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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觅奇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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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瑜和于小帅前后脚走进房间。

    “肖让, 你头晕的症状不止一天两天吧?”桑瑜一副十拿九稳的架势, “我们只用了成年人体重对应的一半剂量的镇静剂,你就不省人事了。”

    肖让不承认也不否认,忽然话锋一转。

    “从宋伟山租下那处破旧的小院,我就意识到你们的计划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说句心里话,聪明人我每天都能遇见, 但真正拥有大智慧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桑瑜扯扯嘴角,面部肌肉线条呈现诡异的走向:“谢谢你的肯定。”

    “你,聪明才智用在正道多好。”肖让暗含规劝之意, “以违法的方式, 帮明知有罪的人翻案, 可惜了。”

    “人和人不一样。”桑瑜冷冷哼道,“你生存的价值, 是娶回自己心爱的女人,守着小家过日子;我, 也很期待跟我爱的人共度一生,但是我们隔着一道高墙。”

    “如果我没猜错,这栋别墅是宋伟山名下的房产吧?”肖让不再继续毫无意义的话题, 神色如常地说, “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属于非法拘禁。”

    他注视着表情动作宛如提线木偶般机械僵硬的于小帅。

    “你十分钟前说的什么‘卿卿我我’、‘烂尾楼’,能不能复述一遍?”

    桑瑜饶有兴味地瞅瞅于小帅:“你按我教你的讲了吗?”

    于小帅木然地点点头:“嗯,一个字不落。”

    “对, 就这么说!”桑瑜重新看向肖让,“我们手里握着你的把柄,那些照片,呵呵,都是实地拍摄,没有一点PS的痕迹。”

    肖让冷笑:“我的小棉,不会相信你们拙劣的伎俩!”

    “你连衣服都没穿,你说她信不信呢?”桑瑜嗤之以鼻,走近肖让面前,眼神鄙视地上下打量他,“你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跟我们嘴硬个什么劲儿?”

    所谓乔棉留下的这封信,是不是她亲笔写的尚且存疑,肖让读完一头雾水。

    乔棉向来言辞简洁,不论是说话还是发邮件,一般都是点明主题,很少使用大量华丽的辞藻。而于小帅号称的乔棉的“亲笔信”,里面伤春悲秋的煽情手法,令肖让猜不透写信人想要表达什么含义。

    宋伟山袭击他,至少摆在明面上,而眼前这个名叫桑瑜的女人,外表精致严谨,行事风格却阴险毒辣。

    想必他们口口声声宣称的“卿卿我我的照片”,是在他晕倒后摆拍的。至于什么“酒店房间”、“把乔棉关进马路对面的烂尾楼”,可信度大致为负数。

    肖让自知身陷局中,任何莽撞的念头都会起到反作用。

    他一改之前的淡定,颓然坐倒在地,背靠着窗户那面墙,脑袋垂得很低,双手抱膝,怕冷似的浑身颤抖。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钱?还是我的命?”

    桑瑜计谋得逞,面部表情渐渐放晴。

    “你的命不值钱,我们只有一个目的,你推翻在经侦大队录的口供,让他们把宋伟山放出来。”

    “你们逼走乔棉,是为了不让她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肖让轻笑,“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见了章剑毅警官,我该怎么就怎么说。除非——你们陪我一起走进经侦大队,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再改口。”

    桑瑜本以为事情有转机,哪里料到肖让毫不畏惧。

    她推搡于小帅一把:“这个人死鸭子嘴硬,你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于小帅面带犹豫,半天不肯挪窝:“桑总,真要把事情做绝吗?”

    “不然怎样?”桑瑜心头蹿起一股怒火,脸色随即变红,“眼睁睁看着宋伟山在监狱里等死?别忘了,他可是你亲爸!”

    肖让猜到了开头,也猜到了结尾,唯独中间的过程他不知情。他手臂一撑,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近于小帅,直至两人之间仅有二十公分的距离他才停步。

    “精彩、精彩!剧情峰回路转,你根本就是故意把整整一筐冻豆腐,都砸在我的头上。”

    于小帅愕然:“……你当时喝下掺安眠药的饮料,应该失去了知觉啊?”

    “我是一直捧着那杯鲜榨果汁,可我没喝。”肖让道出实情。

    “你叼着吸管,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于小帅越寻思越糊涂,“难道我眼花看错了?”

    肖让又往前一大步,自来熟的将胳膊搭上于小帅的肩膀。

    “我早就知道,大满福总店也有宋伟山派来的人,而且渗透到了后厨和财务。自己店里的伙计,会往少东家果汁里下药吗?”

    于小帅怔怔地说:“你演技不错。”

    肖让淡然笑道:“我一直很配合你们的演出,我将计就计,你们却不懂见好就收。”

    于小帅哑口无言。

    桑瑜却横插一杠子,把临阵退缩的于小帅挤到旁边:“他只是个孩子,你别吓唬他!”

    “孩子?”肖让的心脏像是被一万头羊驼碾压而过,“我的助理小彭,是于小帅的同龄人,已经开始懂得孝敬母亲、攒钱养家。”

    “我也会,我……”于小帅思维明显跟不上节奏。

    “行了,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桑瑜讲话难听,话里话外却饱含疼惜和怜悯,“你爸爸不会有事的。就算我把所有积蓄搭进去,也要保他平安。”

    肖让认为,翻来覆去车轱辘话的讨论,简直是浪费有限的生命。

    “生意场上残酷的竞争,过度追求名利带来的刺激,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品性。宋伟山参透了其中的道理,为什么你还执迷不悟?”

    桑瑜不置可否。

    她放下手中提包,从里面掏出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随便抽出一张照片甩给肖让。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乔棉不再信任你,你马上就是孤家寡人了。”

    肖让盯着照片上不着片缕的自己,和枕边露着大片后背皮肤的女人,顿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里。

    他左胸深处,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寒冷逐渐蔓延至手脚的末梢神经。

    倘若此刻面前有一片任何形态的水域,即使是水温接近零度的冰湖,他也要跳进去好好清洗干净。

    “我还年轻,不愿担上作伪证的罪名。”肖让抛出橄榄枝,“说吧,你们有没有其他好法子?既能救出宋伟山,又能保住我这条小命。”

    乔棉和肖让齐齐失踪,急坏了肖晋齐曲海玲夫妇。

    他俩联系姜旭,叫他火速报警。

    “肖董、曲董,我也着急。”姜旭跑前跑后,水都顾不上喝一口,面色通红嘴唇却发白,“小让小棉不是未成年人,暂时又没收到勒索电话,报警也没人受理。”

    肖晋齐重重坐进老板椅:“我急昏了头,那就再等等。”

    身为母亲,曲海玲坐不住。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报警时间没到,那咱们赶快找调查公司!就算把长夏市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两个孩子找出来。他们千万不能有事……”

    “老婆,冷静。”肖晋齐起身上前,拥住曲海玲,轻拍她的后背予以安慰,“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从小让受伤开始,局面完全不受我们的控制。你还记得,经侦大队那位章警官吗?我们联系他问问情况,怎么样?”

    “快点呀,时间不等人!”曲海玲声嘶力竭。

    “好,你稍坐一会儿,我这就打。”肖晋齐叫过姜旭,“小旭,你倒杯温水来,陪着曲阿姨,我去去就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曲海玲和姜旭坐立不安。

    曲海玲攥着水杯的手指已然发麻,肖晋齐仍在外面走廊进行着漫长的通话。

    “不行!”曲海玲把杯子交还给姜旭,“我得亲自跟章警官说几句,你肖叔叔总是抓不住重点。”

    “阿姨,您这么紧张,最后伤害的只能是自己的身体。”姜旭劝道,“我觉得小让小棉手机打不通,很可能是因为他们选了飞行模式导致的。不过,我问过方跃,也联系了JT资本那边,他们都说没人见过小让和小棉。”

    曲海玲无法镇定自若:“一定出事了!”

    “阿姨……”姜旭不知说些什么好,语言太过苍白无力,一个盘亘他心中许久的疑点突兀地浮现出来,“恕我冒昧,您能告诉我,宋伟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紧咬着小让不撒嘴吗?”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告诉你吧。三十年前,宋伟山追求过我,我没接受他。”曲海玲说,“小旭,我看着你长大,我这人的性格,你应该是了解的。”

    姜旭明白了一大半。

    “阿姨,您没有和宋伟山彻底来往,而是像普通朋友那样还有联络。所以您担心,因为当年的这个决定,给他造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误会。他认为您给他留着希望,后来您和肖叔叔结婚的时候,宋伟山心怀怨恨,他这么多年都不能放下,对吗?”

    “在宋伟山因为P2P非法获利被捕那天,托小棉带给我一盒麻糖。”曲海玲说,“小棉是个仁义的好孩子,她理都不理,结果是小让这个缺心眼的拿回家了。”

    姜旭彻底理清了头绪:“您和肖叔叔冷战,竟然是因为宋伟山这家伙挑拨离间?”

    曲海玲默默颔首。

    姜旭想要继续分析,肖晋齐推门而进。

    “不要担心了,小让现在就在经侦大队,章警官叫我们去接人!”

    经侦大队的办公楼,位于延河区中心地段,距离曲氏餐饮集团总部的车程不会超出四十分钟。

    然而,导航上显示,条条道路都是红色的。

    彭磊说:“今天长夏市承办国际马拉松比赛,周边的主干道都戒严了。”

    曲海玲忙不迭地催促:“干等没用!重新规划路线。”

    彭磊无奈地摇头:“曲董,小路和主干道都有交点,不管是哪一条,都是此路不通的状态。”

    原本沉着冷静的肖晋齐,不禁握住身侧妻子的手:“怎么办?”

    曲海玲反过来安慰丈夫:“实在不行,我们走着去。”

    “肖叔叔、曲阿姨,我有一个办法。”姜旭望着红灯路口斜对面的八号线入口,“我们乘地铁过去!”

    章剑毅警官指定的接人地点,恰好离延河区民政局一街之隔。

    “永宁巷派出所?”曲海玲瞪着白色小楼门口的标牌,“不是说经侦大队吗?怎么改成派出所?”

    肖晋齐这才转述章剑毅的原话。

    “小让打伤两人,自己也受了伤,派出所执行治安处罚。至于调解还是拘留,需要验伤之后确定。”

    “怎么回事?”曲海玲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连忙扶住丈夫伸过来的手臂,“受伤不要紧,重点是要送小让去医院检查。小棉呢?小棉和他在一起吗?”

    “没有。”肖晋齐的心又一次揪紧,“小棉下落不明。”

    “可怜的孩子,老天保佑,她千万不能出事!”曲海玲立刻有了可怕的联想,“前些天在文桓市,我看她精神不太好,以为只是感冒引起的,刚回来就失踪,我……”

    肖晋齐搂紧妻子:“凡事要往好处想,老乔在天有灵,会保佑两个孩子的。”

    “胡思乱想是我不对,可是——”曲海玲手脚冰凉,“老肖,你发现了没有?好人未必有好报,世上不存在公平,老乔去得早,我更想好好照顾小棉,盼着她平平安安。”

    一位面色黧黑的警官走出派出所大门,面朝台阶下的几人,蹙眉问道:“谁是肖让的家属?”

    姜旭抢先回答:“我们都是。”

    肖晋齐感激地嘱咐姜旭:“小旭,你陪曲阿姨在外面等,彭磊和我进去接人。”

    “接人?”警官非常吃惊,“你们晚了一步,肖让被人接走了,通知家属过来,是叫你们结清罚金。”

    曲海玲脚底发软,要不是肖晋齐牢牢托住她,她已经瘫倒在地了。

    “警官,您不要跟我们开玩笑!”

    “接走肖让的人,是他的法定配偶,并且出示了护照和结婚证。”警官如实说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跟我进来交罚金吧。”

    肖晋齐凑近曲海玲耳畔:“没事了,小棉和小让在一起,你在外面稍等,交完罚款我就陪你回家。”

    彭磊怀抱公文包,紧随肖晋齐身后进了派出所。

    曲海玲呆呆地凝望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嘴唇嗫嚅着,频频念叨肖让乔棉两人的名字。

    姜旭从汽车后备箱拿了一瓶水,递到曲海玲手中。

    “阿姨,您嘴唇裂口了,喝点水润润吧!”

    “谢谢,我喝不下。”矿泉水瓶身渗透的阵阵凉意,由曲海玲的手心传遍整条胳膊,“小旭,今天凌晨到早晨上班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你再说一遍好吗?”

    “好的,阿姨,我尽量回忆每个细节。”

    姜旭详细讲述过程,说乔棉给他打手机叫他去公寓一趟,去了之后发现肖让状态不对劲,肖让头晕恶心还忘了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曲海玲眉间的纹路骤然加深。

    “在文桓市小让不是好好的吗?上次复诊,袁主任说他脑外伤恢复得不错。”

    “我也觉得奇怪。”姜旭心里的疑惑,只多不少,“留在文桓市最后的那天夜里,我们一行人给王骏大厨过完生日,小郑开车送我们去机场。一路上,小棉累了闭目养神,小让却很兴奋,说个不停,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曲海玲面色黯淡,“既然小棉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后来分开?然后刚才警察说,他们又一起走了?”

    疑点重合,姜旭的焦虑情绪不禁加重了。

    “阿姨,您不说还好,一说我特别害怕。因为,宋伟山虽然被抓进去了,但是心心念念想把他捞出来的人大有人在,小让和小棉,不会是中了这些人的圈套吧?”

    曲海玲忽然说:“马上给他俩打手机!”

    姜旭翻开手机最近通话记录,依次拨打肖让和乔棉的号码,嘟嘟声响过十几遍,均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电话是通的,但是没人接。”姜旭的心凉了半截。

    “那怎么办?”曲海玲彻底绝望,“我们只能等消息吗?”

    焦头烂额之际,肖晋齐和彭磊跑了出来。

    “海玲,罚款我没交。”

    曲海玲问:“为什么?”

    “往里走第三间屋子,桌子后面坐着俩人。”肖晋齐抬手一指,“一个是宋伟山至今未承认的私生子,一个是骗你为她投资开分店的设计师。章警官说,这两个人设局诬陷小让,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足以立案侦查。”

    没有空调、能开半扇窗通风的绿皮火车,肖让已有很多年没坐过。

    乔棉买了两张硬座票。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也只有硬座票可选。

    莫大的误会当前,肖让再见到乔棉,蹦出的第一句话却满含委屈巴巴的情绪。

    “宝宝,我被人看光光了!”

    “你受苦了。”乔棉鼻头一酸,扎进肖让的怀抱。

    他唇角的血痕、衬衫上的汗味和污渍,裤管撕裂的破口,充分说明他都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离开派出所时,章剑毅警官说:“肖让,在宋伟山的案子正式宣判之前,你和乔棉不要回长夏市。记住我的话,安全第一。这不是懦弱的逃避,而是成大事者的抉择。”

    肖让明白章警官话中的深意,他弯下腰,朝这位长辈郑重鞠躬。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我和小棉走得匆忙,不能和我们的爸爸妈妈好朋友当面告别了。希望您能代我们转告一句话,就说我们非常安全。等到婚礼那天,我们一定会准时出现。”

    章剑毅警官同意了肖让的请求,并派专人专车护送他和乔棉去了火车站。

    临分开,章警官递给肖让一个钱包。

    “里面有卡、有现金,是我个人的财产,你和乔棉自由支配。”

    谢过章剑毅,乔棉和肖让踏上旅程。

    对于为期十天的“云游”,肖让全无主意,他脑子昏昏沉沉的,牛皮糖一样黏在乔棉身边,寸步不离。

    两人登上西去的列车,终点站是沿途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橘安。

    “听说那里盛产青皮柑橘,我们去看看。说不定,对‘怪味鸭’的配方还原有帮助。”

    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一天一夜像经历了一周那样悠长。

    肖让心情极佳,身上虽有瘀伤,但他精神头很好。

    章警官借给他们的钱,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所以,他和乔棉商量后决定,不吃盒饭。每到列车停靠,他下车去站台购买当地的特色小吃。

    夏季气温高,食品保存不当容易变馊。

    列车快到橘安时,肖让看一位大嫂面善,不留神买到了变味的茶叶蛋,而且一买就是十个。

    “你别吃,我肠胃功能好,我来吃掉它们。”

    肖让不忍浪费食物,乔棉连劝半天,终于打消了他以身犯险的念头。

    乘务员清洁车厢,路过他们的座位,拿着大号黑色袋子问:“有没有垃圾要扔?”

    “有!”肖让积极响应。

    “等一下——”乔棉扔掉九个带壳的茶叶蛋,唯独留下买回来就坑坑洼洼的那一个,“这只茶叶蛋是宝贝,我得好好研究。”

    肖让心生好奇,眼睛瞪得老大,却牵扯到了眉梢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倒吸凉气,忍痛发问:“宝宝,你不是说馊了的食物不能吃吗?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个?你要研究什么?变质的茶叶蛋只会越放越臭,你吃下去肚子疼怎么办?”

    “四个问题,”乔棉细细数来,“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比较好呢?”

    “哪一个都行。”

    “好,你听我絮叨絮叨,不能嫌烦。”

    “小让,我爸爸和我刚来长夏市的那一年,他给你做的第一道菜,里面就加了一种秘密材料。不瞒你说,这种食材,就是依靠食物发酵过后,产生的独特的气味,来中和和衬托其他食材的味道……”

    肖让做足心理准备,可是没等乔棉说完,他已经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了。

    乔棉怜爱地笑笑,帮他整理满是褶皱的衬衫和裤子,并轻轻移动过去,肩头摆正位置,将他歪歪斜斜的脑袋托住。

    天快亮的三小时,是最难熬也是最容易脆弱的三小时。

    乔棉毫无困意。

    她睁着眼睛,煎熬一般等待太阳升起。

    怪味鸭,不仅仅是父亲的心血凝结,更是他数年厨师生涯浓缩的精华。乔棉深知还原配方的重要性,此去橘安,首先是为了避祸,其次才是寻找最适合调合鸭肉腥味的青橘皮。

    六点零六分,列车抵达橘安火车站。

    说是小城的火车站,其实很像是一处古色古香的驿站。乔棉虽未亲身经历古代生活,但橘安这里的人文气息,带给她一种扑面而来的厚重感。

    出站后,肖让伸个大大的懒腰。

    站外的小卖部里,他照照店家自用的穿衣镜,连连感慨自己憔悴了许多。

    他回首,望向货架前方的乔棉——她所有衣服里出镜率最高的白衬衫和卡其色半裙,经过这些天的历险,已沾染了五六处深色污迹。

    “老板,向您打听一下,哪里有服装市场?我想给我老婆买身新衣服。”说着,肖让想到最重要的事,“您知道哪家旅馆最安全,有24小时热水吗?我们坐火车累坏了,必须找个地方休息。”

    “你问哪个价位的服装市场?”

    肖让憨厚地挠挠头:“普通人能买得起的那种。”

    “哦,那就远了。”老板找张纸片,刷刷写了几笔,“跟火车站相反方向,在橘安的最西边。你们现在去的话,还能赶上93路公交车,票价一元。”

    小卖部老板慢条斯理地拿出名片夹,翻了两页,指着一个地址说:“白棉花旅馆,离火车站不远,打车5块,租观光三轮车也是5块。”

    老板人好有耐心,乔棉和肖让就多买了一些水和面包带在身上。

    没走几步远,就有出租车揽活。

    “你们去哪儿?”

    “白棉花旅馆。”肖让高声答道,“师傅,我们是来旅游的,拜托您多介绍一些景点和特色美食给我们。”

    “好咧!”出租车司机出言爽快,“要是你们愿意的话,等下在旅馆订好房间,然后包下我的车,我带你们去一个饭菜特别好吃的馆子!”

    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有熟悉路线的人带领,无非是件好事。

    乔棉当即表明立场,肖让得到首肯,连忙说:“师傅,就按您说的办!”公*众*號:早*侒*推*文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瞅瞅他俩,有所了然地笑了:“对嘛,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听老婆话的男人都有前途!”

    白棉花旅馆的名字里有个“棉”字,室内装潢却和白色毫不沾边。

    服务员领着乔棉肖让看过户型布局,他们选定一件位于顶层六楼最东边的房间。601,门牌号给人一种大吉大利的感觉。

    由于没带换洗衣服,所以他们只刷牙洗脸便下了楼,与出租车司机会合。

    肖让说:“师傅,现在还早,我们也不饿,您先带我们去买衣服行吗?”

    司机点头:“好啊!我一看就知道,你们这趟旅行安排得有点匆忙。你们想买什么类型的衣服?正式场合穿的,还是休闲装?”

    “休闲……”

    “一样一身。”乔棉打断肖让,“师傅,我们这次来橘安,要拜访当地一位名厨,所以希望您带我们去买最合适的正装。”

    司机一踩油门,出租车飞驰向前。

    窗外掠过的风景,肖让已无心观赏。他想问乔棉到底要拜访哪一位名厨,为什么她一路上都守口如瓶。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最后,憋了半晌工夫,他只道出短短一句。

    “师傅,麻烦您,去最高档的商场!”

    橘安最繁华的商业区,满足了肖让购物的欲望。

    他提着四个精美的包装袋,脚底踩准节奏似的跳起舞步。

    乔棉见他高兴,便说:“我们不急着吃午餐,不如回旅馆休息。你在火车上没睡好,黑眼圈很重。”

    肖让高举双手,衣服包装袋打到头他也不喊痛。

    “宝宝,我接受你所有的安排!”

    不出所料,肖让的确是体力透支。有伤在身的他,最需要补一场舒适的睡眠。

    等他洗完澡,乔棉把新买的内衣内裤摆在他枕边。

    “你先躺下,我也冲个凉。”

    关上卫生间门的刹那,肖让的声音传了进来。

    “宝宝,快快洗,我等你——”

    乔棉望着镜中的自己,面颊红润,双眼神采奕奕。只要肖让在身边,她总能满血复活。

    她简单冲洗全身,换上干净衣物。

    推开卫生间的门,肖让的鼾声清晰可闻。

    果然,他睡着了。

    乔棉带上房卡,蹑手蹑脚出门到外面走廊。她拨通手机通讯录最新添加的一个号码,说:“我在橘安的白棉花旅馆,现在有空,你可以派人来接我了。”

    车行驶在路上,不一会儿便将城区抛在了后面。先是宽阔的四车道,而后变为蜿蜒曲折的单行线,直到汽车拐上一条坡度略陡的小道,乔棉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打开手机导航查看周围情况,同时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报警。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驾驶位上的男人拖长了声音说,“这间酒吧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吧,等你到了那儿就明白了。宋爷爷吩咐过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但有些话我不方便明说,到了那里你自己多加注意吧。”

    话音才落,目的地也到了。乔棉犹疑几秒,惴惴然下了车,还未站稳脚跟,送她来的车逃也似的一溜烟开走了。

    既然来了,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乔棉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进酒吧。一进门,迎面的牌匾上书写着店名的三个大字“寻山月”,牌匾下是一台年岁久远的烧烤架子,木炭静静地燃烧着,偶尔有几点碳灰飘起来,又很快落了下去。

    酒吧里只有三五个零星散客,他们的目光在乔棉身上掠过,很快便生出几分好奇。只有一个人,靠窗而坐稳如泰山,没有抬头,直勾勾地瞪着桌上的一本旧书。屋外虽是正午时分,屋里的光线却十分昏暗,那张遮挡在阴影中的脸,犹如戴了一张面具,辨认不出任何表情。

    乔棉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过去,“我来了。”

    “来了就好。”宋义忠应声笑笑,将旧书推到乔棉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乔师傅亲手编纂的食谱?”

    父亲的食谱,不是在罗悯那里吗?宋义忠是怎么得到的……乔棉心中一凛,视线落在书的封面上,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眼前这本旧书,无论从装帧、纸质、色彩还是画面的美感,都像极了乔谆易亲笔书写的那本《怪味鸭配方及其制作方法》。

    乔棉反复看了几遍,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经验有限,没法轻易下结论。”

    宋义忠没有开口说话,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说,而是酒吧门口的突发状况,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乔棉循着进门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发了慌。

    一个黑衣男人出现在酒吧门口,背光而立。他手中那把刀倒是相当引人注目,刀面反着光,刀刃处有几处暗色的斑点,看不清是锈迹还是干结的血迹。

    之前那些坐着喝酒的散客,见势不妙,纷纷掏出零钱放于桌上,绕后门逃掉了。

    持刀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刀往宋义忠眼皮下一横,说:“喂!你还没走?正好咱们谈谈——我爸老眼昏花不识货,把真东西低价卖给了你,我是来讨公道的!”

    宋义忠不动声色,一抬手,快速推开离自己只有几厘米距离的刀,“这行你父亲做了大半辈子,难道他没教给你规矩?出了货就不能反悔,换谁都是一样的。”

    “我把你给我爸的钱都带来了,赎回我家的东西总可以吧?”持刀的男人直愣愣地吼道,“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想跟我耍花招,没得商量!”

    “谈买卖是吧?”宋义忠挑了挑眉,“好,那就坐下慢慢谈——顺便,把你的刀收起来,别吓着我的朋友!”

    不提醒还没什么,一经提醒,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男人这才察觉到乔棉的存在。他手中这把刀,自然而然地偏离了原先的方向,离乔棉越来越近,他眼中布满红血丝,暴怒的情绪已接近失控。

    “小兔崽子!”一个清亮的女声忽然响彻整间酒吧,“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出去——”

    男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回头一看,表情怪异地笑了:“五月姑姑,我在谈正事,你回避一下,不要误伤到你了。”

    “误伤?你也知道你的刀不长眼睛?”中年女人从吧台方向的阴影中疾步走出来,“我苦心经营的酒吧不是你家后院,隔几天就来闹一通,客人全被你吓跑了!”

    “呵,酒吧……”男人呲牙咧嘴地怪笑两声,“你这里三教九流的人来得多了!凭什么针对我一个?”

    “别人都是文明人,只有你一进门就喊打喊杀,我这里不欢迎你!”

    待中年女人走到跟前,乔棉才看清,她皮肤白净,身材丰腴而匀称,一身崭新的服饰,如过节般穿戴得隆重正式。嫩黄色荷叶袖对襟褂衫,材质是粗纺麻料,质朴且充满天然美;下着一条与衣服材质相同的素白阔腿裤。

    最令乔棉倍感惊讶的,是她发现这个女人的眉眼,和远在长夏市的于小帅十分相像。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笑:“哟,瞧瞧,你穿成这个样子,该不是想勾引谁吧?”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中年女人手持一支火钳,示威似的挥动几下,“最后警告你一次,要是不想让我敲烂你的脑壳,就赶快滚回家去!”

    男人瞥一眼桌上的食谱,又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宋义忠,弯腰捡起地上装有现金的书包,再起身时将手里的刀一把拍在了桌面上,冲着宋义忠威胁道:“好!看在五月姑姑的面子上,今天先不收拾你!但是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出去出去——”中年女人推男人的后背,随手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砍刀扔出门外,“别再让我看见你纠缠这两位客人!”

    “你胳膊肘往外拐,小心我告诉族里的人……”男人不甘心地嘟哝道。

    “好啊,你去告!”中年女人真得被惹急了,火钳照着男人的头顶就是重重一下,“就算你告了状,谁都不会帮你说好话!”

    男人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跑出门,跑了几米远,又折回来捡地上的刀。中年女人又一次举起了火钳,男人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门前小路的尽头。

    宋义忠徐徐站起来,朝中年女人一拱手:“大恩不言谢!”他将乔棉介绍给女子认识,“这位是专程从长夏市赶来拜访我的乔棉,她是乔谆易的女儿,虽然年纪很小,却是天资聪颖、独具慧眼。”

    “你好,我叫于五月,寻山月酒吧的老板。”中年女人开朗地笑笑,与乔棉握手,“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就碰上这种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乔棉客气地点点头:“没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

    说完,乔棉不禁又想:女人姓于,年纪大约四十五岁,莫非她是于小帅的母亲?

    “你这侄子不会再来捣乱了吧?按你的辈分,他这么胡闹你完全可以教训他。”宋义忠说,“他不懂这里的门道,纠缠下去可要坏了大事。”

    于五月摇头,“应该不会了。曾经我以为他人不坏,只是贪玩。谁承想他赌钱输得倾家荡产,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卖了。我堂哥临老了连一间屋子都没得住,辛苦大半辈子攒了不少好东西,就剩下这本看着像旧书的名厨食谱。正巧我想到你在拍卖行工作,所以请你大老远跑这一趟看看货。”

    宋义忠面色有些泛红,不同于方才的镇定自若,他像拿了烫手山芋似的放下食谱,“我成了趁火打劫的无良商人。”

    “干嘛贬低自己?”于五月笑道,“你付的不是订金吗?等找到下家你有的赚,我堂哥也有得赚。”

    宋义忠欲言又止,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于五月,一时不知如何跟她讲清楚。

    乔棉观察着他俩的神情,霎时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五月念着多年的交情,非常信任宋义忠,告诉他家里亲戚有好货出手,但是宋义忠并没有按照正规流程拿货,而是以个人名义买下了货主的东西。这样一来,价格必然压得很低。

    或许,宋义忠更为黑心,他谎称货不对,直接按旧货来收购。

    人常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宋义忠这副德行,宋伟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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