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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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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了口气。

    晚上沐浴回来, 谢婉凝叫旁人都出去, 只留谢兰在寝殿里:“姑姑肯定是问了何柳氏的,她如何说?”

    她既慢慢想开,就要把事情都弄清楚。

    谢兰见她面色如常, 就笑了:“娘娘聪慧,不问便知。我确实是问过何柳氏,她说家中来信也不甚清楚, 不过也能知道大概。”

    “谢氏于九月底确实开过宗祠,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仿佛什么都没做就又关上了, 家中仆从三缄其口, 没人谈说这事。”

    这与谢兰给她的分析一模一样,谢家还是有明白人。

    “娘娘可放心了, 谢家到底不敢太过。”

    谢婉凝这会儿再听,虽也有些许的心绪浮动,可也再不会叫自己难过揪心以至失了神智。

    她轻声笑了:“可见谢家是有这个打算的, 他们有的人目光太短了。”

    只看着琅琊眼前的局面和数月的波折就动摇了根本,谢家已经渐渐失去了百年氏族的底蕴,就像王家一样,如果一味只守着旧日荣光过日子,那这个家族就完了。

    “他们如果再固步自封,鼠目寸光,只盯着名声面子维持荣耀,”谢婉凝叹了口气,“琅琊王谢之家,早晚要覆灭在历史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早年王谢几经轮回,终又重新立于琅琊,可这一次的波折,他们还能再走下去吗?

    最后的归途,不过是没入寻常百姓家而已。

    谢兰却说:“以前我老是想着谢氏,想着那是咱们的家,可经今日这一遭,我也想开了。”

    “娘娘,以后宫里才是咱们的家,您做了帝妃,以后就姓了萧,谢氏只代表了您的过去,萧氏才是您的未来。”

    她这一句说得坚定极了,叫谢婉凝心中犹如鼓捶。

    谢婉凝深吸口气,紧紧握住谢兰的手:“姑姑说得对,人得往前走,不能老是往后看。”

    谢兰扶着她坐到镜子前,用梳篦给她顺发。

    谢婉凝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去那张凄苦无依的脸。

    “这就对了,”谢兰慈爱地笑着,“回宫以后娘娘好生养养,等咱们也养了小殿下在身边,娘娘就顾不得想别的了。”

    一说起孩子,谢婉凝心里就松快许多,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不拘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要是我的孩子便可,我一定会让他快快乐乐长大。”

    她不会像顺嫔那样,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先就自己把自己吓疯。

    谢兰见她一门心思开始想孩子的事,终于把心落回腹中。她伺候长大的小姐她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和妥协,谢氏的这些小动作或许会令她有短暂的难过和伤心,只要她想明白了,这些事就再也烦不了她。

    谢婉凝取了雪花膏往脸上擦,边擦边说:“一会儿我写个条子,交给何柳氏,叫她务必交给我大哥。”

    她父母是根本不顶用的,心里头对她也没有多少情分,她根本不敢信。好在大哥还算明理,也对她这个胞妹有怜惜之情,有他这个嫡长子在,谢家就好操控多了。

    “以前是我想岔了,看来谢家还是有人愚蠢至极,若是再不管,以后指不定要给我惹事。”谢婉凝声音淡淡的,却也异常坚定。

    谢兰帮她梳好辫子,笑道:“大公子聪慧,一定不会叫娘娘再闹心。”

    谢婉凝望了一眼跳跃着的宫灯:“但愿吧。”

    次日上午,谢婉凝难得心情好,竟跑到花园里做针线。

    她照着那件百家衣的样子,用软绵的夏锦裁了尺寸,一针一线缝着小衣裳。

    虽然孩子的边还没有,衣服做了又不会坏,她提前准备着也不是坏事。

    她手艺相当好,做活又快又细致,很快一件小衣裳就做好了。她举起来反复看,心里还挺美的:“小孩子的衣裳也不用做绣花,舒服透气最好。”

    绫惜也坐在边上跟她一起做,闻言就笑了:“娘娘说的是,孩子一天一个样子,一晃神就长大了,衣裳到底不用做得太讲究。”

    便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没有非要奢华到那个地步,绫惜做的也是最普通的蜀锦小袄,面料都是好料子,一整件似乎都没巴掌大,看着就可爱。

    两个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春雨却匆匆行来:“娘娘,前头宜妃娘娘那的百合来了,说是宜妃娘娘想请您去牡丹亭用午膳。”

    到东安围场已有一个多月时光,除了端嫔和三个小主过来给她请过两次安,宜妃是一次都没见过,哪怕她出去溜园子,也没个偶遇。

    再有十几天都要回宫,她这会儿找来说要跟她一起用膳,也是奇了。

    可她既然客气有请,谢婉凝就一定要给这个面子。她把刚做好的小衣裳递给绫惜,起身说道:“走吧,给我打扮打扮,咱们去会会她。”

    因为只见宜妃一个,谢婉凝就也没怎么特别梳妆,只是换了一身新作的织金罗裙,手里拿着缂丝团扇,换了硬地的绣花鞋,溜达着就去了牡丹亭。

    牡丹亭位于芳草园山丘上,顺着台阶往上走,走到头便是一个八角亭。这里地势高,上去就能瞭望下面芳草园的景致,若是天气好的时候,也能依稀看到渤浪湖的蔚蓝湖水。

    谢婉凝到的不早不晚,不过这会儿宜妃已经到了。

    她依旧穿着日常穿的水红色抹胸袄裙,头上梳着略有些可爱的双环髻,显得整个人都很稚嫩。

    谢婉凝远远看见她就笑了,说:“几日没见,妹妹还是这么可爱,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

    也就她敢说这话,陆思溪笑得一团和气,亲自走出亭子迎她。

    “知道姐姐在围场玩得开心,妹妹也就不好多来叨扰。不过行宫的日子没多久了,想着下回来又要翻年,便自作主张请姐姐出来散散心。”

    场面话说完,谢婉凝就跟她相视一笑。

    午膳准备得很精致,有谢婉凝爱用的野味,也有精致的糕点,汤品和粥食整齐备了两样,算是相当丰盛。

    陆思溪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静用餐一言不发,谢婉凝也省得找话题胃痛,自顾自吃得开心。

    等午膳用完,撤了盘碗换上茶点,陆思溪才把正事提出来:“如今天气渐冷,过几日也要开始准备回宫事宜,倒是顺嫔那不能一直就那么乱着,姐姐看拿个什么章程?”

    谢婉凝脸上笑容不变,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却说:“她也是一宫主位,怎么也不能轮到咱们越俎代庖,替她管宫事啊。”

    陆思溪被她噎了一句,垂下眼眸继续道:“妹妹听说她身子不是太好,头些时候去听涛阁瞧她,她也闭门不见,到底如何妹妹也不甚清楚。”

    她把眼睛慢慢扫向谢婉凝的脸,仿佛是怕她骗自己一般,十分慎重地问:“这么多人,只姐姐进去了听涛阁,顺嫔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谢婉凝心里头冷笑一声,这个伪装得最好的“可爱姑娘”,如今怕是也坐不住了。

    她心里头想,也不怪顺嫔天天疑神疑鬼了。就是宜妃这样仿佛万事不求的平和人,也对皇长子这个机缘动了心。

    又有谁还能沉得住气呢?

    谢婉凝却说:“还能是什么情景?不过是胆子小一些,不敢随便见人罢了,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这话仿佛在打陆思溪的脸,明晃晃说她是坏人。

    不过陆思溪可不跟沈佩玲似得沉不住气,她抿嘴一笑:“姐姐真是爱说笑,也就是顺嫔小性子爱疑神疑鬼,平白叫人伤心难过。”

    谢婉凝其实也想知道她到底如何细想的,闻言便慢条斯理问:“那你说该如何?我说的话顺嫔也不怎么肯听啊……”

    陆思溪见她似乎有些心动,却说:“妹妹年纪轻,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还是得靠姐姐做主。姐姐如今可是十三宫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了,有您在我们哪里好多嘴呢。”

    宜妃也是厉害,可真够能吹捧她的,平日里心里头指不定要怎么骂,面上倒是说得好听。

    谢婉凝这回终于明白,陆思溪是想避嫌,不肯亲自动手,就把注意打到她头上了。

    她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谢婉凝轻声笑了:“难为妹妹瞧得起我,不如这样,过几日得空我再去瞧瞧她吧。至于回宫之事如何安排,还是要过问她的意见。”

    她顿了顿,深深看向陆思溪:“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了。”

    宜妃刚扬起的笑容就停在了那,弯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谢婉凝也不管她如何去分辨这句话,她起身就往外走:“这顿午膳很得宜,多谢妹妹宴请。”

    待淑妃仪仗消失不见,陆思溪才沉下脸来。

    紫苏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娘娘,若是淑妃不去……?”

    陆思溪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茶杯:“她不去,有的是人想去。”

    紫苏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也是有些心疼:“娘娘,不如再给老爷去封信吧。”

    陆思溪却苦笑出声:“要同父亲说什么?说我没用,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紫苏给她披上披肩,这一回也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事关皇嗣,又怎么会是小事呢?娘娘满心都是陛下,可陛下……却很少看顾娘娘一眼。娘娘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结果却叫一个无关紧要的嫔先有了孩子,还叫老爷动了怒,这真叫人有苦说不出。

    陆思溪还想着刚才谢婉凝的窈窕身影,问紫苏:“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娘娘……”紫苏回答不上来。

    陆思溪叹了口气,满脸都是疲惫:“若是知道有今日,我当年还坚持什么?”

    一阵秋风袭来,空余满室竹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你哪里不如我,心里还没点数吗?这位同学请你抢答。

    路过的萧同学:当然是哪里都不如你!

    ☆、第 43 章

    散席之后, 谢婉凝根本没想着要亲自去一趟听涛阁。看顺嫔如今的状态,她也确实不能再去了。

    不过也不能彻底撒手不管,她叫来黄灿的干儿子张之:“你找几个东安围场的小黄门,一定要把听涛阁看紧, 这些时日有什么人员往来, 一个不少都要记下。”

    张之才二十来岁的年纪, 却相当沉稳,闻言便道:“诺, 娘娘且放心。”

    谢婉凝是萧铭修的宠妃, 哪怕是在东安围场,畅春芳景和芙蓉馆离得这么近,他也会经常赏赐。不拘饭食礼物, 每一日都要恩赏几个来回,足见淑妃娘娘在他心里的位置。

    是以张之在东安围场“拉帮结派”的行为也异常顺利,整个东安围场他不说了如指掌, 也八九不离十了。

    宁多福和沈雁来不敢下淑妃娘娘的面子,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他去了。

    谢婉凝点点头:“去吧, 这次办得好, 回来有赏。”

    张之也不废话,行过大礼就退了下去。

    别看她宫里的黄灿不如几个姑姑和大宫女打眼, 可办事却异常稳妥。许多事谢兰她们不方便办,都是由黄灿经的手,一准不会错。

    这边顺嫔还没闹出什么事来, 那边萧铭修却又给了一个惊喜。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下旬,东安围场天气由热转凉,衣裳一层层穿回来,一夜到深秋。这几日各宫都换上厚重的绸纱窗,竹席和玉席也都撤了,只门上的珠帘还留着,这时节的蚊虫还是很多。

    谢婉凝早上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她最是怕冷,现在已经换了厚实的鸭绒棉被盖,这么捂一晚上特别舒服。

    春雨等在外间,听见动静就问:“娘娘可是要起了?”

    谢婉凝“嗯”了一声,自己坐起身来。

    格窗开了一条缝,活泼的阳光钻进来,点亮了一天好时光。

    谢婉凝发了会呆,春雨和夏草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娘娘,今日略冷了些,绫惜姑姑准备好了新夹袄,娘娘看看挑个颜色?”

    春雨一边给她上面脂,一边跟夏草指挥小宫人取衣裳。

    因着在东安围场也就待到十月末,是以绫惜没给准备太多的秋装,只把谢婉凝最爱穿的夹棉袄裙多备了两身,再加上各色刺绣披风,就能搭配出最好的效果。

    谢婉凝把每一件都看过一遍,最后指了那身远山紫色的蜀锦袄裙:“这一身最好。”

    这身衣裳的颜色仿佛远山含黛,烟云色里夹杂着清浅的藕荷色,非常飘逸。再配上精致的蜀绣百合花缠枝纹,穿在身量高挑的谢婉凝身上,飘飘欲仙。

    下裳的百褶裙也绣着藕荷色的暗纹,里面夹了些许金银线,行走之间流光溢彩,很是出众。

    谢婉凝穿好后在大镜前转了一圈,想了想吩咐夏草:“把我的荷包取来,选两个配上。”

    等这边打扮妥当,外间的早膳也已经摆好,谢婉凝踩着软底鹿皮短靴,笑着进了厅堂里。

    扑面而来一股南瓜香味,谢婉凝动了动鼻子:“今日一定有南瓜粥。”

    秋云和冬雪早就等在桌边,谢婉凝主位前的瓷碗里也盛好了南瓜粥:“娘娘昨日念叨想用南瓜饼,正巧早膳膳房准备了南瓜粥,奴婢就取了一盅回来,味道正好。”

    御膳房的早膳品类很多,一般都是各家大宫女自己去取,看看自家娘娘喜欢什么便拿什么,倒也不论先来后到,只看谁得势罢了。

    就拿景玉宫来说,只要几个大宫人没到御膳房,其他各宫哪怕到的再早,也不敢随便就取了早膳回去。

    在宫里,身上有没有恩宠是最实在的。

    谢婉凝倒也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是以景玉宫的几个大宫人每日都要比旁人早到御膳房,倒也免了许多口舌是非。

    谢婉凝刚在膳桌边坐定,先吃了两口温茶,外面就传来喧哗之声。

    不过错眼的功夫,沈雁来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利落给她行礼:“给淑妃娘娘见礼。”

    谢婉凝点了点头:“怎么大伴这么早就过来,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沈雁来利落起身,随即脸上便挂了笑:“娘娘蕙质兰心,陛下确实有事,不过是好事。”

    秋云把银勺放进南瓜粥里,叫谢婉凝先暖暖胃。

    “陛下言不日便要回宫,在东安围场游玩时间不丰,便请娘娘赶紧准备行李,用过早膳就启程去御汤池,在那住几日再归。”

    御汤池就在香云山半山腰上,离东安围场大约有半日的路程,因着有热泉喷涌,便特地引流建了个小山庄。那边宫室不过两三间,最大的就是引热泉的汤池,因此就起名为御汤池。

    冬日里若是去这处住上些许时候,每日泡泡热汤吃吃茶,最是驱寒补气,清新怡人。

    天佑朝才新立不久,萧铭修尚未曾在东安围场过冬,谢婉凝自然也没享受过御汤池的暖和,今日一听闻有这良机,顿时就高兴起来。

    “臣妾叩谢圣恩。”她冲畅春芳景的方向拜了拜,然后便坐回椅子上。

    沈雁来却还不着急走,眼睛一转,却说:“御汤池不若宫中方便,娘娘不妨带些宜出行的衣物,再配上防寒的斗篷,正正适合。”

    这话一看就是他在主动示好,谢婉凝心里一动,往绫惜面上看了一眼。

    绫惜就冲她福了福,亲自过来送沈雁来:“劳烦大伴跑这一趟,大伴辛苦了。”

    经过来时那一番纠缠,他们两个也算是熟识,再见也不好那般生疏,只当熟人来处。沈雁来很是懂事,给淑妃告退便出去了。

    不多时绫惜便笑着回来,凑到谢婉凝身边耳语道:“陛下那边也叫人准备了出门穿的寻常常服,臣这就去给娘娘准备两身。”

    谢婉凝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乐开了花,兴许这一回萧铭修能带她出去转一转。

    算算日子,她已经进宫将近三年了。

    这三年里,她每日都是围着景玉宫打转。从日出到日落,从春暖到冬寒,近千个日夜过去,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世间不过这么一方天地。

    长信宫大得好似一座城,却困住了人心。

    若不是偶尔能出宫一趟,来东安围场围猎骑马,或者去玉泉行宫避暑消夏,她可能永远也没机会踏出长信宫半步。

    想到这,谢婉凝不由满心期待:“给我也准备两个帷帽,再准备些碎银子填进荷包里,方便随身带。”

    一高兴,她就絮叨起来。

    绫惜知道她这会儿还在兴头上,便连连点头说好,回了寝殿里,才跟谢兰叹道:“娘娘在宫里头这些年也是憋坏了,从没见过她这般高兴的。”

    谢兰从小伺候她,知道她少年时在谢家被拘束太过,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得过什么少年人的乐趣,她甚至没怎么跟闺阁好友踏青玩赏。

    因为谢家的课业繁重,多到她连休息时都无,又哪里能出门玩闹。

    如今进了宫,头几年还不熟悉宫里生活,这半年时光她渐渐恢复往日的活泼,每日里的笑容就更多了些。

    若是能偶尔出宫逛逛,兴许娘娘能更开怀。

    “阿弥陀佛,难得陛下有这个心,是咱们娘娘的福气。”

    谢兰到了这个岁数,看人还是有几分成算的。当今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平日里瞧着温柔多情,实际上却冷漠无情,他能对自家娘娘用心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难得。

    人得惜福,谢婉凝就每日里竭尽所能叫自己高兴,若是这个福气渐渐没了,她就再也没有肆意妄为的机会。

    谢婉凝从来都是惜福人。

    谢兰叹了口气,跟绫惜说了句实在话。

    “也不是宫妃难为,而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难,”谢兰苦笑道,“便是如今能有些许才女出仕为官,许多妇人也能靠手艺养活自己,可……大多数女人,还是要依靠着男人活。”

    绫惜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所以我才不愿意出宫嫁人,如今我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娘娘愿意抬举我给我个一官半职,不比出去依靠别人强?”

    大楚历两百余年,也曾动荡不安,朝政混乱。

    正始六年,正始帝突然急病驾崩,后嗣只襁褓中的嫡长子一位。

    然皇后陆氏也因伤心过度跟随而去,加之正始帝无兄弟,大楚一时间面临国乱无主的境地。就在这时正始帝胞妹安宁大长公主挺身而出,自此挂印临朝听政。她果敢坚毅、目光长远,把风雨飘摇的朝廷重新扶正,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女人才可以科举为官。

    可能读的起书的人家,又有几个能接受家里女眷整日抛投露面、出仕为官的。

    几十年过去,时至今日,朝中女官也依旧一个巴掌就能数清。倒是寻常百姓家里有许多妇人出来操持生计,已经算是天大的进步了。

    谢兰捏了捏她的手:“好了,都是我的错,说这些有的没的平添伤感。赶紧准备行李吧,可不能叫娘娘迟到。”

    绫惜冲她笑笑,转身就去忙了。

    若不是当年走投无路,谁愿意卖身入宫?宫里数百宫人,像绫惜这样能走出来的毕竟是少数,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原本没几日便要回宫了,谢婉凝的行礼已经打点好小部分,这会儿正好趁手。谢兰和绫惜指挥着小宫人没一会儿就收拾利落,正巧谢婉凝也用完早膳,便一一给她讲解清楚。

    谢婉凝□□雨给她多准备一盒样式朴素些的绢花,这才道:“里衣多备两身,那边能泡汤,怎么也得舒服够了再回来。”

    她原本的意思很简单,可没想到却一语成谶,还真是“舒服”够了再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温泉py是什么意思?

    陛下:朕怎么知道?咳咳咳……

    ☆、44

    往御汤池去的路上, 谢婉凝被萧铭修叫到了自己的御辇上:“许久没见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谢婉凝心里高兴,态度也更是柔顺:“哪里就许久没见了,昨日臣妾还去给陛下送过茶点。”

    反正御辇里室这会儿就他们两个, 萧铭修也没什么顾及,凑到谢婉凝耳边轻声嘀咕一句, 弄的谢婉凝当即就红了脸。

    “陛下怎么能如此……如此……”谢婉凝说不下去了。

    萧铭修反而轻声笑笑,给她把话补全:“如此什么?孟浪吗?”

    谢婉凝的脸更红了, 仿佛火烧一般,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她这样, 萧铭修心情更好, 竟搂着她笑出声来。

    “陛下!”谢婉凝急了,“陛下是一国之君, 怎可胡言乱语。”

    萧铭修笑得停不下来:“朕说的是不是实话?是不是好几日没有同你……”

    他话都没说完, 就叫谢婉凝用手捂住了嘴:“求您了,快别说了!”

    谢婉凝狠狠瞪着他,脸上红彤彤的, 就像是炸了刺的刺猬, 经有一种恼羞成怒的可爱劲儿。

    萧铭修也不恼她动作放肆, 甚至更过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谢婉凝一下子就呆在那, 完全不知要如何回应。

    萧铭修低下头来, 跟她额头抵额头:“淑妃娘娘真是气派,竟不让朕说话,朕心里真是好委屈。”

    谢婉凝:你委屈个鸡毛掸子!

    她真没怎么听过市井之言, 在贫瘠的“骂人”话里,最严重的就是这一句了。

    萧铭修见她快晕过去了,这才收起调笑之心,亲自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好了,朕保证不闹你了,不知淑妃娘娘能否赏脸,同在下手谈一局?”

    谢婉凝这才红着脸笑了:“可不能白手谈,不如下个赌注?”

    萧铭修打开棋子盒,把白子递给她:“朕让你四子,若是你能赢,就允诺一事于你,如何?”

    谢婉凝大大方方接过棋盒,眼睛认真盯着他看:“陛下可不能食言。”

    “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谢婉凝低下头无声笑了。

    事实证明,真的不能小看女人。

    萧铭修自幼学棋,至今已将近二十栽,他的棋艺称不上世间难得,可在兄弟之间却能拔得头筹。

    倒是没成想,在他让四子之后,谢婉凝却偏偏赢了他一目子。

    不过想到谢婉凝曾经说过的旧事,若是她真的下了苦功夫来学,以她的聪慧自然不会差。

    萧铭修也不过就惊愕片刻,随即就笑道:“淑妃娘娘棋艺高超,在下甘拜下风,娘娘请讲。”

    谢婉凝倒是没有洋洋得意,反而道:“陛下只用了五分功力,特地放了手喂子给臣妾,臣妾若是还不赢,岂不是有违陛下厚爱。这个赌注,臣妾是不能开口要的。”

    虽说是女红妆,却也有一派文人风骨。

    萧铭修喝茶的手顿了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耿直,非要说实情,可想好真不要?”

    谢婉凝摇了摇头:“不要,若是下回臣妾凭本事赢,再来要也不迟。”

    大概萧铭修知道了谢家开祠堂的事,怕她心里头难过,这是特地陪她玩叫她高兴呢。

    这人真的是心思细腻,也……能为她费心费力。

    谢婉凝心里头又暖又甜,好似浸了糖水,叫四肢百骸都是暖融融的。

    “陛下真好,”谢婉凝起身坐回到他身边,“臣妾何德何能……”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出神望向远方,嘴里说着似真似假的话:“臣妾生长至今短短二十栽,至亲冷漠、族人淡薄,到头来只得陛下一人温柔以待,在臣妾心里,已经算是大幸了。”

    便是至亲都没有对她这般好过,会考虑她的喜怒哀乐,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让她有一种被捧在手心呵护的错觉。

    谢婉凝从来不是个脸皮薄的人,该示弱的时候便要示弱,该道谢就道谢,对于萧铭修而言,率直纯真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萧铭修揽住她的腰,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嘴里却要说:“头几日还要说再也不管家里的事,可心底里还是放不下,你啊,就是嘴硬心软。”

    谢婉凝没答话。

    御辇里一下子变安静下来,过了好半天,萧铭修才说:“赌注你自己不要,可朕金口玉言,不能食言而肥。”

    谢婉凝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他:“那臣妾就说了?”

    萧铭修看她笑得特别狡猾,也跟着笑了:“说罢。”

    “那,臣妾想……”谢婉凝握住他的手,说得特别诚恳,“臣妾真的想出去玩一次。”

    虽说带她出去玩原本是惊喜,不过这个惊喜能给到点上,也叫萧铭修心里舒畅。

    “行,但你要乖,可不能乱跑。”萧铭修痛快答应下来。

    “陛下最好了!”谢婉凝跳起来,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萧铭修有点无奈,一把扶住她的腰:“车上呢,仔细别摔着。”

    等到了香云山脚下,就要从御辇换到步辇或者马背上,山路略有些崎岖,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这次把朱云也带了来,萧铭修指着山路问她:“骑马还是坐步辇?”

    骑马肯定比坐步辇快得多,两刻就能到达御汤池,谢婉凝骑术已经很好,便毫不犹豫选了骑马。

    萧铭修陪她练过许多回,便也放心叫她自己骑,他很久没松快过了,见她自己骑得稳当当,便策马奔驰而去。

    等到他身影消失在林中,谢婉凝才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脸,佯装可爱她真的不擅长,可若是能叫萧铭修喜欢高兴,便也没什么不能装的。

    虽说脸有点痛,不过她心情却很好。最起码出来玩这一趟他只带了她一个,没叫别的什么人打扰这些许的亲密。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心,也时刻提醒着自己不可以动心,可人活一世,总是想要追逐幸福的。

    这短暂的幸福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或许是下个月,也可能就在明天,又或者风一吹就散了,再也不负往昔。她也想在年老之后能有些故事说给身边的小宫人听,有些美好值得自己回忆和留恋。

    所以她就放任自己,总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也时刻都提醒自己要展现最好都一面。

    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他一部分的美好回忆。

    这么想着,谢婉凝轻声笑了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候,她且潇洒一回吧。

    一路策马上山,不仅考验骑术,也考验骑者的耐心与细心。谢婉凝胆子也大,她就自己骑着朱云行到御汤池门前,一路都没用宫人帮忙。

    萧铭修也刚到没多久,骑在马上等她:“真了不得,淑妃娘娘聪慧,学骑术都这么快。”

    谢婉凝有些得意:“我学什么都快。”

    萧铭修轻轻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夸她。说她胖还就喘上了,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可爱,跟个小孩子似的。

    不过敏而好学、聪慧多思,确实是很值得骄傲了。

    萧铭修下了马,过来把她扶下来,牵着她往御汤池里走。

    这边不过正殿三栋,再加上一个暖香阁,精巧别致地点缀在漫山竹林青石间。

    谢婉凝刚走进没几步,就能感到一股硫磺味道扑面而来,隐约有些热气随风飞舞,叫人连呼吸都是热的。

    她有些惊讶,问萧铭修:“怎么觉着比玉泉行宫的汤池要更热一些?”

    萧铭修点点头,领着她往今晚要住的寝殿行去:“对,这里的热泉温度更高一些,所以汤池里也引了山泉水,否则根本无法沐浴。”

    待进了寝殿,谢婉凝自己先解开披风,过来又伺候他更衣:“陛下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一路从东安围场过来,这会儿也差不多到晚膳时分,天际的晚霞红着脸儿,就连金乌也娇羞地躲进云中。

    萧铭修脱下外袍,顿时松了口气:“在这里朕总觉得有些热,就这一处寝宫离汤池最远,这几日你跟朕一同安置在这吧。”

    谢婉凝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即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跟皇帝陛下同寝,哪怕是贵妃都是不成的,更何况她只是二品妃。

    可这件事,却令她分外动心。

    萧铭修笑眯眯坐到椅子上吃茶,慢条斯理说:“旁的寝殿冬日里住都很暖和,不用烧地龙的。”

    谢婉凝便立刻妥协了:“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

    萧铭修“噗”地笑出声来:“你怕什么,这里不是朕的人就是你的人,还有谁敢出去乱说不成。再说这里既不是长信宫又不是行宫,规矩就可以放一放。”

    有他这么“安慰”,谢婉凝顿时就不再操心,这会儿还不是深冬,晚上住在热汤池边上准得捂出痱子来。

    见她妥协之后就自顾自忙着去布置寝宫了,萧铭修长吁口气,笑着看她忙碌。

    膳食很快就摆好,毕竟出门在外,膳食有所清减,却也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晚膳都是按着萧铭修和谢婉凝的口味提前准备,两个人用起来也很满意。

    用完晚膳,萧铭修就非要拉着谢婉凝出去散步。

    山林里这会儿只有风吹落竹叶的簌簌声,谢婉凝略错开半步跟在萧铭修身后,两个人安静赏景,谁都没有说话。

    天上星光璀璨,银月皎洁,隐约有飞鸟从林中飞出,奔向未知的远方。

    萧铭修往身侧看去,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便往后伸手,精准无比地拉住了她的手。

    借着萧铭修的手劲,谢婉凝往前走了半步,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萧铭修看向她:“这里好不好?”

    谢婉凝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好。”

    萧铭修轻声笑笑,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约莫走了一刻钟,萧铭修复又开口:“下次还带你来。”

    “好。”谢婉凝听见自己又回。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同床共枕任务get√

    ☆、第 45 章

    在景玉宫时, 两个人其实一起沐浴过。

    但那毕竟是在谢婉凝自己的地盘,换到御汤池,谢婉凝就有些放不开。她扭捏地坐在池边,身上里衣还穿得严实, 看萧铭修三下五除二更衣下了池子,脸蛋上的红晕弥漫开来, 仿佛点了胭脂色。

    两个人刚才已经洗好长发,萧铭修就一脸轻松写意地坐在池子里, 还在那叹气:“唉,真舒服。”

    谢婉凝心痒难耐, 用脚在池水里拨弄, 确实很暖和。

    蒸腾的热气驱散了一身冷意,她看着水汽里仿若仙君的萧铭修, 只觉得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陛下真是坏心眼。”谢婉凝小声念叨着。

    萧铭修就好笑地看着她在那踟蹰不决, 忍不住逗她:“娘娘真不下来泡泡?这的热泉可是冀州境内最好的一处。”

    怎么可能不想泡!可这里头四处都点着宫灯,光明一如白昼,他又坐在身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谢婉凝便是想泡也不好意思脱衣裳。

    但也不能光他一个人舒服, 谢婉凝犹豫片刻, 咬牙说道:“那陛下就背过身去。”

    萧铭修没动:“都老夫老妻了, 不用搞这些虚礼。”

    谢婉凝险些没冲他脸上泼水, 她若真是那个“妻”,一定要叫他好看!

    “陛下都说了,这次出来玩都依我的。”谢婉凝回忆着以前家中幺妹的样子, 磕磕绊绊撒了回娇。

    萧铭修看她一张脸都扭曲了,险些没笑岔气,只好背过身去:“行了,这下满意了吧。”

    谢婉凝偷偷看着他宽厚有力的背影,迅速脱掉里衣和肚兜,轻手轻脚下了池子。

    水波荡漾起无边涟漪,如潮汐一般拍打在萧铭修的背上,他忍不住动了动耳朵,仿佛听见水流波动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汤池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萧铭修觉得自己额头都出了一层的汗。他等背后彻底安静下来,这才哑着嗓子问:“好了没?”

    谢婉凝细细的声音响起:“好,好了。”

    萧铭修慢慢转过身,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看去。

    不过……因为汤池里都是温泉水,本就不如清水清澈,加之又有雾气蒸腾,萧铭修也只隐约看到她白皙的轮廓。

    他十分无奈:“你离朕那么远,是怕朕吃了你吗?”

    谢婉凝浑身都烫起来。

    她坐在池子另一头,整个人都缩在水里,叫温热的泉水紧紧包裹着全身。

    腰腹之间热乎乎的,仿佛寒意都被驱散出来,手脚四肢也不再冰凉,实在是舒服极了。

    “真的好暖和。”谢婉凝只顾着感受热气,倒是没听见萧铭修的问话。

    但萧铭修却听清她这句话了,他眯起眼睛,突然一头扎紧水中,往她那边游去。

    谢婉凝刚感叹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拉近水里。

    一时间水浪翻涌,波涛荡漾,好一派畅快淋漓。

    汤池里实在有些热,萧铭修也只跟她匆匆闹了一个来回就结束了。等到出了池子,谢婉凝才使劲喘了几口气:“差点没憋死我。”

    萧铭修给她顺后背,皱眉训斥道:“不许胡言乱语。”

    这是嫌她说死字不好听。

    谢婉凝软软靠到他身上,哼了两声:“臣妾是真没劲了。”

    萧铭修莫名有些得意,他帮挑剔的淑妃娘娘穿好里衣,这才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

    有宫人进来,谢婉凝就不好意思瘫在榻上耍赖,只得坐起身来在边上等他。

    御汤池虽说在半山腰上,却因这一口热泉弄得温暖宜人,萧铭修只穿了一件单衣就不觉得冷了。他走到谢婉凝身边,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大概是被抱习惯了,谢婉凝这一回倒是没怎么惊慌,轻车熟路搂住他的肩膀,还很有礼貌地道了谢:“谢陛下。”

    萧铭修“哼”了一声,抱着她大步回了寝宫。

    这一日两人睡得都很沉,几乎一觉到天亮,若不是山中的鸟儿唱早,他们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谢婉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入冬就冰凉的手脚也温呼呼,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刚要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条臂膀,那胳膊结实有力,严丝合缝贴着她的腰肢。就算在睡梦里,他也把她箍在怀中,叫她根本没办法动。

    真难得,谢婉凝透过帐幔瞧着外面金乌已升,萧铭修竟还未醒。

    皇帝陛下不起,谢婉凝就不好动了。她又躺回床上去,望着昏暗的帐幔发呆。

    从昨天开始,她明显感受到萧铭修的心情比以往要好许多,跟在宫里时是不太一样的。怎么说呢,那种沉寂和压抑都不见了,只剩下真心的快乐。

    他高兴,她就陪着一块高兴,况且对于萧铭修的放松和写意,她也能体会出些许滋味来。

    那是抛开责任压力、勾心斗角、辛苦疲累之后的喘息,是拉满琴弦之后的轻轻松手,是冰雪融化之后的涓涓细流。

    做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家国天下尽归于他,也尽压于他。

    这个时候的萧铭修,总让谢婉凝想起父母不在家时的自己。偶尔谢母回娘家归宁,明明她还是在自己的闺房里,可心里头的雀跃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会偷偷在屋里转几圈,然后撒欢一样地把针线都扔一边,寻了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子出来,一看就是一整天。若是那一回母亲回来早了,她就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差的那一两个时辰特别珍贵,珍贵到她晚膳都用不香。

    有时候谢婉凝想问问萧铭修当皇帝到底好不好,累不累,可话到嘴边,她却又不敢开口。她怕听到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应的肺腑之言,她怕自己跟着揪心难受。

    谢婉凝发了会儿呆,一双手却不由自主覆上了萧铭修的大手,就跟拿羽毛轻轻拂过一般,在萧铭修的手上挠痒痒。

    萧铭修也终于有些意识,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一夜好眠让他心情舒畅,就连嘴角都带着笑意。

    他胳膊微微用力,把她往怀里带,然后便用鼻子去蹭她脖颈后的细软绒毛。泽兰香气如丝缕钻入他肺腑之间,让他渐渐苏醒过来。

    “醒了?”萧铭修嗓子还有点哑。

    谢婉凝就道:“嗯,陛下可要起身?”

    萧铭修闭着眼睛,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睁开,他只说:“再躺一会儿吧,山下镇子离得不远,骑马半个多时辰就能到的。”

    一听说镇子的事,谢婉凝就有点激动,她问:“陛下去过?”

    “去过,怎么没去过。皇考在时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东安围场,从围场骑马过去也差不多半个多时辰,那会儿朕跟兄长们一起过去,经常玩好几天再回来,皇考也是不怎么管的。”

    他说话的语气还带着点怀念,想必那是很美好的少年时光。

    先帝爷膝下不丰,不说皇子,就连公主都没有几个,是以他对孩子们都很关照,并不怎么厚此薄彼。

    就算那时候有太子,可太子也是个好哥哥。在萧铭修的记忆里,他总是在课余带着弟弟读书习字骑马射箭,并不是冷漠的人。

    太子在的时候,下面的弟弟们都服服帖帖的,虽说对上面的御座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大多都还算有自知之明。

    那会儿萧铭修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也能骑马跟哥哥们出去胡闹了。

    “太子哥哥一贯温和体贴,他会亲自带着我们出去玩,没见过的都见一遍,没吃过的也都吃一口,总不能真的成了困在宫中的金丝雀,什么见识都没有。”萧铭修慢慢说着。

    谢婉凝进宫以后,从未听太后说过先太子的事,萧铭修也几乎不提,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故人,却越听越难过。

    “仁德太子殿下真是个好长兄。”谢婉凝感叹道。

    萧铭修浅浅睁开眼,复又闭上,他很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在琅琊时,可有逛过市集?”

    “臣妾哪里能出门逛大集,”谢婉凝轻笑道,“平日里母亲只许臣妾去书店和绣坊,旁的地方都是不能去的。”

    萧铭修拍了拍她的腰:“那感情好,今日朕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这么说来倒也可笑,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没逛过集市,倒是要叫深宫之中的天璜贵胄领着出去见世面,谢婉凝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一说起要去市集,谢婉凝就有些躺不住,连忙捏了捏萧铭修的手:“陛下,我们赶紧起来,早去早回。”

    萧铭修懒洋洋道:“困。”

    反正背对着他,萧铭修又看不见,谢婉凝撇了撇嘴,捏着嗓子说:“求您了,陛下。”

    非要等到这一句,萧铭修才带着她一起坐起身来:“你啊,真是急脾气,这两日都带你去,不差这一时半会。”

    谢婉凝猛地回头看她,一双凤眼闪着光,直直往萧铭修看去:“陛下金口玉言,臣妾铭记于心。”

    萧铭修失笑出声,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多大点事,值得你这么庄重。”

    谢婉凝根本不管他如何说,径自挣脱开他的胳膊,打开帐幔就叫人来伺候。

    “下回还不知在何时,机会难得,自然要珍惜的。”谢婉凝嘀咕一句。

    萧铭修盯着她的背影出身,一双眼眸暗了下来,却什么都没说。他昨日明明跟她说下回还带她来御汤池,可她到了今日,却依旧在担心有没有下一回。

    昨夜她明明说了“好”的,可转眼间就忘了。

    不,萧铭修冷淡地看向前方,她不是忘了,是根本没有相信他。

    朕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还是不信朕呢?萧铭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无声询问着。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蓝瘦香菇,哭积极QAQ

    ☆、第 46 章

    今日要骑马去山下的青云镇, 谢婉凝就选了一身利落又简单的骑装, 头发也只束了寻常人家女子多用的堕马髻, 上面点缀两朵绢花便打扮完了。

    萧铭修也穿得简朴, 两个人站在一起对视一眼,谢婉凝就笑:“陛下这么穿也怪精神的。”

    哪怕不是锦衣华服,萧铭修也自有一股威仪气势,人高腿长, 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她原本也是真心夸萧铭修的, 在她心里陛下确实很英俊, 不过也不知道这话哪里说错了,萧铭修却并不显得十分高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走吧, 你不是着急吗?”

    谢婉凝心里头兴奋,倒也没怎么觉察出来,笑眯眯跟着他出了门。

    早膳用得简单, 两盏茶的功夫就都吃饱了。消食的时候萧铭修还跟她说:“一会儿午膳就在青云镇里用,镇子里的集市小吃很多,都可尝尝。”

    一听说有好吃的, 谢婉凝就笑:“那感情好, 冀州的小吃臣妾几乎都没尝过,今日可算是跟着陛下饱口福了。”

    萧铭修到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见她一脸开心的笑,便也在心里抛开早晨那些许不愉,伸手帮她整了整歪了的耳坠子。

    今日她身上特别简朴, 头上一点金银珠宝都没有,只耳坠是白玉的,倒是衬得她朴素大方,同往日有些不同。

    他第一回见她做寻常打扮,有些新奇。

    谢婉凝是头一次戴这个耳坠,见萧铭修注意到了,就说:“这是臣妾从家里带来的,是及笄礼,虽说样式简单,倒也舍不得扔。”

    萧铭修心里叹了口气,嘴里夸她:“很好看,也适合你。”

    谢婉凝就冲他笑笑,转身又去准备装好银钱的荷包:“一会儿到了镇子上,臣妾请陛下吃午膳,如何?”

    她办事总是特别周到,知道要下山,穿着打扮都很精心,就连荷包上面的刺绣也是小宫人的手艺,看起来并不算很精致。

    萧铭修颔首道:“那朕就多谢娘娘赏赐了。”

    刚用完早膳不宜骑马,两个人且得坐一会儿才能下山,谢婉凝就拉着萧铭修起身,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违制的配件。

    这么一看,还真的有一个荷包上面绣了金龙,谢婉凝就动手取了下来:“虽说百姓们看不出来,还是要经心些,出门在外到底不如宫里平安。”

    萧铭修低头看她发顶,浓密的黑发柔顺地盘出发髻,只耳畔有两朵绢花,浅浅的湖水蓝色跟她的骑装一模一样,衬得她更是素雅。

    “一个营的人跟着,能出什么事。”萧铭修低声道。

    谢婉凝抬头看他一眼,帮他重新捋了捋荷包上的穗子,这才觉得妥贴:“小心无大错。”

    待两个人披上披风上了马,便一起往青云镇飞奔而去。谢婉凝身边只有秋云和冬雪会骑马,这次也是她们两个跟着一起下山。

    半个时辰之后,青云镇的景致便映入众人眼帘。

    谢婉凝认真看着那许久未见的景色,一时心绪起伏,竟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

    一条小溪环绕在镇子外面,往来行人跨过拱桥进入青云镇。行商们赶着载满货物的马车,统一在镇子外面的驿站停留,做入镇的登记。附近村子的村民们背着自家产的蔬菜瓜果匆匆而来,背后的筐子沉甸甸,装得严严实实。镇子里的商街热闹非凡,好几家客栈都新盖了三层楼,偶尔有窗户被从里面打开,便能看见华服夫人倚窗而望。

    这是青云镇最平凡不过的秋日,热闹而平静,喧哗又安宁,因为御驾临东安围场避暑而带来的短暂繁荣重新焕发了青云镇的生机,连带着左邻乡村的百姓们也跟着赚到不少的家用。

    待他们走近,还能听到百姓们的吆喝声,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开心这繁华而和平的盛世。

    谢婉凝只觉得心跳飞快,或许是因为骑了马,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全身都发着热意,让她额头都冒了汗。

    哪怕这个时候的青云镇热闹非常,人声、犬吠、车马叮咚响,谢婉凝也不觉得吵闹。

    一个头上扎着冲天辫的男娃娃从他们队伍边上跑过,一路往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奔去,他母亲跟在身后,拼命往前追:“石头你给我回来!”

    顿时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可谢婉凝和萧铭修就淡然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他们热闹。

    那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在拱桥前面,萧铭修就叫了停:“从这下马吧,咱们走着进去。”

    他们这一队人马可不少,若是直接骑马进镇子看定要惊扰百姓,到底很是不美。

    谢婉凝被萧铭修扶着下了朱云,整整披风带子:“用不用戴帷帽?臣、我瞧着镇子里没人戴。”

    若不是临近东安围场,青云镇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镇,这里最大的官便是镇使,百姓们可能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什么千金小姐和官家夫人。

    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东安围场,青云镇才渐渐繁荣起来,每年御驾过来围猎或者避暑,总要有大批的朝臣拖家带口跟着过来随侍御驾。品级高些的自然就留在东安围场附近的皇庄里住,品级低又想巴结上峰的就只能在青云镇找客栈凑活了。

    这也是萧铭修敢带谢婉凝来的原因,五品以下的官员皆不能天天面圣,哪怕是大朝会也都站在外面的大广场里,连萧铭修的脸都瞧不清楚,实在不怕被认出来。

    不过谢婉凝的帷帽白准备了,因为整个镇子都没有人戴,她就更不好标新立异,做那打眼的红人了。

    萧铭修倒是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只问她:“今日特地带你来玩,你想去哪里?”

    谢婉凝踮着脚往镇里头望去,御驾在的这几个月里青云镇最热闹,茶楼酒馆人声鼎沸,各种各样的皇家“辛秘”和官家百态都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官府倒也不会管。

    谢婉凝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自己的心走:“我们不如先去小吃街?”

    萧铭修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先选这里。”

    出门在外,他是不能自称朕的,谢婉凝猛地听他自称我,反倒有些新奇劲儿。

    她跟着萧铭修往镇子里走,同行人们擦肩而过,那种感觉更特别了。

    一开始秋云和冬雪和兢兢业业跟在她身边,后来发现这样总被人看,便也略往后退了退,谢婉凝就跟萧铭修逛起大集来。

    小吃街是集市尽头的一条小路,要过去总要穿过集市,倒也平添三分乐趣。

    进了集市,谢婉凝眼睛就转不过来了,她走走停停,萧铭修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不知道站在哪个摊位前认真看。

    萧铭修有点无奈,低声吩咐沈雁来:“看着点夫人,别叫出意外。”

    于是沈雁来就乖乖跟到谢婉凝身边,又吩咐了秋云和冬雪一遍。

    谢婉凝长这么大,只有幼年时被哥哥带去集市玩过,后来她年岁渐长,谢母就再也不许她不成体统了。

    是以她对于集市的印象是相当模糊的,许多玩意从来没见过。就比如眼前这个豆油灯,点燃的时候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还很熏眼睛,但价格比普通的油灯便宜许多,许多百姓都买去家里用。

    蜡烛也很费,不是家家日日都能用的。

    谢婉凝就问店家:“这灯可烧别的油否?”

    她芊芊玉指指着那油灯,手上有常年做绣活留下的茧子,店家倒也不觉得她很特别,只笑道:“夫人想用什么油都成,蜡油是最好的,凝结成块放进来,点亮以后比蜡烛亮很多。”

    谢婉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因为自己看了好久,就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吩咐秋云:“买一盏回去吧。”

    萧铭修就站在边上等她,见她离开摊子,就道:“家里哪用得着买灯。”

    谢婉凝一愣,胸膛里那颗心又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她藏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攥住,好半天才松开:“都问了那么久,不买实在太不讲究。”

    萧铭修就叹了口气,演上了瘾:“为夫平日里赚钱不易,可偏偏娶了个败家娘子,花钱如流水,为夫实在难过。”

    谢婉凝:……这要怎么接话?

    大路上行人匆匆,她总觉得旁边的人都听见了萧铭修的话,吭哧半天才想好要说什么。

    “老爷,”谢婉凝红着脸,“我们还是赶紧去用膳吧。”

    说罢她就抓住他的手,闷头往小吃街行去。

    萧铭修跟在她身后笑,一早的郁闷都散了开,如今只剩下满心舒畅。

    然而谢婉凝走得快,进了小吃街就蒙了,只看里面商铺林立,街面幌子飘飘。谢婉凝打眼一看,就把东西南北八大菜系都看了一遍,这叫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办了。

    从小到大都没下过馆子的闺阁千金,只能回头求助自家老爷:“老爷……您说哪家好?”

    萧铭修就佯装严肃:“不是夫人说要请我?怎么还得让我自己选?”

    谢婉凝苦着脸,这一回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求饶,就低头站在那不吭声了。

    她这样,比求萧铭修都更叫他难以自持,只看她可怜巴巴站在那,萧铭修就不想再继续欺负下去:“行了,咱们先去街口的王记买鸡汤肉丝馄饨,然后带着去隔壁的满口香用膳。”

    谢婉凝立即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谢谢老爷。”

    萧铭修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就会糊弄我。”

    王记馄饨铺人还不少,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个人一边烫馄饨一边跟客人谈天,一看就是老字号了。

    等队排到萧铭修这,那老板眼尖竟然认出他:“哎呀陆老板,今年又来走商啦?”

    倒也不是老板记性多好,而是萧铭修实在太英俊了也太打眼,年年来都要在他们家吃馄饨闲话家常,给的银钱又很足,老板自然就记住了他。

    萧铭修笑得一脸和善:“是啊,趁着御驾在,能赚足一年的营生呢。”

    王老板也很高兴,他麻利地煮馄饨,手里忙的不亦乐乎。倒是老板娘眼尖,一眼就看到跟在萧铭修身边的谢婉凝,轻轻那么看过去,就知道这一位绝对不是乱七八糟的小妾外室。

    老板娘就笑道:“哎呀陆老板,这是成了亲带夫人一起来玩?”

    萧铭修回头看了谢婉凝一眼,轻轻牵起她的手:“成亲许多年了,今年特地带她出来散散心。”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本宫怎么就成你媳妇了?

    陛下:……???难道不是?

    淑妃娘娘:这是另外的价钱!

    哈哈哈cos一下小白~

    感谢26708670、幸运的地雷~~

    ☆、第 47 章

    谢婉凝心里微微有些甜, 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仿佛整个人被泡在糖水里, 哪怕水再甜蜜, 也叫人喘不过气来。

    萧铭修说这句话, 可能是跟老板娘打趣,也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可她却听进心里去。

    这人就是这样,温柔起来带着无尽的柔情蜜意, 可若往深处却追寻, 这份温柔也不知有没有过心。

    不管谢婉凝心里如何惊涛骇浪, 面上却依旧笑意盎然。

    萧铭修还在跟老板谈最近的生意,没过一会儿馄饨便煮好,散着暖暖的香甜味。沈雁来跟着萧铭修来了许多回, 伺候起来也熟练,他叫小黄门拿了食盒过来,一碗一碗仔细装好, 拎着往隔壁的满口香行去。

    鸡汤馄饨闻起来还是往日味道,萧铭修心情倒是很好,边走边跟谢婉凝说笑:“满口香主打传统口味的冀州菜, 有几味名菜都很地道, 一会儿你尝尝,看看跟家里的手艺有何不同。”

    谢婉凝面上挂着浅浅的笑, 乖巧答:“我以前听说这边的驴肉火烧很有名,不知满口香有没有。”

    驴肉火烧并不算是道菜品,应当是特色小食了。冀州水草丰茂, 可以大范围饲养驴马,巴掌大的驴肉火烧也不过就三四个肉包子的价格,普通百姓也尝用得起。

    萧铭修略想了想,才说:“满口香算是老字号,要吃驴肉火烧还得另外买,咱们先用大菜去。”

    他牵起谢婉凝的手进了满口香,直往早就订好的雅间行去。后面沈雁来却紧着吩咐小黄门:“去打听打听哪家驴肉火烧地道,务必买干净的回来。”

    冀州菜的品类并不算很多,除了上汤白菜、葱烧海森、瓦块鱼和锅包肘子比较出名,其他的谢婉凝就没甚兴致了。于是便也简单凑了一小桌,萧铭修率先动了筷子:“尝尝味道好不好。”

    刚跑了半个多时辰的马,又在镇子里逛了一会儿,谢婉凝早就饿了。陛下开口说可以用膳,谢婉凝也不客气,直接捏起筷子自己夹。

    出门在外,也就这点趣味了。

    不过可能故地重游,萧铭修心情一直很好。每上一道菜,都给她讲年幼时跟兄弟们一起发生的趣事,让这一顿饭比往日在宫里时要热闹许多。

    谢婉凝边吃边笑着听,时不时还答上一句,很是捧场。

    萧铭修指着那道上汤白菜说:“那时候大哥带我们来这用膳,第一个就叫了这道菜,可四哥吃了两口却觉得味道不对,非要说人家不是正宗原味。”

    谢婉凝特地夹了一筷子上汤白菜,在嘴里细细品味:“哪里不一样?都很香啊。”

    萧铭修就笑了:“四哥是个老饕,舌头可灵着呢。这普通酒楼的上汤白菜虽然也是大菜,但用料比宫中少了许多,吊汤用的海参、松茸和松子油都没有,鲜味就差了一层。咱们用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四哥可是一下子就尝了出来。”

    原来如此,谢婉凝一脸惭愧:“想来我每日还号称自己是景玉食客,比之恒王爷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铭修听了她的话,倒是有了些别的感悟:“果然人人关注的重点都是不同的,当时四哥这么一说,大哥却点拨他说‘并不是这家酒楼的上汤白菜不正宗,而是宫里的太奢靡,百姓们日日年年尝的就是这个味。’”

    当时太子的这一席话对年幼的萧铭修感触很深,一直记到了今日。

    谢婉凝反而抿了抿嘴唇,淡淡道:“臣妾不过深宫妇人,每日只惦记衣食住行这些琐事,怎么能同仁德太子比呢?”

    说起这一点,萧铭修倒是不吝啬夸她:“夫人若是男儿身,现在恐怕早就能进士及第,又怎么会是没有见地的无知妇人呢?”

    这是他头一次叫她夫人,也是他最发自肺腑的一次赞美了。虽说话短,却也叫谢婉凝铭记于心,能被他这样夸一句,也算不虚此行。

    “老爷真是会说话。”谢婉凝冲他笑笑,换了筷子给他夹鱼块,比刚才殷勤多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会儿便用完了午膳。一想到今日一整天都可以在青云镇游玩,谢婉凝就连午睡都不想歇了,直接拉着萧铭修去逛书店。

    南书馆的书供得再多,也不如她自己上书店挑选来得开心。

    萧铭修有些无奈:“原本还以为你要去看看胭脂水粉和头面首饰,没想到一门心思想着书呢。”

    谢婉凝轻轻哼了一声:“那些东西,家里的还不够好?书本倒是不一定,南书馆呈进来老是那些内容,连着看了三年早就看烦了。”

    说起头面首饰,谢婉凝自然很有底气,萧铭修看她得意的小模样,也跟着笑了:“不是都叫南书馆给你呈些风土人情游记和志怪话本,还不够看?”

    谢婉凝却不很满足,她从小读书读到大,经史子集也都是扎实学过的,如今只叫她看这些话本子,自然不能叫她开心。

    可南书馆虽然得了陛下首肯,也不敢给她送《治国策》、《政史论道》之类的书,他们还要脑袋呢。

    他们不给,谢婉凝就自己出来买,反正淑妃娘娘有的是银子,就愁没地方花。

    深宫寂寞,便是谢婉凝再能给自己找乐子,也不能就这么玩一辈子。只有浩渺如烟的知识烟云,能带着她翱翔,打发太过无聊的闲暇时光。

    萧铭修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明白了谢婉凝话里未尽的意思,却没给什么天花乱坠的承诺,只说:“御书房里那么多书,以后每月都叫苏年选几本借给你看,如何?”

    谢婉凝眼睛顿时就亮了,她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仰望萧铭修,细碎的日光落在她眼中,仿佛整个人都被温暖。

    “陛下可不许反悔。”这里没有外人,谢婉凝才敢如此说。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句话说得颇有深意:“朕给你的承诺,永远不会食言。”

    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彷徨、不安、疑神疑鬼,你可以……试着多信朕一些。这些话萧铭修深深藏在心里,从未想过要跟她亲口说。

    话好说、诺好许,到底不如日复一日的履约,更叫她踏实安心。

    两个人吃过解腻茶,便一起出了满口香,隔壁的王老板笑着看过来,还热情打招呼:“陆老板、夫人,欢迎再来。”

    萧铭修笑着摆了摆手,领着谢婉凝往商街行去:“这里有两家书店,一家是晋江书院开的,卖的大多是科举农耕一类的书,另一家是本地书香世家在经营,倒是有他们家自己出版的话本和游记。”

    大楚有自己的官版书局,一般多在大城省府开设,书的种类繁多,内容丰富,价格也相对便宜许多。各地书馆都可以过去进货,然后在自家书店贩售官版书,以丰富百姓的日常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几家连锁书局,大多都是大书院开设。比如贤妃父亲做山长的青山书院,就有自己的青山书局,而门下弟子繁多的晋江书院,也开有晋江书局。

    各家书院出品的书虽说也要经过官版书局审核,但内容就灵活得多,也可在全国各地发行。其他大小书店就只能自己卖自家书,只要想全国发行,就必须经过官版书局,绝对不能私自印售。

    琅琊府自古便是文人墨客向往之所,是以不大的商街上也能有七八家书店,各家大书局、官版书局都开设有分店,就连谢家也有自己的谢氏书斋。

    “老爷下午可有事?若是没事的话,我想两家都去瞧瞧。”谢婉凝眼巴巴看着萧铭修。

    萧铭修低头帮她系好披风,低声道:“本就是陪你出来的,自然都依你。那边其实也很有趣,你去了就能明白。”

    在琅琊,书生们在书店里都是默不作声抄书,每一页纸都很珍贵,写错一个字就要一整页重新抄,很需要聚精会神。

    若是想谈天说地,针砭时弊,自然有数不尽的茶会和书会,书店里往往都很安静。

    谢婉凝刚走到晋江书局门口就被里面热闹的声音镇住,很快便反应过来,问萧铭修:“他们就在这里以文会友?”

    萧铭修点点头,掀开竹帘走进去,抬头就看见三五成群的书生在一楼大厅里畅所欲言。

    “来,一楼是吵了些,你去二楼自己挑书,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回家可以慢慢看。”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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