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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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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受命)

    王重久戒备地看向赵鹤其, 不发一言。

    赵鹤其微微一笑, 是满含怜悯和嘲讽地看了王重久一眼, 对他的如临大敌的态度十分不屑。

    “你也不清楚吧?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吧?突然就叫你去向容王示好……”

    “你自己在心里也琢磨过这个问题吧。”

    “不妨给你个提示,容王妃黎衾这个人, 你不陌生吧?”

    “或者说……兵部尚书黎勇信, 那可是你们平远侯府的座上宾, 这我总没说错吧?”

    王重久脸色骤然煞白,失声道。

    “难道这就是容王殿下那夜被那两位出现的内家高手带走的原因?”

    赵鹤其愣了一下, 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得花枝乱颤。

    这次王重久可听出来了, 那种不怀好意的嘲笑, 分明是觉得他说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之后的反应。

    不过王重久到没有因此生起被人瞧不上的不虞,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就稍微放心了些。

    那夜的那两名一黑一白之人横空出现、暴起伤人, 武功路数诡谲得不似凡人, 说实话王重久本想用“方士”、“道长”之类的词语来称呼的。

    ——只是大庄孔孟学说盛行,子不语怪力乱神, 民间普遍比较轻视方士、道人一流,王重久话到嘴边,觉得这两个词似乎总带了点无缘无故的蔑视意味。

    又想到眼前女子那夜对那两人毕恭毕敬的态度,遂抱着不无故激怒对方的想法, 临时改了个“内家高手”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词。

    不过言归正传, 王重久对那两人可是忌惮得很,看他们进出獨啟人召唤来的群鸟中如入无人之地的模样,想必想杀自己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王重久是能不和那俩人扯上丝毫关系就不扯上丝毫干系。

    赵鹤其笑够了, 才用一种非常欠打的语气斜觑着王重久缓缓道。

    “那倒不是,这倒是王小将军你多虑了,她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北艳城的那位前辈和引者大人一起出手。”

    王重久颇具风度地笑了笑,丝毫不显被人嘲讽后的恼火失态,客客气气道。

    “那倒是王某人着相了,不过赵姑娘特意提起容王妃殿下,在下还以为与容王殿下有什么……”

    赵鹤其笑眯眯地打断了王重久的话。

    “特意提起容王妃是不假,但特意提的是‘容王妃’,又何必非得牵强附会到容王身上?”

    “难不成这世间的女子都非得要倚靠男人,才能得以被人提起么?”

    若是辩论这些歪理邪说,王重久承认十个自己都未必说得过眼前的女子,所以也不多起争执,拱了拱手,示意赵鹤其有话不妨直说。

    赵鹤其也腻味了这弯来绕去的卖关子,冷梆梆地扔下最后几句作为今日的结语。

    至于王重久听了会怎么想、又信或不信她所说的、又相信了多少,赵鹤其表示,反正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萍水相逢的恩遇罢了,若不是看这人还算是个有点良心的将领,早让他哪里凉快滚哪里了。

    赵鹤其眯着眼睛,盯紧对面人的双眼。

    “你且听好了,这些话我可只说一遍。”

    “我此番入都,是受了卿前辈和许先生之命,肃清门户,夺回师门密宝。这你那夜是听到了的。”

    听到了是听到了,但王重久可还真没有想到赵鹤其这次是真的要乖乖听话过去“清理门户”了,她看上去也不像这么乖巧的后生啊……

    大概是王重久眼里的怀疑和不解太明显了。赵鹤其不得不中途打断了一下自己打好的腹稿,

    颇为不耐烦地插播了一句解释。

    “我不是为了在那俩老妖怪面前讨巧卖乖,就是他们不说,那些东西我也会想法子弄回来的。”

    “倒不是宗门秘宝有多贵重什么的,当然也不是说它们就不贵重了……”

    赵鹤其手忙脚乱地压下自己手里听了前言就委屈得颤动不休的潺水剑,忙不迭地补上后半句,然后才颇为狼狈地继续道。

    “主要就是,就是吧,那些东西如果沦落到外姓人手里,她们不懂规则不受束缚胡乱使用,会闹出大麻烦的!”

    “黄粱指,寄魂绳?”王重久自觉自己的记性还不错,听到此处,十分乖觉地替赵鹤其点出了遗失的秘宝之名。

    顺便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鹤其手里的那把剑一眼。

    赵鹤其扔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你应该也知道了,有一个外姓人,偷了已经绝户的温家女传承,得到了黄粱指。”

    “还顺手牵羊带走了寄魂绳,仗着这两样东西肆意妄为,已经犯下几遭较大的业果。”

    “此人很难缠,我必须得亲手处理了她,不然任她继续下去,为祸世人是一方面,恐怕天道

    也会因此降罪于所有的三姓族人。”、

    这才是许由非常放心地把此事交给赵鹤其来处理的根本原因。

    不怕赵鹤其处理不了,真的处理不了(liao)了赵姑娘也能搬救兵啊。

    重要的是此事赵姑娘偷懒不得,不然最先倒霉的只会是她自己。而轮不到那人去真的祸世,北艳城自然会处理的。

    卿俦出场,半柱香搞定。

    城主大人现场给诸位表演什么叫做秒杀哦。

    之所以不这么来,纯粹是因为,有免费劳动力啊哈哈哈。

    赵鹤其想到这一遭,心情就更差了。

    裴景知生死未卜,她的恩缘还没报完,就得先去给猪队友收拾烂摊子,还是任劳任怨的那种免费劳力,赵鹤其心里的怒火,那叫一个熊熊燃烧啊。

    王重久敏锐地意识到了赵鹤其话中的未尽之意。

    “这个人,在下认识?”

    不然没道理赵鹤其给他绕了这么多圈左试探右试探地绕圈子最后给他讲了这个。

    赵鹤其看了王重久一眼,默了一瞬,反问道。

    “我为祸苍生了么?”

    王重久奇怪地摇了摇头,不懂赵鹤其怎么突然说这个。

    赵鹤其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明白自己都提示的这么明显了怎么还有人听不懂。

    “或者说,我,肆意妄为了么?欠下业果了么?”

    后者倒还真的有,但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赵姑娘大手一挥,豪迈地表示那就是没有了。

    王重久继续呆滞地摇头,猛地一道电光从脑海内闪过,一下子明了(liao)了。

    “赵姑娘的意思是,此人必然得有非同一般的俗世身份,不然单纯倚靠这些嗯,传承秘宝,是不可能肆意妄为欠下大业果的?”

    孺子可教也,赵鹤其累得半死地点了点头,一点装神弄鬼的仙人(神棍)气度都没有了。

    王重久脸色忽青忽白,几度变化,最后惊愕道。

    “难道那人,就是容王妃?”

    “她继承了黄粱指还偷了寄魂绳?”

    赵鹤其如临大敌地看向王重久,飞速道。

    “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我说的。不关我的事!”

    王重久莫名其妙地看向对面,对面极其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他会突然暴起伤人一般。

    王重久还没莫名其妙完,脑内就一阵剧痛,那股疼痛跟有人在拿着钻子往你的脑子里打孔一般,痛得让人几近抓狂,却又让人非常清醒。

    可以说是求停不得、求昏不能的典型写照了。

    王重久现在知道对面人为什么是这副如临大敌之态了,因为他现在确实就非常、非常地想打死她。

    尤其是对方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摸着胸口大呼幸好自己机智,逃过一劫,没有嘴快之后……

    所以赵鹤其提醒他小心什么的是假的,想借这个阴他一把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

    “喂,我这可是好心帮你啊,最起码你只要看破了她的身份,她的黄粱指对你就再也没有用了,这可是一着保命术……”

    “而且你先前要是被她迷惑过,说不定还能借此看到不少端倪呢……”

    王重久捂着脑袋只想要对面的人赶紧闭嘴,但随着赵鹤其的话,王重久的脑子里还真的迷迷糊糊浮现了不少画面。

    这些画面非常细琐杂碎,但看着看着,王重久的脸色已经慢慢变得沉得黑如墨底。

    一半惊怒,一半心凉。

    黄粱

    黎衾这段日子过得非常不顺,异常不顺。

    明明已经设计、安排了那么多,事情也似乎是在顺着她内心筹谋的方向发展,可她却越发感觉到身边的阻力层层加起。

    最起初的变化,是寄魂绳渐渐开始失效了,黎衾慢慢发现,她竟然快要控制不住十二公主的神魂了。

    当然这对她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太大的麻烦,十二公主色厉内荏,内心软弱又欺软怕硬,若不是有自己在暗地里帮她筹谋,对方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惨烈得多。

    ——哪里会能嫁得到章明这种万里无一的金龟婿。

    是的,黎衾对于章明很是满意。

    上一世冒险假死后苟且偷生的她,可是知道对方是唯一一个在章家被彻底清算后还能再爬起来登顶巅峰,入阁拜相。

    甚至是内阁中唯一一个几乎可以与那位横空出世的许大学士打个平手的存在。

    在黎衾的计划里,章皇后是个一定要扔出去的替死鬼,裴景容这个留不住心的寡情人也最好是“英勇就义”在沙场上好成全她们孤儿寡母的美名。

    章久雎才华不大脾气不小辈分还高,和章家一样对黎衾来说就是个束手束脚的拖累,合该一起被扯出去扔掉。

    章家的那些男男女女里,唯有章明一个,是黎衾看得上、还想方设法要拉拢过来的盟友。

    最早黎衾偷来寄魂绳后找人试试效果,是随手挑的十二公主。

    ——身为公主,身份足够尊贵即使行为略有古怪也无宫人敢随意妄言,但又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公主,生母也不在了,没什么人真心在意她,就是她察觉出不对来,也难找到贴心人呼救。

    黎衾并非正当手段继承的寄魂绳,自然也不懂到底要怎么用,一开始不敢乱来,就先下令让十二公主帮她盯着傅霜如。

    没办法,那人出现的太古怪了,前世压根就没听过有这么一个人,惊才绝艳的程度堪比后来的那个许由。

    若非黎衾亲眼见过许由的面貌,确认此二子长相不同,光听人谈论,都差点误以为这是同一人了。

    而且升官速度快得一绝不说,还成功吸引了庄平帝的注意,又拜入东宫门下,被聘为长孙之师。

    这些乍一看都不起眼的事情堆积起来,放到熟知上一世后面发展的黎衾眼里,那就是妥妥的未来的主要敌对力量啊。

    不过黎衾也没想到,她只是用寄魂绳牵引着十二公主有意无意地替她盯着傅霜如,对方却在日久天长里慢慢地喜欢上了他。

    黎衾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啼笑皆非。

    不过紧跟着她又觉得此事有门,值得大做文章。

    ——如果十二公主能真的得偿所愿,于黎衾而言,还真是妙事一桩。

    黎衾能力有限,即使身怀黄粱指,能改变别人的记忆和意识也是非常短暂的一瞬,如果遇到意志力极其强悍的,更是能直接看破她所做的所有幻境。

    那个能让人在大悲大喜之境颠倒神魂错乱意识的神香“欢情薄”又是不可重复使用的消耗品,黎衾算来算去,最后还是觉得自己从迷域偷渡至往生巷跳出六道轮回前,随身捎来的几件战利品里,最有用的倒还是那个摸不着具体怎么用的寄魂绳。

    所以作为深受寄魂绳所令,被黎衾控制的做好的十二公主,若是她能跟傅霜如勾搭出个什么结果,无论是傅霜如继续给东宫卖命(那就是自己平白多了一双深入东宫内部的眼睛啊),亦或傅霜如被拉拢到自己这边(砍掉东宫一只臂膀!),对黎衾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十二公主因爱生恨,想除掉岳怀媛这个绊脚石,黎衾唯一担心的,不过是她万一下手太轻、手段太软,一击不能毙命,反而会给了岳怀媛反咬一口的时机。

    到时候弄不死岳怀媛不要紧,平白倒赔了十二公主这么一颗用得还颇为顺手的棋子就不合适了。

    所以黎衾便使了一个巧计,用东宫太子妃那件事敲打崔晚情,拖她下水给十二公主出谋划策。

    上辈子的东宫太子妃可是被那一把直接污死,悬梁自尽都证不了自己清白,连累着皇长孙有一段日子都抬不起头来,当时的太子也是被派了出去,等裴景明回来时,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

    黎衾知道这背后是哪些人下的黑手,又是哪些人在搅浑水。

    ——东宫里能埋的那么深下手的,自然只有平远侯府了,平远侯府上辈子埋的可是尤其深,直到裴时观坐稳了皇位开始清算功臣时这些秘辛才被人查到扯出来。

    当然,还是有人以为这是皇帝飞鸟尽良弓藏,变着花样巧立名目来拔除老臣罢了。

    黎衾分不清这两种说法究竟哪个更贴近实际,不过在她看来,都合乎情理,平远侯府心怀不轨是真的,毕竟当时的庄英帝可是雷霆震怒,陈于殿阶下的人证物证俱是全备。

    但平远侯府后来又见利起意、改弦更张,想挣一个从龙保驾之功恐怕也不假。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投机分子,哪里有宝往哪押。

    就是当年的王重久带着京卫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些,露了端倪,揭起了平远侯府与世无争的那张皮。

    但知道这一切的黎衾又为什么要阻止呢,这些事情的发展都与她的计划不谋而合,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她唯一所做的,不过是借着知道日后崔家会和平远侯府一起被清算的先机,觑出了崔晚情身上的端倪,所以因势利导,让这个“幕后黑手”之一帮忙做点旁的活计去罢了。

    黎衾料得清乐不会吃此闷亏善罢甘休,她心里没把当回事,是觉得以清乐趋利避害的识趣性子不会把主意打到同为公主的十二身上,就算是教训,也是小惩大诫,不伤根本的那种。

    可惜黎衾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清乐是没针对十二公主什么,崔晚情却是积恨已久,将错就错,然后反而狠狠地坑了十二公主一把。

    继而十二公主以她独一无二的愚蠢作风,又想出跑上门去送上脸给人打这种昏招,直扇得黎衾心底里最深层的阴郁都冒了出来。

    寄魂绳在使用者影响寄主心神的时候,也会反过来不同程度地传递给使用者一些寄主的负面情绪。

    而且此物既然名为“绳”,便有距离的限制,黎衾不能保证无时无刻不在十二公主身边,自然也不能每次都及时阻止她做傻事,七夕那回便是其中的一次“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的自取其辱。

    岳怀媛的那壶茶水泼下来,泼毁的不止是十二公主仅剩无几的风姿仪态,也不只是十二公主强撑着的那点子色厉内荏,也紧跟着泼掉了黎衾竭力想深埋于心底的那些阴暗回忆。

    黎衾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痛恨岳怀媛,痛恨她所喜爱的,痛恨她所高兴的,痛恨她所欢愉的。

    恨不得生食其肉,生啖其骨。

    天知道黎衾之前是花费了多大力气才遏制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对岳怀媛的不虞之色的。

    皆因自己这一生之所苦,全系此女一人所致。

    闺中少女,含情脉脉,嫁得一表人才的尊贵郎君,不说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无望誓言,起码是期待着夫婿能把自己好好地捧在手心里,浓情蜜意一段时日的吧。

    更何况裴景容那样的人品相貌。

    黎衾是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未来会嫁给那位风华无双、俊秀无匹的容王殿下的,只是期待了许多时日的大婚之日,最后在岳怀媛的衬托之下,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完完全全的笑话。

    那个自己以为会服侍一辈子的夫君,坦坦荡荡地告诉自己。

    “要么忍,要么滚。”

    裴景容皱着眉头向自己坦诚他心中另有所爱,不可能会娶自己为妻的那个场景,是黎衾一辈子的噩梦。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如何紧紧收敛住脸上的崩溃、嫉妒之色,强撑着无所谓的镇定姿态回答道。

    “妾身自是无惧,只是殿下应许的并非妾身一人,而是黎家,应下这桩婚事的也不是殿下,而是皇后娘娘。”

    “如今殿下一人说悔婚就悔婚,妾身当然不会拂了殿下的意,但敢问殿下一句,皇后娘娘可知晓?”

    裴景容那时候的神色,夹杂着不屑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什么不小心黏死在身上的脏东西。

    他那时候十分冷漠告诉黎衾。

    “你大可不必拿母后的名头出来压人,她已应下我取媛娘。”

    黎衾笑得无懈可击。

    “那就恭喜殿下了。”

    若只是如此,裴景容当然懒得来找她说这许多话,黎衾当然知道这之后还有下言。

    她不急,她一点也不急。

    她冷静得很。

    果不其然,打击完黎衾的“非分之想”后,裴景容非常苦恼和烦躁地皱了皱眉。

    “你若现在说服黎大人放手,仍可寻一个好去处,也不必指望母后会为你做主,就是依照母后的意思,你要进门,也只能是个妾侍。”

    黎衾笑了。

    “殿下何不自去与父亲说呢?你们男人的事情,妾身是搞不懂的,也掺合不起。”

    “妾身从小学的是三从四德,念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殿下既不愿意成为妾身的夫君,就要妾身去替你跟父亲抗衡,未免太为难妾身了。”

    裴景容脸上浮现起几分深觉不可理喻的颜色,恼怒道。

    “这如何成了让你去为了本宫抗衡?这难道关乎的不是你自己的命途么?”

    黎衾微微一笑,胸口的恶意几乎难以抑制住。

    “殿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却来难为妾身一个弱女子,又是何意?”

    裴景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你若喜爱守活寡,你便守着吧。”

    黎衾直到如今,都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一日的每一句对话,那字字句句,伤人至深,深入骨髓,叫她在容王府日复一日的孤寂与压抑住,翻来覆去地咀嚼得干干净净。

    黎衾想,你们现在自然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只是你为了讨好佳人,便要我去让位,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偏要做你们有情人眼里的那颗沙子,生生地硌着你们的眼。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好到几时。

    黎衾将自己在容王府受的一阵一阵无形的折磨都归在了裴景容的无情与岳怀媛的恶毒身上,在那些难熬的时日里,她只能依靠着那点子恨意撑着自己演下去。

    ——自然就选择性地忽略了黎勇信向她提出退了容王府这门亲事时她是怎么劝对方应下的。

    同日出嫁,同日入府,一人天堂,一人地狱,莫过如此。

    黎衾恨,但她不急,她等着岳怀媛被人糟蹋真心抛到脑后的时候。

    她活在自己虚无的恶毒想象中,满足自己继续着忍辱负重。

    而且最妙的是,她还真的有忍下去的理由,因为她有可以一举翻身的底牌傍身。

    黎衾可惜地想,她其实是差一点就彻底赢了岳怀媛的。

    若非后来裴景容濮阳战死,功亏一篑。

    就凭借当时裴、岳二人已然反目离心,而自己为裴景容生下了唯一的儿子这一点上,百年之后,自己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在经年累月的忽视与厌恶的对待下,黎衾也是在那时候才神奇地发现,她对裴景容的那份年少时的迷恋早已经散了个干干净净,得知对方的死讯时,她竟然都没有太过伤心,只是深感晦气。

    那为数不多的伤心,也只是在伤感自己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彻底没影了。

    黎衾都没有怎么犹豫,就飞快地决定了假死跑路。

    容王虽然倒了,但黎家树大根深,一时半会儿未必有灭顶之灾,像黎家这种豪门世族,经此一役,吃点苦头脱层皮是免不了的,但想直接被连根拔起却也是难的。

    黎勇信作为黎家这一代的掌权人,又只生了黎衾这么一个女儿,这种时候,自然还是愿意保女儿一条命的。

    黎衾假死后回到洛都受黎家保护,很是滋润地过了一段日子,耳边听着容王倒台后墙倒众人推的场景,想着岳怀媛倒大霉的样子,心里就乐滋滋的。

    感到一种另类的快意。

    后来黎勇信见她年纪大了,老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事,便使了手段让她顶了黎家一个远房表亲的名,将她嫁了出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虽然黎衾对裴景容已经没多大爱了,但新夫君的人品相貌才华风度样样不如裴景容远矣,黎衾自然心气不平。

    虽然那已经是黎勇信能力范围内,能为黎衾找到的最好的郎君了。

    只是黎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怕不怎么懂自家女儿的小心思,他能找到拿捏住的还觉得前途不会太差的,自然是兵部的那些大老粗。

    其实人家对黎衾并不差,只是黎衾的嫌弃掩盖的不大好,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就更无话可说。

    黎衾嫌新夫君不够风姿雅致,人家还嫌黎衾老是冷冰冰地端着不够滋味呢,没过半年,那人就往家里领了一艳妾,是扬州那边的风月场所里花大价钱赎出来的。

    黎衾倒无所谓她男人纳不纳妾,有岳怀媛的前例放在那里,她是觉得自己要端得住正宫大房的气魄,不能自降身段与那等妾侍一般见识。

    黎衾唯一嫌弃的,是那女人的出身,太不干净了,她是多看一眼都嫌脏。

    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鲠在喉咙里,想吐吧,又觉得不雅,不吐吧,又深觉恶心。

    就在黎衾的日子越过越百无聊赖的同时,岳府却是飞快地与那位横空出世、名动天下的许大才子定了亲。

    黎衾一开始还真没往心里去,许由,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泥腿子,叫黎衾看来,那就是新帝专门想出来折辱容王的法子。

    至于时回,黎衾闲来无事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儿子,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每每到最后,都要哀叹一番自己的一腔慈母情怀空付。

    但这也不能怪自己,黎衾想,时回的身份那么敏感,跟着自己肯定是没有活路的,既然岳怀媛那么有本事,就让她养着吧,拖不死她算她命大!

    反正他们夫妇在自己身上作了那么许多孽,岳怀媛现在替她养儿子,就当是她还债了吧,黎衾居高临下地想。

    如果说许由的官越做越大、位置越爬越高,只是让黎衾忿恨不已,痛恨老天无眼的话。

    那后来黎家被诬通敌、满门抄斩,黎衾临死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到自己的儿子面前,得到的则是一辈子最最深的打击。

    那时候的黎衾已经被关在大狱里有月余了,黎家的案子审了这么久,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上面那位也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呢。

    而黎衾虽然在狱里长了些教训,但她满心以为那只是时回不知道,但凡时回知道,是绝不会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这里受苦的……

    想昔年章献太后养仁宗,养的不可谓不尽心竭力,但仁宗得知生母乃为李宸妃时,还不是当即与刘后翻了脸,给生母追封了太后。

    自己可是时回的生母!

    岳怀媛养大了时回不错,但那也只是给点银子不让人饿死的事,哪里能和自己这个真正的生母相比呢!

    更何况……黎衾想,自己也没打算让时回做什么背弃养恩的事,黎家确确实实是被诬陷的。

    他们家哪里有通敌叛国的本事,连新帝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可见这事可操作的地方必然很多哩!

    要是时回做好了这件事,说不得还能搏一个“给忠臣平反冤案”的美名哩,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这个母亲还是为自己的儿子提供了些助益的。

    可惜黎衾想的再好,时回不愿意见她,就是不愿意见她。

    时回唯一去大狱那一次,还是黎衾已经由慢条斯理的稳操胜券到急疯了,四处乱咬,扬言要见岳怀媛对质才把时回给招来的。

    黎衾的诉求,时回根本一个字都懒得听,他见到黎衾,只说了两句话。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污我母亲的名?”

    “来人,给我割了她的舌头。”

    从头到尾两句话,黎衾连个插嘴的地步都没有,就被人残忍地割下了舌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黎家被满门抄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相继死去……

    最后含恨集怨而亡。

    死之前最大的执念,便是来世一定要让岳怀媛也一点一点品尝到她所遭遇的苦楚!

    黎衾一心怨恨岳怀媛,觉得是对方抢走了她的儿子,巧言魅惑了对方的心智,才让对方做出间接弑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可惜她不知道是,岳怀媛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时回面前说过她的半句不是,反而时时提醒时回不要忘记生母。

    只是黎衾太高看了自己的手段,也太小看了旁人。

    裴时回掌权后,是怀着一腔尊敬去寻人偷偷为生母收敛尸骨的,可惜寻来寻去,寻到的是一个假死偷生后二嫁生人的黎姓妇人。

    裴时回觉得这太可笑了,这一切都太可笑了,他大醉一场,痛哭流涕,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算个什么笑话……他父亲还没见过就死了,母亲还活着,却宁愿让自己当她死了……

    早在那一日,裴时回就默默告诉自己,自己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母亲,是豫州岳家的五娘子,内阁首辅的许夫人。

    他不是没来得及听黎衾的倾诉,他是知道的太清楚了,根本就不屑于再去听眼前之人的诡辩。

    黎家的灭族之灾,黎衾也一并记在了岳怀媛头上,只觉得是对方生不出孩子,就想抢了她的孩子,杀了黎家人更方便收拢、独占时回。

    可惜那一桩连与裴时回都无关,更无论岳怀媛了。

    裴时回觉得自己唯一做的,也不过就是否认了一个他早已死去的生母的存在,然后漠视了一场官场倾轧的发生。

    那不是很寻常很寻常的事情么?

    但黎衾怎么也不会像裴时回那样想,她只知道,夺夫之恨加上夺子之恨,她这仇不报羞得为人!

    黎衾偷来宝物傍身,又有前世记忆加持,很快就在浑水中愉快地摸起了鱼,与台面下的几方人手依次过招,互有输赢,各定盟约。

    但黎衾自觉自己比他们看得更远一筹。

    什么章明,什么平远侯府,无论是为了情仇,还是因为利益,他们那些人的底子都在前世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翻出来扒得一干二净了,黎衾自然不惧。

    黎衾独辟蹊径,是把宝押在了自己的肚皮上的。

    前世数十年的消磨,黎衾早已对裴景容断情绝爱,她甚至觉得自己上一世的苦难,皆是由裴景容和岳怀媛二人而起。

    裴景容不爱她是错,裴景容不够厉害也是错,恐怕在黎衾眼里,裴景容最大的错,该是没让她成功当上皇后、产下太子吧。

    岳怀媛夺了她爱的人是错,岳怀媛成了容王正妃是错,岳怀媛替她养大儿子是错,岳怀媛养得她的儿子竟然不愿意舍命救她这个生母更是大错特错。

    大概在黎衾这里,岳怀媛就是跪在她脚边做她的洗脚婢女也是错。

    总之,黎姑娘想得美啊,男人总是靠不住的,唯一能靠得住,就只有儿子了。

    什么,上辈子儿子也没靠住?那是儿子被岳怀媛那个贱人魅惑了心神,此番有她这个生母亲自教导,必然不会步入前一世的后辙。

    黎姑娘既然想让儿子登基,那就不需要拦着裴景容的死,唯一需要的,不过是让裴景容死得好看些、光荣些罢了。

    然后再弄死皇长孙,坐等东宫太子嗝屁升天,这位置自然就拱手而来了。

    黎衾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岳怀媛加诸在她身上的折辱全都原封不动地返回去。

    可惜她来迟了一步,重生回来时岳怀媛已经嫁人了,黎衾嫁得裴景容为妃,勉强算是扳回一城,但总觉得哪里缺了点滋味。

    后来纵容十二公主叫嚣着嫁给傅霜如,未免没有这个缘故。

    当然,那一次纯粹是自取其辱罢了。

    岳怀媛的那盏茶泼出了黎衾的邪性,她暴怒起来,甚至把原本设想的第二出折辱都顾不得了。

    ——重生回来后,黎衾还愿意嫁入容王府,除了她无缘无故地没有理由提出悔婚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裴时回。

    作者有话要说: 仁宗对章献太后的态度是真实史料所记载的。

    大概背景是刘皇后当时生不了儿子,就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宫婢承宠,生下了一个儿子,抱在自己膝下,然后给那婢女封了宸妃,也就是李宸妃。

    仁宗一直到登基后才知道自己不是刘太后(原来的刘皇后)生的,然后很生气地质问对方,甚至想给她治罪,削了她的太后之位。(当时的李宸妃已经亡故了)

    刘后就很从容地给仁宗看了李宸妃的墓,是按着一国太后的规格建造的,仁宗看了之后才放下怒火,然后追封了自己的生母。

    当然,我看到的也是百度的资料,可能有后人夸大杜撰,而这个故事,就是京剧“狸猫换太子”的原型,当然了,李宸妃就是那个无辜的被换了孩子的李妃,刘后就是恶毒的刘妃……

    讲真我觉得这对章献太后(刘后)真的不大公平。

    抛开这个故事来讲,生恩和养恩哪个更重这个问题很多人都讨论过,我倒不是想说这个,只是真的本文里的黎妹子,不说她对别人如何,她至少,不配做一个母亲。

    当然,面对死亡威胁金蝉脱壳我觉得是有情可原的,毕竟不能道德绑架人家,谁都有追求生的权利,为此抛弃了时回在我看来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错。

    但她既然已经抛弃了这个孩子,就应该已经做好不能再拥有这个孩子的准备。

    她最根本的错误,是后来黎家的事上还妄图操纵时回。

    总有一些父母,不管是跟黎妹一样完全没养过的,还是养了一点点,还是给孩子好好养大十八岁的,反正不管哪个情况,都会有父母有这种的想法

    【你是我生的,你当然要听我的,你当然就该救我,你当然就该帮我,你当然就该……,我给了你一条命唉,没我能有你么?】

    恕我直言,没有那么多的“应该”,而这些父母,无论经济上养了没有、养了多少。从感情层面上,我真觉得他们作为父母,是有缺了那么点资格的。

    好吧我的言辞可能有那么一点偏激,抱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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