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戏精
    对于健康人来讲, 流鼻血并不是什么大事。
    原因或许是擤鼻涕力量过大、或许有挖鼻孔的坏习惯, 导致局部毛细血管破裂。只要做好适度的清洁和保养,出血现象很快能够消失。
    肖让不同。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袁主任嘱咐过不止一次:“患者血小板指标偏低,出血后伤口处的血液不易凝结,所以要格外注意。”
    之前肖让接受治疗,消除颅内瘀血的药物里, 至少有两种具有减少血小板的副作用。
    如今瘀血已然溶解,核磁共振检查报告显示一切正常,但是乔棉始终牢记袁主任的医嘱,从未掉以轻心。
    黑色商务车停在公寓楼下, 时近深夜十一点。
    肖让忽然喊饿, 他叫乔棉先上楼洗漱, 等他买夜宵回来吃。待乔棉下了车,肖让立刻转到车左边, 坐进驾驶位飞速而去。
    乔棉鼻塞头痛,哪里有胃口?所以她只照做了肖让话里的前半部分, 换睡衣刷牙洗脸,然后盖上懒人毯窝进沙发观看纪录频道。
    单元门禁呼叫铃响起,乔棉在可视对讲屏幕上瞧见肖让, 便为他摁下开门键。
    谁知她左等不见人右等人不来, 四十分钟一集的纪录片播放完毕,肖让竟然还没进家门!
    昨天上午,在桑瑜服装定制工作室发生的一场意外历历在目,乔棉仍然心有余悸。
    宋伟山虽已伏法, 但他的势力犹如暗潮涌动,包括动机不明的桑瑜、装傻充愣的于小帅,凡是与肖让脑部被砸受伤有关的人物,都像海平面下的礁石,只有退潮才能让他们显露出本来面目。
    乔棉不及细想,连忙披上外套换了外出鞋,冲出门直奔电梯间。
    电梯零点停止运行,仅剩的最后几分钟,乔棉来到公寓大堂。
    如她所料,肖让靠着冰冷的墙壁席地而坐,头发被他的手抓挠得像鸡窝造型,外带打包的餐盒连同食品袋胡乱堆在脚边。
    乔棉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可能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莫非是袁主任曾经提及的脑外伤后遗症?
    她走过去,轻轻蹲下:“小让,你又觉得头疼了吗?”
    “宝宝,你终于来了!”
    肖让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乔棉的手腕。他虽然注视乔棉的脸,视线却仿佛无法聚焦,眼神涣散的样子令人担忧。
    “头疼吗?”
    乔棉抚摸一下肖让的额头,体温正常,她又试探地摸摸他的后脑勺,旧伤伤口愈合完好,未有出血迹象。
    一楼电梯间的上方,安装了电子显示屏,上面的时间刚刚跳过零点。
    电梯控制面板上的数字指示红灯准时熄灭。
    换作往常,乔棉可能会心急,毕竟住在高层爬楼梯是种折磨人的运动。但此时,她想开了,肖让的健康最重要——等下他缓过神,两人慢慢步行上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肖让怔怔地发了会儿呆,道出久久不上楼的缘由。
    “宝宝,我忘了你租的几零几房间。大堂值班的保安师傅巡逻去了,我试着按了几家的对讲门铃,结果被人骂得很惨。”
    单元门开了又关上,有个晚归的工作族背着双肩包进来,望望电梯停运,他便推开防火通道的门,爬楼回家。
    一股穿堂风刮过,不偏不倚地直吹乔棉的后背。
    她只觉毛骨悚然。
    肖让忘了她租下几零几的房间?那是谁激活的可视对讲机?方才单元门外明明是肖让,他身旁和身后没有其他人。
    呼叫完房间号转眼就忘,这种现象能否说明他的病情有反复?
    心中的不安尚在其次,乔棉的首要任务,是如何劝说肖让和她一起回房间休息。
    “地上凉,你站起来好吗?”
    “你也坐下。”肖让恳求似的晃晃乔棉的胳膊,“等保安师傅回来,我们问问他,你住在几号房。谁都想不起来房间门牌号,爬楼是白费力气。”
    乔棉掏出口袋里的钥匙:“你看,门牌号就刻在钥匙上面。”
    “这不是一块棉花糖吗?”肖让呆呆地盯着钥匙坠,“我只看得见卡通笑脸,哪里刻着门牌号?”
    不好!出门太急,乔棉拿错了钥匙。
    她现在拿的这一把,是文桓市老房子的家门钥匙。钥匙坠是她出国后肖让抽空学着做的软陶手工,形状是一棵绵软蓬松的笑眯眯的棉花糖。
    且不说乔棉手头公寓房的钥匙只有一把,就说粗心的房产中介经纪人吧,前不久把房东给的备用钥匙弄丢了,特地找乔棉商量换了新的锁芯和钥匙。
    旧钥匙和新钥匙全部放在玄关柜子上的,
    这可怎么办?
    无奈之下,乔棉只好上下其手,找到肖让揣进牛仔裤后兜的手机,用仅存的百分之五的电量打给姜旭。
    “小旭,紧急求救,你到我租房的小区来一趟!”
    重回寄存行李的那家酒店,肖让强烈要求住进他七年前选择的房间。
    前台告知:“先生,您说的房间,已经有客人了。我们可以为您安排同样朝向和户型的房间,楼层更高,视野更好。”
    肖让说:“不!我必须和我的老婆住在原来的房间。请您查询一下现在的客人什么时候退房,说不定有惊喜。”
    前台忍着困意,边打呵欠边耐着性子点开入住登记信息列表。
    “先生,您是预言家吗?这位客人通过我们酒店服务中心订购了早六点的机票,他还预约了四点钟的叫醒起床服务。”
    肖让固执己见:“好的,四点钟,我可以留在大堂等。”
    姜旭原本的一点耐心,被困倦节节击退:“等什么等?你的黑眼圈像国宝一样,赶紧开个房睡觉!!”
    “小旭,你也累了,先回吧。” 乔棉理解姜旭的苦楚,她说,“你留一些现金给我,回头我还给你。房产中介公司一上班,我就联系经纪重新配把钥匙。”
    “自己人,不要见外。”姜旭把钱包整个塞给乔棉,只拿走车钥匙,“陪曲阿姨去文桓市找你们之前那几天,我连续通宵加班,这会儿我实在困得不行了……”
    肖让却拦在姜旭面前:“兄弟,疲劳驾驶不是更危险嘛?”他拽着姜旭走回服务台,“帮他开一间大床房,他睡眠质量差,要最安静不受打扰的那种。”
    姜旭拒绝:“我家离这儿五分钟车程,没必要住酒店!”
    “你听我的,一间房花不了多少钱。”肖让接过乔棉递过来的钱包,抽出十张百元钞票付了押金,“半夜打不着车,你那驾驶技术我不放心,不如留下来凑合一晚,我们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姜旭脸上写满生无可恋的表情。
    前台呈上房卡的一刹那,节俭惯了的姜旭顿感呼吸困难:“这是你们酒店最豪华的套房吗?一晚998?我不需要,我在自己家门口住酒店,随便一件没窗子的房间就行。”
    “先生,当下是旅游旺季,您提到的小户型和简易型房间全部订出。”前台很有礼貌地说,“我们酒店最豪华的套房每晚2998,您的这一间只能算是中低档。”
    肖让催促道:“有的住就不错了,别挑挑拣拣的!”他代姜旭接下房卡,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到电梯前,“给你,小旭,1910房,好好休息,吃早餐的时候再见!”
    乔棉远远望着这对亲如兄弟的男人,先前的担忧和焦躁渐渐被轻松的情绪代替。
    她坐回酒店大堂的沙发,随手抄起一本杂志翻开来看。
    这是一本长夏市新闻出版集团自办的财经杂志,前几页均是经济类新闻和读者最关注的热点。乔棉无意翻阅到“商海一粟”栏目,标题让她的心再次揪紧了——《青年服装设计师桑瑜荣归故里,创立个人品牌“芷山”引领秋冬风尚标》。
    桑瑜,一个绕不开躲不掉的名字。
    这位表面客气内里阴险的女子,似乎因为宋伟山而对肖让积怨极深。昨天,肖让去找乔棉,遭遇桑瑜出其不意的烟灰缸袭击,差点被砸中太阳穴……
    乔棉正在出神,肖让回来了。
    他坐在她身边,凑近看一眼财经人物报道的内容,轻描淡写地反问:“怎么又是她?是她阴魂不散,还是我们和她太有缘分?”
    “我的弱点和软肋,桑瑜掌握得一清二楚。”乔棉放下杂志,与肖让紧紧相依,“假如我再冷静一点、头脑再清醒一些,昨天就不会被她编造的借口骗了去,害得你也被连累。”
    “不要自责,宝宝。”肖让轻声道,“我很好、很安全,没人能伤害我。”
    1701的客人退了房,肖让立即办好入住,和乔棉一起回房休息。
    乔棉洗完脸走出盥洗室,肖让已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神态安详鼻息急促,唇角偶尔微微抿紧、眉头也会随之皱起,大概是做梦了吧?
    擦干手上的水珠,乔棉蹑手蹑脚地打开柜子,取来一床薄毯,为肖让盖好。
    她蹲在床边,指尖轻抚肖让眉间的褶皱。慢慢的,他的呼吸恢复了均匀规律的节奏。
    昨天的这个时间点,他们乘坐的红眼航班恰好降落。
    两人各自回彼此的公司转了一圈,处理双休日和倒休日堆积的事务。肖让那边没有忙完,乔棉连轴转了几天熬不住了,先行离开打算回公寓休息,但是,桑瑜的电话不期而至。
    桑瑜的声音有些嘶哑:“好久不见啊,乔棉,你还好吗?”
    跳过假惺惺的寒暄,乔棉问:“你找我有事吗?”
    桑瑜说:“乔棉,我给你设计的结婚礼服,你怎么说否就给否了呢?曲董今天在我这里,你要不要过来好好谈谈?”
    “桑瑜,我和你明说过不用你的设计。”乔棉径自说道,“曲董既然在,你再和她确认一下,她知道我的最终决定。”
    “哎呀,何必闹得这么僵呢?”桑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曲董跟我谈投资入股的条件,我也问过她的意见了,她认为我的礼服设计水平过硬——你不信?挂断电话我把最新设计图发给你欣赏欣赏!”
    乔棉心底存疑:“这样,你把手机递给曲董,我亲口问她。”
    桑瑜说:“不巧,曲董去二楼上卫生间,暂时回不来。乔棉,你以为我骗你不成?我现在算是公众人物,总得给自己竖个招牌留个脸面不是么?”
    “我时间上安排不开……”
    乔棉刚说半句话,听筒那头忽然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和慌张的叫喊声,她听得不是很真切,好像有女人的声音说“楼梯刚打过蜡太滑了,崴脚会不会骨折”。
    紧张的气氛影响了乔棉的正确判断,她不禁联想到了曲海玲的身上。
    曲海玲长年穿高跟鞋,大母脚趾外翻严重,即使这些年换成粗跟或酒杯跟的皮鞋,曲海玲仍坚持穿跟高不低于八厘米的鞋子。
    地板滑、崴到脚,难道指的是曲海玲?
    桑瑜又拿起手机匆匆说道:“不和你聊了,乔棉,出了点状况,拜拜!”
    乔棉越想越瘆得慌,她把投资计划书发到许苧的邮箱,来不及向何墨告假,出了办公大楼打车去了桑瑜的工作室。
    待她推开那扇光洁如新的玻璃门,迎上一张职业假笑的面孔,她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怎么样?我的心理战术成效显著吧?”
    桑瑜得意扬扬的表情,胜过任何一个在竞赛或战争中取得决定性胜利的人,她抬手朝大厅里忙碌的员工示意,让他们暂时回避,她有重要的生意要谈。
    员工们逐一离开,乔棉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她去拉工作室入口处的门,却发觉门不知被谁从外面锁上了,而门内侧两边的墙壁空空如也,没有可以解锁的开关。
    桑瑜说:“这是最高级的电子感应门锁,你使出浑身力气也拽不开。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一旦锁住,只有知道开锁机关安装在哪里的人,才能成功解锁。”
    脾气再温和的人,遇到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事情也会爆发。
    乔棉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先是骗我曲阿姨在这里不小心崴了脚,又锁门不让我出去——我没选你设计的结婚礼服,难道应该去死吗?”
    “言重了。”桑瑜皮笑肉不笑,“应该死的人不是你,是陷害宋伟山坐牢的肖让。”
    话题没引至宋伟山狡辩试图脱罪还好,只要桑瑜暴露了作恶的初衷,乔棉就愈发恼火。
    “你不了解事实真相,‘陷害’的说法只是宋伟山为了洗脱罪名撒的谎。肖让做了他该做的事,正义的行为永远是对的,你没资格扭曲!”
    桑瑜收起演不下去的笑容,徐徐走到乔棉面前,嗓音嘶哑的程度陡然加剧。
    “怎么?肖让是救世主吗?救万民于水火?”
    对方盛气凌人的架势,大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
    乔棉丝毫不怵:“你维护的,是那个发水灾挖火坑的人。你说得对,肖让不是救世主,他只是想帮助那些被骗得倾家荡产的普通人。”
    “被骗也是活该!谁教他们贪财呢?”桑瑜恶声恶气地说,“告诉你吧,那些参加P2P理财项目的傻子,不乏读了很多年书具备财务常识的书生。因为贪心,因为他们相信年化收益率30%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才会把钱投进来……”
    乔棉说:“你听好了,我从没说过他们是对的。这些人既是受害者,也是参与者。”
    桑瑜的脸色瞬息万变:“你倒是挺会辩解,你也不琢磨琢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自古至今还少吗?”
    “没错,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乔棉心头的恼怒渐渐化为平静,“做错事还狡辩的人,自古至今也不在少数。换句话说,这种人,每天都出现在我们身边,他们戴着假面具,用别人的血汗钱滋养他们自己。”
    桑瑜撇撇嘴:“大道理我懂。你这位高材生,没听过交易自由吗?宋伟山又没有强买强卖,他名下有那么多间实体店,凭什么质疑他的财产都是非法所得?”
    “我不是法官。”乔棉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不是,你们家肖让是啊——”桑瑜走近一步,忽然抓住乔棉的手臂,“你把他叫过来,让他亲口解释给我听听!”
    乔棉失却最后的耐心,不再与桑瑜周旋下去。
    “你执意不开门,那我只好报警求助。”
    “行,没问题,只要你能打得出电话。”桑瑜得意极了,“知道信号干扰器吗?那可是个神仙都羡慕的宝贝!”
    手机屏幕上,通讯信号处于消失不见的状态。
    乔棉尽可能保持镇定,眼睛四下搜寻着工作室固定电话的位置。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看到过一部白色的电话机,安装位置似乎在试衣间附近。
    “别费劲了。”桑瑜喉咙发痒,转了头咳嗽不止,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却提供了一条更像晴天霹雳的信息,“乔棉,记得吗?你们误打误撞跑去宋伟山院子吃烧烤,那是他布的局。”
    乔棉并未害怕,据实说道:“烤肉闻着很香,不过我和肖让都没吃。”
    桑瑜不信:“没吃?我明明看见你们入了口的!”
    “那天你也在?”乔棉把前后发生的多起事件串起来,总算捋清了脉络,“难怪,宋伟山看上去怪怪的。”
    桑瑜说:“宋伟山是我的恩人,他要开私房菜研制新菜谱,我去给他送两尊貔貅雕像,当是提前庆祝他开业。谁知你们突然跑来,害得我在破屋子躲了大半天,真是晦气!”
    “貔貅是你送的,养在里面的蜥蜴呢?”乔棉暗呼不妙。
    “肖让的皮肤被蜥蜴爬过,你嘱咐他及时清洗了吗?”桑瑜转身,自顾自地倒杯水喝了润润喉咙,“没有吧?你们好心送蜥蜴去什么动保协会,天真幼稚得可笑。”
    长夏市动保协会的一位工作人员,一周前致电乔棉,告诉她两只蜥蜴不幸死亡,死因不明,只有等兽医专业的志愿者解剖后才能确定。
    桑瑜这么一说,乔棉心中平添几分忐忑。
    虽然蜥蜴喜欢阴凉潮湿的生存环境,那也不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雕塑之内。它们生命力脆弱,能够暂时苟活的原因屈指可数,其中一个,便是被饲喂或者注射了某种维持生命的针剂。
    “蜥蜴有毒?”乔棉问。
    “没毒,兴奋剂而已。”桑瑜说,“用在它们身上的剂量,远比用在人类身上小得多。只是,打完兴奋剂,它口腔里的腺体会分泌一种液体,不小心沾上人的皮肤,可能会破坏人的神经系统。”
    乔棉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
    “哎呀,瞧你吓成这副德行,干嘛,没见过世面?”桑瑜大声嘲笑乔棉,“老鼠的胆子都比你大,老鼠的肉也比蜥蜴的肉好吃!”
    乔棉一阵反胃。
    恶心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她的喉头,胃里火烧火燎地隐隐作痛。
    她不再废话,大步冲到消防器材所在位置,掀开箱盖,取出手持干粉灭火器,对准桑瑜:“快说,大门开关在哪儿?”
    “我好害怕啊——”桑瑜嗤笑一声,“难怪宋伟山都佩服你,总在我面前说你有当年曲海玲的风范,你这个样子,确实很像女英雄女超人。”
    乔棉说:“你的感情是畸形的。宋伟山早年对你的资助,是他良心未泯时对社会的回馈。你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感情、婚姻?不,宋伟山一生只爱一个人,他很顽固,我已经把话挑明,你还听不进去吗?”
    桑瑜神色诡异:“是的,我变态、我心灵扭曲。我就是爱宋伟山,他不爱我没关系,但他爱的人、有好感的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乔棉接受过灭火技能培训,她严格按照操作规程启用灭火器,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干粉灭火器毫无反应。
    “既然设局把你骗来,我就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桑瑜说,“你找吧,满屋子找可以打倒我的武器、砸破门的工具,尽管翻个底朝天。”
    手机打不出,门打不开,最具威慑力的灭火器是坏的,乔棉陷入绝望。
    摆在她面前的,仅有一条退路——
    工作室二楼的房间,肖让曾经跳窗逃跑的那一间,由空调室外机平台爬下去,可能是她惟一的选择。
    桑瑜猜到了她的想法:“那间屋子的窗户被我钉死了,门也上了锁。”
    “好吧,你料事如神,通往罗马的条条大路都给我堵了。”乔棉突然转变思路,坐上离门口近的一把椅子,“不就是谈判吗?也不是不能谈,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桑瑜说,“我不上当。”
    “缓兵之计,我哪有搬救兵的途径?”乔棉故作不耐烦,扭过脸望着门外空荡的街道,“你这扇门,隔音效果这么好,我喊破喉咙谁又能来救我呢?”
    桑瑜虽有疑惑,却渐渐开始松懈:“你真的愿意谈条件?”
    乔棉回头,起身坐进一步之遥的沙发里。
    “我愿意。”
    “现在的情况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愿意谈最好不过。”桑瑜怀揣希望,表情转变为不大自然的假笑,“当然,最好你能劝得动肖让。只要他承认提供的线索都是虚构的,经侦大队那边也不会咬着宋伟山不放。”
    乔棉冷笑:“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把你爱的人救出来,然后把我老公送进监狱?”
    桑瑜拿了一瓶水,放低姿态请乔棉饮用。
    “说话不要这么绝对嘛!肖让脑子有病,作伪证的刑罚他完全可以逃脱,你说呢?”
    “你脑子才有病。”乔棉双手环抱胸前,“肖让因何受伤,警方的调查结果白纸黑字摆在台面上。我们决定不起诉宋伟山,不是我们胆小,而是看在当年宋伟山真真正正做过几场慈善,帮助过老人和孩子。”
    桑瑜悻悻地放下矿泉水瓶:“所以,大善人,这一回,你们也行行好吧?”
    “不可能!”乔棉主意已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敬酒不吃吃罚酒?”桑瑜面色沉郁,犹如窗外忽然乌云密布的天空黑得可怕,“一个人,不吃饭一星期饿不死,不喝水却是熬不过48小时。你可以试试看。”
    说完,桑瑜迅速站直身体离开沙发,跑向工作室唯一的出口。
    乔棉抓住机会,顺势捉住桑瑜伸向口袋的手腕。意料之中的,乔棉从桑瑜手中夺过一个美术橡皮大小的电子遥控□□。
    “你真是个好演员,钥匙一直在你兜里!”
    乔棉摁下解锁钮,工作室大门应声而开。
    正在此时,肖让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煞白,汗水打湿了衬衫领口的布料,卷起袖口露在外面的小臂也沾染了灰黑色的不明印记。
    “宝宝,你果然在这里?!”
    乔棉跑过去的同时,感觉背后有异物飞来。她料到桑瑜会偷袭,也顾不得看是什么东西了,下意识张开双臂扑向肖让,想帮他挡过一劫。
    肖让反应极快,他抱住乔棉,大步退后到门外斜坡,并且飞速关紧大门。
    一只标准菜盘大小的玻璃烟灰缸,重重砸上礼服定制工作室的大门。钢化玻璃材质的受力点一旦被击破,那么后果就是棱角圆润的玻璃块碎落一地。
    “你们给我等着!”桑瑜声嘶力竭,“我饶不了你们!”
    经过五个小时的补眠,肖让的精神恢复得不错。
    他睡醒后,乔棉已为他打包了早餐。两人不紧不慢地吃完,收拾停当便离开了酒店。
    姜旭也是难得的精神焕发,等在停车场的间歇做起了广播体操,一套动作被他拆解得支离破碎,肖让看不下去,假作烦躁地催促:“走了,小旭,今天我有三个会要开,你先送我,再送小棉回JT资本。”
    木帛言上公司的选址,与曲氏餐饮集团的办公大楼相隔两条街,也是商业区的繁华地段。
    肖让走进写字楼,保安告诉他,今天两部电梯进行维修,修好时间不确定,只能走着上楼。
    “没事,我当锻炼身体好了。”
    然而,危险潜藏在哪里,肖让并不能事先预测。
    他浑身酸痛,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醒来时房间里窗帘拉得很严实,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
    目光呆滞的于小帅伫立在床头。
    肖让凛然一惊,连忙坐起来:“你?”
    于小帅突然忆起了父亲那张因颓丧失落而呈现灰白色的脸,原本的好心情打了大大的折扣。他重重晃晃头,想要晃走父亲的影子,又谈何容易?无奈之下,他只得极力压低了声音,“好吧,今天不和你讨论这个。我这有一封信,你先看看。看过之后,你再考虑一下和桑瑜在公众面前作秀的事情。”
    “什么信?”
    “不瞒你说,我从JT资本的办公区骗走了乔棉,一直把她关在烂尾楼里。”于小帅说,“就为了让她亲眼看到你和桑瑜在酒店房间里卿卿我我的画面而彻底死心,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脑子不清醒,等药劲儿过了,我再跟你细说。”
    肖让心悬一线,冲过去揪住了于小帅的衣领:“混蛋!你把小棉怎么样了?”
    “放开——”于小帅推开肖让,仔细整理了衬衫上的几丝褶皱,“她走了,坐六点半的火车回了文桓市。我要给你看的,就是她留给你的信。”
    “快拿来!”
    “给你!”于小帅将那张叠成千纸鹤形状的便笺纸轻轻拍在了肖让的手心,“慢慢读,我在楼下等你。不管你想通还是没想通,都要给我一个答复。”
    于小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重又恢复了寂静。
    肖让拿起那只娇小的纸鹤,轻轻贴在自己左胸的位置。仿佛是不经意之间的心灵感应,他能够体会到信件里传递出的别样情愫。踌躇了十多分钟,他才徐徐将便笺纸展开来看。
    一目十行地读完,他怔忡不已。
    小棉,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分手?
    可为什么读起来如此晦涩难懂,前言不搭后语?
    你究竟是想表露一些怎样的重要信息?还是有潜藏在字面背后的深意——或许让我猜谜?
    肖让眉头深蹙,缓缓步到了主卧的窗边。
    别墅依海而建,这个季节的海水水位较低,透着一种灰色的深蓝。推开朝南面的窗子,即能嗅到海风携裹着淡淡的咸味。气温回升了,阳光丝丝缕缕照在身上,若有若无的暖意似乎都能渗透到骨头缝里去。
    他举起了这页纸,对着太阳瞧了瞧,并没有什么暗语或划痕。
    小棉,我被你搞糊涂了。
    风,并不轻易向和煦的阳光妥协,虽然不是数九寒天,却处处充满彻骨的寒意。
    肖让只站了几分钟,就感到浑身冰冷。
    他关上窗子,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用来通风。窗台上摆着的一本银色封皮的书被这股风吹得书页来回翻卷,仿似有一双手在不耐烦地拨弄它。
    《忏悔录》——他望着书封上三个烫金大字发怔——乔棉何时开始读如此深奥的哲学书籍了?
    风势渐收,书页静止下来,一枚缀着金色缎带的精美书签赫然眼前。
    他捏起书签,并无稀奇,上面印刷着如剪影一般的作者卢梭的头像,印刷有那句开篇的名言“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也许永远不会再有的一幅完全依照本来面目和全部事实描绘出来的人像。”
    一切都是出版商用来宣传的噱头,然而,他的心却像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联想击中了!
    难道?
    凌晨时分睡着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肖让脑海中的时间线完全错乱了。
    明明那个吻,乔棉吻得那么深情?明明早晨他们一起吃过早饭?
    姜旭也和他们一起乘车离开的酒店啊!
    好不容易等到心仪的酒店房间,肖让欣喜若狂。
    1701,代码不难破解。
    1,一见钟情;7,七年等待;01,是乔棉生日的月份。
    七年前她离开长夏市远赴大洋彼岸求学,肖让为了缓解心中伤痛,跑到离家最远的城市另一端,住进当时最豪华的酒店,没想到房间门牌号奠定了他以后的命运。
    肖让把这些巧合告诉了乔棉。
    他说的话余音未散,她的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像无声的雪花一般,飘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没有回以一个热情的深吻,而是眸中含笑,凝视着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才缓缓地说:“像个熟透的西红柿,我忍不住想咬你一口……”
    “你咬吧!”她咯咯直乐,一边把脸颊凑到了他的嘴边。
    “傻样!我哪儿舍得真咬?”他转过头,指着桌上的快餐食盒,“给你选得鱼肉三明治和纯牛奶,趁热吃。”
    “小让,”她不禁莞尔,“你肯定猜得到,我在那个冰天雪地饮食单一的国家待久了,最想吃新鲜蔬菜了是不是?”
    他说:“没错!鬼地方,除了烤鸡肉就是炸土豆,吃得快得厌食症了。你回来之后,发挥想象力多设计三五个别具创意的菜谱出来,等我回去验收,怎样?”
    她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说:“我知道地下室有宝藏,秦阿姨储存了很多瓶过冬用的西红柿酱,不管是做炒鸡蛋还是打卤面,光是想着就流口水了。”
    “就那点出息??”他故意逗她,“到了年根,我爸那间肖氏私房菜那儿肯定会有法国鹅肝和蜗牛,我请你吃……”
    “不不不——”她咽下塞得满口的食物,喝口牛奶润润嗓子,“咳咳,我这虚弱的脾胃,开不了洋荤!”
    “唔,那我亲自下厨给你烹饪一道八仙过海!全是素菜,保准你吃完回味无穷。”
    见肖让踌躇满志,乔棉顿时好奇不已,“八仙过海?里面有吕洞宾、何仙姑、张果老、韩湘子?”
    “是啊!八个神仙,缺一不可。”他说,“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一天实验成功了。不过……”
    她杏目圆睁,诧异道:“不过什么?”
    他忽然拊掌大笑,“实验成功的代价是惨痛的,从那次以后,秦阿姨勒令我永远不能踏入厨房一步。别墅区的五年安全无事故记录也被我打破了,光是119火警一天就来了两回。”
    “你把厨房点着了?”
    “没错,油烧得太热,放入材料时猛地就起火了,偏巧火星蹦到了墙纸和碗橱上,不出一分钟,厨房就变成了火灾现场。你说说装修这帮人干的豆腐渣工程,为什么不选用防火材料呐??”
    他本想继续渲染一下当时危险的气氛,却察觉到她神色有异。
    “小棉,你怎么了?”
    “你那样做真的太危险了!小让,水火无情,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明白这个词的真谛。我爸爸,他……”话未出口,她已然哽咽难言。
    他沉默不语,将她揽入怀抱。
    说来惭愧,关于她父亲过世的消息,他深知那是她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痕。
    肖让叹口气:不是他没想过亲口问她,而是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他承认自己是个笨嘴拙舌、耽于言敏于行的人,跟她相处时日越久,他越不知道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去询问她那些悲伤的过往。
    一个层面,是担心她提及旧事而更加伤感。
    另一个层面,他隐隐地期待她能够早日走出阴霾。
    所以,自从乔棉的父亲因癌症而不幸离世,在她面前,肖让便极少提到“生死”这个词。今天也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忘了这个禁忌,真是得意忘形地该打!
    “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结……”她缩进他的臂弯瑟瑟发抖。
    “什么?”
    “这个猜测一直困扰着我。”
    他收紧了手臂的力量,又将沙发扶手上的大衣围在了她身上,“说给我听听,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我怀疑我妈妈早就知道我爸爸得了不治之症,否则她不会抛下我出国,她对她现在丈夫的孩子都那么友善,为什么独独不喜欢我?”她拭去眼角泪痕,轻声说,“我甚至怀疑过,我不是我爸我妈亲生的孩子……”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将肖让的思绪迅速带回了现实。他先把乔棉的信折回千纸鹤放入上衣口袋,然后朗声说:“门没锁,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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