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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回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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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原因,自己更是无法再轻易将那两个字脱口而出了,只能任由它们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那时的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她一直以来都想得太过轻松了。

    事实证明,老鼠精身后的恩怨实在比她想象得要沉重得多,至少,就白榆的感觉而言,不会是一笑就能泯恩仇的级别。

    所以也正因如此,她觉得哪吒这边的态度也十分重要。

    他与李靖一同搁置了老鼠精三百年,几年前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离开天庭,外出来寻找这个义妹还执意将其带回来教导。也不像光是因为听说这义妹为祸人间,白榆从他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里也发觉他是来到凡界后才对老鼠精的事迹有所耳闻,故而一路找到无底洞去的。

    ……他疑似提到过,他受了某位仙人的指点。

    白榆才刚刚想到这一点,就听见哪吒开了口,他话语的内容也正印证了她的猜想。

    “是金星。”

    他坦诚地说道,看到白榆略显疑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是太白金星。”

    咦,这谁?

    她愣了愣,纵然是在这里待了已经有些年头,可都是以妖怪的身份在凡间生活,对于天庭上神仙们的弯弯绕绕和具体是哪些身份都是不甚清楚的。白榆以前又只是个想走科研道路、天天向上养水产的理科生,对神话传说的了解大多还是来自于童年看过的动画片和电视剧。

    ……也就是说,要是问她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有什么区别,白榆肯定是愣上一会儿才能不确定地说他们其中有一位可能是道教始祖的程度。

    算了算了,反正这都不重要。白榆筛选信息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她觉得自己只要知道是这人把消息告诉哪吒的就行了。

    不过,据她在“梦”中见到的情形,当时应该只有李靖与老鼠精,两人又俱是约定好了要在如来佛祖跟前做出个父慈子孝的样子,这陈年往事又是如何会落进了太白金星的耳中?

    “我那日与往常一样在天庭当值,父王临时被万岁传去,我就在殿外等候。”哪吒说明起事情的起因经过,脸上看不出他现在的情绪,“碰巧遇见金星,便得了他几句指点。”

    “只是还顾不上去详细问他,恰巧这时父王也面见过了万岁,我就随他一同回去了。回去之后,我想起金星说当年之事恐怕有异,而当年在如来面前认下你之事,除了你我与父王,便只有如来知道,金星有事如何得知?我诧异之余,便想着先去询问父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之后,听说了三百余年前发生的事,情急之下便与他起了争执,”哪吒这话说得轻巧,“父王虽是用此事来警告我不要擅自插手,可惜起的只是反作用。”

    “关于这些,我先前也不是并未提起过,本来还以为你应该也对此有点想法。”

    他这时显得倒有些疑惑:“怎么如今才想起问我?”

    那当然是因为她今天才知道当年发生了啥,才终于把事情都串了起来。

    白榆咳嗽一声,她先前就觉得,李靖对她应该不是采用的是漠视就是无视的态度,哪料得真相是更加超乎想象的尖锐。那么,哪吒这么几次三番地将时间都用在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并将她带回后留在这里的举动,在李靖眼中大概也是万万不想让其发生的,没准还把他气了个半死。

    哪吒估计也顶了不少压力……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可又想到他原本就是个叛逆的性子,觉得事情大概也不尽然。

    他以前也曾漠视过老鼠精的存在,但无论如何,这之后想要弥补所作出的点点滴滴,白榆也都是能感受得到的。

    不过,这都轮不到她去原谅。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白榆解释道,“我不是老鼠精,至少……不是当年在佛祖面前拜了你们父子二人的那个。”

    “在来到这个身体里之前,我也有着我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有点词穷,毕竟哪吒也不是在她承认之前就猜出了她并非原主的黄喉。

    “不是作为一个妖怪头头,而是就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连一丁点的法术也不会,甚至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那封信的写法异于这里的习惯写法也是因为这个,我们那边是流行那么写的……我某年某月某日忽然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换了具身体换了个身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回了妖怪洞窟当起了山大王,待了没几天就迎来了位贵客,”白榆停下来,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哪吒的表情自然很奇怪,他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来朝白榆这边探过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摸上了她的额头。

    “这温度也还正常,不算是发烧,”他皱眉困惑道,“可是昨晚着了凉?”

    白榆:“………………”

    好吧,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我现在头脑很清醒。”

    她声明道。

    哪吒丝毫不为所动:“意识不清楚的人也会这么说的。”

    ……哎好像还真是,说的好有道理无从反驳。

    但他这样的态度还是让白榆有点恼火,她想了想,抓住了哪吒还搭在她额头上的那只手的手腕,把它拉下来放回到桌子上。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平静地说道,“你想弥补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了。”

    她毫不躲避地迎上了哪吒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神,谨慎地选择了那个她原本不想在哪吒跟前使用的词。

    “大概可以算是‘夺舍’吧,但我有时候也能想起原本属于她以前的记忆。”白榆道,“我原本觉得,这样就够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得到当年她面见你父王的记忆,由此我也在想,在这方面我没有资格替当事人做决定。”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这一点,浪费了你一直以来的这番好意。”

    白榆吐出一口气,同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告辞了。”

    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甚至有点像是落荒而逃,也同样没敢再回头去看一遍哪吒的表情。哪吒并没有阻拦她这样的行为,他在白榆将他的手拨下来后就又坐了回去,这时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到白榆的身影从他坐的位置已经望不到了,才低下头来看了看刚才被抓住手腕的那只手,握住了拳后又松开。

    “……”

    白榆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

    如果她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就这么让大家都皆大欢喜地将错就错下去,于她或是于哪吒也许都是件好事,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她笑黄喉不知道老鼠精专门将李靖与哪吒的牌位重新收好故而会错了意的事,殊不知他兴许也在笑她明明不清楚三百年前发生了何事让老鼠精尊严被践踏得一塌糊涂,却仍然在哪吒上门后就眼巴巴地凑上去。白榆原本以为从老鼠精留下的蛛丝马迹中辨别出了她内心的愿望,以前也没怎么意识到三百年前那件事的严重性,但那段记忆冒出来以后就不一样了。

    哪吒有错吗?

    他当时不知道李靖做过的事,知道后就径直不顾他反对下界来寻老鼠精,可惜当他成功找到时,里面已经换成了白榆这个冒牌货了。

    老鼠精没有摔下他的牌位,然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愿意原谅这个李靖的儿子与否,白榆不知道、不清楚,也自觉没有资格去替她做决定。

    她自认为她替代了老鼠精,就有责任去担负起对方的人生,可事到如今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选择的沉重程度。

    与之相比,之前被哪吒追着到处跑算个鬼哦。

    “好——烦啊。”

    白榆喃喃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背向床铺往后倒去,身体与床铺重重相触时,她耳边突然回响起了黄喉临走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她都不知道她还记得这么清楚,以至于一字一词都并未忘记。

    “别怪我不提醒你,”他走的是干脆利落,只有这话颇为意味深长,“有些事,发生过便无法当做没发生过。”

    这些事,发生过便始终是心中一根刺。

    哪吒中了暗算也是,她几次三番地脱逃也是,三百年前那事……也是。

    敢情这家伙不是走得爽快帮她瞒下这个夺舍的秘密,而是等着她真明白以后后悔啊。

    白榆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33.第三十三回

    先前闹了那么一出以后,小老鼠们都改掉了偷听墙角的习惯。

    白榆对此甚感欣慰。

    也正因如此,她和哪吒之间的谈话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对于其他那些小老鼠来说,他们家大王忽然有一天就和大王自己的哥哥关系疏远起来,这在他们眼中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你说大王他们是怎么了啊,”舒克在目睹了一次两个人明明打了个照面却不约而同地假装没看见对方,背过身去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以后,悄悄跟杰瑞咬耳朵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至于吧。”

    杰瑞虽然这么说道,语气里也有些不确定。

    “虽说大王是被三太子殿下硬带来这里的,不过平时感情不是还不错的嘛。”

    以至于他都要觉得根本就是大王心甘情愿自己主动跑来这里的了。

    两只小老鼠——现在是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关于他们大王与哪吒三太子之间的关系,在群体内部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过谁也不会傻到去说破。时不时会犯傻的那一波也都得到了足够让他们长记性的教育,特别是在舒克某天哭丧着脸来跟他们说他被大王套话逼问出了给他们指路的就是大王师父的事后,他们又提高了警惕性。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大王”的事再出现了。

    “感情不错也经不起折腾啊。”

    往常带头犯傻的舒克这会儿倒是看得清楚:“大王和三太子殿下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多,指不定哪一次就给谈崩了呢。”

    “有什么事能让大王跟三太子殿下谈崩?”

    杰瑞下意识这么脱口而出问了一句,紧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方向。

    他默默瞥了舒克一眼,发现这家伙还愣着不知道在想啥。然而片刻过后,难得智商上线的舒克表情也是一变,杰瑞觉得他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说……”

    舒克喃喃道。

    “不会是大王他们其中哪一个突然想通了,结果被拒了吧?”

    杰瑞:“………………”

    不不不,他们果然还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舒克和杰瑞这俩人偷偷摸摸地咬耳朵的举动终于被其他人发现了,其他人也凑过来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们不觉得大王和三太子殿下这些天来对彼此都很微妙吗?”

    杰瑞还没来得及阻拦舒克,就听他这么直接开口跟其他人说道,而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露出“啊好像就是这样”、“咦,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的表情。舒克看到他们这幅表情,心中也有些得意,接着就道:“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有可能是咱们一直猜测的那件事成真了。”

    ……等等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猜想啊!

    杰瑞目瞪口呆地想到。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啥?!”

    “你说什么?!”

    “真的……?”

    “绝对不会有错,”舒克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我刚才也仔细想过了,先前我看见大王和三太子殿下打的那次照面,尽管他们都假装没有看到对方,但是据我观察,两个人的神态和动作都很僵硬,也都故意不去接触对方的眼神。大王那边稍微还好一点,可三太子殿下那边,完全就是心事重重的写照,而且哦,我还觉得有点别的什么感情……虽然我没看出来。”

    “所以,绝对是有鬼。”

    他这么总结道。

    杰瑞:“喂——”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另一只小老鼠马上兴奋地接话道,“上次我还看见大王一副苦恼的样子长吁短叹呢,现在想想,不会是什么征兆吧。”

    “我记得以前听谁说过,这应该就是暗恋哪个人时会有的表现……”

    又有一个小姑娘凑来开了口,说到这里,她又有些犹豫地思索了片刻:“……好像是听大王说的?”

    杰瑞:“等等——”

    你都和大王聊了些什么!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插话进来,往日一直都很有话语权的杰瑞竟然拼不过大家对于八卦的热情,他来不及去阻止舒克或是其他随便是谁,因为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功夫去一一阻止任何一个人,满耳朵里都是叽叽喳喳议论的声音,除非是他大声喊叫一声,不然根本没办法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从八卦上面转移开来的。

    ……他是不会承认他对这个话题也是很有兴趣的,而且渐渐也被带离了原来的波频,觉得这个猜测还真是蛮靠谱的。

    话题进行到最后,已经发展到开赌局了,想压三太子告白失败的人数和压大王失败的人数基本上五五开。

    你们这群鼠都在想什么,把大王身上发生的事情当什么啊……

    杰瑞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把自己那点积蓄压在了三太子殿下告白失败那一边。

    废话,他可是大王绝对、绝对的死忠。

    为了得到结果,自然是得有人去负责试探着问问大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因为在场人都参与了这场赌|博,其中一方的某个人去当然是有失公允的,交涉结果就是派双方的代表一起去,而这代表,就由三太子派的杰瑞和大王派的斯图尔特一同担任了。

    “你们为什么要压大王那一边啊?”

    路上,杰瑞实在不解地开口道。

    “其实我是比较希望你们那一边成真的,”斯图尔特倒是豁达地耸耸肩膀,“不然的话,感觉对大王也不太好。”

    “不过要是大家一窝蜂都去压三太子殿下那边,这赌约也没什么意思了,别人不知道,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杰瑞:“…………………………”

    他发现自己对斯图尔特忽然肃然起敬。

    他们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大王居住的厢房门前,这几天来,大王也很罕见地与平时不同,只是窝在房里,都不怎么主动出来了。虽然大王也不会拒绝见他们,可这种变化总是让人挺担心的。

    “进来。”

    敲响门不多时后,一个女声带着些精神不济的感觉响了起来,杰瑞与斯图尔特对视一眼,双双一起推开了门。

    “怎么是你们两个一块儿来了?”

    白榆看见这俩人的组合,觉得有点惊讶,虽说她这些手下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都算不错,但还真没见过杰瑞和斯图尔特一起行动的时候,平时斯图尔特常常是个独行侠,而杰瑞总是和舒克一起,将两个人的智商平均值维持在一个相对不错的水准上。

    “因为……呃,”杰瑞说话难得有点磕绊起来,他自然不敢说是因为他们这些小的开了个赌局来赌大王的感情问题,“大家看大王最近心情好像不大好,于是就由我们俩来看看大王。”

    斯图尔特也点了点头。

    “我们都很担心大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这也自然是真话,“当然,要是大王觉得没必要让我们知道也没关系。我们也只是想替大王分分忧,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事实上,白榆也觉得自己这几天表现得还挺明显,也都做好了会被她这些手下们看穿的心理准备。

    杰瑞和斯图尔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本来还想着能怎么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可斯图尔特这话一说,她还真没法轻易随便混过去了。

    “只是因为一些陈年往事起的纠纷。”

    白榆叹了口气道,又觉这么说也显得有些敷衍,接着解释道:“我和三太子因为某些契机又将那些事提了起来,我又跟他说了点……总之不是什么好事的话,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听到她这么说,杰瑞跟斯图尔特面面相觑,直到他们结束了跟自家大王的交谈、出了门很远后才重新提起了先前的话题。

    “……大王说是她那边先说的。”

    “不过也不一定啊,”斯图尔特接着杰瑞的话说道,“咱们谁也不知道那陈年旧事是什么事,也不好去问大王。更何况,你也不觉得和那方面有关吧。”

    杰瑞点点头,看大王的表现,他现在倒觉得事实与他起先的那个猜想更接近了——他本来就该那么想。

    “……平局吧。”

    他过了一会儿,这么开口道。

    “嗯,平局吧。”

    斯图尔特附和了一句,他们俩谁也高兴不起来。

    同样高兴不起来的还有白榆这边。

    她看着杰瑞与斯图尔特离开时将其复又关上的门,心情又有些阴郁。

    这些天来,她跟哪吒都是尽可能地无视了对方的存在,说实话,白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只是单纯为了避免尴尬、以及在等哪吒对她那天那番话究竟会做出什么应对罢了。然而,哪吒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全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没有,能知道才有鬼了。

    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既然她如今说出了自己实际上的身份,哪吒自然也没有了再监视或是弥补她的需要。毕竟,她既非会吸取元阳夺人性命来作恶的地涌夫人,也不是当初拜了他作义兄的金鼻白毛老鼠精。

    至于心中诡异地感觉到的失落或是不舍,应该、应该都只是幻觉而已吧哈哈哈哈……

    不过嘛。

    乾坤圈到现在都还套在她手腕上。

    作为哪吒最有名的法宝之一,白榆本来觉得它应该是相当服从哪吒的想法的,但是现在看来,没准还真是手动卸才能卸得掉。

    等他想清楚了,应该就会放她走了吧?

    白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意识地用另一手的手指扯了扯手腕上的“镯子”。就如同她之前所尝试过的一样,看似是松松垮垮挂在她手腕上的乾坤圈,在她想要将它脱下来的时候又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猛然变小,死死卡着她的腕关节,直到她终于准备放弃这个意图时才会重新松垮下来。

    可以,这很乾坤圈。

    于是,当她松开手的时候,就看见它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白榆又盯着乾坤圈看了一会儿,直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这个家喻户晓的如此有名气的法宝居然在自己手腕上充当手镯。

    这竟然微妙地将她的灰暗情绪冲淡了一点,她也由此站起身,开了窗户想要让室内的空气流通流通。

    她趴在窗台上往外面看了一会儿,眼前依然是已经看惯了的景色,白榆过了不久就觉得没什么新奇,有点腻味了。想到这空气也流通得差不多了,她准备把自己接着关进小房间里面壁思过,就在这时,一连串清脆的鸟叫声忽然从旁边那树顶处响了起来。

    这时候有鸟……?

    往常不见有鸟从这儿飞过的白榆下意识诧异地抬头,紧接着就僵硬在了当场。

    “……”

    “…………”

    “………………”

    ……卧槽?

    白榆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旁边的桌子上找点什么能把人砸下来的东西。

    “哎哎哎,别介别介啊,”方才还笑得一脸欠扁跟她招手的束哲一看这架势连忙就收敛起来,“你跟你师父就这么打招呼?我平时怎么教你规矩的,这时候学起来啊,别都给我装成是忘了。”

    “我还要问你呢。”

    她忍了又忍才放下了镇纸,觉得自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你突然出现在这儿是怎么回事?”

    束哲反问道:“你见到我不高兴?”

    高兴个鬼!

    要是他是在当初哪吒去天庭不在这里的时候出现,白榆可能还会高兴地觉得自己是有救星了,可是现在……时机完全不对好吗。

    “我寻思着你也该从你那些小手下的嘴里问出不对来了,”他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说你,有时候还这是反应迟钝得不行,作为你师父实在是太操心了。我那天照镜子发现自己眼角又多了几条皱纹,我一想不对,一准又是被你害的。”

    ……这真是什么锅都往她身上背。

    鉴于她已经把镇纸放了回去,白榆现在有点想把砚台拿起来砸人。束哲现在的样子让她联想起了他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遥想当年,他也是这么让她想要先揍一顿出气……虽然紧接着就用自己的实力让她明白确实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啊,你猜对了。”

    她到底还是把伸向砚台的手收了回来。

    “其实他们一开始就说漏了嘴,只不过我当时确实是没往心里去,后来才察觉到可能哪里有蹊跷。”白榆皱着眉说道,“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没接着说下去,不过束哲和白榆当然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倒也不完全是那样。”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呢,师父自然得时不时地对徒弟的动向一清二楚,不然也当不上那一声‘师父’了。”

    这话说到了白榆心坎里,可这还不足以平息她一直以来的怨念。

    “既然你这么久都一清二楚,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突然出现?”

    束哲闻言就抬头看了看天,眼神四处乱瞟,嘴里还嘟囔着些白榆听不清楚的话,她只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拆”什么“姻”什么“天谴”之类的字词。白榆一头雾水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见他终于混不下去了,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咳嗽了一声,冲她说道:“我先前是因为什么你暂且别管,我现在只是想问你一句,要跟师父一起走么?”

    “哈?”

    虽然在见到束哲后,白榆就隐约也有对方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盼头,可还真没料到他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束哲的话……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东西。

    应该有办法把这个解开?

    说不心动是假的,眼下的局面实在太过尴尬,直接逃避当然比要解决它要来得轻松许多,不过……

    她咬了咬牙。

    “……那什么,”白榆说道,“你还是先从正门进来吧。”

    束哲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白榆也没急着直接去那边迎接——这也显得太假了。她在自己房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束哲动作也很快,白榆没等多久就有小老鼠一脸惊喜地跑来汇报说,请大王赶紧去大门那边,有意料之外的客人前来拜访。

    她做出一副困惑又好奇的样子,以便于不会被察觉出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在赶到正门边上见到束哲时更是表现出满脸惊讶。早已看穿一切的束哲似笑非笑地摇着扇子,仿佛在欣赏自己这徒弟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在这些手下面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当然不似方才私底下那么剑拔弩张,一来一往地满满都是套路。虽然先前对此没有做过商讨,但束哲像是完全明白白榆在想什么似的,就这么陪她站在门口闲唠嗑。旁边的小老鼠们中有些倒是对此觉得诧异,的确,往日束哲来拜访时,白榆都是将人直接招待进正厅内的,不过他们谁也没提起这点,只是不时附和着两人的话头,将谈话的氛围也是炒得高昂。

    直到身后逐渐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

    这也就是白榆执意让束哲从正门进来的原因了,事到如今,她不想一言不发地就悄没声直接跑掉。

    还是……有个了断比较好。

    她转过了身去,这些天来头一次正面面对着哪吒。

    “这是什么人?”

    哪吒并没有看向白榆,而是直接注视着她身后的束哲,话却毫无疑问地是向白榆问的。

    “是我师父,”她也不迟疑,“几年前结识的,这些年下来也教了我许多。”

    他眉头再明显不过地皱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师父?”

    束哲的视线原本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在他们两个之间绕着转圈圈,等到哪吒问了这么个问题,忽然清了清嗓子,越过白榆抢答道:“看来,是她一直未向三太子提起过了。”

    他迎上哪吒的眼神,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手里的扇子“啪”地一声收了起来,唇边的笑容依旧温文尔雅。

    “我与三太子这也是头次见面,不如便做个自我介绍。在下姓束,单字一个哲,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当个逍遥散仙,落得一身轻松自在。当年与令妹几次遇上,念在也算是缘分就应她要求收了她作徒弟,因为本来本事尚浅也就暂时只教了能教的,将来自然会将一生所学全部相授,此次上门来的目的——”

    “我家徒弟在三太子这儿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而三太子还有公务在身,我就想着要不还是将她接走,也便于传她更进一步的功法,三太子以为如何?”

    白榆微妙地在其中读出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气氛也猛然变得险恶起来,不过在她看来,她和哪吒之间闹得这么僵,还是彼此都冷静冷静比较好,整日在院里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总得解决才行。更何况,自打她自曝身份以来,实际上两人间已经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了,所谓义妹的身份,在她想起那段记忆后就不剩分毫了。

    她于情于理……都希望哪吒同意。

    然而……

    “不行。”

    哪吒的脸色沉了下来,只有语气还是一派平静,可那平静……白榆总觉得是风雨欲来之前的短暂和平的意思。

    “我不允许。”

    他冷声道。

    34.第三十四回

    呃……

    哪吒这副样子让白榆有点傻了眼。

    原因就在于,这反应怎么跟她想象中——或者说是希望中——不大一样。

    而且……而且总感觉还带着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瞧那脸色,阴沉得跟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似的。她以前可还没见过他生气到如斯地步,哪怕之前发生了那些事也没见过他表现出这副情态。可见得这回可真是戳到他的点儿上了,白榆不由得有些心有戚戚然。

    而目前唯一有能力帮她躲过这即将就要到来的怒火的波及的人就站在她旁边,然而……

    她怎么就一如既往地觉得这人一点都不靠谱呢?

    白榆很快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平日里对束哲的印象作祟,更主要的是,凭借她对束哲这些年来的那些了解,就算他现在脸上收敛起了笑容,做出一派严肃正派的样子,他眉梢嘴角的那点弧度都早已经在他徒弟的眼中出卖了他。

    ……白榆觉得自己得严正考虑一下要不要放任师父“为她出头”了。

    因为比起“为她出头”,她总感觉这更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奈何他之前表现得实在是义正辞严,以至于就算现在对此产生了怀疑,那苗头也只是生出来,并没有多少。

    不过在这之前——

    白榆冲着自己的手下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赶紧离开这不祥之地,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打底,她深知有束哲这一个机构了,再来一群不靠谱的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哦?”面对着哪吒的如此冷面,束哲也依然不觉扫兴,不见丝毫不虞,握着扇柄的手腕一抖,扇子又舒展开来,不紧不慢地摇晃着,“三太子的意见倒与我以为的不太一样啊。”

    ——不要这么明显地说出来啊!

    白榆察觉到了气氛的险恶,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可惜她到底是目前两人所争执之中的焦点,一举一动也都是被密切关注着。束哲这边还好,似笑非笑地看过了她一眼后又掉回头去打量着哪吒的反应,而对于白榆而言,后者自然就不会是那么轻松就放过她了。

    哪吒眼神凌厉,惹得白榆一阵心虚,毕竟束哲这么做当然也是经过了她的默许的,她自知哪吒应当也能猜得出这一点,只是不知两人之前的接头会不会被哪吒瞧出些许端倪。

    幸好他好歹也是在他俩在门口聊了这么长时间以后才来的,想来也只会觉得是在这期间串通好的。

    在稍打量了白榆的举动后,哪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眼神倒稍微放和缓了一些,只是在重新挪到束哲身上时,照样还是一等一的敌意。更别提束哲还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手里的折扇摇啊摇,像是生怕不这么做就不能把哪吒的怒火愈扇愈旺似的。

    “我方才也说过了,”哪吒的声音依旧冷淡,甚至还带着丝毫都不掩饰的锋芒,饶是并未被他针对的白榆听了都有点冒冷汗,“我从前并未听说过她还有个师父,到现在也都还不知道你究竟来历为何。在这种请款下,我岂会同意你的要求?”

    对于他这副说辞,束哲倒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三太子当真是这般想的?”

    他这样子叫谁瞧了去当然都是满头的恼火,脾气本来就傲气的哪吒更不例外,原本立场坚定的白榆现在……也依然是立场坚定的,只可惜那些个心虚的情绪倒是越酝酿越让她有点不好受。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情绪平定下来,自知现在去插话也不是个好时机,一个处理不好反倒很有可能变成火上浇油,倒不如还就在旁边静观一下事情的发展。——当然,前提是让某人稍微收敛着点。

    不过在哪吒眼前,还是在他的密切注意之下,白榆也不敢有啥出格举动。她原本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现在也只好在望向束哲那边时偷偷摸摸地使下眼色,还得祈求这人能发现或者说是重视一下。

    束哲分明与她视线交汇了一瞬,下一秒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转开。虽说白榆也希望他表现得别被哪吒看出来,但他的样子……

    事实也证明了白榆的预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哪吒的语气,这明摆着就是更加愠怒了。

    “我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三太子应当是清楚的。”束哲语气不疾不徐,之后也没再往白榆这边瞧过一眼,“三太子死死拦着我家徒弟、不让她跟我走,难道真的就只有三太子说的那么简单?”

    ……喂!

    两人间“兄妹”以上又暧昧不明的关系被他这么一语道破,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白榆也是悚然一惊,头皮一炸。

    哪吒的脸色那就更好看了。

    然而到了这时候,他倒也是怒极反笑了起来。

    “不然又会是如何。”

    “三太子也无需如此,”束哲笑笑,“我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知道,三太子到底是用什么身份来做出这般阻拦的罢了。”

    这还叫没什么别的意思?!

    白榆的眼神都快带上几分惊恐的意味了,她当然还没忘了他们两个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了——应该是这样的吧——可她现在觉得还不如在几十分钟之前同意了束哲直接一起走的提议。她那会儿想的是大家好好谈谈总能有解决的办法,哪料得她想的好好谈谈和束哲的好好谈谈根本就不是同一种谈法。

    这厮不会是故意的吧?!

    从一开始,哪吒就非常明显是在回避着束哲的问题,从未正面回应过,竟然还是被束哲逼得步步紧退。白榆虽然和娘感慨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但仔细想想她还真不知道这俩人谁的年纪更代谢,只是凭直觉猜是束哲。

    虽说不管是谁,年龄都是她——甚至老鼠精的几倍几十倍大就是了。

    “我索性也就直说了,方才我尽管是说过希望三太子作为兄长的身份能够同意我带着她走得事,不过,实际情形大概如何,我、三太子,还有——”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白榆,诶呦接着说下去,不过在场几人都是清楚的,“都有所了解了。”

    要说最开始白榆还是对哪吒的反应有点傻眼,这时候就是完完全全的吃惊了。

    哪吒没对此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在束哲这几次三番的暗示下,他显然对此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这时候也只会觉得这事是白榆告知她师父的。天可怜见,两人见面的时间本来就短暂,白榆根本就没对此提过一个字。

    白榆诧异地注视着束哲,她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清楚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么一想,他来的时机也完全……

    “三太子既是说让她跟着我走放不下心,那反过来,我这个做师父的要让自己徒弟和一个连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的家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不是更放不下心来。”

    慢悠悠地将哪吒之前的理由抛回去,束哲笑吟吟地又问了一遍先前已经问过一次的问题。

    “如是一来,三太子又以为如何呢?”

    35.第三十五回

    ……

    这么长时间以来,白榆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虽说一开始只是为了挣脱而所作出的尝试,可是到了后来,摸摸腕上的金属圈已经成了一种奇怪的下意识而为的举动,有时候她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正在这么做。

    ——要是突然摸去却发现空荡荡一片,她估计还会因此而惊讶。

    且不说这在白榆看来肯定是件坏事,现在的她满心都充斥着一种烦躁感,当然也不会去有闲工夫关注这些。她的目光时不时瞥向站在一边的人,这位造成眼下局面的罪魁祸首却是一副满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仿佛根本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一样。

    当然以他的性格而言,能意识到那才是怪事。

    白榆异常后悔之前居然寄希望于束哲,要是能回到一个时辰前,她绝不会再选择这种让两人面对面对峙的方式了。虽然那时候的她不会想到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不过要是稍微再多考虑一下,也许能换个稍微好点的方式,也用不着沦落到现在这样几乎要想破脑瓜还不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局面了。

    她几乎都不愿意去回想刚才到底是怎么绞尽脑汁把哪吒糊弄过去的,也不想去回忆哪吒的脸色到底有多么难看。——总之,现在姑且算是把这剑拔弩张的两人给分开了。他们两人说到后面,白榆就是再眼瞎也看得出束哲是在故意撩拨哪吒,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自以为经过了这么些年的想出,对这人的品性还是了解几分的,所以在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才会相信他能解决她与哪吒间尴尬的处境。

    她做不到的事情,束哲能做到——虽然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不过白榆心里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可白榆事到如今觉得,她果然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沉默半晌后,是以白榆如是开口道,“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师父的。”

    往日这话对白榆来说耻度有那么一点点高,不过现在她已经豁出去了,索性也顾不上这些了,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恼火。

    “嗯?”

    哪料得听她说话的这人闻言似是疑惑地歪着头应了一声,眼睛还眨了两眨。

    白榆:“………………”

    如果说刚才她还是压着自己的火气,这会儿可是真快炸了。

    这人啊,火气一大就容易大脑充血,这大脑一充血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这一控制不住自己就——

    就容易直接动手。

    白榆自认平时脾气还是挺好的,或者不是挺好,是太好说话了——虽然这话由她自己说出来有些厚颜无耻。想当初她也是“一言不合”卸过别人胳膊的人,可她之后都干了啥,面对哪吒三太子硬气不起来只敢跑路,束哲要求捏肩捶腿还真就应着,还莫名其妙收了一群小老鼠当手下。

    而到了现在,她是真沉不下去气了。

    两人之间隔的距离不算远,白榆直接上前几步——

    然后一把揪住了束哲的领子。

    “哎哎哎,”偏生被她拽了领子的人还是一脸无辜且受了惊吓似的样子,“我知道啊,所以怎么了?”

    白榆都快气笑了。

    “咱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像个什么体统。”

    束哲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脸色一变故作深沉道:“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你我是师徒这样也不大好。”

    他还好意思说这个?!

    她眼睛一瞪,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这“男女授受不亲”在他那根本没什么践行必要。

    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是有些过近了,虽说他俩熟稔也不需要避讳什么,可今时不同以往,他们这还在哪吒三太子的地界上。

    白榆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介意些什么,又在担心些什么,更遑论她思及至此便有点烦躁,犹豫片刻便松开了手,自己却也没往后退,只是还是那么盯着束哲执拗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被她盯着看的人神情不变。

    但她也不动摇,片刻后,束哲脸上的神色终于又变了一变,虽是和之前一样是派平静的表情,其中又掺了些异样。

    “是啊,我知道。”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不慌不忙地整了整方才被揪得有点皱巴了的领子。

    “不然我无缘无故地给自己招上个麻烦干嘛。”

    ——哦,麻烦。

    白榆不声不响地看着束哲,而他侧过脸来对上了她的目光,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挑了挑眉,接着开口道:“难道不是吗?我也说过了,我这个人最怕的那就是麻烦了,要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找上门来的会是这么大个麻烦——”

    话及至此,他忽然又顿了顿。

    “那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啊?

    这人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是想说些啥。

    搞不清束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白榆却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听在耳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慰藉。但白榆现在也不会被他这绕来绕去的话给带到沟里去:“……所以?”

    哟,这看来是真生气了。

    束哲心里笑笑,面上没露半分:“难道就不想听听理由?”

    想听……是有点想听,不过她现在更想知道束哲方才那么做的原因,不然事情只会越来越像一团乱麻。白榆垂下视线,咬唇不语一刻,忽然又抬眼看了束哲一眼。

    算了,反正相处了这么久她也知道,要是真想硬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的事。他要说,那就干脆去让他说,既然他选择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听他说完等他心情好才更好打听出点什么来。

    “其实,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也不能算完全成立。”

    他这话听上去总有些故弄玄虚、云里雾里的。

    “我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对是收了个麻烦缠身的家伙当徒弟,但这并不是因为你那离奇的拜师方式,也不是因为你这皮囊是白鼠化成的妖精。”

    听到其中某个词的时候,白榆的眼皮跳了跳,胸腔里的搏动快了那么一些。

    ——因为紧张。

    她脑中不由警铃大作,更不肯放松地盯着束哲。

    “你认为的初遇,其实应该是第二次见面。”

    他背着手,脸上那奇异的严肃神色稍稍褪去,又带了点笑意。

    “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哪吒三太子很生气。

    非常生气。

    至于后果严不严重,那就得看事情的结果到底如何了。

    他以前可还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师父。

    而那个男人……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哪吒的脸色还要更不好看起来,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他说他姓束名哲。

    哪吒在今日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其实本来这也不算什么,高高在上的哪吒三太子殿下没听说过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

    问题出就出在这人身份实在特殊上。

    一来,他自称是白榆的师父,而白榆显然也是认可这一点的;二来……

    对于那人的气息,哪吒很是反感。

    他冷哼一声,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些天因为白榆那边突然爆出来的事实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已经彻底被眼下由于束哲出现而越发令人焦躁不安的烦躁压了下去。

    哪吒自然不可能是那种分辨不出事物的表象与真实的人。就算束哲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内在里的很多东西是无法掩盖的——虽然束哲也不是什么会掩饰自己的人,他巴不得别人看出自己有多厉害呢。

    他窥不出这男人的底,甚至也无法比较两人实力的高低,要真贸然相争,哪吒带些懊恼地发现他无法肯定到底是哪一边不会吃到苦头,甚至束哲那一边的胜算还要更大些。

    但就算这样又如何?

    哪吒从来都不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人,很多事情只要他想,他就会去做。

    他自然也不怕与束哲交手,其实他又何尝听不出来男人就是在挑拨他的气焰,可哪吒明知如此还就是上了这个当。眼看着火花就要迸成燎原之势的时候,一直在一边站着、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人终于开口了,但明显也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劝阻,只能想到哪说到哪。哪吒倒并不在意这一点,更让他恼火的是对方用了些蹩脚的借口来换取两人独处的时间。

    他将此归结于束哲来历不明,而白榆却仍是如此信任于那个男人,自认为这不过是习惯性出于兄长身份的想法——倒没想过如今两人之间的尴尬关系无法完全以兄妹来概括,也没往更深处想过。

    ——也罢。

    反正自他看见两人一同出现在院落的正门口时,哪吒就知道事情铁定不简单。白榆于那个叫竖着的,必然是商量了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哪吒的眼神暗沉而晦涩。

    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想使些什么法子。

    36.第三十六回

    白榆闻言这心里就是一咯噔。

    原因自然不在束哲的前一句话。虽然她确实是没想到老鼠精以前居然会和束哲这人有什么渊源,但按照束哲这喜欢到处游荡的样子,认识那么一些个妖怪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尽管这个妖怪是老鼠精的话也太过巧合了点。

    这话单拎出来还会让白榆反应更大些,不过字这个时候,她注意力更多的自然还是放在了他后一句话上。

    “你应该不记得”?

    她充满怀疑地看着束哲,凭白榆对束哲的糟糕印象,已经无法断定他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感觉出什么、现在只不过是在诈她罢了。

    到现在为止,白榆对老鼠精的记忆也只掌握了七七八八,连有关李靖的那么重要的那件事都是前不久才刚刚想起来的,更遑论关于束哲的……

    白榆总觉得他在老鼠精的记忆里应该只是个路人角色,毕竟依照束哲的意思,他们也只有一面之缘,对老鼠精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吧?

    她想起了对她而言第一次见到束哲的时候。

    但无论白榆在这儿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束哲当时的表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算了。

    尽管不知道束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白榆觉得再装下去也没什么益处,她既然已经将这事告诉了哪吒,就是认为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了。更何况,要是她真觉得束哲会害她,就不会现在还跟着他两个人独处了。

    “对,我完全没印象。”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么做是有点困难,“所以呢?”

    不管白榆再怎么平复自己的心情,表现出来的还是一副抗拒的样子。这落在束哲眼里也没引起他多大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自己下巴,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不如为师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哈?

    为什么突然演变成这个发展了?

    白榆狐疑地盯着他,以为自己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个束哲自己编的夹了尊师重道这种道理的私货的故事。

    “我听到这个故事也不全是偶然,算是有意为之和机缘巧合之下的结果,”束哲说道,“至于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我觉得你听过之后就会明白了。”

    不知为何,白榆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这故事还要从如来佛所居的灵山说起。”

    他笑得眉眼弯弯,越发衬得俊朗的五官柔和起来,但白榆甫一听见这地名,就像冷水浸过身体似的打了个激灵。

    “这灵山里有只才成了怪不久的小鼠妖,妄想得到更大的造化,就偷吃了半截如来佛的宝烛。事情败露后,念她还有改善之心,如来佛放她一马,让她认了个义父义兄,从此也能得点教导,不至于枉从这世上走一遭。”

    白榆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心跟灌了铅的铁块一样越来越沉,一直掉到肚子里去。

    她根本没跟他说过这些,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可惜就可惜在这正道人家怎么会真名正言顺地认一个妖精做义女?”

    “她不死心地找上门去,却反被羞辱一番,这下连名份上的义女都做不成,一气之下又下了凡间,一口怨气无从述说。这巧也不巧地,正好看见了一个书生坐在路口旁边摆了个茶摊,只要过路人愿意给他讲个故事,就能免费分碗茶喝。”

    ……等等。

    这不是蒲松龄的传说事迹吗,这才唐朝啊大哥!

    白榆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分出心思来吐槽,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束哲注视着她,手上又不知什么时候抽出来的扇子轻轻展开在面前摇晃着,紧接着“啪”地一声合上,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所以,她跟我讲了如上这么个故事。”

    束哲笑了一声,表情甚是平静:“顺便告诉我,我做了她的垃圾桶,她今儿个心情好,可以放我一命。”

    他用的词是“她”,而不是“你”。

    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白榆猜出事情的起因经过,老鼠精大概是随便想拽个人倾诉一番自己收到的冷遇,却没想到这随便被她找上的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普通穷酸书生。

    “偏巧我这个人记忆力不错,几百年前的事情、几百年前遇上的人多看几眼也就认出来了。可不管过去多久,一个人的品性都不会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更何况还不是个人,而是个早年做过错事而无人教导的妖精。”

    他在房内信步走着,眼神转向白榆。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只把人当做口粮的妖怪又是如何才会乔装改扮与一群商户同行,在他们遇到危难的时候还会想出手相助的?”

    ……她在性命垂危之际忽然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佛海无涯普度众生不行么?!

    白榆很想这么咆哮出声,不过接触到束哲的眼神,她就明白,其实也已经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了。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束哲永远是正经不过三秒,“是不是为师的推断太精彩,被为师折服了?”

    是啊,太特么精彩了。

    精彩得她想打人。

    “我就是在想,”白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脸有点疼。”

    她这自打脸可真是有点狠。

    虽然事实证明束哲在老鼠精的记忆里真是个路人角色,还是个随时都可以和这个世界说拜拜的路人角色,可他还真不是在诈她。

    “你说的没错。”

    她看向窗外:“一个心狠手辣的妖精不会,但一个不想做妖怪的普通人会。”

    她已经很久都没正视过自己的身份了。

    在这个世界,在别人口中,愿意用“白榆”这个名字称呼她的人寥寥。她永远是别人眼里的大王、义妹,这个人的徒弟和舒克他们那边的大王这两个身份算是她自己赚来的,但依然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所有人眼中留下的都只会是套着老鼠精壳子的她。

    而不是真正的白榆。

    其实某种程度上,这对于她来说正好。

    白榆一直在回避,回避想起她的过去。她曾经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和她的同龄人一样,将大把的时间花费在有意义或没意义的事情里,直到临近期末才急急忙忙地开始自学课本。

    她有她本来应该过的人生。

    她有……

    她有她的家庭。

    “我让你帮过柴溪,”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给了她什么?”

    束哲没说话。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帮她了,也应该知道我认出来的我们两个的共同之处了。”白榆发现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又或者,这才是她这么久以来一直压抑的真实想法,“她能做到的事,我能做吗?”

    看见束哲毫无反应的样子,她还想接着说下去,剩下的话却尽数被他抛出来的两个字堵了回去。

    “不能。”

    为什么?

    白榆无声地看着他。

    这回是束哲先移开了视线。

    “因为她还活着。”

    “……这样啊。”

    白榆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是并没有。

    她的心里异常平静,就像接受了一个本来就该接受的事实。白榆甚至觉得自己有点飘忽,以至于几乎没听清束哲之后说的话。

    “你说什么?”

    她侧过头问,发现束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带着笑了,他少有这么凝重的时候。

    “我说,”他道,“你们两个人闹得这么僵,就是因为你把自己并不是这金鼻白毛老鼠精的事情告诉哪吒三太子了吧?”

    “……对。”

    “为什么?”

    白榆皱了皱眉,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是你师父,我得对你负责,”这人又开始搬出师父的架子压她,“快点说。”

    “我不想再挂着他义妹的名头骗他了,好歹我以前还是个良民,老这样招摇撞骗的多不好。”白榆说道,自己都不知道信了自己这话几分,“就该早点让他知道真相,免得还幻想能达成个什么兄妹情深的大团圆结局。”

    束哲挑挑眉:“你自己信你说的话吗?”

    鬼才信。

    “信啊,”和心里的想法相反,白榆嘴硬道,“信啊,为什么不信?”

    “既然这样,那我就问问你,你只要在这两个选项里面选一个就成。”

    选吧选吧,白榆点点头,巴不得早结束这场谈话才好。

    “你到底是真不愿意再接着骗下去,”束哲摊了摊手,“还是希望他看到的不是他的义妹,还是披着他义妹壳子的你?”

    37.第三十七回

    白榆这次没再顶回去,她清楚束哲的意思,也清楚他说的这两点到底是指的什么,无从反驳回去。。。

    “大概,”她最后这么说道,“是两者皆有吧。”

    束哲注视着她,复又挑了挑眉。

    这下他们都知道了,既然她做出了这样的回答,那就肯定意味着后者的分量要更重一些。

    “你这么想就好。”他唇边的笑意依然有一些意味不明,但并不是让人看了想要打人的那种——这时候听来他的意思,竟然是真的在为她着想似的,白榆有点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要从束哲这只老狐狸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完全是痴心妄想,“那我可就省事多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白榆没好气地开口。

    “我在想,如果要你把话都说得明白点——或者说,说人话的话,可能是会要你的命吧。”

    “那倒不至于,”束哲笑嘻嘻地说,满脸慈祥地摸了摸白榆的头——她伸手就把这只揉乱了她发型的手给扑棱了下去,束哲也不恼,慢条斯理、无比自然地把那只手收了回去,就好像白榆从来没做出过这动作似的,“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神秘感。”

    白榆:“………………”

    说的真的好有道理哦。

    她差点就信了。

    不过这话听着确实挺像束哲的处事原则。

    “而我既然非要你说个清楚,自然也不是只听听就算。”

    他眼珠转了转,意有所指地说道:“总之呢,有些事情,就算别人帮你转达也无所谓,而另一些事情就需要你自己去说个清楚了。”

    白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吧,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去找——呃,”她难以置信地问道,接着发现自己这会儿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去称呼哪吒比较好,于是只好支吾一声,“你们刚刚都闹成什么样子了?”

    简直是一触即发,她在一边看着都有点胆战心惊。

    “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只是想敲打敲打年轻后生,”束哲满脸的毫不在意,“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白榆:“……”

    敲打?

    敲打是什么鬼?!

    就一贯的经验而言,她真的很怀疑她师父知不知道“分寸”这两个字怎么写。

    然而这话也说到这份上了,束哲也是一贯率性而为的人,他要真想做什么,白榆想拦也拦不住——这是最气人的了。所以到了最后,她还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迈出自己这边的院门,往哪吒所在的方向走去,在心里默默祈祷他真的能有点分寸。

    时间就在白榆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倒是有心派舒克他们去听听墙根,然而奈何那俩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是万万不会察觉不到几只在门口窗下偷听的小老鼠的。

    所以只能等。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直到终于透过窗户看见束哲的身影重新在视野中出现。

    白榆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处香炉中还未燃尽的香。

    ——虽然以她的感官而言,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但真要以“一炷香”的时间来计算的话,束哲比她想象得要回来得早得多。

    而且就他脸上的表情和期间没有过大的动静而言……

    也许束哲真的是个有分寸的人?

    白榆决定先不去想这些,她直接迎了上去,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嗓子有些发干。

    “怎么样?”

    她问道。

    束哲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转,像是颇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徒弟的表情。

    然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告诉他一些事——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什么负面的影响。”他脸上分明写着“想要问我说了什么也没门”,束哲又问道,“那么我再问你一遍,真的不跟师父走,而是留下来?”

    白榆沉默下来。

    她一开始被哪吒强行带到这里的时候,想的总是怎样才能从这里离开,而在束哲突然出现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可心里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再加之之前束哲跟她的一番谈话,她发觉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和她原本以为的并不一样。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了。”她低声说,“果然……如果就这么走了以后还是会觉得不太对劲。”

    “我猜也是。”

    束哲意味深长地笑笑,手指轻轻拂过她手腕,先前白榆怎么生拉硬拽也取不下来的乾坤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他如同退下一只普通手镯那样给退了下来。他将取下后仍然如同手镯大小般的乾坤圈放在桌上,又显得有些惆怅。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

    “哎,徒弟长大了,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拱了。”

    ……这什么比喻啊?!

    你这么比喻哪吒知道吗?!

    ——哪吒肯定是不知道的,束哲临走前,又叮嘱说他以后时不时也会过来,来探望探望他唯一的徒弟过得如何。

    白榆很怀疑到时候的气氛是不是还会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然而就算束哲走了,有些没解决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比如,白榆还是不知道她跟哪吒到底该如何相处。

    自她坦诚身份过后,“哥”肯定是不能再叫了,那……“三太子殿下”?

    她与哪吒仍然是之前束哲还没来时的那样,除了偶然碰面以外,双方也都没有刻意见面过。而其中有一次,白榆就试着用这个称呼这么叫了他一下。

    哪吒的眼神有点恐怖,应该不是幻觉。

    ——那她还能怎么办啊?!

    白榆有心还想打探一下那天束哲跟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然而哪吒的表现根本没给她这么做的机会。她觉得自己心里苦,打算那就一直窝在房里不动好了,反正这样一来也就不用跟哪吒见面,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也不对。

    如果她要这么做,那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跟她师父一起远走高飞算了。

    “斯图尔特,”她冲刚好走到门口的小老鼠招了招手,“你去帮我从酒窖里搬坛酒过来。”

    “哎。”

    斯图尔特满脸的诧异:“大王要喝酒?”

    “嗯嗯,”心情不好的白榆随便应了一声,“快去快去。”

    她知道自己手下为什么那么惊讶。

    仔细算起来,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确实基本上就没怎么碰过酒。

    其实少有人知道,她的酒量是从小就被锻炼出来的,家里人从小也不怎么避讳让她尝尝啤酒啊什么的。

    ——家人啊。

    白榆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涌上心头的滋味,那日束哲所说的话仿佛又回荡在她耳边。她摇了摇头,转头又斟上了一杯酒,反正她现在也能摸着哪吒的度,他愿意留着她在这里,她的吃穿用度自然也是随她意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酒还真够烈的。

    饶是白榆一贯对自己的酒量有着自信,老鼠精本身酒量也不错,这小半坛灌下来也有点多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烧得慌,摇了摇茶壶发现已经没水了,有心叫舒克或者斯图尔特来倒杯水,却发现这群不靠谱的家伙平时没事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勤,这会儿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算了,大不了她自己倒。

    当白榆拉开门时,她立刻就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原本她感觉倒还好一些,这会儿让夜晚的凉风一吹,顿时觉得上了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更别提意识模糊的问题了。

    这晕的让白榆有些烦躁,她干脆也不拿茶壶了,打算直接去厨房那边找找,或者在路上遇见舒克他们的时候随便吩咐一句就成。她全是凭着自己的印象找着去往那边的路,事实证明白榆虽然醉意颇重,在醉酒状态下找路的能力还是不错的,竟然还真被她找到了。

    ……尽管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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