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着来先生
曲海玲说:“不吃饭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然后直接打车去机场, 公司一大堆事要处理,耽搁不起。”
姜旭冲乔棉肖让使个眼色,高声附和道:“有我负责曲董的安全,你们尽管放心。”
“小旭,我自己回去, 你留下。”曲海玲当即决定,“你比小让和小棉大半岁,为人处世到底稳当一些。”
酷爱活跃气氛的肖让,此刻仍不忘打趣:“妈, 您把三个本命年没过完的家伙聚在一起, 不怕我们流年不利的坏影响翻倍吗?”
曲海玲狠戳一下肖让的额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从你嘴里我就没听见过好话!”
肖让委屈极了:“妈,您可不能冤枉我……这么多年, 您和我爸很少管我,不论是学习、生活还是工作, 我都得靠自己摸索。”
曲海玲不搭他这茬,转向乔棉问道:“小棉,有件事我想找你合计合计。”
乔棉随曲海玲走到外面走廊上。
“阿姨, 您问吧。”
曲海玲说:“老杨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 提到了王骏这位资深大厨。你觉得,他接受曲氏餐饮集团邀请,到长夏市发展的可能性大不大?”
“实际上,王叔叔他……”乔棉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了?”曲海玲疑惑道, “没关系的,小棉,有话不妨直说。”
对于不是十分把握的事情,乔棉选择按下不表。
她只说根据事实推断的结果:“王叔叔他应该会扎根文桓市。即使退休后离开望月楼,他还要到别的馆子帮忙。”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姜旭的耳朵非常灵,他听见曲海玲和乔棉在讨论王骏帮厨的事,一溜烟儿跑出了包间。
“曲阿姨、小棉,你们不要嫌我喜欢八卦别人。我听到过一些关于王叔的风花雪月,要不我给你们透透底?”
曲海玲无奈地说:“我关注的不是这些。曲氏餐饮目前人才缺口很大。我希望把王骏请到长夏市,是因为大满福坐镇的主厨郭师傅打算辞职,他女儿待产,他是单亲爸爸,必须飞过半个地球去照顾女儿。”
肖让也出了包间,一手拿着茶壶,一手端着茶杯,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妈,小旭绝对掌握了机密资料,您听他说完。”
“是吗,对于请王骏这尊佛有没有帮助?”曲海玲提起兴趣。
“当然有!曲阿姨,”姜旭双眼放光,“您只要请得动王叔背后的女人,把她接到长夏市安度晚年,那么深情不渝的王叔,一定会跟紧爱人的步伐。”
曲海玲吃惊不小:“王骏背后的女人?”
肖让代姜旭回答:“妈,您的机票可以改签了。这位和您年龄相仿的阿姨住在郊区,我们这就带您去见她。”
乔棉并非迟钝的人,对于王骏迟迟不肯步入婚姻的根由,她早有察觉。
只是她没想到,比她先一步寻求到谜底的人,竟是看似悠闲实则暗中查访的肖让。
前一晚那家24小时营业的苍蝇小馆,饭馆老板姓郑,工商登记证上的法人代表是郑澜,他们两人是母子关系。
而王骏口中的“亲戚”,指的就是这位隐居世外不问世事的女人。
姜旭之所以憋不住笑出声,是因为王骏编造了如此可笑的借口,来掩饰他追求郑澜十多年未果的糗事。
曲海玲改签机票后,他们一行四人租了汽车,往文桓市郊区的最深处进发。
郑澜居住在一片长年起雾的山谷之中,如果不趁着正午气温最高时抵达,那么势必会赶上一场如影视剧特效一般的浓雾,耽误出行计划。
汽车行驶至半程,乔棉不禁有些担忧。
“我们贸然赶去,郑阿姨闭门不见怎么办?”
专心驾驶的肖让一言不发,将问题抛给姜旭。
“小棉,后备箱里有两箱礼物,而且是郑澜女士迫切需要的物品。”姜旭胸有成竹,“上次我有缘见过她一面,她人很好,不会摆臭脸,比王叔平易近人。”
坐于后排座的曲海玲,突然重重拍了一把副驾驶位的姜旭。
“小旭,我就纳闷了,你一直待在集团处理事务,怎么对文桓市这边的进展门儿清呢?”
“是啊!”乔棉也有同样的感慨,“我每天和小让形影不离,他都不告诉我。”
姜旭咧嘴一笑:“小让的心思我明白,他是想叫你好好享受蜜月。”停顿半秒,姜旭又说:“再者,我俩大老爷们每天通电话,聊的全是公司业务的枯燥话题,你听多了也烦不是么?”
乔棉没笑,她侧过脸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肖让接着说:“宝宝,我不说、小旭不说,你也猜到了。由此可见,你的聪明才智,根本无需别人提供线索。”
“谢谢你的高帽儿。”乔棉随口丢过去一句。
“孩子,不止是你被他们蒙在鼓里。”曲海玲帮乔棉整理鬓角散乱的发丝,说,“自从宋伟山被抓,小让把那盒棠川市特产麻糖带回家,我也登上他们的黑名单了。”
关于麻糖,宋伟山的嘱托言犹在耳,但乔棉当时明确表示拒绝。
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有肖让知道。
引起父母冷战,想必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他明知麻糖的出现会造成误会,却执意将礼盒带回家,用意何在?
乔棉转过视线,目光投向肖让的后脑勺。
他头部受伤的伤口已然愈合,落下一个高度大约三厘米的细长条疤痕没法长出头发。疤痕的形状,乍一看像个问号,仿佛他随时随刻都要提出问题似的。
学生时代的肖让,就是一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坏学生”。
各科成绩优异的他,虽无法入循规蹈矩的老师的眼,但是赢得了某些特立独行老师的青睐。
数学课上,肖让睡觉打鼾,老师只是瞄了两眼,并没有批评他,课后也没找他训话。
化学课,接连一周他都叫姜旭帮忙答到,自己却扎进实验室研究更高难度的项目。随后不久,他举一反三,将那一学期的化学实验优化,所有建议均被化学教研组采纳。
主科的学习仅是一方面,肖让在体育课、艺术类课程的造诣也令真正热爱教学的老师刮目相看。他是篮球校级联赛的主力球员、校园艺术节的获奖者和学生评委,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的竞赛。
高中三年,肖让可谓功成名就,只是乔棉一出国,他便沉寂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乔棉收到一封邮件。
是姜旭发来的。
姜旭在邮件中书写的原话:“小棉,你知道吗?小让思你成疾。”
肖让却自始至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今回想,乔棉已能理解其中深意。
肖让谨守承诺,不给她增添一丝一毫的压力……
“到了!”肖让兴奋地说,“就是前面那间漆成白色的小木屋。”
乔棉从回忆里抽身而退,望向汽车前方。
清晨时分,她与郑澜女士的儿子小郑老板谈过,明确交待了此行的目的。小郑老板略有犹豫,王骏帮忙说了不少曲氏餐饮集团的好话,最大程度上为双方建立了最基础的信任。
苍蝇小馆里那道“长情蔗菇冻”,无论方法多么复杂,乔棉都志在必得。
她要在婚礼当天,制作两份甜品的升级版,献给肖让、也献给对她有再生父母之恩的肖晋齐曲海玲夫妇俩。
乔棉看看手表,时针离两点非常接近了。
太阳渐渐踏上偏西的轨道,午后一般是人们休息小睡的时刻。任何计划都要以不打扰郑澜女士正常生活为前提。
肖让将汽车停靠在小木屋院子外的树荫之下,可以预防引擎盖和车厢内被烈日晒得灼热。
大家下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位扑面而来。
乔棉夜晚受了凉,鼻子突然发痒,打喷嚏前她连忙转身紧走两步,避开身边的人免得传染感冒病毒。
仔细辨认空气中的异味,曲海玲皱眉,下意识掩住口鼻:“现在这种年代,谁还用人工堆肥的方法种菜种花,大夏天的,房前屋后这么臭,房子能住人吗?”
“嘘——”肖让立刻提醒少说为妙,“妈,您忍忍,进屋就闻不到了。”
姜旭也说:“大家记住,祸从口出的道理和三顾茅庐的艰难过程。既然有求于人,保持微笑是最基本的礼貌。”
乔棉擦擦鼻子,戴上一次性口罩。
“我感冒了,这样行吗?”
“两位大小伙子,依我说,小棉陪我等在车里最好。”曲海玲深感呼吸不畅,再站在原地不动她快窒息了,“你们和郑澜女士见过面,邀请王骏加盟曲氏餐饮集团的重任,我全权委托给你俩去办!”
肖让失望至极:“妈,像话吗?”
“不像,我不像画,画要被挂在墙上展览的。”曲海玲试图调节紧张的气氛,“你和小旭的口才,我完全信得过。去吧,你们认真谈,需要我亲自出面,你就拨我手机。”
姜旭扯扯肖让的衣襟:“曲阿姨说的没错,谈判就是这样,我们先去谈,等时机成熟,阿姨再闪亮登场,敲定结果就好。”
“我妈向来任性,你不能被她搅晕乎了。”肖让冲到曲海玲面前,据理力争,“妈,您了解一位家喻户晓的名厨对大满福的重要性。郭师傅辞职,他手下三位师傅必然争个不休,说不定最后鱼死网破,谁都撂挑子不干……”
曲海玲及时打断:“激将法你收回去,我和郑澜女士见面详谈。”
说完,曲海玲撇下呆立不语的三位年轻人,独自走向白色木屋。摁响门铃,曲海玲等了不到一分钟,门开了,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郑澜女士笑着邀请她进了屋。
木屋的门紧紧关上。
姜旭的赞叹声,打破了空气中的静寂:“啧啧,佩服佩服,曲阿姨宝刀未老!从前她和肖叔叔创建曲氏餐饮的雏形小店,就是仗着胆量和智慧,还有三寸不烂之舌。”
肖让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
他踱至乔棉身旁,低声说:“宝宝,你跟我来,王叔和郑澜女士的爱恨情仇,我得亲口告诉你。”
随着时间推移,山谷里的雾气开始凝聚到地势低洼之处。
没走出多远,肖让便拽着乔棉,拉她往回走。
他俩回到停车地点,瞅见姜旭悠哉悠哉地坐回车里,放低座椅靠背,耳孔塞着耳机闭目养神。
“小旭很自觉。”肖让说。
“你和他都知道王叔叔的秘密,唯独瞒着我。”乔棉淡淡笑道。
肖让轻轻握一下乔棉的手:“我们沿着小路遛跶遛跶,尽可能远离房子。毕竟谈论别人的私事,对当事人来讲,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乔棉有些转不过弯:“谁是当事人?小旭吗?”
“你。”肖让努力地控制情绪,不愿内心的波澜起伏呈现出来,“时至今日,我们不能再回避乔叔叔和冯阿姨离婚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深究起来,和郑澜女士的前夫有直接的联系。”
两人手拉手走到石子铺就的小路上,缓缓向前而行。
肖让感受到乔棉掌心的汗湿,他稍有迟疑,最终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了。
乔棉的母亲冯怡,曾任职于文桓市高等职业学校,教授英语一科。早年的出国潮里,她是最为积极响应的弄潮儿。
郑澜女士的前夫,名叫冯立明,与冯怡同姓,在托福考试中两人结识,成为屡战屡败的难友。
多次考试失败,令冯怡萌生了奇怪的念头。她撇下年幼的乔棉和一无所知的乔谆易,利用劳务输出的漏洞办理了出国手续,当上了一名没身份□□工的非法移民。
王骏与冯立明是发小,两人同年出生,在一个家属院长大,对彼此的个性习惯了如指掌。二十年前,冯立明一门心思要出国谋生,不顾妻子郑澜的劝阻,追随冯怡而去。
异国他乡,抱团取暖的现象不算稀奇。
在等待合适的离婚和再婚时机之前,冯立明是冯怡短暂的避风港湾。两人同时□□工、兼职不正规外语的汉语老师,甚至同租了一间地下室。
这些隐藏极深的真实经历,只有王骏一个人知道。
那是因为,冯怡很快寻觅到了愿意娶她帮她拿绿卡的男人,冯立明察觉到被利用却无处宣泄,喝醉酒打越洋电话,通话对象只能是多年的铁哥们王骏。
王骏颇为震惊,已经噎得说不出一个字。他每天都要上班,在望月楼的后厨面对乔谆易乔棉父女俩,他的心脏仿佛被暴力撕扯,痛得不能呼吸。
冯怡决绝的态度和转变,王骏强忍着恶心,未曾透露一星半点儿的信息。
直到一份分居两年的离婚声明附在航空信里飞回国,乔谆易签字确认寄出回信,王骏才感觉好受一些。
另外一边,冯立明出国时,不知道妻子郑澜有孕在身。郑澜也初为人母,把早期的妊娠反应差点当成胃炎,好在王骏上头有两个姐姐,熟悉女人早孕的症状,才阻止郑澜乱服药,保住了小郑的性命和健康。
同样的策略,冯立明找到一位接盘侠女士,答应与他结婚。
只是,郑澜收到离婚声明的时候,恰逢孩子临盆。生死鬼门关,是王骏陪伴在郑澜的身边。
郑澜坐月子,也是王骏不离左右地照顾周全。
造化弄人,郑澜得知前夫抛弃她出国的真相,连同王骏一齐怨恨。二十多年过去,小郑长大了懂事了,发现王骏不是母亲口中说的背信弃义之人,于是,性格相似的两代人因对美食的热爱越发亲近。
话已至此,肖让跳过细节叙述结局。
“小郑老板和王叔过从甚密,包括他注册开店、食材进货、如何创新菜单招揽客户,都是王叔在背后默默为他出谋划策。然而,他俩的交往过程,郑澜女士毫不知情。”
说完,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乔棉的脸上。
她面色如常,喜悦、愤怒、忧伤等极端情绪并未显现。
肖让悬着的心,暂时归回原位。
乔棉突然开了口:“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也只能是听听。他们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全由他们自己掌舵。尤其是我妈妈,我从来不问她抛下我的原因,她也从来不说。这没什么,小让,我能承受。”
一个深情的拥抱,足以代替苍白无力的劝慰之语。
肖让揽乔棉入怀,轻柔的嗓音好似天籁。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是怎样的父亲,才能培养出这样内秀聪慧的女儿?”
乔棉眼眶微微发热,她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环住肖让的腰。
“乔叔叔,我们的爸爸,他的人品,应了‘君子坦荡荡’这五个字。”肖让说,“闷热的夏天,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出站口,乔叔叔和你,就站在那里,你们一点不慌,静静等着我们去接站。”
“绿皮火车像沙丁鱼罐头,其实爸爸和我都有点晕车。”
乔棉鼻子一酸,眼泪悄悄滑落。
“不,不是那样的。”肖让收紧双臂拥抱的力度,“宝宝,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坚定了要永远保护你的决心。真的,心里话!”
乔棉未及接话,姜旭满头大汗追了过来。
“合同!合同在谁身上?”
“不是在车里吗?”乔棉和肖让同时愣了。
“车里找遍了,没有——”姜旭语气很急,表情却洋溢着胜利在望的狂喜,“郑澜女士口头应允去长夏市发展,顺带着也要带上王骏王叔。曲董老将出马,一个顶仨!”
“再去找!”
肖让高兴万分。他力大无穷地扛起乔棉,小跑回到汽车旁边。
车子右侧,曲海玲正和郑澜相谈甚欢,目睹此情此景,两位气质优雅的女士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棉脸都憋红了,快放她落地!”曲海玲嗔怪肖让莽撞,“你总是‘宝宝’长‘宝宝’短地称呼你老婆,将来真有了宝宝,岂不是要被你冷落没人管了?”
肖让不肯照做。
乔棉拍拍他的脸,又揪两下他的耳朵,反而被他抱得更牢了。
“小旭!姜旭你胆子挺肥啊——”肖让自知上当,挽回面子地呼唤始作俑者,“你给我过来,有本事当着大家的面再骗我一次!”
姜旭绕到车子另一边,寻求曲海玲的庇护:“曲阿姨,您罩着我。”
曲海玲笑了:“不要紧,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郑澜适时地延续之前的话题,补充说道:“曲董,您别心急。我看人很准,八月初的婚礼过后,您就能迎来莫大的喜讯。”
乔棉脸上的红意愈加浓重。
而肖让一脸茫然,环顾左右而言他:“郑阿姨,您答应教我做的甜品,那天开始啊?”
郑澜与曲海玲相视而笑:“随时都可以。”
蔗菇,谐音鹧鸪。
鹧鸪这种鸟儿,它的叫声很像“行不得也哥哥”,仿似在劝说人不要远行、或者深深思念远在异乡的爱人。
说来也巧,郑澜女士的老家,位于长夏市东边一百多公里远的小城德安。
德安地理环境特殊,有百分之七十的区域在海上,通俗点讲,德安是一座岛城。这里人口不多,却拥有得天独厚的生态,树林里常年栖息繁衍的鹧鸪,是郑澜童年记忆的缩影,也是她成长经历最珍贵的宝藏。
“鹧鸪,总有诗人用它比喻夫妻和伴侣。”郑澜介绍食材,“我选用文桓市一年一生的甘蔗榨成汁,过滤以后搭配野生平菇的颗粒,形成整道甜品口味的基底。”
乔棉认真听讲,一边记录一边举手发问。
“郑阿姨,我想请教您,很少有人选择菌菇类食材制作甜品,除了谐音这一个因素,您还从哪里得到的灵感呢?”
郑澜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她说:“有一个对我很是照顾的朋友,他是兄长,也是我儿子的老师。去年秋天,他突然报班学书法,然后拿了一幅墨宝来找我,问我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是什么。”
“您猜对了?”这位朋友想必是王骏,但乔棉没说,她按捺住满心的好奇,继续问道,“您的朋友写了有关鹧鸪的诗句?”
郑澜刚要回答,厨房方向传来肖让的呼喊声。
“报告郑阿姨!我做好了!”
“怎么可能?外壳需要三小时冷凝时间,否则内部油炒面五仁馅料会包裹不住的!”郑澜不可置信,和乔棉一前一后步入厨房。
哪里见得到肖让本人?
厨房里白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
“小让,你还好吗?!”乔棉冲进云雾,雾气刺激得她发出阵阵咳嗽,“打翻干冰很危险,你快到外面躲一躲!”
“宝宝,你躲远一点才对。”肖让的声音近在咫尺,人却如隐形一般无影无踪,“我用五倍的液氮,加快牛奶和琼脂混合液冷凝的速度,你和郑阿姨先回客厅,等我上菜好了!”
在乔棉的人生字典里,肖让“不按常理出牌”的标签,可能要一直粘贴在他身上无需取下来。
他喜欢逆行,不遵循任何一条约定俗成的道理。
以致于造成误会、带来伤害,他也固执地继续走下去。
郑澜和王骏联手研制的“长情蔗菇冻”,到了肖让手里,变成“五仁酥皮塔”。
说的好听一点,甜品外形类似宝塔,好像层次分明,额外附赠一个尖尖的塔顶。一旦人盯着该甜品的外形看久了,就会产生视觉错觉,总觉得自己眼花,正常视力怀疑自己近视,近视人群怀疑自己度数加深。
简直是惨不忍睹!
郑澜哭笑不得:“肖让,我的老花眼被你治愈了。”
“阿姨,以后这种情况会经常发生,”乔棉安慰道,“您提前适应,否则哪天被他吓出个好歹,影响了身体健康不值当。”
“宝宝,”肖让反问,“你不是说要在婚礼上露一手吗?我帮你打前站,你到时也好省点力气。”
乔棉掩面轻叹:“你饶了我吧!”
蜷在沙发里小憩的姜旭,耳朵接连收到笑声和哀叹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谁开的房门?雾气全部跑进来了!”
“小旭睡觉容易魇住,快,打醒他!”
肖让蹬蹬蹬跑过去,照着姜旭后背奋力击打三五下,打得姜旭腾地直叫唤。
“饶命……你把你的力气用在公司开业的筹备不好么?非要像上刑一样揍我你才舒坦……”
“好心帮你摆脱梦魇,怎么成了揍你?”肖让气哄哄的,拔腿扬长而去,“不管你了,我取两套餐具,请郑阿姨和小棉品尝我的创新甜品!”
夜幕降临,王骏应邀赶来郊区,小郑随后也到了。
一进门,两人就瞧见了愁眉苦脸的姜旭。
“怎么这副样子?”王骏问,“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叔帮你打抱不平。”
姜旭侧过身,抬手一指厨房:“他们品尝美食,一口都不给我剩。这会儿做晚饭,说什么按人数和饭量计算,但是把我排除在外。”
“那怎么行?你等着,我去看看!”王骏和姜旭的父亲是小学同学,关系相当不错,同学的儿子受委屈,王骏自然要出面摆平,他推开厨房半掩的门,只听里面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
“妈,王叔来了!”
小郑吼了一嗓子,厨房里的人纷纷回头张望。唯独郑澜专心处理晚餐的主要食材,身体姿势与先前别无二致。
“王叔,您看上去不大高兴。”乔棉感觉敏锐,一下子发现王骏有情绪。
“听说有人欺负姜旭,我来问问。”王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郑澜的背影,语气不觉放缓,“其实啊,我知道你们是开玩笑,要不然大晚上喊我过来干嘛?”
肖让否认:“小旭是我哥们,我不会欺负他。”
乔棉极为配合地装傻:“对呀,王叔叔,小旭他跟您逗闷子呢!”
王骏一阵发懵,顿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没欺负他?他怎么愁眉苦脸的?”
郑澜这才回头:“喊你过来,是给你过生日。”
她往旁边站了站,让开一点距离,将料理台上的托盘展现在王骏视线中。
手工三层蛋糕,顶部插着两支数字蜡烛,一支是6,一支是0。
蛋糕的左侧,是一块洗得辨不出本来颜色的旧手帕;蛋糕右边,是古旧二手店才能淘换到的一盘磁带。
“孩子,去拿录音机。”郑澜指挥儿子,小郑手脚麻利地完成任务。
母子俩一齐动手,把磁带放入录音机卡槽。
按下播放键,动听的乐曲融入甜香的空气,一点点提升着人们心底的愉悦情绪,让每个到场者的面部肌肉慢慢放松。
“圆舞曲?”王骏眼含热泪,“你都记得,你没有忘?”
“怎么可能忘了?”郑澜款款走过来,伸出双手,“我等你邀请我跳舞,等了很多年。”
这时,姜旭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王叔,我的演技如何?”
王骏恍然大悟:“好哇,你们……你们合起伙来设局骗我!”
小郑贴近王骏身侧,态度诚恳地说:“叔,您听到的是善意的谎言,您只需相信看到的——我妈妈等着您呢!”
王骏左手托起郑澜的右手,摆出标准的交谊舞起始步子。
“说实话,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多年。”
舞曲响彻整间屋子,年过花甲的二人翩翩起舞。
姜旭和小郑各自忙活,一个点燃生日蜡烛,一个去餐厅摆放餐具,等待大家入席。
乔棉和肖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方面,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郑澜接受了王骏的诚意,答应与他携手终老;
另一方面,肖让决定把“长情蔗菇冻”加入新公司首秀的产品队列,而且为它换上一套最新的最劲爆的包装,推向市场之前,他只跟乔棉一人说了想法。
“我们一定会成功。”他说,“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度过漫长的周末和倒休回到长夏市,肖让到公司打了一头,便约上乔棉去中学时代常吃的馆子忆苦思甜。
当乔棉品尝饭菜的味道,她突然明白了肖让的心意。
“没有苦,只有甜。”她说,“这家的口味,比起以前上了好几个台阶。”
小馆的菜品几经改良,口味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原先的水准。
老火鸡汤的香气萦绕鼻端,乔棉不由得深嗅一口,然后端起碗喝汤,汤汁氤氲的热汽模糊了她的眼睛。
“小让,我看不见你了!”
“调皮。”肖让会意地笑了,拿着餐巾纸的手伸到她面前,“闭眼,我给你擦干净。”
乔棉放下面碗,不但凑过来,而且用双手食指在眼眶周围画圈,由瞳孔对应的中心点画出规律的螺旋形状。
“现在能看清了。”她抿嘴一乐。
“别动,我要拍张照留作纪念。”肖让手头动作飞快,连拍了三张,“你这小脑袋瓜,真的很有创意!”
“拍得太难看了,删掉——”
乔棉试图去抢手机,但新上的一道菜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小兄弟,搞错了,我们没点烤肉。”
服务生咧嘴笑道:“老板送的,她说你们都是回头客,还说你们上中学那会儿就经常来吃饭。”
洁白剔透的莲藕切片铺底,上面的烤肉不仅火候恰到好处,而且巧妙地摆成了一颗爱心。
乔棉豁然开朗,不说话只望着肖让笑。
“好吧,我输了。”肖让双手摊开,“肖氏私房烤肉,好吃不上火,欢迎品尝!”
“我算了算,从馆子走到停车场,大概需要三分钟。”乔棉说,“而你连去带来总共耽搁了半小时,不是去后厨忙活又能去哪里呢?”
隔着桌子,肖让刮了一下乔棉的鼻梁。
“趁热吃肉,神探女士,放凉了味道就变了。”
“不敢当。”乔棉吐吐舌头,“话说回来,桑瑜承包‘宋氏家常菜’我完全瞎蒙的,谁知道蒙到了点子上。”
肖让问:“我考考你,桑瑜没宣布的第二件事,你能蒙对吗?”
“她和宋伟山有血缘?”乔棉眉头微蹙,“听他俩说话的语气,好像在桑瑜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有心机,她和宋伟山也不是企业家和被资助学生那么简单的关系。可能我直觉灵敏吧?他们看对方的眼神有点奇怪。”
“聪明,不愧是我的老婆!”肖让由衷赞道,“桑瑜为什么邀请你再去她的工作室?因为她想暗中警告你。”
“小让,你不觉得桑瑜特别奇怪吗?”乔棉放下手中筷子,欲言又止。
“你是指哪方面?”肖让问,“是她故意刁难你、还是她挑拨你和我的关系?”
“都不是。”
“那是什么?”肖让百思不得其解。
“桑瑜像是宋伟山安排在你我身边的一双眼睛。”乔棉一语既出,自己先不寒而栗了,“阿姨给桑瑜的投资照原计划进行,这是我最担心的。”
肖让说:“宝宝,别怕,我老妈是老江湖,她有分寸和警惕性。”
“可那天你去接我,桑瑜拿烟灰缸扔你,差点砸中你的太阳穴。”乔棉不无担心地说,“她发疯的时候没轻没重,我真怕她误伤了你。”
肖让起身绕过桌子,与乔棉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
“我这不好好的吗?只要你在身边,没人能伤得了我!”
深夜,万籁俱寂。
乔棉站在路边等肖让取车。他生怕她的脚底磨起血泡,不允许她多走一步路。
凉风袭来,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感冒没好利索,今天这一番折腾,病程恐怕要延长了。忘掉服两顿药,这会儿忽冷忽热的,发烧在所难免……
“老婆,上车!”
肖让的呼唤声,将乔棉拉回现实。她走向汽车,即使穿着平底鞋,也觉得双腿犹如灌铅似的沉重。
好不容易坐进副驾驶位,她说:“我手机没电了。小让,借你手机用一下,我得打给何墨,明天请一天病假。”
肖让右手抚上乔棉的额头,皮肤接触的瞬间,滚烫的热度令他心口一疼。他把手机递给她,同时发动汽车。
“事不宜迟,我带你去看急诊!”
乔棉婉拒:“你送我回家,家里有药,我不想占用公共医疗资源。”
“火烧眉毛了还硬撑?”肖让又心疼又生气,“自从你出国上大学,这四年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怕你不好好吃饭、怕你生病没人照顾……我最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敢鼓足勇气跟你考同一所学校……”
“小让,我只是感冒发烧,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路口等红灯,肖让瞥了一眼表盘显示的当前时间,“离明天还有不到一小时,我可以不听你的话。咱们必须上医院!”
“……好吧。”乔棉缴械投降,“我浑身疼,待会儿走不了路怎么办?”
肖让答得很干脆:“我像以前一样,抱着你看医生。”
乔棉笑了,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因心情愉快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简单问题干嘛复杂化?租一辆轮椅就能解决。”
“轮椅能有大活人的臂弯舒服?”
“说实话,我没坐过轮椅。”乔棉张大眼睛,“小让,你帮我租一辆呗?尝试新鲜事物,也算是丰富我的阅历啊……”
肖让态度坚决:“我不同意!”
信号灯转绿,他发动汽车时补充了一句:“有我在,轮椅必须靠边儿站!”
关于抱还是不抱,两人争论了一路。
乔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下车时,她膝关节的疼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医院急诊室挤满了人。
肖让一询问才得知,高速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车祸的伤者正源源不断地送来就医。
负责挂号分诊的护士直言不讳:“先生,如果您或家属没有严重的症状表现,我建议回家静养,明早再过来看门诊也来得及。”
乔棉说:“我们走吧,小让。”
肖让停留原地不动。
“小让,回家。”乔棉抻抻他的衣袖,“我出了一身汗,感觉好多了。”
“你听她刚才说什么了吗?”肖让若有所思。
“她说咱们应该回家静养。”乔棉随口答道,“哪儿都比不上我那个温馨舒适的小窝……”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是什么来着?”
肖让看向乔棉,眼中闪着奇异而炽烈的光芒。
“我没听清。”乔棉老老实实地说,“咱们走吧,别挡了急救通道……”
“你是我的家属。”肖让搂她入怀,激动得难以抑制,“家属,这是我头一回意识到‘家属’这个词有多美妙!”
“阿嚏——”
喷嚏如期而至。乔棉使劲吸溜两下鼻子,然后小声警告道:“给你最后一分钟考虑。走还是留?”
“走,回家!”
肖让抹了一把脸,不料手上有血。
乔棉手忙脚乱地翻包:“纸巾呢?我明明装进夹层的,怎么不见了?”
没错,肖让是一激动就会流鼻血的体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和以前不同。他想,这鼻血流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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