长邺又要走,赶紧双手拽住了他的手臂,声音焦急,似乎是生怕自己今夜放开了霍长邺,往后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大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你回来!我是不再需要你了,可是霍家需要你,父亲和母亲需要你,风嫂子也需要你,还有怀君才一岁不到,你忍心就这样看着他没有父亲?”
霍长邺闻言,又是浅浅一笑,他坚定的对着霍长歌说道。
“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以霍长邺的身份,披着荣光归来,但是不是现在,家里请你帮我好好照顾着。”
就这样,霍长邺再一次挣脱了霍长歌的手,消失在了郎朗的星空之下。
霍长歌望着这样的星空,一字一句的发誓。
“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霍家,我等着你回来!”
自从霍长邺来过之后,这一夜霍长歌就仿佛是有一件心事忽然就放心了,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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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霍长歌是被凝香和几个嬷嬷从床上扒醒的。
这个时候,甚至天还没有亮。
经过了一系列的整装和仪式之后,霍长歌终于从家庙之中走了出来。
离开之前,一直呆在家庙之中的霍青山嘱咐他。
“好好考,为了小郡主,你也不能够辜负她。”
霍长歌闻言,脸腾的有些红,以至于早间瞧见小郡主的时候,都有些害羞。
用完早膳,整理了自己的东西,送霍长歌上马车的是霍夫人和司明淑,自然小郡主也来了。
小郡主的脸也有些红。
只瞧着霍长歌进了马车,掀起帘子又望出来看着她,对她说道。
“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小郡主的脸变得更红,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对着霍长歌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昨个儿我进宫,太后悄悄和我说了,只要你考上榜首夺魁,陛下就许了我们的婚配。”
霍长歌从马车窗子里瞧着小郡主无限娇羞的样子,心底微动。
他刚想要应一声你放心,我一定回来娶你。
谁知道,小郡主忽然按了按配在腰间的那根鞭子,鞭子上的红宝石在初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鲜血滴成的一般。
只听见小郡主无限娇羞的小声说道。
“你若是敢辜负我,我和我云南的三十万铁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在小郡主灿烂而娇羞的笑容之下,霍长歌点头如捣蒜。
也许,怕老婆是一种极为良好的家风。
霍长歌曾经偷偷听他娘亲的陪嫁嬷嬷说过,年轻的时候,他娘刚刚嫁过来,那位威严无比的霍大人也是怕老婆的。
所以,除了霍老太太给霍大人塞侍妾,李姨娘下作的下了药那次。
霍家所有的孩子,都是从霍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坐在马车之中,霍长歌默默的思考着这个人生哲学。
马车一路辘辘前行,已经分析出怕老婆有利于家庭和谐、社会发展和人类学进步的霍二少爷终于到了神武门。
马车停下,霍长歌晃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自己的脑中赶走。
深吸一口气,霍长歌撩起了帘子,下了马车。
迎面,霍二少爷就遇上了一个自己并不是那么想要看见的人。
程奕铭仍旧是一身白衣,干净的纤尘不染,仿佛这辈子都没有换过似的,又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换衣服,才能够保持着白色的出尘。
霍长歌眯着眼睛,不悦的望着这个拦在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语气冷淡清冽。
事情到了这里,明面上的和谐也已经不用维持了。
“子曰,好狗不挡道。程兄麻烦你让开一下。”
程奕铭似乎全然不对霍长歌的这番话感到生气,反而笑得愈发骄狂。
“霍长歌,你就骂,等到殿试之后,你恐怕是想要骂也骂不出来了。魁首只有一人,我也绝对不会让给旁人。”
不过三个月不到,不知为何,总觉得程奕铭眉眼之间的戾气深重的让人咋舌。
若是换了平素,程奕铭城府还算深沉,可到了而今却有些不对劲。
就好像是有些癔症了。
所以这三个月,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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