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回 (5)
”
哪吒皱着眉看她,言外之意也很明显。
白榆低着头,叫了声“三太子殿下”。
由于夜色的关系,她看不清楚哪吒的表情,但就语气而言,她可以肯定依旧不怎么好看。
“我说过,”他道,“用不着这么叫我。”
大抵是由于醉了酒的缘故,白榆也变得有几分口无遮拦起来。
“不然呢?”
她直接问道。
她看见哪吒嘴唇动了动,如果要说的话,她感觉会是些什么“就如同以往那样”的话,但也就如同她想的一样,他又将这话咽了回去。
毕竟现在的白榆并不是当初在如来佛祖面前拜他为义兄、事后还恭恭敬敬地供奉牌位的老鼠精。
白榆笑了笑。
“按理说,我没有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她倒退了一步,脚步有些虚浮,以至于差点栽了一跤,白榆后知后觉地看向哪吒扶了她一把的手。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他走?”
听见这句问话,白榆心里莫名有些怒气。哪吒仍然抓着她的胳膊还没放开,她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脸庞。
“因为这个。”
她冷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哪吒的衣领,直接贴了上去。
……
凉凉的。
大脑当机的白榆如是想。
38.第三十八回
饶是先前还处于醉酒的状态,也无法阻止白榆此时后背上浸满了的冷汗。
——妈呀,她刚才都干了些啥?
夜里本来就凉,不然白榆也不会直接一出门就被拿凉风吹得酒劲上了头,这会儿她背后的衣物一汗湿,瞬间觉得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白榆的酒几乎是霎时间就醒了。
她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然而却因此更加感受到了手指上衣料摩擦的触感。
……酒是醒了,她这手可还拽在人家衣领子上呢。
一个“怂”字向来是贯穿白榆一生的座右铭,就像现在,她感觉得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而很难辨别出到底是哪一种情感——她总觉得是惊恐更多一些。白榆心神动摇得厉害,不过就算这样,他们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她能发觉身体僵硬的不止是她,哪吒也是同样。
白榆心里有苦说不出。
她一直埋着不敢表露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被揭了个干净,明明正是因为不敢说出来,她才会去借酒消愁。
要是知道喝完会口渴跑出来溜达,要是知道还会好死不死地遇见当事人,要是知道会在酒劲儿下做出这种事……
她打死都不敢喝啊!
白榆觉得,“怂”可能不是她的座右铭,“作死”才是。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装晕?
她想象了一下直接假装晕倒在对方怀里的画面,脑海中才出现了一点点画面就自己打了个寒颤。虽然白榆知道哪吒不至于是那种会把她直接扔地上的人,但这种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啊!
那……
心里萦绕着千思万绪,白榆慢慢放开了手,拉远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唇上还残留着的触感再鲜明不过,残留的醉意让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唇角,然而刚伸出舌尖,白榆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立刻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连再偷眼看一眼哪吒的反应都不敢,只是移开了眼神。
“嗯,对,就是这样。”
作为一个酒量颇好的人,白榆对于喝醉酒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可再清楚不过了,她干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故意让自己的语调都显得飘忽了许多。
“水呢,厨房有水吗?”
她直接绕过哪吒的旁边,往他身后的厨房走了过去,才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哪吒开了口,声音中倒不似含了什么感情:“你喝酒了?”
是了。
仗着哪吒没有转过身看不见,她抬手摸了下嘴唇。
她身上本来就带了点酒气,俩人刚刚又才亲过……
哪吒这反应正合白榆意。
“谁说我喝酒了?”
她提高了声音,就像很多喝醉了的人会坚决不承认自己醉了那样,毫不犹豫地否认道:“你从哪儿看出我喝酒了?”
哪吒的声音又过了两秒才重新响了起来,相较于之前,其中又多了几分让白榆一听就有点冒冷汗的冷意:“站住。”
“别装了,”接着,他说道,“你酒刚才就已经醒了吧?”
白榆:“………………”
比醉酒后强吻别人更尴尬的是什么?
是强吻以后假装喝醉想要开溜还被对方反过来发现。
在已经被发现了的现在,再装下去就是在侮辱人家的智商了。尽管内心百般不情愿,白榆还是站定了步伐,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去。
神仙府上向来没有差钱那一说,即便已经到了半夜三更,厨房里也仍旧点着灯。她这几步已经走进了灯光的范围内,哪吒先前叫住她的时候也上前赶了一步,从窗户中透出的灯光很暗,暗到白榆并不能确定自己在对方耳朵上看到的那一抹红色是不是幻觉。
他的表情倒是一切如常。
白榆还在想象哪吒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她刚刚成为老鼠精的时候,那时她还没办法很好控制住身体本身的功力,导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结果就是哪吒气得不轻,但最后还是放过了她。现在,她已经不止是说说的程度了,而是直接付诸行动。
那,他会发火吗?
不……
白榆愣愣地想道。
她心里好像,就没怎么担心过。
就像醉酒时所作出的行动都不过是内心想法的真实流露,她敢在喝醉的时候亲了他,也正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认为,在她做出这样的行为之后,哪吒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像之前一样发火,但并不会对她真正做什么。
那小半坛酒在让她相较于平时多出了不少冲动的同时,此时冷静下来,反倒还有了几分之前看不透的清明。
说到底,她之所以会这么想,也都是以往两人相处时所带来的感觉。
从孤身下来寻找这个“义妹”,再到她偷跑后又被其发现带到这个院子里来“看管”,在她表明身份之后,哪吒却依然执意将她留在这里。在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无论他们两个人承认与否,两人间的关系早就不是兄妹那么简单了。
这样一想,白榆倒不怎么怕了,她做好了面对任何情况的准备,却没想到接下来看到哪吒却是这样的反应。
他近乎是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白榆愣住。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原来哪吒这样的人,这样笑起来是这么好看的。
“你说是因为这个?”
他反问道,白榆愣愣地点了下头,接着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可再摇头已经来不及了,反倒还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之前那一闪而过的笑意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哪吒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样子。
……装还是哪吒能装。
他看上去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之后,真正说起来时又改了话头。
“先前那天,”他道,“你那师父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件事。”
原本难免有些失望的白榆在听了这句话后,心猛然提了起来,人也是一个激灵。
她从之前就一直想知道束哲到底跟哪吒谈了些什么,却苦于不知从何开始打听,这下哪吒自己提起来……虽然这时机好像不对,不过也确实是她想知道的。
“他说,他与金星是旧识。”
“……金星?”
白榆下意识又喃喃问了一句:“太白金星?”
哪吒挑挑眉,道:“不错。”
听到这话,白榆觉得自己脑门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别的不说,束哲还真是越来越出乎她意料了。她原来只道他功力深厚,自己摆脱了老鼠精那修炼法子后可以跟着他学点东西,之后越相处才知道他个人实力实际上远超乎她的想象。如今又从哪吒口中得知,束哲还跟太白金星是旧识,那他这身份……
但这跟哪吒有什么关系啊?
看出了她的疑惑,哪吒接着开了口,不过视线却没继续看着她,而是转向了别处:“当年奉如来的命令,她拜父王为父,拜我为兄。在那之后,我所作所为也并没有比父王好到哪里去。我原本只以为她为妖惯了,也受不过在天上拘束的日子,所以也就维持个一方在天界、一方在凡间的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所谓父兄不过是个名头。”
哪吒口中的“她”,白榆当然也知道到底指的是谁。
自打她把自己真实身份表明的数日以来,不管是她还是哪吒,都未曾再提起过这身体原本的主人。
哪料到现在倒提起她来了。
“那日我与以往一般当值,倒是碰巧见到了金星。”他眼神晦涩,“经金星一番指点,我才知道当初的陈年旧事倒不如我想象那般,所以也就动了想要下来将她带回来好生教导的心思。”
“另一方面也是在想,如今如来安排了取经人要上西天走一遭,这一路上别生出什么麻烦才好。”
他这话白榆也听明白了,哪吒想把老鼠精带回来,一部分确实是因为对这位“义妹”的愧疚,另一部分则是怕这当年就偷吃过香花宝烛的老鼠再惹出什么祸端,她头上还顶着李家的名头,要真是出了什么事,一同败坏的还是他们家的名声。
不过,说是这么说,这么些年哪吒的付诸行动,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白榆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一面为了自己,一面也为了老鼠精。
“但在你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就被偷梁换柱了。”
她声音中难得夹了些没好气,哪吒看了她半晌,没否认。
“你先前说的没错。”
他道:“就算是有了记忆,就算是同一具肉身,你们也不是同一个人,我想弥补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了,这些日子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白榆没什么应答的兴致,只是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人,你也并非多年前拜我为兄的那个人,也就没有必要拘着兄妹之礼了。”
“现在想来,金星说得倒不错。”哪吒若有所思道,“兴许,父王当初没有认下这个义女身份,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39.第三十九回
哪吒的话说到后来, 白榆已经有所预感了。
尽管如此,在听到最后两句话时,她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几乎感觉自己在幻听。
不必拘于兄妹之礼?
没认下这个义女也不算坏事?
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哪吒。
少年人就那么立在那里,饶是夜色也并不掩他容貌清俊,身姿依旧挺拔。他本就并非肉体凡胎, 时间在他身上留不下丝毫痕迹, 除去装束略有不同之外,看上去去竟然一如往昔——直让人回忆起他们最初见的那一面。也是直到这时, 白榆才终于意识到,早在那个时候,除了这具身体的兄长突如其来的到来而带来的震惊之外, 她早就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毕竟, 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的姿态, 全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我……”
白榆张了张口, 却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她自然听得出来哪吒的意思。
她想起最初她踰矩的时候,哪吒口口声声所说的话,如今仔细想来, 他也并非拘泥于礼教之人。
本来也是。
儿时就敢将龙王太子扒皮抽筋,事后还能轻描淡写地解释为“一时性急”,就连谢罪的方式也是那么极端的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重得了性命后还找了李靖去报剔骨之仇——这样的人,天生的一副反骨, 向来都不会被孝道和道义拘住步伐。
就像她现在,虽是魂魄将身躯易了主,可金鼻白毛老鼠精当年在如来面前所立下的誓言也不是作假。要是那真守礼教之人,也应当从头到尾把持着兄长的身份,不出格半分。
但哪吒不是。
他想了许久,最终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思。
所谓的兄妹之礼,早就没了界限,事到如今,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一个名义上的理由。
——一个能顺理成章地跨越兄妹这道最后防线的理由。
而束哲的到来所带来的消息,更是将最后的一根稻草亲手递到了他的手上。
李靖根本就不承认这个义女,甚至在对方主动上门时,亲口将其逐出了门去。
既然李靖可以如此为之,将当初在如来面前的诺言置之度外,那他又有何不可?
嘴唇上残留的触感还依旧分明,这些日子来,白榆一直对他避如蛇蝎,他本来也是出来随处走走,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碰见了她。而且,在他叫住她发生争执的时候,竟然径直这么贴了上来。
哪吒抬眼看向白榆,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往后,”饶是一贯率性妄为的三太子,在言及没什么经验的这方面时,仍然显得有了几分拘谨,“你可愿与我一同携手?”
这话说的不算隐晦,原本偏凉的夜色,因得这两句话而多了些许暧昧和粘稠。
这氛围并没持续多久,早在白榆回答之前,哪吒就抢先开了口。
“你不用急着现在做决定。”
他偏过了目光去。
“你先回去吧。今夜酒喝得太多了,总该先歇着,记得早些睡。”
……如此堪称温柔的叮嘱和态度。
白榆深吸一口气,道了声“是”,施了个礼转身离开了这里。在她背后,哪吒望着她的身影,眼神幽深了几分。
他从来不是个有耐性的性子,但在这事上,并非意气用事就可以解决的。
慢慢来也并非不可,他有的是时间。
反正,人总归是他的。
不过……
哪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因为紧张被拒绝而抢了话头,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这么做。尽管不喜欢这种不可自控的感觉,但竟然也会觉得,偶尔体会一次也不是坏事。
……
……………
白榆侧卧在床榻上,辗转许久都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困意。
酒精的副作用早在她发觉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之后消散得一干二净了,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觉得前半部分简直是一出荒诞剧——那特么都是些什么鬼——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两眼一抹黑地睡着以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不过都是她自己在做梦,这不过只是她跟哪吒僵持后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然而,一旦想起在那之后的转折,白榆又有些犹豫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从来没有想过——不,也不是从来没有想,只是那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哪吒会答应得那么干脆。
哪吒问她,从今往后,可愿与他一同携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过他们两人,一个身居仙位,一个则是修行数百年寿命长久的妖精,自然不止是白头偕老那么简单。
……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
杂七杂八的念头在白榆的脑中转来转去,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叫醒她的是门外的敲门声。
“什么事?”
白榆并没有直接开门,隔着门板问道。
“惊扰了大王的清净,小的谢罪。”斯图尔特的声音响起,“只是小的有要事禀报。”
“行,你先候着吧,”她道,“我等等就来。”
她收了这群小老鼠当手下,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们在衣食住行上处处伺候她。白榆到底并非原装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她在自己的事情上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除此之外才会分派给他们去做或者打打下手。
简单的梳洗打扮过后,白榆打开了门。
“什么事?”她问。
“三太子殿下请大王过去。”
说完这句话,斯图尔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迟疑,他抬头看向白榆:“大王以为意下如何?”
白榆看见他眼神,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这些日子里她跟哪吒之间闹的别扭、那僵持着的氛围,他们想必是看的最清楚的。尤其是眼前站着的斯图尔特,他永远是他们当中最能审时度势的那一个,白榆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不二人选之一。
她注视着他两秒,叹了口气。
“没事,”白榆摆了摆手,“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不会发生什么矛盾的。”
有些事在昨晚都已经挑明过了,哪吒在那会儿的态度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这会儿让她的手下来叫她过去,想来也是确实有事。
只是……到底会是什么呢?
等到她站在哪吒面前,他的脸上完全不见前一天晚上遗留下来的尴尬——明明才不过四五个时辰,这让白榆有点为自己昨晚的辗转反侧而不值。不过在听到那不得了的答案时,她也顾不得再去想那么多了。
“你要去见李天王?”
她愣愣地反问了一句。
哪吒眼底闪过一抹深色,点了点头。
“我定期要回去一趟的,上次也是。这次若是我去得早些,”他眼里带了些笑,“兴许等回来后就能再多待些时日。”
白榆没想到他存的是这样的想法。
她想起老鼠精的那段记忆——实际上,她从昨晚开始就隐约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料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她问。
难得的犹豫之色在哪吒脸上一闪而过。
“父王先前对‘你’那般态度,”他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白榆点了点头。
“我本来,”白榆说,“就是有些事想说与他。”
“你想去见就见吧,旁的不用担心。”
想到什么,哪吒冷眼道。
“我又不怕他如何。”
……
作为天宫中的卫戍司令,又对玉帝一片忠心耿耿,李靖在天庭中也是有一方地位的。他所居之所云楼宫比不上金銮宝殿那般豪奢,但也是颇为气派。
“去禀父王。”
走到门口,哪吒对传话的童子道,“我有事要见他。”
童子诺诺应声,临走前看了他身后的白榆一眼。
“不该你说的话不要说。”
注意到他的视线,哪吒警告道。小童一凛,在李天王与三太子之间权衡了一下,而后低声应是,转身进去禀报。不多时,他复又走出来,行礼请三太子进去。
回到天庭之后,哪吒便恢复了先前的打扮。他示意白榆在这里稍作等待,自己往大殿中走了进去。披风的下摆在他大步流星的步伐中卷起了不小的弧度,在见到在堂上坐着的李靖时,他单膝跪下行礼,却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你还知道回来?”李靖冷声问。
哪吒不为所动。
“孩儿自然不会耽误职责,”他道,“这次抢在父王差人来问罪之前,想着先行回来一趟,望父王不要太过光火才是。”
李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若不是看在老长庚的面子上……”
他还是一贯在意外人的眼光。
哪吒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
“其实,”他朗声说,“孩儿这回并非独身回来参见父王。”
“白榆。”
他朝殿外唤了一声,话音落下,女子便走了进来,面向李靖婷婷下拜。
“见过天王。”
她柔声道,落在李靖耳中,却无异于雷霆贯耳。
40.第四十回
李靖李天王的脸色比刚才更甚, 根本与好看搭不上边,阴沉得都要滴出水来。看那样子,情绪再一上来,直接将左手托着的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往地上那么狠狠一摔都是有可能的。
但谁都清楚他不会那么做。
只有这座宝塔在,他才镇得住当年对塔认佛作父的哪吒。
“逆子,”声音从他牙缝里挤出来, “我何时让你把这畜生再带到我面前了?”
白榆皱了皱眉。
她生在、三观形成在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 阴差阳错地一朝成为金鼻白毛老鼠精后,也是走在哪里都得了一声“大王”的尊称。像这样被指着鼻子骂做是畜生, 而且对方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你一眼,还真是头一遭的境遇。
看来上一次与老鼠精的会面,让李天王很是气不顺啊。
不过——
“天王不该先问问我吗?”
声音清朗, 听不出半丝阴霾。
当你完全不在意一个人、特别是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时, 也就不在意他对你的看法如何、他说些什么了。
今天来到这里,完全就是为了做个了结。
一想到李天王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一丁点的郁结也都变成了身心舒畅。
“按理说, ”她道,“你我的恩怨在数百年前就已了结,我不应前来纠缠才是, 如今贸然前来拜访的原因为何,我以为天王心里也有数。”
“是了……”
白榆抬起头,毫不回避地直视着李靖。
“天王可还记得, 当初赶我下凡时,曾欠我一个要求?”
李靖用不着回答, 光从他的神情便能看出,在这一点上他并未忘却。
“那又如何。”
他冷声道。
“我当时也就说过,你再不要妄想入我李家门堂。”
“天王怕是会错意了。”
“那你如今到这里来——和哪吒一起到这里来,”李静沉声道,“难道还有别的意图不成?”
“当初——”白榆顿了顿,“当初‘我’的确是有求天王让我……”她含糊过“认祖归宗”四个字,“……的想法,但来这里走上一遭后也就歇了心思。天王仁慈,赏我一个提要求的机会,那我怎么也得给天王一个得以彰显的机会才是。”
“天王可还记得当年令郎的事?”她忽然问道。
李靖的眉毛死死纠起。
“那又如何?”
“当年三太子大闹东海,”她偏眼看了哪吒的反应,发现他神色淡淡,便继续说了下去,“您欲先杀之,他抢在您前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一点灵魂。佛祖欲调停您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赐天王手中的玲珑宝塔,唤塔上的佛为父,才解了这桩冤仇。”
“——故三太子不以李姓,与李家门堂,也只剩下名义上的关联。”
李靖悚然一惊,意识到她将要说什么。
“所以我以当年那个承诺为题来请求天王,我与三太子殿下情投意合,还请天王成全。”
——该怎么形容李靖那一刻的表情呢?
五味陈杂不过如此,他终于生生忍下了将塔摔出去的冲动。李靖到底并非行为不计后果的粗莽之辈,如意宝塔上层层有佛,且连他都要对如来敬上三分,更遑论还有那个最为重要的理由。
怒在逆子竟是彻底瞒下了所有风声,怒在他自降身家与妖精厮混连带着整门蒙羞,怒在如今竟然径直这么找找上门,以当年那个要求相挟,妄想能让他就此答应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的三子。
“你有何想说?”
“孩儿没有说其他的必要,”哪吒低头垂眸,“事情确实如她所说。”
他说话的口吻中似有若无地带了点随意,像是已做好了承担他父王怒火的准备,又像是对其并不在意。
“并且——”
他抬眼。
“如今带她上了天庭,按照孩儿自己的考虑,原本并非是想来请求父王的同意,而是只想将这件事告知父王而已。”
连白榆都被他这番话惊着了。
她请哪吒携她一起来见李靖时,考虑到她毕竟是要拆李靖的台,大致含糊地把自己想做想说的事说与了他听。
那会儿哪吒点头同意,她却没想到他心里是这么一番打算。
李靖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猛然攥紧,额角暴起青筋。
好……!
好得很!
他目光冰冷地扫视着两人。
流转间,恍若又想起当年的陈塘关。
即便是于神仙而言,时间过去得也太久。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生命为凡间万物所艳羡,但那同时也意味着感情上的淡薄。
他已经想不起目睹哪吒自刎时是否感到些许悲伤,可还记得,那时,被他视为祸患的儿子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毫无留恋地将横在脖子上的剑向下抹去,鲜血四溅。
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丝毫都未曾变过,丝毫都未曾长进。
李靖的眼神变了又变。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若是你这般主意已定,又何必到我面前碍眼。”
“你们可以离开了。”
他冷淡道。
“往后若非是陛下的旨意,不必再来见我。”
白榆一时怔住。
她看着哪吒不卑不亢地应“是”,然后才反应过来与他一同行礼。一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地退出大殿之前,都未曾有人再说话。
他们来这里一趟只为面见李靖,此事了结后无需再去别的地方,返回即可。
“怎么,”白榆还在出神,便听哪吒问道,“不满意?”
她连忙摇头。
“怎么会?”
“倒不如说……”她眼神稍稍游弋,“比我想象中要轻松……一些。”
“不然还能如何?”
哪吒漠然道:“我要是真想做些什么,他也是拦不到我的。”
多年前亦如此,如今亦如此。
他们立在云端,足下是茫茫天色,哪吒忽然又开了口:“急着回去吗?”
“不,”虽然不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白榆还是如是回答,“不那么早回去也可以……吧?”
反正在那里等着的那群小老鼠,她不在也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过得如何,可以把自己照料得足够好。
“那么,”他回过头,“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转转?”
那个笑容,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温柔许多。
41.第四十一回
他所说的“别的地方”——
白榆抬眼, 往来百姓熙熙攘攘,叫卖的吆喝跟讨价还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喧嚣中带上一丝奇妙的烟火气,听着实在热闹得紧。
店面上摆出的都是些寻常物什。普通的平民用不了什么上好的面料,但即便是粗布麻衣,针脚跟花样上总是用了心思的;有商家摆了烛台来卖, 正按两称着灯油跟五大三粗插腰站在那里的汉子要价;拿了大夫药方的老妪慢悠悠地走到药房门前, 先歇了歇腿脚,这才迈过门槛。
“或者还是去东市?”
某位三太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听说那里集了四方珍奇。”
“谁敢跟你们神仙论珍奇, ”白榆哭笑不得道,“这儿挺好的,热闹。”
唐长安城布局分明, 东西两市都是商贾。只是东市贵胄云集, 西市则多面向的是平民百姓。
西市的东西说不上多昂贵稀奇,胜在繁杂热闹。人来人往的摩肩擦踵, 隔了条街道也能听见的吆喝声使得白榆生出种回到了以前的错觉。
走在这里能让她想起还是个寻常人类时的生活, 纵使时代不同,风土人情不同,总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哟呵。”
万国来朝的大唐民风开放, 邻近的首饰摊上有看见他俩的大娘笑呵呵地招呼。
“郎君不给夫人买两件吗?瞧娘子生得这么俊,不打扮打扮可惜了。”
……就比如现在。
关系也才确立不久,甚至半个时辰前都才能算是第一次公开得到了证实——这会儿被路边的商家这般打趣, 白榆的耳根有些赧然得发热,却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她余光瞥了哪吒一眼。
两人眼下都是化作了寻常人类的打扮, 这会儿站在人群中不能说是不出奇的原因,还是都太过出众的样貌。年轻的郎君一表人才,立在他旁边的女子也是腰肢窈窕的花容月貌,过街的年轻男女谁不是有意无意地撇过来一两眼。
三妻四妾仍是观念里的常事,年轻少女的目光也少不得一样的热辣大胆,可有意无意地理过鬓角发丝后始终等不到对方往这边看一眼,最后一跺脚,拉上旁边还在打趣的女伴就气恼地钻进了不远处的织品店。
三太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战场中征伐过来的将领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些视线,他只是被那声“夫人”叫动了心。状似无意间侧首,正好撞上白榆的眼神时,两人都是一愣。
“去看看?”
他问。
白榆扬唇一笑,“好啊。”
这一笑又让本就出色到了极点的容颜又增色不少,隐约能听见不远处传来极轻的吸气声。哪吒的耳朵没有漏过这点声响,他视线只是轻飘飘扫过去一圈,无端强大的威压就使方才还在感叹的人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啊呀呀。”
首饰摊的老板娘反倒没被吓到,笑眯了眼睛叹道。
“看来郎君可不是个一般人,”她乐道,“跟这位娘子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这铺子呀东西也不值钱,不过做工都是一等一用了心的,您们也不妨瞧瞧看。”
这大娘说话教人心里听了熨帖。白榆往摊面上望去,看到也确实如她说的那样,上面摆着的都是没多少珠宝点缀的木饰。不是什么上等的木料,但胜在连细节都精细用心。
她的视线停在其中一支木簪上,正想拿起时,有人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哪吒指间捏着她看中的那根木簪,“这个怎么样?”
白榆扑哧乐出声。
“挺好的。”
她意有所指道:“我喜欢莲花。”
老板娘自然不明了他们间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见着这笑,又“哎呀哎呀”地感慨起小两口的甜蜜。
“莲花好啊,”大娘调笑着说,“这还是并蒂莲呢,寓意正好。”
是正好。
天生的并蒂莲是吉祥之兆,一茎两花,正暗合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
簪边花打磨得十分光滑,流水般的线条看上去也很柔和。精致的花瓣尖微微翘起,一左一右两朵指肚大小的莲花好似真在含苞待放。
哪吒抬手将发簪插进她扎起的发髻。
他动作轻缓,一时让人很难想象挥动火尖枪与阴阳双剑的也是这同一双手。
老板娘啧啧出声,这倒让原本还不算多不自在的白榆有点臊得慌。在这打趣的笑里,大娘又从后面端过一面铜镜,让她去看镜中的簪子戴得是否合适。这年代的镜面自然不甚清晰,哪吒手指一动,镜子在白榆眼中就成了再清楚不过的粼粼水面。
……这种小事她自己来也行的。
白榆无奈地想,旁边的老板娘还面色如常,这法术自然未落在凡人眼中。
“娘子觉得如何?”她笑问。
白榆也笑着点点头。
一锭银锭被放在桌面上,老板娘一惊,“哎哟,这可不值——”
“就值这么多,不用找了。”哪吒语气淡淡。
大娘闻言一怔,随即嘴角咧开了花。
“那可真是谢谢郎君了,”她把银锭对着光看了看,又用牙咬了一下,“这得我看多少天摊啊。”
“走了。”哪吒道,“或者还有什么想要的?”
“随便看随便看。”
老板娘在一边附和,“这钱够买我这好多个摊了。”
白榆乐出声,这大娘倒是个实诚人,她摇摇头,“没事,这个簪子就够了。”
神仙从不需要在意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哪吒这出手阔绰的原因自然也如此。他见她又走在旁边,开口问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吗?”
天色的确不早。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们在天庭逗留的时间虽还没有这么夸张,但凡间也是过了十数天。这会儿夕阳西下,天边渐渐染上彩霞。这年代入夜得早,再加之宵禁,路上的行人都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斯图尔特他们能跋山涉水那么远走过来,平素在这养着生也用不着她担心。
白榆摇摇头。
“难得出来一趟,”她道,“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她偶尔也乐得不被一群小老鼠吵得清净。
“你要是喜欢,以后也多出来走走。”
白榆蓦地扭头看向他,数秒后弯起眼。
“那依我看,”她停下脚步,“今晚不如就住这里吧。”
抬头的匾额是一家客栈。
晚膳是楼下伙计送上来的,虽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寻常的客栈当然也不可能有多精致丰盛到与他们平日的饮食相比。
伙计和账房在安排时默认了他们是同一间房,白榆也好哪吒也罢,谁都没特意点出来改正这一点。
感觉他们俩都是在各怀鬼胎。
啜饮着茶水,白榆内心腹诽。
这茶叶在人间算好,她喝着却一般,茶味嫌淡。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心里正七上八下,而跟她相比,某人坐在那里实在是不动如山。
这让白榆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平衡。
她猛地从桌边起身,作势要吹灭灯盏里的烛火。
“这么早急着熄灯?”某位三太子语气平静。
“早睡早起健康作息,”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白榆没好气哼道,“睡了,晚安。”
她也用不着吹,一个响指就熄了灯火,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才迈一步就被旁边的凳子差点绊了一跤。
也是她太着急了,白榆有些郁闷地想。
哪吒的胳膊还拦在她腰间,他动作很快,及时帮她稳住了平衡。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谁都没出声,白榆自觉身体僵硬得不行。事实上她早有预感今天要发展到这一步,甚至方才的不平衡也都是由此而生,但当这真的到来,白·前女大学生·真没什么经验·榆还是僵硬到了极点。
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他像是轻笑出声,不过白榆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表面上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
头上蓦地一松,抽出的簪子让长发尽数滑落而下。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耳后,然后是脖颈,又渐渐向前。唇齿相合间,彼此的气息都开始紊乱。
挑动舌尖,舐过齿列,两人的技巧都不能说是有多熟练,可这索求的妄想又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尽管只是错觉,白榆又若有若无地冒出了那种感觉,在身体深处叫嚣着想要更多。
适应过黑暗后,能看清的东西比想象中要多。
后背陷入床铺上柔软的被褥,她仰视着正压在上方的哪吒,眸中水光潋滟,引得他又忍不住低头去亲吻她的唇角。
他还在不断加深这个吻。
42.第四十二回
暗沉。
一缕光亮透过缝隙漏进白榆的眼里。
有点刺眼。
她试着抬了抬手指, 连指尖都泛着酸软,肢体上的疲惫也让她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屋内还拉着窗帘,光线暗沉沉的,但凡在这种环境下醒来,总有种介乎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粘稠感。
白榆用了半分多钟的时间才彻底分开了胶着在一起打架的眼皮,神智清醒过来是在又一分钟后。
她的胳膊没什么力气, 支撑着坐起来时, 白榆一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白色的亵衣,还有一瞬间的茫然。
“醒了?”
“……!!!”
回忆起昨晚发生过的事, 白榆在一瞬间连着耳根一起红到了脖子。
她到底不是什么老司机,凡事再贫也全靠嘴皮子上说说,老鼠精的记忆到了她身上只是理论知识及不上真刀真枪。
哪吒那边就更不用提了。
真正意义上来说……
俩人都是初次。
哪吒的声音中原本带着丝餍足的沙哑, 见她这样也不由移开视线, 轻轻地咳了一声。如果她没有看错,他耳尖上也染上了点不怎么明显的红晕。
“我叫过他们烧了热水, 就在那屏风后。”
他道。
“饭菜也备好了, 你要是想用就让他们送上来——我去外面走走,不会太远。”
说完,他就往外走去, 向来是运筹帷幄的三太子此时此刻的脚步却带了点急匆匆的狼狈。虽然现在是……的第二天,但白榆不在意这个,或者说她现在也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然连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神情面对他。
客房内,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
白榆沉默了数秒, 倏地笑出声来。
好半天,她抚平嘴角笑意,起身披上外衣。
她实则也无须像凡人一般,有的是法子能起到同样的效果,做这些只是出于习惯。
如哪吒所言,木盆就摆在屏风后。掬了一把热水洗脸,白榆梳洗一番,挑了胭脂抹上。她做这一切也用得了不少时间,刚将颈后的长发挽起,就又听有谁在敲门。
“请?”
想想应了声,下一秒,她看到哪吒再次推门而入。
“我还以为你会多转一会儿。”
就像是打破了某种奇妙的界限,白榆说话多多少少变得无遮无拦了起来。而她也好,哪吒也好,都没有怎么在意这个,后者只平淡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
“也不看看过了多久,”他道,“都是些清粥小菜,你看着用吧。”
敢情他出去一趟还把之前说的饭菜给端了上来,白榆一哂。她没有急着去那张圆桌的桌边,而是先拿起了放在面前的木簪,正想回头束上,忽然听得脚步声渐近。
一只手拿过她握着的簪子,还接起她挽上的长发。
白榆仰头,对上哪吒的视线。
他只是唇角勾起点弧度,这清浅的笑却莫名看得她耳根有些烧得慌。
索性松开手,只问:“做什么?”
哪吒没说话,少年将军常年征战的指尖上带着点薄茧,轻轻蹭过她耳尖。
男子与女子所需要做的终归有所不同。他精于使用各式兵器,这时候却显出了僵硬,他近乎可以说是有几分笨拙地挽出了一个还能看的发髻,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发笑。
“挺好的。”
白榆却如是道,她望向他在铜镜中的双眼,“我很喜欢。”
哪吒一挑眉。
“不,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慢慢来。”他说。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倒是听得白榆不知不觉地带起抹笑意。
是啊,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那支精心雕琢着并蒂莲的木簪被插进她的发间,白榆扶了下仍有些松散的长发,心里却是跟沁了蜜一样甜。
“还有一样东西。”哪吒说。
白榆一时有点茫然,她看着哪吒抬起她的手,只觉有一股冰凉柔软的东西缠上了她的尾指。
是一条红线。
白榆:“这——”
“你什么时候弄来的,”她瞪着哪吒,“我怎么都不知道?”
“秘密。”
哪吒说:“你要是不想要,现在去找月老断了也可以。”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里的意思却俱是“你这么做试试看”。
白榆早不怵他了,听见这话也只是想笑。那截红线在刚缠紧后就在转瞬之间消隐无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红线的另一头拴在什么地方。
一切打理完毕,他们就坐在了那张小圆桌旁。
清粥的米粒圆润饱满,被烹煮得柔软粘稠,咬在口中就有种淡淡的清甜。小菜腌制的咸度恰到好处,又清爽干脆,单是两者相和就令人胃口大开。
即便不需要靠饭菜来补充法力,偶尔体会一下这样的凡间伙食也是一种蛮好的体验。
何况这家做的确实不错。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大清早心情的加成也说不定。
他们早在昨天入住前就结清了店钱,这时哪吒站起身,问:“回去?”
白榆“嗯”了声。
“还记得我说的吗,”他道,“以后也多像这样出来走走。”
“但是下回就不来这儿了吧。”
白榆托着下巴,“换个地方之类的?”
“想去哪里?”
“啊、哦,”白榆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听了进去,愣了下忙说,“我还没想好,那时候再说吧。”
哪吒只是笑笑。
“那就到时候再说。”
只要他们有心隐匿,凡人自是看不见就在头顶上方的腾云驾雾。
白榆低头看着脚下的集市,早点摊、小吃摊,大早上的又热闹起来。
“我改主意了。”
她开玩笑道:“下次还要再来这里转转。”
哪吒瞧着她。
“把这大江南北的都走一趟也无妨,”他轻笑一声,“反正有的是时间。”
白榆勾起嘴角。
他们有的是时间,无论是仙是妖,总有漫长的岁月可以携手共度。
虽然他们不曾参与彼此的过去——他割肉刻骨还父,而她……
老鼠精的流落人间,白榆自己在另一个时代的生活。即便历数起来有那么些不如意,但至少现在,他们的未来可以属于彼此。
“回家吧。”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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