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信任
地上有华毯, 地下有地龙,哪怕已是深冬,跪在的玉芙宫里, 也感不到多少寒意, 甚至还觉膝下既暖又软, 很是舒服。
盛姮和唐堂就这般舒舒服服地跪在地上,唐堂的神色很是平静,盛姮的神色也很平静,只是袖中的玉手早已成拳。
她想了起来,萧贵妃那日是这般同自己说的。
“这位郭大小姐能逃过此劫, 自然是因陛下对她的情分。陛下为了保她和厨子安危, 可是在先帝和太后面前求了许久, 且后来还专程去了趟郭府, 请郭太傅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那时盛姮听了这话,并未当真,现下瞧来,这狗皇帝对这郭敏当真是情深义重。
想来也是, 狗皇帝十年前便大言不惭地说了, 他是个重才不重色的君子,像盛姮这般空有皮囊的, 自然只配成为泄欲玩物, 哪值得他动真情。
可若未动真情,那日雪地上的足印又作何解释?
为何明明来了殿内却说未来,为何明明瞧见了却装作不见, 为何明明该龙颜大怒,却又装作无事发生?
念及此,盛姮的心猛一跳。
最为紧要的是,为何自己会这般在意他的所思所想?
大约还是被那张相似的脸和那份熟悉的温存给迷了心智。
盛姮心绪万千,萧贵妃也是如此。
萧贵妃见郭敏久不开口,又见唐堂平静的面上好似生了些笑意,忽觉大事不妙。
就在方才,她好似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郭敏仍未答,贤妃急道:“姐姐,你还在踌躇什么,快将你所瞧见道出来呀。”
片刻后,郭敏终于轻启朱唇,脸露微笑。
“回陛下,民女无话可说。”
皇帝轻挑眉,放下茶盏,问道:“当真无话可说。”
郭敏道:“民妇不敢欺君。”
贤妃大惊道:“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难道你忘了方才在厨房所见?”
郭敏沉默不言。
贤妃忙又道:“陛下您瞧,这厨子鼻子上的指头印,便是盛昭仪捏他鼻子时弄上去,这些事,皆是臣妾、贵妃娘娘还有姐姐亲眼瞧见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举止如此亲昵,简直视宫中法度、妇德妃品为无物,更未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呀。”
皇帝瞧唐堂鼻子上那指头印,是像狐狸爪子印上去的,面色冷了几分,道:“唐夫人,贤妃所言可是真的?”唐堂一个卑贱厨子,自算不得什么有脸有面的大人物,可皇帝竟称郭敏为夫人,足见敬重之意。
郭敏平静道:“民妇不知。”
皇帝奇道:“不知?”
“民妇不曾瞧见过贤妃所言景象,又岂知是真是假?”
贤妃一闻这话,震怖不敢信,心下已有些寒凉,再看萧贵妃时,果见其面色已然苍白。
紧接着,郭敏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道:“但民妇有一物,陛下应当对之感兴趣。”
刘安福上前接过盒子,随后呈至皇帝手中。
皇帝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复又关上,神情很是复杂。
“这盒子是从哪儿来的?”
郭敏如实回道:“是方才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交给民妇的,她们二人将盒子交给民妇后,欲指使民妇,让民妇谎称这盒子是在夫君处寻着的,好借民妇之口,毁去昭仪娘娘的清白,望陛下明鉴。”
郭敏神情认真,语调认真,最为紧要的是,她和皇帝情分不一般。
不一般的情分,自然有不一般的信任。
沉默半晌,皇帝将盒子放在了身旁的桌上,掷桌有声,随后,看向萧贵妃,淡淡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贵妃立马起身,跪下道:“臣妾不……”
“知”字还未出口,便听皇帝冷道:“欺君是什么罪,你应当清楚,若真捏造了罪证,你觉得朕会查不出?”
萧贵妃听皇帝都这般说了,哪还敢再推脱责任,忙道:“臣妾知罪。”
果然,在方才,她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她竟然忘了郭敏是谁。
郭敏现下虽已成了个民间妇人,但她曾经,可是险些成为一国之后的女子。
女中诸葛,剔透聪颖,敢爱敢恨,至情至性。
这般的女子到了皇帝和太后面前,都能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怎会到了自己面前,便神情犹疑不决,说话吞吞吐吐,行事小心翼翼的?
那时,萧贵妃还只当郭敏得知真相,被恼意冲昏了头脑,如今看来,郭敏的面色苍白、步伐虚浮、畏畏缩缩、举棋不定,全然是演给自己和贤妃看的一场戏。
为的便是如今反咬一口。
萧贵妃正因想到了此点,面色才变得如此苍白,贤妃年岁比萧贵妃小,阅历也比之少,故而连这一点都还不曾想到,只当郭敏临阵反水。
贤妃一脸不信地瞧着郭敏,还欲动之以情:“姐姐,你为何不说实话,你为何还执迷不悟,你明明瞧见了的?”
郭敏意有所指,道:“执迷不悟的是贤妃娘娘你,回陛下,民妇与夫君成婚十载,感情甚笃,夫君品行如何,没人能比民妇更为清楚,民妇信他,绝不会背着民妇和陛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不忠不义的事。”
皇帝道:“既然唐夫人都这般说了。”
话顿了半晌,看向贤妃,道:“你还有何说辞?”
哪怕再不情愿,哪怕再为不解,贤妃现下也唯有跪在地上,说出了同萧贵妃一样的话。
“臣妾知罪。”
构陷妃嫔,自是大罪。
大戏唱到此,早该落幕,现下所等,便是天子的责罚。
皇帝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也不知是在思量,还是在有意消磨时光,嘴角噙着一丝坏笑,欣赏狐狸跪在地上的委屈模样。
盛姮原先的神情是极为平静的,但待听了郭敏那一番慷慨陈词后,盛姮便觉该换个表情了,立马面露委屈,过后还极为配合道:“正如郭氏所言,臣妾与唐堂,清清白白,若说有交情,那也是君子之交。”
郭敏一听这话,轻皱了皱眉,暗道,这位昭仪娘娘确然不够聪明,难怪这些年来,陛下为她操碎了心。若她是盛姮,这时定会趁机同唐堂全然撇清关系,可盛姮竟还提了一句“君子之交”,岂非又将陛下的心上给戳了一道口子?
不出所料,“君子之交”四个字使得皇帝不悦起来。
皇帝冷声道:“盛昭仪。”
“臣妾在。”
“你学糕点学了多久了?”
“大约有一月了。”
皇帝继续冷声问道:“学了几道糕点了?”
盛姮想了想,道:“十……十来道。”
“十来道,够用了,日后便不必再跟着学了。”不论传言是真是假,到了这个境况,盛姮和唐堂这两人自然不能再相见了。
盛姮忙垂首道:“臣妾遵旨。”
皇帝见狐狸今日这般听话,心头好过了一些,转而看向唐堂。
“唐……”皇帝有些想不起此人的名字。
唐堂立马道:“奴才唐堂在。”
“你日后也不必在御膳房做糕点了。”
皇帝话未说完,盛姮一时情急,先一步道:“陛下万万不可。唐御厨他向来尽忠职守,一心伺候陛下,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怎可因一时流言蜚语,而将这等人才给逐出宫外?”
郭敏一听这话,又忍不住皱起了眉,暗道,这盛昭仪岂止是不聪明,分明是蠢,此刻她为唐堂求情,岂非是煽风点火,更增皇帝醋意?若她是盛姮,到了这时,定然是什么话都不会说。
逐出宫外,自然比丢了性命好。
但郭敏转念一想,这昭仪娘娘虽蠢了一些,到底还是个良善之辈,关键时刻,没有明哲保身,还在风尖浪口站出来说话。
想到此,郭敏心头一暖。
正如当年,她看中他的,不也是那颗赤子之心吗?
皇帝闻后心头暗笑,面上不悦道:“你急什么,朕说了要将他赶出御膳房吗?”
盛姮语塞,过了一会儿,委屈道:“臣妾不急,陛下下旨便是。”
“唐堂,你的厨艺,朕是晓得的,这几年来只做点心,有些屈才了。今日之后,你便不必做点心了。”
盛姮故作天真,卖起蠢来:“不做点心,那做什么?”
皇帝当众弯腰,轻敲了一下盛姮的脑袋,笑斥道:“蠢。”
盛姮身旁的唐堂早已会意,心头大喜,忙磕头谢恩。
不做点心,自然便是去做菜了。
点心不过是消遣之物,对厨子而言,玩刀弄锅,添油加醋,做出一道好菜才是毕生所求。
几家欢喜几家愁。
盛姮和唐堂这边是欢喜了,跪着的两个小姑娘自然便愁了。
皇帝看向二妃时,已敛去了笑意,道:“构陷妃嫔,本为大罪,但念你二人少不更事,又是初犯,便小惩大诫,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二妃苍白着脸,领旨谢恩。
这个结果已比所料想的好上了不知多少,皇帝陛下对她们到底还是仁慈的。
萧贵妃本以为此事如此便了,谁知,片刻后,又听皇帝道:“贵妃。”
“臣妾在。”
“你既已禁足,那后宫之事,朕瞧着你也暂不必管了,明日便将凤印交出来。”
此话一落,萧贵妃如遭雷击,耳中轰鸣一声,久不敢信。
盛姮得宠时,萧贵妃还可安慰自己,现下虽没了宠爱,但至少凤印还在手上,后宫之事还全数归自个管,可现下……
萧贵妃极不甘心,忙道:“臣妾鬼迷心窍,犯下此错,便该受此罚,但陛下,这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她说这番话,是想提醒皇帝陛下,这许婕妤去后,后宫里现下就剩五女,贤妃年岁太小,不是个管事的,姚美人位分太低,自无权掌凤印。
若这凤印不交由自己掌管,难道陛下还真想交给那狐媚子不成?
言罢,萧贵妃竟见皇帝的目光真落在了盛姮的面上。
盛姮对上了皇帝的目光,眼露期盼,活像一只等着主人投食的狐狸,只待主人一喂,便扑上去接住。
皇帝见狐狸那一脸心急样,暗骂她没出息,转过头,不再看她,沉吟片刻,道:“刘安福。”
“奴才在。”
“淑妃的禁可是解了?”
刘安福想了半晌,道:“若奴才未记错,淑妃娘娘的一月之期,已然过了。”
“好,那凤印便暂交淑妃收着,后宫也先由她管着。”
小肚鸡肠的狐狸见主人把肥肉扔到了旁人嘴里,失落地低下了头,也不愿再去看主人了。
倒是皇帝见狐狸那一脸失落样,大感心疼,若非理智尚存,心知时机未成熟,他还真想将凤印丢到狐狸手上,好讨她欢心,博她一笑。
最为紧要的是,还能借此让她忙起来。
免得闲下来的狐狸,又开始想些愚蠢至极的诡计出来,既折腾自己,又折腾他。
但现下只能让狐狸多望些时候,若之后的事顺遂,那这凤印迟早会交到她手上。
……
众人自玉芙宫散去,唯有郭敏请旨留下,说有些话要同幼妹讲。
不多时,殿内只剩伺候着的宫人,又过片刻,宫人也都被遣了出去,方才还热闹得很的正殿内,只剩一对姐妹。
见无人后,贤妃极是不解,眼含恼意,道:“姐姐,你为何不说出实话?我和贵妃娘娘好心为你,最后竟被你弄到了如此下场,你当真是执迷不悟。”
郭敏微眯双眼,道:“究竟是你执迷不悟,还是我执迷不悟?”
贤妃一时痴愣不解。
“三妹,你扪心自问,你和贵妃做此事,究竟是真好心为我,还是因被嫉妒遮了双目,不择手段也欲要将盛昭仪给送上死路?”
“自……自然是为姐姐好。”贤妃声音渐小,底气很是不足。
郭敏哪里瞧不出,道:“你心头如何想法,我清楚得很。”
贤妃也不再瞒,道:“不错,我和贵妃娘娘就是想去除那个狐媚子,就是瞧不惯她,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加以利用的,那是傻子。”
越说越来气,贤妃年岁小,初时虽没想通,但到后来,已然明白,她的这位姐姐从头到尾就是在她们眼前做戏,把她和贵妃一步步地带入了坑里。
想到此,她忍不住,怒道:“倒是姐姐你,帮着外人算计我们,现下见我被禁足,你高兴了?”
郭敏道:“不是我算计你们,是你们自个算计了自个。不论他们两人之间是真是假,但有一事可以确定,你们的诬陷是真,那个盒子便是如山铁证,证着你们害人的心思。”
贤妃无法反驳。
“可……可即便如此,姐姐你也不该大义灭亲呀。”
郭敏淡淡道:“难道我未提醒过你们吗?那时我对你们说了整整三遍,万一他们二人并无私情,你们此举便是诬陷。若你们当时就听我的收手,哪会有现下之境况?”
贤妃回想了一番,郭敏确然是提醒过她们,只可惜那时,她和萧贵妃已被嫉恨冲昏了头脑,一意孤行,善意之劝只当耳旁风。
“事不过三,三遍过后,再不收手,还有何值得我留情之处?自作孽,不可活。”
贤妃仍有自己的坚持,道:“姐姐,深宫之中,本就是这般尔虞我诈,我和贵妃娘娘做的没错,要怪就怪她露了把柄,被我们给抓住了。”
郭敏听到此处,怒不可遏,道:“你才入宫多久,宫里头好的不学,竟就学会了这些坏东西。什么时候心生害人之意,竟然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若被爹娘晓得了你这心思,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模样?”
贤妃被姐姐一训,心生触动,但仍未认错,固执道:“先不说我的事,姐姐,难道你就真不觉那二人有私情吗?小厨房里的举动,可是我们亲眼瞧见的。”
郭敏现下已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了。
她这个幼妹简直傻得有些可爱。
若见旁人这般蠢,郭敏早懒得同她说话,但念及眼前这个是自己的亲妹妹,因而还是耐心道:“我问你,小厨房那会儿,我们是不是刚至门口,就听屋内的盛昭仪忽地提起了我。”
贤妃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厨子……姐夫后来嘴巴可难听了,把姐姐你贬得一文不值。”
“你难道就不觉这事太巧了吗?”
贤妃皱眉道:“巧?”
郭敏道:“巧得就跟故意说给你们听得一般。”
贤妃好似悟到了些什么,道:“姐姐的意思是说……”
言至一半,又露茫然之意,好似不敢相信。
“若不故意在你们面前下点猛料、重料,岂能让你们两个小姑娘信以为真?”
贤妃还有些茫然。
郭敏见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幼妹还不明白其间道理,忍不住斥道:“若他们真有私情,藏着掩着都来不及,岂会正大光明地日日相见,还传得满宫皆知?”
“如此显而易见的请君入瓮之计,你们竟然都瞧不出来?你也好,萧家的那个小姑娘也罢,我瞧着,皆是蠢钝如猪。别人明摆着下套,你们非要往套里面钻。就你们俩这脑子,不被旁人算计,已算积福,竟还去学人玩诬陷、搞陷害,我未被你们气死,也被你们笑死了。”
还有半句,郭敏未讲出来。
人家老夫老妻间闹脾气、玩别扭,你们两个小姑娘插一脚进去,不是作死,又是什么呢?
郭敏的嘴巴厉害,贤妃早耳闻过,若真怼起人来,连爹爹都不是她的对手。以往贤妃在长姐面前很是乖巧,长姐对她自然也很是温柔,今日她做了蠢事,惹恼了长姐,便有幸见识到了长姐的铁嘴铜牙。
这般利的嘴巴,不多时,就说得贤妃委屈至极,只觉自己当真是天下第一蠢笨之人。
郭敏也觉方才之语是严厉刻薄了些,现下语气转缓,轻叹一口气,道:“好在陛下仁慈,怜惜你们两个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否则岂会只是禁你们足这般简单?”
郭敏很是清楚,前朝历代,若真出了诬陷后宫妃嫔的事,重则打入冷宫,轻则也要降位分。皇帝陛下这般小惩大诫,只能言明一件事,在他心头,是真将贵贤二妃这两个姑娘当妹妹看。
年幼的妹妹犯了错,不好打也不好骂,那便唯有小惩大诫了。若陛下把这两个小姑娘真当妻妾来看,决计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郭敏为幼妹感到庆幸,轻叹一口气,道:“往后的时日安分一些,你们的那些诡计,落在我眼中,都如儿戏一般,落在陛下眼中,更是可笑至极。陛下不挑破、不点明,也是为了给你们留点薄面。”
贤妃委屈道:“可姐姐,我们在宫里头做这些事,也是盼望能得陛下怜惜,也是想着为家族争光呀。”
郭敏道:“先帝子嗣单薄,最后只剩陛下这一独苗,便是因其后宫很不安宁,宫妃们争斗不断。陛下生在宫中,长在宫中,自幼便瞧惯了宫里头的那些龌龊事,见惯了妃嫔间的种种龃龉。故而,待陛下继位后,最忌讳的便是后宫不宁,最厌恶的便是有人在其面前自作聪明,若你们真想求得圣宠。最好的法子,就是安分守己,若能做到安分二字,陛下定也不会薄待你们。”
贤妃边听,边含泪点头,但一想到盛姮那种种恶行,很是不平道:“姐姐说,陛下最厌恶自作聪明之人,可那狐……盛昭仪在宫中这般兴风作浪,陛下仍将她捧在掌心里宠着、护着,这又是为何?难道真是因生了张绝世面孔,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对于盛姮之事,郭敏不好多说。
半晌后,她微笑道:“不错,正是因她生了张绝世面孔,便可以为所欲为,要怪便怪你无那张面孔。”
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道:“这不公平。”
郭敏于心不忍,走上前,替小姑娘拭去眼泪,温声道:“世间事向来便是这般不公平,你年岁还小,越往后走,所遇的不公之事还会更多。”
贤妃喃喃道:“姐姐,那我该如何办?”
“还能如何?心怀感恩,接受便是。”
……
三日前。
小厨房里的盛姮很是不安,不安源于两件事。
一来是因皇帝陛下对她依旧淡漠,不知是因看穿了她的伎俩,还是因对其真无了兴趣。
二来则是因她很是愧疚。
愧疚是因心太软。
为人君者,心肠须硬。但可惜,当君王时,盛姮的心肠便不够硬,细细想来,自己最后被赶下王座,同这点也脱不了干系。
最为好笑的是,在月上,盛姮心肠最硬的时候,竟然是那日在大殿之上。
那日她轻抚小腹,瞧着断发后的许澈,背影落寞,可她却默然不动,无一丝挽留之意,无一句盼留之语,只能傻傻地留下两行清泪。
不曾想,三年前,她在许澈面前硬下来的心肠,到了这个厨子前,竟又软了下来。
大约是因,人最易伤害的永远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正如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注)
唐堂见本欢笑着的盛姮,眉眼间又结起了愁怨,忙关切道:“娘娘怎么了?”
盛姮闭上了双目,沉默良久,再睁开时,目中已是坚决。
“对不住。”
唐堂皱眉道:“娘娘为何会对奴才说这话?”
盛姮认真道:“对不住,这段时日来,本宫都在利用你。”
唐堂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讶异。
只听盛姮继续道:“陛下冷落本宫多时,本宫便欲……”
唐堂接过道:“娘娘便欲同奴才亲近,好使皇帝陛下吃醋,进而让陛下意识到娘娘在他心头的位置。”
盛姮讶异道:“你原来……”
唐堂双目含笑道:“奴才早便晓得了娘娘的打算,故而才会这般配合娘娘。”
盛姮无话可说,半晌后,又道了一句“对不住”。
“娘娘不必对奴才说这话,娘娘是宫里头的主子,奴才是宫里头的奴才,主子使唤奴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说法?就算娘娘真要奴才死,奴才也无话可说。”
唐堂将盛姮的面容又仔细打量一番,从眉眼间瞧见那份熟悉,欣慰道:“话虽如此,但奴才心头还是一直盼着娘娘能同奴才道出真相,好让奴才清楚,深宫之中也有主子是把下人当人看的,而非无用便弃的物件。今日娘娘同奴才坦诚,奴才心头欢喜得很,明白了自个当真未看错人,娘娘确然是个心善好人。”
就如他记忆中已然模糊的那位娘亲一般。
“只是,娘娘这个法子虽行得通,可风险委实太大,若陛下一气之下,不问青红皂白,假戏当了真,奴才贱命一条,死了不足惜,可娘娘身份尊贵,为此丢了性命,便不值得了。”
盛姮苦笑道:“此间道理,我如何不知?不瞒你说,我入宫之时,便报了一颗必死的决心,若不能得圣宠,获龙种,那活在世间,于我而言,同死无异。现下我已至绝境,唯有出此下策,以命相搏。若事败,我命不足惜,倒是愧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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