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9)
    铭修亲自把她送到二楼,这才转身下去。
    谢婉凝知道他是想听听普通书生的政见,便也没下楼打扰。
    有整整几百本书供她挑选,谢婉凝十分高兴,一边飞快翻找着想看的书本,一边跟秋云说:“咱们银子带的够吗?”
    秋云就笑:“够的,不过便是不够,不也有老爷嘛。”
    谢婉凝看中一本前陈史,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这书可不是她能随便看的。
    仿佛是知道她会选“不合适”的书,不多时沈雁来便上了楼,在她耳边低声禀报:“夫人,老爷说这里的书尽管挑,不拘内容。”
    谢婉凝顿时就高兴起来,对他道:“那你去跟老爷回禀,说今日咱们家带的银子够多,叫他也尽管挑。”
    沈雁来:“……”
    娘娘,臣真的不敢说这话。
    楼下的萧铭修正笑眯眯听几个年轻书生在吵南域水患的事。从先帝爷起,逐年增修南域长河和荣江的堤坝,年年都要拨大笔银款,就怕洪灾起生。
    可就这样,也依旧不能抵抗暴雨和洪灾。
    那几个书生年轻,却还有几分新奇见地,萧铭修倒是听得兴致勃勃。
    可总有不速之客过来打扰他的清闲时光,不多时旁边便凑上来一个衣衫破旧的书生,在他身边笑着问:“兄台脸生,也是最近才来的青云镇?”
    萧铭修眯起眼睛去看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可不是,趁着御驾在,过来碰碰运气罢了。”
    久试不中的秀才举人也有不愿意再考的,若是能做大官门人或者师爷,也是一条出路。
    萧铭修已经把话题往这边引,不料旁边这人贼眉鼠眼的,一开口却实在不好听:“刚才上去那美貌夫人,是兄台家里的小夫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发出了学霸的呐喊声——老娘要买书。
    陛下:失敬失敬。
    昨天吃了一天瓜,强迫自己码的字,啊我的青春啊!当年粉过他们的嘤嘤嘤嘤!
    ☆、48
    坊间百姓私底下讲话, 经常管外室或如夫人叫小夫人, 带了那么丁点调侃意味。
    若是寻常男人听了,说不得也能跟着随意地调笑两句, 简简单单就能过去,可萧铭修却皱起眉头, 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那书生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还在那说:“兄台艳福不浅, 小夫人可真是如花似玉。”
    谢婉凝那长相气质确实出众非凡, 夸赞一声如花似玉倒也不算出格,不过这书生给人的感觉特别猥琐, 萧铭修越听眉头越紧。
    正巧沈雁来从楼上下来,抬头就看到他表情严肃, 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今日陛下跟娘娘出来玩,好不容易开心一路, 偏叫这落破书生打扰好心情,怕是要发怒的。
    他正想上前把人轰走,却见萧铭修淡淡扫了他一眼,顿时便停在原地。
    只听萧铭修问:“怎么就是小夫人了?为何不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
    那书生笑得特别恶心:“闺阁千金大多都是小家碧玉,能长成兄台小夫人这样的, 实属罕见。你没听说过么?景玉宫娘娘可是美得跟天仙下凡一般, 就那样,不也没当上正宫皇后。”
    萧铭修周身气势一变,一股冷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叫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就算那书生再迟钝, 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忙笑着往后退:“就是闲聊两句罢了,大家都是男人,兄台不会介意吧。”
    “呵。”萧铭修轻声笑了。
    虽然他已经换了最普通的常服,可那衣服料子和腰带上的玉扣都不是凡品,一看便知身家富贵。这书生一进来就往他身边凑,话里话外往景玉宫引,若说没点阴谋,那必是不可能的。
    普通老百姓,又有谁去关心什么景玉宫景云宫的?怕是连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萧铭修也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便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问:“景玉宫娘娘是谁?在下怎么没听说过。”
    虽然他没什么表情,却问了书生最需要他问的话,书生便也不在意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努力把该办的事办好:“景玉宫娘娘你竟然不知?不就是圣上最宠爱的淑妃娘娘吗?听说她长的特别美,陛下为了她舍六宫不顾,心心念念独宠她一个人呢。”
    萧铭修:“……”
    你说的跟真的一样,朕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他这会儿也大概明白这人到底所谓何事了,面上表情也松了松,只说:“哦,倒是听说过,不过只知道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很有底蕴风采。”
    那书生被他噎了一句,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派活的人也没叫给他这么多话题,一时间就有些怯场了。
    “哎,对对对,就是她,你知道嘛哈哈哈。”他尴尬地糊弄过去了。
    萧铭修眯起眼睛看他,反问:“兄台肯定有几分家底,要不怎么对京中事如此熟悉?”
    书生一身儒衫破破烂烂的,补丁摞补丁,袖口都脱了线,看起来可真跟“几分家底”搭不上边。
    兴许难得有人像萧铭修这么夸他,书生反而有些兴奋,主动说:“过奖过奖,不过是寻常出身,只是……因缘际会,跟京里的大官凑巧沾亲带故罢了。”
    萧铭修眯起眼睛,用那种好奇又有些羡慕的语气问:“你运气真好,是哪位大人啊?”
    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好的运气,书生显得特别得意,笑道:“具体是谁在下可不能胡乱攀扯,不过他们家住在槐花胡同,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
    “槐花胡同啊……”萧铭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听闻都是世家大族,你要出头了,恭喜恭喜。”
    书生被他这么“羡慕”了一下,又兼之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就走了。
    萧铭修右手在身上的白玉佩上轻轻摸了一圈,沈雁来便凑上前来:“刚刚付大人打手势,说人已经跟上了。”
    这不过是个小人物,哪怕他到处说谢婉凝“坏话”其实也不算特别大的事,他说的那些内容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只不过……有人对谢婉凝这个得宠的淑妃动了心思,就让萧铭修不太愉快了。
    萧铭修突然冷冷出声:“槐花胡同吗?”
    盛京槐花胡同历来便是勋贵世家的居所,普通的朝臣若没几代积累,根本就住不进去。
    他抬头往窗外望去,此时正值午后艳阳天,阳光灿灿入窗来,照得满室余晖。当年他能继承大统,除了太后和王氏的全力支持,最大的助力其实是先帝。
    若是先帝不写那封遗诏,无论太后如何努力,都将成枉然。
    当年先帝特地把他叫到龙床边,深出瘦弱干枯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哪怕重病在床,他的眼睛也依旧明亮如星辰,他定定看着这个未及弱冠的儿子,对他给予了全部的厚望。
    萧铭修记得他对自己说:“槐花胡同……只能盘桓在盛京,不能再远了。”
    那时候他似懂非懂,只跟着先帝的话,使劲点了点头:“诺,儿臣谨记。”
    先帝爷便松开手,软软躺回床上,他望着昏黄的宫灯,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消散干净。
    “老六,你知道朕为何最终选了你吗?”先帝缓缓开口。
    他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在整个寝殿里回荡不休。
    萧铭修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即便是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可先帝就躺在那,笑着看向他,十分有耐心。
    这会儿他已经病了小一个月,整个人瘦了两圈,面色蜡黄蜡黄的,眼睛下面泛着惊人的青白。
    萧铭修心里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即将面对失去父亲的无措,他几乎哽咽道:“因为……儿臣够聪明?”
    先帝爷轻声笑笑,可下一刻便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如同飓风里相互撞击的枯木,仿佛下一刻就能碎裂。
    “你知道的,你心里都清楚。”先帝爷好半天才开了口。
    萧铭修端了温水给他润口,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因为儿臣够狠,也够果决。”
    先帝终于放下心来。
    他缓慢地说:“大楚走到今日,已过两百春秋,曾繁华鼎盛,也曾濒临灭国,可还是挺到了现在。”
    萧铭修跪在床前,认真听着他的话。
    先帝不需要他回答和许诺,他知道他一定会听进心里,并努力做到最好。
    “时至今日,朕总觉得大楚可能会重临很难跨越的坎坷,只有一个果断坚韧的年轻帝王,才能把大楚带领下去。”
    先帝是明君,也是仁君,大楚正值繁华昌盛,萧铭修实在也无法预见将来会有坎坷。
    “可能是朕多虑了,但防患于未然,这个国家,以后就交给你了,”先帝把目光聚到萧铭修脸上,“你不会叫父皇失望的。”
    他坚定地说道。
    作为一个不受宠婕妤生的皇子,萧铭修从小就靠自己努力在宫里头搏生路。他母亲缠绵病榻多年,哪怕因为膝下有皇子能多得几分皇帝眷顾,也不能时时刻刻都高枕无忧。
    想让自己和母亲过得好一些,只能靠他自己。
    他胆大心细,能隐忍着巴结脾气并不算太好的兄长和弟弟,也能悄无声息把欺辱母亲的坏心宫人换去永巷,甚至在嫡母王皇后那里也混了几分脸面,叫王皇后也能照顾他们母子一二。
    从小到大,他一路靠自己走到今天,哪怕是母亲去世,他都没让自己落入二皇子那般境地。甚至在最后关头,让王皇后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这几个儿子,先帝挨个看过来,也就剩他身上还留有几分野性和野心了。
    外面人人都说没有太后就没有如今的他,可他和太后心里头都清楚,自从太子故去,先帝属意的储君,在经年累月的观察之中,最后落到他的身上。
    槐花胡同里面那么多勋贵世家,他们自大楚开国以后便落户于此,百多年来繁衍至今。这里的人,各个都有爵位,这里的官,都是能进殿听政的。
    这里,是先帝最看重的地方,一个人都不能出错。
    可现在,第一个人犯到了萧铭修的手上,叫他终于动了杀心:“去查清楚,朕要知道到底是谁。”
    关心景玉宫淑妃,其实归根结底还不是关心他,关心他身后的王座,他不会叫这些人如愿的。
    此时的谢婉凝全然不知楼下这一场官司,她忘情地徜徉在书海之中,快乐得忘记了时间。
    若不是冬雪提醒她,她恐怕要把所有书架都看一遍才肯走。
    “娘娘,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陛下一直在等……可不能太磨蹭。”冬雪迟疑道。
    她说话比较直,不太懂那些弯弯绕绕,原本就是在她身边看顾她安危的,谢婉凝倒也不在意,一听她提醒便惊道:“已经这么久了?那咱们下去吧。”
    冬雪和秋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张之也跟在她身边,这会儿手里拎着两个竹筐,里面放满了谢婉凝挑选出来的书本。
    等她的身影出现在一楼,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跟书生们谈笑风生的萧铭修,同旁人一比,他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如玉一般的俊秀容颜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
    似是感受到了谢婉凝的目光,萧铭修转过头来,冲她疏朗一笑:“来,你也来听听。”
    待到谢婉凝行至他身边,他大方牵起她的手,向书生们介绍她:“这是内子,也喜读书,今日特地一起来买书。”
    谢婉凝心里仿佛滴入沸水,蒸起一片雾霭。
    内子……比夫人这个称呼,更正式也更明确。
    这一瞬,谢婉凝心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陛下:天凉了,让……破产吧!
    ☆、第 49 章
    这一日, 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待日落前回到御汤池, 谢婉凝哪怕很是疲累,也依旧笑得开心:“明日陛下可不能食言。”
    萧铭修扶着她下马, 见她走路都不太利落,不由逗她:“看你都这么累了, 不如明日休息一日?”
    谢婉凝抿着嘴看他, 脸颊微微有些鼓起, 像炸了刺的刺猬一般, 可爱得很。
    于是萧铭修就败下阵来:“行行行,都依你。”
    两个人晚上很早就歇下来, 谢婉凝特地让冬雪给她腿上揉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预备明天再去青云镇奋战。难为她一个深宫妃嫔能在外面跑一天, 没累得动弹不了都算很不错了。
    第二日谢婉凝虽然觉得很累,但机会难得, 还是坚持下了山。中午用完午膳,两个人就在河边散步,偶尔坐在茶社里读读书品品茶,这一整日便消磨过去。
    待又在御汤池玩了一天,第四日萧铭修才带谢婉凝回了东安围场。
    芙蓉馆还是老样子, 跟她走之前并无不同。谢兰没跟着她去御汤池, 好几天没见她,还有些想念。
    “人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这两日娘娘不在宫里,我这干什么都不得劲儿, 就怕娘娘在山上吃不好睡不好,别再饿瘦了。”谢兰见她面色红润,知道这几日过得很舒坦,才打趣她。
    谢婉凝笑着赖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妈妈,我也想你了。”
    谢兰眼睛微红,顺了顺她的头发:“多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么撒娇。”
    谢婉凝还是不肯起来,谢兰就笑着站在那,任她搂着。
    人与人的缘分是很难讲的,谢兰二十来岁就开始带她,心底里拿她当亲生的一般疼爱。她一直照顾到她长大嫁人,从琅琊一路来到盛京,也依旧跟在身边舍不得离开。
    她想,只要小姐不赶我走,我就一直伺候她,伺候到年纪大了什么都干不了,我再离开。
    谢婉凝跟谢兰赖了一会儿,就又精神起来,她叫人取来她从市集上买的小礼物,给宫里人都送了一份。
    宫女的大多都是各色手袖,花色艳丽图案新颖,跟宫里头的不太一样。而黄门的就是普通的暖耳,看起来简简单单,却是纯色的貂毛,很是暖和。
    谢婉凝是个细心又周到的人,这些不起眼的小礼物自己宫里头人人都有,哪怕没有跟来东安围场的也给备齐了,就等回去以后赏赐。
    不过给谢兰的就更用心了,是外面才开始时兴的貂绒皮靴,下面是牛皮底的,穿起来暖和又舒服,她每日都要站好久,一双称脚的鞋最重要。
    “姑姑快试试大小合不合适,这牛皮底瞧着就很软,若是这鞋子穿得好,回去叫尚宫局照着学学,咱们自己宫里头自己做来穿。”
    这种新颖的物件可不是随便就能带进宫里头去,不过若是淑妃娘娘亲自指名要的,就可以破例而为。从东安围场回宫也要十一月中旬,那时的盛京寒冷非常,这一双鞋可让谢兰轻松不少。
    谢兰仔细摸着这双鞋,都舍不得上脚穿。
    谢婉凝弯腰拍她的手,非要叫她坐到椅子上叫小宫人给她试鞋:“现在咱们什么都有,姑姑尽管穿便是了。”
    谢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她,寝殿里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等这双鞋子穿到脚上,谢兰站起身来小心走了两步,道:“真的很舒服,又软又暖和,还轻飘飘的,真好穿。等宫里头也能做出来,娘娘也做几双靴子穿,很合脚。”
    谢婉凝就坐在贵妃榻上,认真看着她:“妈妈,我这几天特别高兴。”
    谢兰走回她身边,被她拉着坐到贵妃榻前的小几上,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抚。
    “妈妈,陛下真的很好,”谢婉凝盯着她的眼睛说,“比我想象的,比以前都好。”
    谢兰轻轻叹了口气。
    谢婉凝眼睛微微有些红,可好半天过后,她还是没有掉出泪珠。
    这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所以她也不能哭。
    “妈妈,你说他为什么要那么好呢?他太可恶了。”谢婉凝低下头去,盯着手上的帕子发呆。
    谢兰拍了拍她的手,就像哄孩子那般哄她:“小姐心里头明白的,你清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的好是什么样的好。所以小姐啊,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不是挺好的?”
    是的,谢婉凝当然清楚萧铭修是什么样的人。
    他再好,也没有心。
    谢兰太清楚她了,知道她也有过少年如梦的年纪,知道她也曾想求个如意郎君,落下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
    可佳话之所以是佳话,是因为良缘难寻,眷侣难觅。芸芸众生里,大凡百姓终其一生也不能遇见。
    那时候她读了许多书,渐渐长大,懂了人情冷暖,看透亲生父母的貌合神离,那个时候她才懂得,这个佳话她也不可能求到。
    可理智知道不可能,心底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告诉她:去找啊。
    她那个时候觉得很痛苦,大抵文人都是如此,她受谢家影响颇深,骨子里还有一种雅士的浪漫情怀。
    晚上睡不着觉,她就跟谢兰倾诉,那时候谢兰告诉她:人这一辈子,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以至于前世嫁给王家嫡子,她半分心肠都没有动。做貌合神离的陌生人夫妻没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她病重又离世,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在那王夫人的躯壳里困一辈子。
    可她到底重活一世。
    她有了新的生命,人生从此变得丰富多彩。
    景玉宫这一方天地里,她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活得开心,活得随心所欲。
    她仿佛又重新变回了十几岁的那个有梦少女,会为多情少年郎的一颦一笑而怦然心动。
    这一次,理智又在撕扯她,心底里的声音却没有再呼喊,反而发出一声声的抵抗:都是假的,那都是假的。
    谢兰捏了捏她的手,把她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小姐,”谢兰几乎哽咽,“小姐,顺嫔可还有着身孕。”
    这句话太重了,谢婉凝猛地抬起头来,她紧紧咬着下唇,喉咙上下浮动,仿佛在努力吞咽着什么东西。
    时间仿佛冉冉升起的薄雾,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谢婉凝才长吁口气:“是我着相了。”
    在宫里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是美丽佳人,嫔妃小主个个都是萧铭修的女人,哪怕萧铭修对她确实有几分特殊,不过是因为她懂事听话又能办事。
    可这份特殊,谢婉凝也时刻告诉自己:这不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萧铭修来说,可能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他自己罢了。
    虽说有重生一世的神奇经历,但谢婉凝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萧铭修对她这么好,温柔体贴细心仔细,如果她能一直不动心,那才是假的。
    可她却不能也不敢动心。
    一旦她先动心,那么再去办萧铭修让她办的任何事情就会失去平常心,那是她所不能接受。
    况且,她动了心,却永远换不回另一颗心。
    她不想输,也从来都不肯输。
    谢婉凝深吸口气,她对谢兰笑了笑,看起来竟没有特别难过:“妈妈放心,等回了宫就好了,我心里清楚的。”
    谢兰没有动,担忧地看着她。
    谢婉凝冲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相信我妈妈,我也只是稍稍有些意动罢了,待回宫以后,一切就会恢复往常。”
    谢兰见她连眼睛都没有红,知道她心智坚定,不由也跟着放宽了心。
    “小姐累了好几天,不如先歇会儿,睡一觉就好了。”谢兰亲自伺候她净面更衣,扶着她躺到床上。
    屋子里已经被火墙烧得暖融融,谢婉凝舒服地窝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舒畅。
    在临近睡着的那一刻想:我真的是疯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是啊,她这几天都想什么?果然安乐享受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她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谢婉凝一边用膳,一边问谢兰:“最近围场可有什么大新闻?”
    谢兰一看就知道她自己想明白了,心里头不知道要心疼还是宽慰。
    做长辈的就是这样,总是盼着孩子长大懂事,可孩子太懂事了,他们反而觉得心疼。
    谢兰就道:“其他宫里没什么大事,不过最近几日顺嫔宫里闹得太凶,宜妃、端嫔都去看过,后来几位小主也过去看望,顺嫔都让进了。”
    谢婉凝微微挑起眉头:“哦?顺嫔让进了?”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谢兰就道:“张之应该已经去问了,应该明天就能跟娘娘禀报。”
    谢婉凝颔首道:“别的事呢?”
    “别的哪里还有什么事,”谢兰笑着给她添了碗金丝南瓜燕窝粥,“娘娘跟陛下都不在,自然不可能有旁的事,如今东安围场最贵重的就是顺嫔娘娘了。”
    能叫谢兰给这个评价,顺嫔最进肯定没少作妖。
    只是叫谢婉凝没想到,顺嫔不仅仅作妖,她甚至都有些疯了。
    她穿着刚做好的锦缎袄裙,舒服靠在贵妃榻上,目瞪口呆重复道:“你说她……说有人做法入梦要杀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之皱着一张脸,心里也觉得顺嫔不太正常:“可不是,她一开始说肚子难受,太医去看过便说她思虑过重。可她非不信,一口咬定有人要害她,要不然她不至于如此。”
    谢婉凝沉下脸来,不紧不慢地开口:“本宫劝过她的。”
    淑妃娘娘亲自过去看她劝她关照她,她死活不肯听……那,如果真出了意外,谢婉凝可不会再给她兜着了。
    顺嫔非要头撞南墙不回头,谁说都不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顺嫔怕是戏精本精了吧?
    ☆、第 50 章
    张之办事相当谨慎, 他昨日一回来就招来盯守听涛阁的小黄门,翻来覆去把这几日的事都问了一遍, 是以这会儿淑妃过问时, 他心里有了底, 回起话来就很利索。
    “娘娘, 自从陛下同娘娘离宫,顺嫔娘娘的听涛阁就不太平静了。先是一大清早连召两次太医听脉,又在午膳时只让御膳房上白粥, 御膳房不敢擅专,只得去望月阁请宜妃娘娘做主。”
    谢婉凝和萧铭修不在, 东安围场最大的就是宜妃了, 御膳房遇到这种事, 自然要请宜妃出面。
    谢婉凝点了点头,吃了一口杏脯。
    张之继续道:“宜妃娘娘不敢耽搁,当即就去了听涛阁, 这一次顺嫔却没拦着, 直接让她进去了。”
    “哦?一点都没阻拦?也并非宜妃硬闯?”谢婉凝坐直身体,就连杏脯都不吃了。
    张之使劲点了点头,脸上也是有些费解的。
    顺嫔之前有多紧张, 满宫里人人皆知, 怎么现在瞧着“不太好了”, 反而让人进了听涛阁呢?这事叫任何人听,都只会觉得耐人寻味。
    “也兴许是宜妃娘娘细心开导过顺嫔娘娘,叫她终于安下心来。当日便老老实实用了膳, 之后也没再闹幺。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她一大清早又开始召传太医,这一回不光宜妃娘娘又往听涛阁跑了一趟,端嫔娘娘也不好装聋作哑,只能跟着一起操心她。”
    接下来的事谢婉凝用肚子都能猜出来,因为她这么闹,尚且留在东安围场的所有宫妃都不好坐视不理,只能挨个过去看望她。一来彰显后宫和睦,再一个人人都想要避嫌,生怕顺嫔闹出什么事来叫她们背锅。
    于是,淑妃娘娘陪着陛下在外面开开心心地玩,宫里头的妃嫔小主们就跟着顺嫔十分糟心地闹,直到把他们盼回来,才一起松了口气。
    反正天塌下来又高个的顶着,哪怕陛下暂且腾不出手来管一管,总有淑妃娘娘在。
    顺嫔早先谁都不见只见她,这会儿她可不能做甩手掌柜,必须要事备躬亲,绝不可孤身在外。
    谢婉凝皱起眉头,她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虽然是件糟心事,可有事忙总比闲着强,这个时候的她,实在也经不起日复一日的胡思乱想,干脆出去见识一下顺嫔的本事吧。
    把这里面的事都弄清楚,她也不等顺嫔闹起来,直接吩咐谢兰:“一会儿我去听涛阁,不用准备礼物,只把衣物和首饰都检查仔细些,务必不能出错。”
    见这种作妖没完的孕妇,她可不敢戴尖锐扎手的环钗金银器,只配了最简单的珍珠顶心便是了。
    打扮停当,谢婉凝沉吟片刻,把绫惜、秋云和冬雪都带在身边,张之也叫来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听涛阁去,阵仗倒是不小。
    这会儿刚过早膳时分,顺嫔便是起得再早也还来不及闹腾,是以谢婉凝刚一在听涛阁后殿前站定,迎面就瞧见昕棠姑姑亲自迎了出来。
    不过一旬未见,昕棠姑姑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显然累得不轻。
    她抬头见了谢婉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得有些尴尬:“娘娘昨日刚回宫,今日也没多休息就来看望我们娘娘,实在太过辛劳。”
    谢婉凝叹了口气:“本宫一回来,满耳朵听的都是听涛阁的新闻,原本同你们娘娘也有些情分,自然要来瞧瞧她。”
    她说罢,目光却冷冷望向昕棠:“不过,你们底下人到底不经心,怎么能任由娘娘担惊受怕?”
    昕棠知道她是不满顺嫔没听话,不老老实实养胎,见天作妖给她找茬。现在顺嫔金贵,她不好明摆着骂,这一通火自然就发到自己身上了。
    “娘娘,臣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昕棠特别利落,当即就跪了下来。
    顺嫔这里的大事小情,大多都是这位昕棠姑姑在操办,之前谢婉凝不仅安慰了顺嫔,还连带着敲打了昕棠姑姑一番,没成想一点用都没有。
    “事情都闹出来,罚了你又有何用?若是顺嫔真的……到时候就不是宫规惩罚这些小事了。”
    昕棠一听,脸色更难看。
    她连着给谢婉凝磕了好几个头,直到额头都有了青印子,谢婉凝才瞥了绫惜一眼。
    绫惜上前两步,把她扶了起来:“你也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怎么不知道拦一拦。”
    顺嫔是当今潜邸时伺候在外五所的侍妾,进宫时根本没带贴身嬷嬷。现在被封为九嫔之一,成了主位娘娘,尚宫局便选了一位为沉稳的姑姑给她做管事姑姑,也算是很照顾了。
    能被尚宫局的钟姑姑看中,昕棠姑姑办事自然不会差,只是现在见她这样,便知道顺嫔竟也是个主意正的,肯定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直起身来的昕棠,脸色比之刚才更差,她嘴唇苍白干枯,透着一股子无力回天的劲儿。
    谢婉凝皱起眉头,训斥道:“你们娘娘还没如何,你就先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昕棠直了直后背,冲她又行了大礼,再起身时便瞧着精神了些:“淑妃娘娘,您出身清贵世家,人品自然贵重,我们娘娘便是不信任何人,也从来没不信您。只是……宫里头的事太复杂了,娘娘哪怕想安心都难。”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很重,显然顺嫔并不是真的红口白牙污蔑,听涛阁确实有事。
    谢婉凝沉下脸来:“那怎么不去通报宁大伴,你们自己又待如何?”
    昕棠抿了抿嘴唇,一脸愁苦:“娘娘,我们找了,是臣亲自去的。宁大伴也亲自来了,可左右看了一圈,到底也不知道看出个什么样子,只捡了几件不要紧的物件取走说要详查,便没了下文。”
    宁多福可不是普通黄门,他是长信宫太监,年轻时就伺候在萧铭修身边,最是得他信任。他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听涛阁的事就可大可小,看来他是不肯轻易拿主意,只等着萧铭修回来亲自定夺。
    谢婉凝心里头真想骂娘:这滑头真精明,一点责任都不担。
    不过面上她还是很平静,只说:“既然宁大伴没说有事,那必定就没有大事,又何必她见天跟着闹,弄得行宫鸡犬不宁。若是过几日叫陛下知道,指不定要发火。”
    萧铭修笑的时候是真的光风霁月,可沉下脸来却也叫人不寒而栗,宫里头的妃嫔,但凡有点心眼的,都知道不能随便惹他——准没好果子吃。
    昕棠一听她说陛下,吓得腿都软了。
    谢婉凝见她是真拗不过顺嫔,只好说:“你们娘娘用完早膳否?”
    “用完了,”昕棠道,“虽说用得不多,也将就用了些。”
    谢婉凝点点头,穿过那碍眼的纱帐,直接往听涛阁后殿走去。
    这会儿才有宫人进去通传顺嫔,她被扶着,小心翼翼往门口走。谢婉凝快走两步上前,低头打量顺嫔的脸色。
    她看上去跟自己离开前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面色要更白一些,气色甚至比昕棠要好得多。因为月份浅,她至今未曾显怀,依旧窈窕如少女。谢婉凝虽说看了不少医术,到底没那个望闻问切的本事,只好做了个手势:“你我之间且不要行这虚礼,进去谈吧。”
    顺嫔认真看了看她,突然笑起来:“姐姐,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谢婉凝脚下步子轻快,一点都不被她打扰,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只目不斜视地进了听涛阁。
    她利落地在主位坐定,示意顺嫔坐到她右手边的客位上:“瞧着你身子应当没大碍,怎么这么不听话,闹成这样又怎好收场。”
    顺嫔已经有些入魔,谢婉凝便也不跟她讲那些个弯弯绕绕,把话说清最是要紧。
    “姐姐,”顺嫔轻声开口,“不是妹妹有意要闹的,是妹妹身边真的不太平。”
    她声音很轻很细,似是纤细的发丝,只一用力就会折断。可她的气色和身形确实还好,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谢婉凝这会儿也没心思喝茶,她仔细看着顺嫔,顺嫔也淡定坐在那叫她看。
    有那么一瞬间,谢婉凝也有些迟疑了。她拿不准顺嫔到底要什么,也不知道顺嫔做这一切最终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的目的一旦被表象模糊,那想要提前摸清她的行为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谢婉凝叹了口气:“有了孩子,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你就每日开开心心,把孩子和自己都养得健康一些,多好。等回了宫,好好养几个月,翻过年来孩子就出生了。”
    顺嫔浑身一震,她扭头看向谢婉凝,一双眼睛似被薄雾笼罩,氤氲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姐姐,我不是不想的,可我真的害怕。”顺嫔呢喃道,“每日晚上入睡,哪怕宫灯明亮,我也一点困意都无,我不敢睡,也睡不着了……”
    谢婉凝心里头一沉,她问:“你怕什么?”
    她这话看似不讲道理,其实问得并不是那些寻常因由。宫妃有了皇嗣,总会忐忑是否能平安诞下,各宫娘娘盯着,上面太后瞧着,前朝的大臣们猜着,这让她们一丝一毫不敢松懈。
    可这些怕,都是最稀松平常的。现在的东安行宫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太后太妃不在,大部分的嫔妃也不在,哪怕大臣们也只来了十数人,根本连听涛阁的大门在哪都不清楚。
    加上萧铭修亲口给她允诺,承诺她会派人时刻盯着听涛阁,她就更不应该还害怕了。
    但顺嫔的精神依旧不好。
    “你最怕的,到底是什么呢?”谢婉凝盯着她问。
    顺嫔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宜妃柔软的声音响起:“怕什么,那你、怕我、怕我们所有人呗。”
    ☆、第 51 章
    因为每天都要往听涛阁跑, 这阵子宜妃也很是辛苦,瞧着一点欢喜气都无。
    她心里头厌恶顺嫔, 嫌她没事找事, 又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小情绪在里面, 说起她来语气难免比较重。谢婉凝听出来了, 顺嫔自然也能听明白,可她就那么淡然地起身对宜妃行礼,仿佛没听见宜妃都不愉一般。
    谢婉凝起身冲她点点头, 待宜妃行了小福礼,便亲自请她坐到右手边的次位上:“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这段时间这般辛苦, 还不多休息会儿。”
    对着她, 宜妃的态度自然很好,她冲谢婉凝点点头,话里话外都很亲近:“姐姐不也才回来, 你都大清早过来操持, 妹妹若是再在宫里躲懒可不成事。”
    两人的眼眸在不经意般碰到一起,宜妃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往昔那般纯净,仿佛碧蓝的湖水一般平静无波, 谢婉凝却仿佛毫不意外, 甚至回给她一个清清淡淡的笑。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这么轻松, 往往一个微笑就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宜妃面上平静,胸膛里心跳如锤鼓,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慌乱。
    可谢婉凝却一句话都没有问她, 她只是说:“过几日便要回宫了,顺嫔妹妹这般情景,怕是不太好办,宜妃妹妹有何想法。”
    上一回宜妃摆宴请她吃茶,说的便是这事,当时她可是一口回绝,甚至暗示宜妃不要多管闲事。不过几日不见,因为顺嫔作妖作得太过热烈,谢婉凝也不好再淡然处之。若真叫顺嫔死赖着不回宫里,她们是走还是不走?总不能叫她一个人留在东安围场。
    果然她这话一说出口,宜妃就笑出声来:“姐姐到底还是心疼妹妹们,这一回倒是肯帮这个忙了。叫我说,外面千好万好也没家里好,顺嫔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虽然意思含糊,但聪明人肯定能听清楚,顺嫔抬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低下头没有吭声。
    在场三个人,明明其中两个商量的是另一个人的大事,可另一个人却似旁观者一边,眼神飘忽,一声不吭,仿佛神游天外。
    谢婉凝却完全不被宜妃的话触动,她只说:“东安围场再过半月就会寒冷刺骨,顺嫔如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回宫路途也并不算遥远坎坷,车辇稳当又暖和,自当同我们一起回宫。”
    顺嫔猛地抬起头,她认真看着谢婉凝,可谢婉凝却并未看向她。
    “姐姐……”顺嫔突然开口道。
    谢婉凝却用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看不见的灰尘蒸腾而起,在阳光丝缕中翩跹飞舞。
    顺嫔简直神志不清,愚蠢至极,她不紧紧跟着皇上,还能去哪里?
    宜妃见她严肃着一张俏丽容颜,又看了一眼顺嫔,连日来被她惹得烦闷的心也好了许多。如今换个人被顺嫔连累,被气得不清的人换成了淑妃,她反而心情舒畅起来。
    “姐姐说得是呢,哪怕路上还是有些颠簸,饭食医药都跟不太上,不也比东安围场这冷冰冰的好。”宜妃话里有话道。
    谢婉凝不理她,终于扭头看向顺嫔:“昨日我问你身子,宫人道你这听涛阁不太平,你整日梦魇无法安睡,是否正因如此才不肯回宫?”
    一说起回宫的事顺嫔就低头不吭声,谢婉凝实在没办法,才这般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顺嫔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她的面色青白,眼睛外凸,瞧着很是惊恐。正殿里又很昏暗,那一瞬间的样子吓人极了,就连宜妃也不由自主往后蹭了蹭,紧紧贴在椅背上。
    谢婉凝皱起眉头。
    离宫前在荷风宫时,顺嫔完全不是这样的。当时她很坚定要保住孩子,哀求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她来东安围场。
    可是现在,谢婉凝也看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扭转了她的想法,那肯定不是小事,现在见顺嫔的反应,谢婉凝多少能明白一些。
    “我跟宜妃一贯都很和气,你也不用怕,若是真遇到什么事,不妨直说。”谢婉凝叹了口气。
    顺嫔放在膝盖上的手抖了抖,她低下头,再度沉默下来。
    谢婉凝和宜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回宫在即,若是顺嫔真出了什么事,耽误了御驾或是闹出其他是非,于她们都不是好事。
    顺嫔不说话,谢婉凝和宜妃就淡然坐在那,一个都不肯走。
    直到外面金乌灿灿,刺目都阳光从帐幔缝隙中钻进来,点亮了昏暗的大殿。似乎那日光太耀眼了,顺嫔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恐慌。
    “我不是,我没有!”她喊着往后退,一直退到偏殿里,“我会听话的,不要害我!”
    顺嫔喊着、叫着,把偏殿的摆设弄得乱七八糟,摆在小几上的玉壶春瓶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只听刺耳的脆裂声响起,一个血红的小人偶从那瓷瓶里滚出来,把地面染得血色淋漓。
    谢婉凝猛地站起身,寒着脸叫人:“昕棠,快来伺候你们娘娘,快找人收拾收拾。”
    顺嫔的宫女们仿佛大梦初醒,这才从各地钻出来,七手八脚上前伺候她:“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谢婉凝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上那个血红木偶,猛地扭头看向宜妃,宜妃似乎吓住了,根本没来得及回神,她眼睛里的惊愕藏都藏不住,叫谢婉凝看了个清清楚楚。
    不知道为何,谢婉凝心里头略松了口气。
    这时候,宜妃一定不能出事,陆首辅也不可以出事,谢婉凝出身地想。
    然而还没等她缓和过来,顺嫔那就彻底乱了。一群宫人们围着她,里三层外三层遮挡得严严实实,谢婉凝和宜妃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却能听到那些话音。
    只听顺嫔仿佛疯了一般,嘶声竭力喊着:“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声音干哑哀婉,仿佛杜鹃啼血一般,叫人心里头难受至极。
    谢婉凝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正想上前瞧瞧她,却听昕棠突然惊呼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这会儿不光谢婉凝,宜妃心里头都咯噔一声,暗道大事不妙。
    听涛阁乱得不成样子,宫人们只会跟着急,昕棠急得满头大汗,只能先把晕倒的顺嫔扶到榻上,叫她躺得舒服一些。
    谢婉凝当机立断叫来张之:“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你亲自去一趟畅春芳景,跟陛下说顺嫔惊厥昏迷,尚未清醒。”
    这事安排完,她又对昕棠道:“你把这个木偶收进盒子里,谁都不许碰!”
    说完刚松了口气,她才发现自己两颞一阵疼痛,连带着眼睛都有些酸涩,叫她睁不开眼。
    在她旁边,宜妃也有些疲累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比之刚才更白了几分。
    这都叫什么事!
    她们刚刚在这里见证了顺嫔发疯到晕倒的整个过程,就已经陷了进来,走不能走,只能远远留在正殿里,半步都不能往偏殿凑。
    绫惜见谢婉凝闭着眼睛,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太舒坦。昨日奔波一路回到行宫,没来得及休息好就过来瞧顺嫔,这一下还闹出了事,想回去休息便不成了。
    她冲冬雪打了个眼色,冬雪就把带着的斗篷取来,仔细给谢婉凝披上。
    谢婉凝皱着眉摆了摆手:“没事。”
    可她哪里又像是没事的样子,绫惜心里着急,看跟着宜妃的大宫人茯苓也皱着脸,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太不凑巧了。
    顺嫔什么时候发疯不好,非要这时候发疯,这会儿如果只有娘娘一人在,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所幸宜妃今日来得早,她跟淑妃平日里关系平常,明显两个人不会联手,这事就好办多了。
    从那个木偶滚落出来开始,一条看不见的线就在谢婉凝心里撕扯,这一刻,她仿佛看明白许多事,却又什么都不想知道。
    因为事实的真相可能特别残酷又异常无情,她哪怕经历过那么多事,死而复生,轮回两世,事到如今却还是在心中保有那么些许天真和柔情。
    可柔情刻骨,天真伤情,只有自己才能伤自己至深。
    刚刚顺嫔叫着“放过我吧”的时候,她看的明明是镜子中的自己。
    这一刻的听涛阁乱成一团却又平静如夜,正殿和偏殿成了两个世界,一面山河崩塌,一面海晏河清。
    太医的到来打破了听涛阁的僵局,来者是李昔年和韩疏,一个是太医院院正,另一个精通妇儿分科,最擅保养孕妇之道。
    谢婉凝见李昔年亲自过来,不由松了口气:“李院正,劳烦你辛苦一趟。刚顺嫔突然胡言乱语,后被惊吓导致惊厥,至今昏迷不醒,你等速去诊断医治,切不可耽误病症。”
    她简单把事情说清,便看向宜妃。无论心里到底如何想,宜妃面上是真不敢叫顺嫔龙胎有恙,只听她简单道:“淑妃姐姐所言甚是,治病要紧。”
    李昔年心里一紧,他匆匆看了一眼韩疏,领着他往偏殿行去。
    所幸昕棠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已经叫宫人散开并各司其职,也叫她们收拾好偏殿摆设,又给顺嫔盖上薄薄都毯子并拆下发髻,还算有章法。
    李昔年是太医,鼻子最是好用,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很淡都血腥味,往地下一看便是一条刺目的血痕,顿时有些惊慌:“这是……”
    昕棠给他摆好凳子,又把顺嫔的手腕露出来,叫他诊脉:“那不是娘娘的血。”
    李昔年面上一松,刚要放下心来,可随着手指搭在顺嫔胳膊上,他的心却又重新悬了起来。
    顺嫔这是……
    就在这时,萧铭修寒着一张脸,大踏步进了听涛阁。
    谢婉凝和宜妃赶紧起身给他行礼,可萧铭修却根本没心思看她们两人,随意摆了摆手就进了偏殿。
    谢婉凝只听他关切问:“到底如何?”
    那声音满满都是怒意和急切,谢婉凝不知他是在关心顺嫔,还是担心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或者……两者兼有之。
    这是第一次,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对另一个女人如此关心。
    这一瞬间,头痛欲裂。
    谢婉凝觉得嘴里一阵发苦,仿佛刚吃了还未成熟的青桔子,又酸又涩的滋味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如鲠在喉。
    萧铭修压着火气,坐在偏殿里等太医回话。
    因着在御汤池玩了几日,折子又堆了一摞,他这几日正抓紧处理政事,没成想就被请到听涛阁来。
    他昨日熬到很晚,这会儿本就有些疲累,却因为顺嫔正怀着孩子不好发作,只能压着火气询问。
    只是他实在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他幼时早慧,对宫里事多少有些记忆,在他之后宫里又添了两位皇子,也照样很平静地诞生下来,根本没像顺嫔这般“惊天动地”。
    他不是没安慰过她,也不是没关心过她,可她就是一意孤行。
    他完全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追求的又是什么,只是看她这个样子,他的耐心便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再也无法生出更多的期盼和涟漪来。
    但孩子毕竟是他自己的,这个小生命他盼了许久,折腾到现在却也依旧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李昔年看萧铭修面色也很不好,心里头十分忐忑,但又确实不敢隐瞒,只得低声道:“回陛下话,顺嫔娘娘是惊动了胎气,如今看着坐胎不稳,如果再这么下去……”
    他后面的话实在也不敢说了,顺嫔这一胎原本就怀相不好,她人瘦,饮食也很挑剔,孩子自来就显了弱症。早先他就跟陛下禀报过,如果顺嫔好好养胎,说不定还能保下来,如今这般只怕是难了。
    萧铭修微微有些愣神,他抬头看了面色苍白的顺嫔一眼,又淡淡把视线瞥到别处。
    他早就做过父亲了,也知道自己身体康健,一个孩子养不成,总会有其他孩子能养好。可事到眼前,他心里还是有些郁痛。
    自登基以来,前朝后宫都有诸多牵制,皇长子的到来会令局势大大缓解,可事到如今,这他却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这孩子最终也没能留下。
    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哪怕生下来孱弱,堂堂皇家还养不好一个孩子吗?
    可这孩子的母亲,却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萧铭修看着她手指紧紧抓着床单,因为消瘦,手背上的青筋整条暴起,泛着不健康的阴影。
    此时此刻,顺嫔到底是伤心还是恐惧,萧铭修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个太后、朝臣和他都期盼着的孩子,可能留不了多久了。
    顺嫔四个多月的身子,不仅没有显怀,反而比刚有孕时还要消瘦。她发了疯一般不肯回宫,到底是怕宫里的其他人,还是怕他跟太后呢?
    萧铭修心里头又疼又冷,这一刻,他脑子里乱极了,什么都想不清楚。
    只听李昔年又说:“陛下……小殿下脉息微弱,几乎到了听不出来的地步。顺嫔娘娘的身子骨也不健康,她思虑过重、饮食不丰,对养胎实在没有好处。如果再这样下去……大约过不了这个年根。”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末,再过两个月便是新年,以李昔年的判断,这孩子六七个月就要夭折,生下来估计也养不成。
    萧铭修右手撑着额头,微微皱眉,似乎十分疲倦。
    “韩疏,你说。”萧铭修沉沉开口。
    韩疏偷偷看了李昔年一眼,见他冲自己摆了摆手,立即便道:“回禀陛下,顺嫔娘娘本就脾胃虚寒、气血不足,兼之有孕后肝火虚旺,夜不能寐,小殿下便有些先天不足。之前太医院给开的养胎药方,若是娘娘按方调理,倒也不是不能补足,只不过……”
    只不过顺嫔不仅没有好好用药,甚至还变本加厉折腾自己,是以这个先天不足的小殿下,十有八九无法养活了。
    萧铭修的脸色渐沉了下来,他半垂着眼眸,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位太医心里头也很郁闷,原本顺嫔要是乖乖听话,这孩子也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可事情闹到现在,他们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保得下来,虽不是他们责任,可陛下一旦怪罪,倒霉的还是他们。
    也不光他们,外面还坐着两个面色难看的妃位娘娘,说到底还是顺嫔厉害,能一口气把淑妃和宜妃都坑了,这孩子没的不亏。
    不管太医们心里如何腹诽,萧铭修倒也没失去理智,他只是短暂的心痛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
    “顺嫔可能跟着回宫?”萧铭修问。
    李昔年答:“回禀陛下,顺嫔娘娘能随圣驾回宫。只是路途颠簸,于身有碍,恐将来子嗣不会顺利。”
    顺嫔虽说还年轻,可头胎就这么折腾,她身体亏损也大,之后再调养还是无力回天。瞧陛下的态度将来还能不能宠幸她都是个问题,便是有宠有幸,她也很难再有身孕。
    前几日她闹着太医院天天伺候的时候,李昔年就语重心长劝过她一回,她不听,李昔年也不好再劝。
    本着医者仁心,李昔年才多这一句嘴,一次就已足够,绝不可能有第二次劝诫。
    萧铭修轻轻“嗯”了一声,冲他点了点头:“辛苦两位爱卿了,先去出脉案药方,暂且养着吧,有什么事回宫再论。”
    李昔年心里一紧,立即明白了萧铭修的意思。顺嫔这个孩子不能在东安围场没,要落胎只能等回宫之后再说。
    他领着韩疏给萧铭修行了大礼,这才退出偏殿,匆匆跟淑妃和宜妃行过礼,便出去忙了。偏殿里,便只剩下顺嫔、昕棠、萧铭修和宁多福四个人。
    顺嫔闭着眼睛,一直没有“清醒”。萧铭修也不戳破,只问昕棠:“刚才怎么回事。”
    昕棠面上镇定,心里头却慌乱至极,陛下的脸色太难看了,瞧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心疼自家娘娘,反而话里话外带着怒气。
    这些时日顺嫔到底做了什么昕棠大约也清楚,这会儿被萧铭修冷不丁问一句,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当萧铭修听见谢婉凝问的那句话后,半睁着的眼睛微微睁大几分,可他却一句话都没多说,只听昕棠把话讲完。
    外面两位娘娘和她们的宫人都在,这么多双眼睛看见,这么多对耳朵听着,昕棠半句假话都不敢说,最后道:“娘娘看见那个人偶,就吓昏了过去,这才叫的太医。之后淑妃娘娘命我一定收好那个木偶,待陛下亲自查验。”
    萧铭修没什么反应,只转头吩咐宁多福:“找个宫人进来照看顺嫔,都随朕去正殿。”
    宁多福便赶紧对昕棠使眼色,这便跟着他来到正殿,谢婉凝已经换了次席坐,她用左手撑住额头,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铭修只能看见她尖细的下巴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再多的就看不清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她,萧铭修心里平添几分烦躁。他深吸口气,坐下来说道:“刚顺嫔的宫人已经把事情说清,朕自是相信两位爱妃,知道你们为顺嫔操心劳累,绝不会做有违德行的阴损事。”
    谢婉凝顿了顿,把手放下,可依旧低着头,没有看萧铭修一眼。
    宜妃倒是偷偷用眼睛看他,却也不敢说话。
    萧铭修细细摸索着腰上的荷包,那还是谢婉凝给他亲手做的,上面纹样精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
    平生第一次,他只觉得心乱如麻,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不说话,宜妃和谢婉凝也不开口,正殿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僵住了。明明只是早冬时节,外面艳阳高照,可正殿里却依旧很冷。
    谢婉凝冰凉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她难得任性一回,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可能是头太痛了,也可能身心俱疲,总之她就这么呆呆坐着,只等他给一个结果。
    无论如何,她都能坦然接受。
    这时,宜妃可能想要解释几句,踟蹰片刻才开口道:“陛下,臣妾同淑妃姐姐真的只是过来关心顺嫔,眼看回宫在即,如果顺嫔这不能妥善安排清楚,这小半个月的路途恐怕会出事端。只是没想到,顺嫔反应竟这么大。”
    萧铭修轻轻“嗯”了一声,他不由自主望向谢婉凝,却发现她依旧没有搭理他。
    这很不对劲,往常宫里头遇到什么事,她都会主动出来分忧解难。这一次却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声都不带吭的。
    若是换成旁的什么人,萧铭修早就起了疑心,可这些反常落到谢婉凝身上,萧铭修却只会以为她不太舒服,因为生病才导致如此。
    萧铭修打心底里相信她,知道她定是不会做这种事,因此便主动问:“淑妃如何看?”
    他能问这句话,已经证明相信她了。
    谢婉凝放在膝上的手一紧,她抿了抿嘴唇,这才低声开口:“顺嫔说自己接连几日梦魇,兴许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才惧怕回宫,她毕竟怀有身孕,胆小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是臣妾和宜妃妹妹太过心急,问了她不愿意讲的事,才叫她惊了心神。”
    她这会儿头痛欲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反正这么长一串话说出来,便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这一次,她依旧没有看向萧铭修。
    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她越是避开他,他心里头越不愉。仿佛有一只顽皮的猫儿在他心上挠痒痒,抓得他又痛又麻,那滋味难受极了,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
    谢婉凝话音落下,宜妃便跟着说道:“陛下,淑妃姐姐所言甚是,还请陛下明鉴。”
    萧铭修想到躺在那的顺嫔,也有些头疼,他瞥了一眼宁多福,便道:“顺嫔这里的事,以后便由沈雁来接手,两位爱妃不用再辛苦了。”
    他说罢,顿了顿继续道:“朕自是相信两位爱妃,你们不用多虑,好了,在这也盘桓许多时候,各自回宫去吧。”
    这话刚说出口,宜妃便率先起身,行了福礼便匆匆退下。谢婉凝迟了半步,只好等她走了才冲萧铭修行礼,低着头往外退。
    刚走到门口,便听萧铭修喊她:“婉凝……”
    他声音又低又哑,还有他自己都不明白都迟疑,却深深砸进谢婉凝心里去。
    谢婉凝被披风紧紧裹着的身影一顿,她终于抬起头来,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望了萧铭修一眼。
    她背对着门外的日光,一张脸藏在光阴的暗面,萧铭修哪怕此刻正认真盯着她看,也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听谢婉凝道:“陛下保重,臣妾告退。”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萧铭修一个人坐在主位上,心里的烦闷更甚,他问宁多福:“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多福:这是怎么了,陛下您心里还没点数吗?
    保证是甜文!这一段过去就是追妻火葬场的剧情了……虽然比较冷酷,但这里黄桑关心的是孩子~
    我的天手抖发错了,哭瞎了,好吧就当我今天加更啦~么么哒!
    ☆、52
    萧铭修的问话, 宁多福是真答不上来。
    若是其他娘娘也就罢了,景玉宫这一位, 宁多福自知惹不起, 也不敢惹她。
    万幸萧铭修也就是随口一问, 并未指望他真能给出什么回答来, 自己坐在那沉吟好半天,这才道:“这人偶你叫沈雁来务必查清,听涛阁的宫人也要仔细审问, 再从乾元宫调人过来看住听涛阁,除了她, 其他宫人全部看住。”
    萧铭修口里的她就是这会儿正在一边战战兢兢的昕棠姑姑, 她是尚宫局中姑姑亲自选出来的, 应当错不了,萧铭修便暂且留住了她。
    他抬头望向昕棠:“顺嫔跟你亲近,朕暂且留下你, 至于以后会不会也被带走, 就看你的造化了。”
    昕棠吓得立即跪倒在地,接连磕了三个头:“多谢陛下开恩。”
    萧铭修把事吩咐完,也不等顺嫔“清醒”, 起身就往外面走。听涛阁里面的味道太难闻了, 苦涩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 坐在这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头也越来越痛。
    宁多福见他又沉了脸,心里头直叫苦, 跟在身后道:“陛下,那臣便叫胡红亲自过来盯着,一准不会错。”
    胡红是乾元宫的老人,再过两年就能升管事姑姑,把她调来萧铭修也放心。
    他闷头出了听涛阁,待重见天日,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听涛阁里太闷,待久了真不舒服。”
    宁多福心里一颤,立即道:“陛下,臣见淑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面色都不好,是不是听涛阁的香里……有些不太干净的东西?”
    一进听涛阁,不论谁都觉得不舒服,烦闷郁结、头疼欲裂,顺嫔还不叫开窗通风,待长了没病也要坐下病来。
    但听涛阁的一景一物太医院早就检查过,如果真有问题,不可能查不出来。
    萧铭修脚步微微一顿,倒是说:“淑妃瞧着是不是病了?”
    宁多福倒是机灵:“昨日里赶着回行宫,今日一大早又要去看望顺嫔,淑妃娘娘不太妥贴也是有因由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萧铭修脸色,只见他似乎松了口气,连带着他也跟着放松下来。
    宁多福多会看萧铭修脸色,见状马上道:“不如陛下晚上去芙蓉馆用晚膳?也好看看娘娘身子好些没。”
    他主动给找了台阶下,皇帝陛下的脸色果然好些,佯装不在意道:“看看今日得不得空吧。”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叫李昔年过去给她看看,病了可不好耽误。”
    原本他也只是矜持一二,却没承想下午叫了李承望过来拟阁批,倒是听了些朝臣之间的小新闻。
    李承望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算是他的心腹,知道宫里头的顺嫔娘娘有了皇嗣,是以对顺嫔娘家便也多有关注。
    顺嫔姓骆,父亲现任海宁盐监,是正四品的实职。因为萧铭修继承大统,顺嫔随之封了九嫔之一,骆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也成了海宁的新贵。
    李承望能以三十而立的年纪跻身阁臣之列,其能力和眼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他心思细腻,办事稳妥,很得萧铭修的信赖。
    果然一听他说骆家的事,萧铭修就丢开朱笔,往后靠到椅背上:“你且说来。”
    李承望低声道:“陛下也知各省监司都是肥缺,其中尤以盐铁为最。若不是顺嫔娘娘位列九嫔,骆大人绝对摸不到海宁盐监这个实职,不过既然被推举上位,骆大人也很谨慎,这两年的考核都是甲等。”
    这说明骆家还算有数,知道陛下肯用他们,也能卖力为陛下分忧。
    海宁地处江南,盐铁茶酒司监油水丰厚,骆家只要肯为陛下办事分忧,把这里面的门道都摸清楚呈送上来,以后前程绝对低不了。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谁家在前朝夙兴夜寐,谁家的女儿就薄待不了。只要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陛下给起赏赐也绝不手软。
    但如果哪家人尸位素餐,贪墨霸道,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李承望早知萧铭修的性格,也明白到底要如何回禀骆家的事,果然听他这么一说,萧铭修的脸色就好了些,不再紧紧板着脸。
    李承望继续道:“骆大人的夫人姓梅,出身苏沪的书香世家,同骆大人也算是门当户对。听闻梅夫人最是贤良淑德,只是家中有个小了十几岁的幼弟,自幼顽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最后托了关系才在苏沪的指挥使司找了个空缺,就这么吊儿郎当糊弄度日。”
    萧铭修脑子很快,对朝堂上的事记性也很好,虽说对这些大臣亲眷里的门门道道不怎么上心,可各省官员却还是有数的。
    他立即道:“苏沪都指挥使,朕记得是平乐侯的三弟?”
    他这么一问,李承望是满心敬佩,他一脸憧憬道:“陛下真是胸有乾坤,对前朝了如指掌。”
    大楚幅员辽阔,有十八省一都,各省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加起来将近四十人,每隔三年还要调动一次,他竟一下就能记起来,实在令人佩服。
    萧铭修却完全没有在意他这个马屁,反而皱起眉头来:“梅氏出了事?”
    李承望颔首道:“回禀陛下,正是。十日前,这位小梅爷酒后闹事,不小心打死了一个夜晚归家的短工,即日便被收监。”
    这一串话说完,李承望就不再开口多言,只看萧铭修端坐在龙椅上,右手轻轻点着扶手,咚咚咚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听得李承望心里也跟着噗通乱跳。
    平乐侯就是德妃娘娘的父亲,也是太后大妹的丈夫。梅氏子这个时候出事,时机卡得刚刚好。十天时间,也足够消息从苏沪传到冀州,传到顺嫔的耳中。
    梅氏子看起来跟顺嫔关联不大,可这里面却仿佛有千百双手,每一双手里都牵着丝线,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但事关太后,萧铭修却不会轻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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