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5)
的,伯母,您先尝尝,若不喜欢再换别的。”说着,唐其琛刚坐下,温以宁就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她,“嗯?”
温以宁却不看他,眼神垂着,整个人虚浮的像是没有焦点。她说“还有事儿,就不陪你们了。”
一句话结束,然后伸手揽了把江连雪,把她从座位上扶起,顿了顿,声音极力克制着平缓,对景安阳说“伯母,您慢吃。”
踏出包厢,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上贯入风,唐其琛的脚步匆忙跑近,拉了拉温以宁的胳膊,“怎么了?”
温以宁强打精神,冲他笑了下,“老家出了事儿,要赶回去。”
唐其琛皱眉,“念念。”
温以宁的眸子清清亮亮,跟他对视时也没有半分波澜。一个不肯泄露情绪,一个不肯放开她的手,两人之间诡异盘踞,是暗暗较劲的对峙。
直到江连雪出声,“老板,放过她。”
一语双关,这话意味不明,但在这敏感的时刻,就像一把重锤砸在了唐其琛的气门。
江连雪整个人都沉静了,淡声说“真的有事情,要回家。”
唐其琛语气缓了些,“伯母。”
“我们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江连雪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谢谢你家里人的热情招待。”
让她们知道,人与人之间三六九等,贵在自知之明。
唐其琛能感受出某种东西在两人之间做着无声的分割,他眼下莫名其妙,但直觉不能撒开温以宁的手。这种掌心交叠滋生出的力量和温度,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但这一次,温以宁没再回应他的坚持,冰冷柔软的手像鱼儿一样从中滑脱,然后挽着江连雪的手,背脊挺直的离开了。
之后的事,温以宁自然无从知晓。但据这家餐厅的服务生说,她们离开没多久,那件包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杯子跌落于地,破碎的声音刺耳怖人。
门再次从里打开,唐其琛喘着粗气,满目刺痛和悲凉。而身后的景夫人亦声嘶力竭“其琛,你当真为了那个女孩儿什么都不要了吗!”
唐其琛驻足片刻,背影像是暴雪初来的天色里,最锋利的那道光影,他的眉眼之间全是彻骨的冷,声音压抑痛苦的近乎哽咽,“呵,您都这样了,我还有的选择么,我还能选择么?谁他妈还敢要你儿子啊!”
——
高铁到站h市,已是晚上七点。
深秋了,天色转眼就彻底黑下去。杨正国开着出租车在站口接到母女俩,怎么来的又怎么将人送回了家。他也看出了两人状态的不对劲,气氛有些丧,与早上真是天壤之别。
但杨师傅是个老实人,寡言少语,这种时候,更不会多问。
到了家,江连雪就进去卧室了,她没关门,在里面忙活着。温以宁把电视开了,然后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见调一个台。
“过去点,挪个位置给我。”江连雪走出来,换了身睡衣,妆也卸了,才做的头发也给扎了上去。她素面朝天,精气神似又恢复了大半。
温以宁看到她手里的一叠东西,第一个就是房本。
“呐,这个邮政的存折里,是你爸死的时候赔的保险费用,一共七万八,你上大学的时候用了两万交学费,里面还有五万八。这一张工行的,是咱们的拆迁款,这套新房花了一百零五万,还剩六十三万搁里面,我存了个定期,两年的,利息高一点。”
江连雪把两本存折“啪”的一声丢在了温以宁胸上。
“这个卡,你去上海待了三年,这三年给我寄的钱,微信上转的账,乱七八糟的,反正你给我的都在里面了,四万多,我一分没有动。”
温以宁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房本儿,户主写的是你的名字。本来呢,我还想把这拆迁款给你,让你去上海买个房子,但估计也买不了一个厕所了。”江连雪冷哼,“上海有什么好啊,每回都是惹了幺蛾子回来老家。我服了,温以宁,你是瘟疫,自个儿受着就算了,还传染给了我。”
抱怨过后,安静半晌,江连雪深吸一口气,说“我恨那个城市。”
温以宁心口发涩,却也无力解释和安慰。
“这些卡和存折的密码都是一个,你生日的年和月。以后要用了,别慌,都是你的。”江连雪掂了掂手中的文件袋,自嘲一笑,“东西也够多了啊,可惜啊,人家看不上这陪嫁。也是,他那样的家庭,缺的哪是陪嫁。哦不,他们什么都不缺,只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能够相配的。”
江连雪叹了口气,垂下手,把东西都往茶几上一丢,负手环着胸,侧头看着她,“你昨天不是问我,觉得唐其琛好不好吗?”
温以宁鼻子有点堵,声音也极力绷着,像是感冒的那种沙哑,“你说他好,在你心里,有钱的就是大爷。”
江连雪笑得花枝乱颤,眼纹也深刻了几道,笑意收敛之后,她幽幽道“他对你好,我看得出来。男人是不是诚实靠谱,你们没有识人的慧眼。只有经历过人渣和被生活折磨过的人,才有这个本事。”她自嘲一笑,“妈的,再也没有比老娘更有本事的了。”
“但你要问我真实想法,我并不认为,他适合你。”江连雪淡淡的说“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他那个老巫婆的妈今天有句话是在理的,如果你相信有情饮水饱,那么未来,你会受苦的。”
温以宁眼睫微眨,垂在腿间的手指不停的揪着沙发垫上的流苏。
江连雪扫她一眼,又想抽烟了,但烟盒空了,她只得作罢。“我呢,从小也没太管过你,现在大了,自然犯不着说什么‘不希望你受苦’的虚伪话。我就是把我这一生走过来的路讲给你听,有时候,人就是一刹那的鬼迷心窍,跟他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看,也许,你以为的那些浓情蜜意,其实并没什么了不起了。当然了,你要觉得开心,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开心需要代价来交换,千金难买你愿意。”江连雪忽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呀呀,不愧是我生的,都是情种呢。”
她叠着的腿又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拨了拨微卷的头发,风情就这么勾了出来。
温以宁忽然说“妈,对不起。”
江连雪背影一顿,侧过头,说“我的确担得起这声对不起,我这一辈子,就活一张脸,但今天被人把脸撕的干干净净,还扔在地上用脚踩。”她声音微颤,白天那一幕幕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但我不需要你这声道歉,我白天忍着不发飚,就因为你是我女儿,我可以不要脸面,但我不能让别人戳你的脊梁。以安没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客厅的顶灯炽热雪亮,从上至下的罩着江连雪。这个四十多岁,命途多舛的女人,命运待她有失公允,却也让她一身傲骨重塑金身。
温以宁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双手掩住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江连雪又从卧室走了出来,伸过手,手机捏在掌心,平静道“他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温以宁的手机在高铁站就没电关了机,回来后忘了这茬,搁在包里也没有充电。唐其琛十多个电话打不通,便打给了江连雪。他在电话里对江连雪致歉,那种心酸与无力从语气里便能听出是真心实意。江连雪嬉皮笑脸,大度着没当回事,“没关系的,不提不提了啊,下回吃饭呐,你就上我们家来,吃的没那么贵,但一定让你吃饱。”
唐其琛说他就在h市。
他在她们家楼下。
温以宁接到电话后,披着外套坐电梯下楼,走在楼道口,就看见唐其琛形单影只的站在路灯下。深秋风寒,连西天的月亮都盛满了冷情,细如镰刀的挂在夜空。路灯的灯泡处,偶有飞蛾扑腾。
这么冷的天,唐其琛就穿了一件单薄的打底衫。黑色的那件,白色外套都不见了。
两人隔着楼梯口,就这么望着。
人在眼前,目光却遥远。
唐其琛手里还夹着抽了一半的烟,烟头星火点点,烟雾缕缕都被冻住一样,像是倒叙的镜头,竟恍然之间有了深冬的萧条之感。
温以宁心里一下子刺痛了,唐其琛这么多年都不曾抽过烟,现在却破了戒。
唐其琛把烟就放在指间碾熄,丝毫感觉不到灼痛。
温以宁眼睛微发酸,走向他,“怎么没有穿外套?”
唐其琛说“走的太急,落下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秋风在中间穿堂而过。
唐其琛沉声打破僵局,说“刚刚跟你母亲打电话,她让我下次来家里吃饭。”
温以宁抬起头,目光落向他。
这一停顿,再开口时,他声音都有些哑“以宁,还有下次吗?”
温以宁鼻尖一酸,串联了眼底的暗涌,瞬间分崩离析,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唐其琛心疼得不行,把人搂进了怀里。
骤然合体的温度稍稍抬高,劈开了寒风。唐其琛心里空虚踩不着底,他下意识的把她抱的更紧。
他不敢松手。
他怕生命之中好不容易捎来的春风,到此止歇,有去无回。
直到下一秒,温以宁的手轻轻的、主动的环上了他的腰,唐其琛冷汗湿透后背,一颗心重重砸地,虽疼。他阖上眼睛。
但好歹是踏实了。
☆、明月最相思(4)
明月最相思(4)
温以宁把唐其琛领回了家, 江连雪并不感到意外。她又换下了睡衣,穿了套能见人的。笑眯眯的开门, 对唐其琛很热情。
“看看我这新家, 三个大房间呢,次卧也很大的对。还有洗手间,这个浴缸我新装的, 还带按摩效果呢。”江连雪把新房来回介绍了个遍,看得出来,她对新生活是充满欣慰和期待的。
唐其琛跟在她身后也很耐心。
江连雪把人带回客厅, 笑着说“你什么样的好房子没见过啊,坐坐。”
“房子很好,这个地段也会升值,伯母您眼光很好。”唐其琛说得真心实意,倒没有半点敷衍和不耐烦。他仍心有愧欠,“伯母,今天是我家里对不住您。”
江连雪大度的摆摆手, “嗨,不提不提了, 为人父母, 我也能理解。真没多大的事儿,现在你是不了解我, 以后你就知道,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温以宁低头笑了下,真把缺点当优点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 可见是真不想再回顾这些难堪的事儿。当时包厢里的对话,唐其琛不在场,不能悉数了解。但也能想象是个什么艰难场面了。江连雪今天的待客礼数格外周全,客客气气的,没让人有一点不自在。
她说“你今晚就住我们家,大晚上的,也难的去外面找酒店了。温以宁,你的人你就自己照顾了啊。”
说完,江连雪就进房间睡觉了。
唐其琛看着温以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温以宁只觉得他指尖冰凉,还有淡淡的烟草味。温以宁把他的手拿下,然后小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食指。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听着电视机的新闻,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插播广告的时间,温以宁转过头,看到唐其琛时,她眉头蹙了蹙。
唐其琛闭着眼睛,呼吸有点沉,脸色很差劲,一只手和她勾着,另只手搭在自己腹部,五指偶尔发颤,用力按着胃。温以宁顿时紧张,“怎么了?不舒服吗?”
唐其琛睁开眼,摇了摇头。
温以宁直接问“带药了吗?”
“走的急,没带。”
也是,深秋了,他连外套都没穿,又怎么会记得带别的呢。温以宁从房里搬出一床厚毯子给他盖着,又倒了杯热水,她把客厅空调开了,“你忍忍啊,我下去给你买胃药。”
唐其琛抓住她手腕,“不去了,我的药都是老陈单独配的。”
言下之意,别的也起不了作用。
温以宁心酸又心疼,“那你还到处乱跑什么?天气冷不知道么,衣服也不知道加一件儿么?”
唐其琛说“我怕来的再晚一点,你就真不要我了。”
温以宁哑着声音,“老板你这是苦肉计么?”
唐其琛嗯了声,拽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疲惫道“让老板抱一抱。”
他双手搂住她的腰,半边脸都枕在她柔软的腹间,呼吸渐渐平缓,鼻间都是女孩儿的馨香。温以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露出的后颈像白玉一样。她将手轻轻放在头发上,细细腻腻的抚摸着。两人动心动情,也无比沉默宁静。仿佛这种幸福的时刻,拥有一刻,便少一刻。
唐其琛犯起病来特别难受,一张俊脸白的都不能看了,双鬓里细密的汗一层又一层的往外涌。温以宁害怕的说“去医院。”
唐其琛也没再坚持,说“附近有药店么?”
“有的,小区外面五十米就有一个药房。”
“止疼药,按效果最好的买。”
眼下也顾不住那么多了,温以宁换好鞋刚要出门,江连雪从卧室走出来,打着长长的呵欠,“干吗去啊大晚上的?”
温以宁示意她小点声音,唐其琛在沙发上休息着。“他胃疼,我去给他买止疼药。”
“疼的厉害?”
“嗯。”
“别去了,小区那个药店卖假药的。”
江连雪径直走去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吃这个,这个管用。愣着干嘛,去啊!”
温以宁犹豫了片刻,把药拿给唐其琛,唐其琛看了药名,说“能吃。”
一粒就水吞服,半小时后,唐其琛觉得自己半条命又捡回来了。温以宁把药还给江连雪时,顺便问了一句“你怎么也有止疼药?”
江连雪凶她,“我怎么就不能有啊,痛经不可以啊,照顾好你的老男人!”
砰!
门关紧,震了温以宁一嘴灰。
唐其琛这晚就在她家住着,也没让人铺床,睡在了沙发上。一天耗下来,他的手机早就没了电,温以宁把充电器给他,一开机,未接来电和短信的提醒震个不停。
家里的,公司的,柯礼的,傅西平的,南京外祖家的,还有他爷爷的。唐其琛看了几条,就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了桌面上。温以宁正给他拿枕头,瞧见他独坐的模样,酝酿了几秒,还是低声劝“事情多的话,早点回上海。”
唐其琛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她也能猜到上海那边是个什么局势了。他既然知道了景安阳为难她们的事,那一定是大动干戈过的。以前与母亲顶多只算冷战,但这次之后,就是把情绪都摆在明面了。
唐其琛深深看了温以宁一眼,眼眸里装的是轻云薄雾,掩盖住一堆烦心扰眠的烂摊子,和气与温存仍然只留给她。他说“没事,陪你两天。”
温以宁没再劝,浅浅笑了下,“好啊。我们这个小地方没什么景点,但郊区有一些古庙寺院还算出名。明天带你去转转。”
次日阴天,连续几日的晴朗天气终于退场,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开始就要降温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江连雪还没起床,温以宁给她留了一屉小笼包在锅里,然后便带着唐其琛去公交站。那个地方叫夜阑寺,是h市当地的一个景区。说是景区,但政府这几年也没规划推广,就这么不愠不火的,来玩儿的多半是本市人。
暑假的时候闭寺翻修,前两日才重新开寺。温以宁有个高中同学是施工方,在群里提过一句。所以他们去的时候,恰恰好的避开了高峰。
寺庙在半山腰,两百来米也不算很高,温以宁带着唐其琛从小道上山,秋高气爽,林间草木正是四季之中最温柔的时候。两人沿着台阶走,好风景总教人心情放松,温以宁跑的快,一步想窜上三级阶梯,结果跨的太远,没使上劲儿,一膝盖就跪在了青石板上。
唐其琛扶她起来,“摔疼了,走路能起飞了。”
温以宁往地上一坐,右脚往前伸,耍起赖来,“老板吹吹才会好。”
唐其琛半蹲着,望向她的眸子里阳光细细碎碎,然后弯腰低头,在她的膝盖上亲了亲。温以宁霎时红了脸,把脚收回,“好多灰,老板你不讲卫生。”
唐其琛就凑过来,直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有灰?”
温以宁抿紧嘴,点头。
他又亲了上来,“还有?”
温以宁笑着推他一把,“别闹,山上有神仙的。”
唐其琛索性压着她的后脑勺,两人接了一个柔情绵长的吻,“那正好,做对神仙眷侣了。”
就这样,一路跟秋游似的到了夜阑寺,寺院前坪有年轻的僧侣在清扫落叶,细竹条扎成的扫帚轻磕地面,簌簌声像雪落下来的声音。跨过高高的门槛,能看到天井正中央立着的古钟。
温以宁拿了三柱功德香,在香炉中的红烛火焰上点燃,然后跪在菩垫上,对着正前方的菩萨三跪九叩。她阖上眼睛,举着香,整个人安宁又祥和。
唐其琛不信这个,只在外面看着。
他喜欢的女孩儿,正在虔诚祈愿,不管愿望里有没有他,这一刻的温柔足矣让他回味好多年。等人出来,唐其琛问“那边的偏殿是新修的?”
朱漆都是新鲜的,这是罗汉堂,供奉了五百罗汉。雕塑金身傍体,千姿百态,传神动人。唐其琛站在中间,正在翻着佛台上的功德名册。
温以宁走过来,说“很多人会随缘捐一些香火钱,住持会做记录,每个月供一次佛灯。功德越大,供奉的时间就越长。”
唐其琛合上名册,掏出钱夹,把里面的现金都塞进了功德箱。此行来的匆忙,他本就没带太多钱,但也有五千来块。殿内的住持走来,向唐其琛行了个礼,唐其琛颔首回应。
师傅说“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功德留名,庇佑施主福泽绵长。”
他摊开名册,毛笔搁在砚台上。
唐其琛说“我自己来。”
师傅谦让,帮他磨好了墨。唐其琛还是少年时代跟着南京的外公学的书法,外公戎马一生,薪尽火传,总对后辈有所寄望。练字能养心,但外公没让唐其琛多练,因为当时的唐其琛不过十五出头,但心智敏锐沉稳,早已超脱了很多成年人。
唐其琛执笔蘸墨,手腕轻动,笔锋韧利,在名册上留的是——温以宁。
搁下笔,唐其琛转过头对她微笑,目光装满了慈悲,他温声说“念念一生平安喜乐。”
温以宁的心狠狠一揪,平生所求,这一刻都实现了。
山上秋寒露重,温以宁怕他才好的身体又受凉,转了一会儿就下了山。回程的公交车没几个乘客,两人坐在后排的位置,午后阴云散开了些,阳光跟着露了脸。温以宁靠着他的肩,两人十指相扣。但握的再久,她的掌心热了,指尖还是冰凉的。
到了城南公园站,温以宁就带着他下车。唐其琛记得这不是她家附近,正不解,温以宁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她笑着说“我们打车。”
这个时间过度太快,基本没给唐其琛反应的时间。上车后,温以宁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去高铁站。”
唐其琛愣了愣。
温以宁看他一眼,然后从包里把早就买好的票拿了出来,她说“我昨晚就给你订好了,早上我起得早,就去代售点取了票。你回上海,别为了我耽误事儿。你电话昨晚上就一直在响,我都知道的。”
她声音平稳,说到这里,仍是不可抑制的颤了颤,用轻松的语调说“老板,不要消极怠工,不要偷懒哦。”
唐其琛看着那张车票,半小时后发车。他这一走,走伤了多少人的心,他这一回,又将面临多大的难。很多人都明白,却没有人比温以宁更能体谅了。
唐其琛嗓子疼的难受,刚想说话,温以宁抢先一步,她眼神俏皮,藏不住期盼的光亮,挽过他的手摇了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要什么都答应。唐其琛不做他想的点头,“好。”
温以宁乐了,“我都没说什么事呢,答应的这么快,不怕我敲|诈你啊。”
“只要你开口,什么都给你。”唐其琛语气郑重。
温以宁敛了敛笑意,轻声说“老板,我想去看极光。”
唐其琛意外的是她的要求竟然这么简朴,唯一的难处大概就是他的时间安排。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了,“好,我带你去。”
这次之别,两人就有半个月没见过面。
去北欧需要办理签证,他走后,温以宁就去交了手续申请。虽未见面,但唐其琛的电话至少每天一个保持着联系。有时候会议时间拉长,他就给她发信息,总之,让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在的。至于其它的事,温以宁一直没有过问。
她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她和几个同事的关系特别好,很久之前就建了个小群,气氛一直不错。请假的这些日子,另几个也没少聊公司的事儿。上周,瑶瑶告诉她,集团董事会成员变动,唐耀持有亚汇7的股份,正式入驻董事局了。还说,唐老爷子退居幕后这么多年,最近竟也频繁出入公司,决策会都参与了好几个。以及,那天她随陈飒参加办公例会,唐其琛竟然缺席。
温以宁是清楚的,他这人的责任心极强,公司党派斗争从来都是暗潮汹涌,他绝不会无故不到场。温以宁没忍住,就给柯礼了个电话。
她问的很直接,问是不是他胃病又犯了。
柯礼欲言又止,声音状态是极其克制压抑的。只告诉她,唐总没事,是他家里出了点事。
温以宁没吭声,电话也不挂,沉默的僵持着。
柯礼才无奈透露“他母亲病了。”
滚滚红尘,人生苦短,上一秒还走着阳关大道,下一刻可能就坠入深渊。命运的安排,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两轮降温之后,南方城市便正式入了冬。唐其琛与她如约见面,十八号这天,温以宁重回阔别两月有余的上海,两人乘机飞往芬兰。
温以宁不似平时,约会吃个饭都害怕耽误了他的时间。这一次,她只字不提、不问。唐其琛能感觉到她这种暗暗坚持的劲儿。他尝试猜了一下,抱着她说“不用怕我耽误工作,行程都空出来了,有柯礼,这几天陪你好好玩。”
半月不见,唐其琛似乎又瘦了一点。脸型本就俊秀,五官更加立体了。两人坐的商务舱,飞机起时,他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和我宝贝儿的第一次旅行。旅行愉快。”
温以宁笑了笑,“嗯。”
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于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半抵达赫尔辛基机场。
北半球的冬天格外严寒,两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都是黑色,宛如情侣装。去拉普兰德的车已经等候在机场外。亚汇在北欧的业务区域不广,但唐其琛的朋友中不乏在这边置业的。其实他几年前就来过一次,可惜当时的天气并不好,云层太厚,没有看到极光。
去拉普兰德的路程一小时有余,温以宁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厚的冰雪,好像时空转换,有一种虚浮的不真实感。唐其琛把酒店定在列维玻璃屋,每一间都像是一个独立的玻璃罩,没有遮挡,四面剔透,躺在床上也能看到天空在飘雪。
两个人。一间房。
放好行李后,温以宁戴着帽子,兴奋的到酒店外溜了一圈,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厚重的羽绒服把她包裹的像是小熊。唐其琛怕她出事儿,也跟了出来,“你慢一点儿,别乱跑。”
温以宁踩着雪,又蹦又跳的好开心。踩了一圈,她面朝唐其琛,眼睫毛上都有雪花,大声冲他喊“看!”
唐其琛这才注意到雪地里,她的脚印踩出了一颗巨大的爱心。她就站在爱心的中间,心无旁骛的傻笑。
唐其琛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眼眶都热了。
“晚上温度更低,出门的时候多穿一点,手套围巾都要戴好,还有帽子,帽子戴厚的那一顶,口罩在我包里。”他们出发前,唐其琛事无巨细的交待,又掂了掂温以宁的外套,觉得不够暖,把自己另外一件给了她,“穿我的。”
唐其琛还安排了一辆雪橇,从酒店出发两公里,在最高的山坳停下。温以宁站在他身边,俯瞰下去,雪山平原广阔无边,森林与河流宛如静止,哪怕戴着耳罩,也能听到旷野的风从耳边掠过,呼啸声森森然然。
这片毫无遮拦的视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处景色都无法与之比拟。
俗世课业,万物生长,都在这一刻悄然静止。
唐其琛牵着温以宁的手,手套太厚,感觉不到彼此的体温,但两人依偎的姿势依旧亲密无间。
他说“念念,看。”
天空被光晕亮,微红与淡绿慢慢交织,光辉轻盈的飘荡,像是画板上被晕开的水粉,颜色从深到浅,偶尔变幻。目光所及之处,黑夜被极光云带横切,构建出另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他们置身其中,整个人都散发出荡然的光影。
唐其琛侧过脸,无声的吻了吻她的眼睛。嘴唇太凉,激的温以宁哆嗦。她绽开笑颜,看不到嘴角的弧度,但向下弯的眼睛里,是一种极致的沉静。
她在唐其琛怀里,隔着那么厚重的棉服,却一样能感知到他真诚的心跳。
这场极光五分钟就渐渐散去,万星涌现,垂挂于夜空,好像电影镜头,这一秒,它们又成了主演。室外太冷,极光落幕后没多久,两人坐着雪橇车往酒店去。窗外,茫茫白雪森严清寂,某一瞬间,竟让温以宁心里升腾起气数将近的悲凉错觉。
她回过头看着唐其琛,却发现他也一样在看着自己。
五官遮掩,只留双目,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无声的慰藉。
回到酒店,室内有暖气,唐其琛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深绿色的羊绒衣,身材的线条一下子勾勒了出来。围巾才摘到一半,腰间一紧,就被温以宁从身后环住了。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
唐其琛停下动作,手覆盖在她的手背,笑着侧头“嗯?”
温以宁心里一片寂静,眨了眨眼,轻声说“老板。”
两个字的开场白,她嗓子哽咽住,好长时间没能再开口。而就是这个沉默的空隙,唐其琛察觉出了不对,她虽是抱着她,但人好像在千山万水之外。
温以宁再说话时,情绪已经没有活人气息了。她说“其琛,我们……”
唐其琛心脏跟着下坠,一记重锤砸下来,他下意识的打断,“念念。”
温以宁闭了闭眼,“我们暂时分开,不要再见面了。”
唐其琛一愣,反应过来后,听见自己灵魂四分五裂的撕扯声。
他提声,“不要。”
“你听我说。”
“不要。”
“你家里不……“
“我说不要,我不同意,我不答应。”
男人近乎暴吼,破了他的金身,一遍一遍的反复,思维凝固,只会执拗粗暴的说着不要。
温以宁安静了片刻,仍然贴着他的背,感受到他急喘的呼吸平复了些,她把话继续下去,“我跟你说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没有老,没有变,我大学毕业后离开上海的那两年,很多很多次做梦,我都会梦见你的眼睛,你似曾相识,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你一样。”温以宁轻轻笑了下,“我以为我梦想成真了。但我却忘记了。”
唐其琛哑声“忘记什么?”
“忘记了,你不止是我喜欢的唐其琛,你还是亚汇的唐其琛,是你父母的唐其琛,是你们家族的唐其琛,是商场上的唐其琛,是……不属于我的唐其琛。”说着说着,温以宁反倒透澈了,她喃喃自语一般,既是劝着他,也是劝着自己,“我知道你的压力,也知道你的无可奈何。”
唐其琛抠紧了她的手,“我没有压力。”
“可是我有呀。”温以宁吸了吸鼻子,嗓音又僵了些,“我不能看着你跟你家里反目成仇,不能看着你承受一些不必要的干扰,那是你的亲人。”
温以宁说不下去了,这些日子,唐其琛为了她承受了多少,他从未透露过,抱怨过,肩上的重担从未、也不可能卸下。为爱走天涯,或许血气方刚的十六七岁能轻易说出口。但唐其琛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轻衣少年郎,他三十六岁了,身前与背后,太多牵扯,不容许他有所失误。
就算此时的唐其琛做得到不顾一切,她也不忍心,不愿意。
“我们暂时分开,你也没有那么辛苦。你去好好照顾你妈妈,好好把公司的事儿解决,唐其琛……你要好好的啊。”
唐其琛知道,她不辞辛苦,千山万水,就是来赴这一场告别。
她说的这些话,像是一把斧头,一点一点槽开他的血肉,挑断经脉,却又让人反抗不得。
良久,唐其琛问“暂时,是多久?”
温以宁侧贴着的脸,突然换了姿势,完全埋在了他背上。额头重重抵着他的脊梁,渐渐的,啜泣声便忍不住了。
唐其琛便不再追着要答案了,他转过身,沉默的将她搂入怀里,一下一下安抚着,吻了吻她的头发,低声说“答应你,多久我都等。”
这一夜,两人相拥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从透明的玻璃看出去,雪花慢慢飞舞,宛如时空转换的童话王国。
“我小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总是打架,你看我妈很瘦,但她力气真的很大,可以拿刀砍下我爸一根手指头。我带着我妹妹,去邻居家混饭吃,我妹妹胆子小,饭都不敢多吃,我脸皮厚,会趁着伯伯阿姨们不注意,把饭倒进自己的书包里,回去再拿给妹妹吃。啊,好蠢啊……”
温以宁躺在唐其琛怀里,漫无目的的说着小时候的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广告行业,我喜欢英语,每次大声朗读时,我都觉得酣畅淋漓。如果以后可以,我想开一个英语培训班。”
唐其琛卷着她的头发,缠在食指松开又绕紧,“教小朋友们么?”
“教大人,小朋友太烦啦,我怕老的快。”
唐其琛低低笑起来,“老快一点才好。”
老的快一点,我们就能近一点了。
后半夜,温以宁主动求吻,跟做了决定一样,整个人热情又投入。
唇舌相抵,那种深入骨髓的感情浓烈的像要把两人融化。温以宁抚摸他的眉眼,一路往下,舌尖舔了舔他的侧颈,她甚至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雪白的腰刚刚露出一截,就被唐其琛伸手按住。
这一按,迷幻的夜突然刺入阳光,梦境醒来。
两人对视,一个迷惘,一个压抑着痛苦。唐其琛坐直了,然后把她狠狠搂入怀里,他稍稍低头,在她左边的锁骨上重重咬了一口。牙齿磕进皮肤,唐其琛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他闭上眼,狠心继续,松开后,温以宁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深刻的印记。
唐其琛呼吸重喘,纵然身体已经硬邦如石头,他仍没有动她。
温以宁听到男人的声音自上而下,“念念,你是自由的。”
——
二十二号,两人返程,飞机于傍晚降落浦东国际机场。
踏出舱门的一刹那,温以宁竟然有了晕眩的不真实感。唐其琛牵着她,始终没有松开过。
他们穿过廊桥,跟着指示牌往大厅走去,t2航站楼的出口,唐其琛再熟悉不过,但这一刻,他故意绕着路,恨不得这一截距离没有尽头。直到温以宁出声“错了,是右边。”
唐其琛握着她的手,瞬间更紧。
老余开车早在外面等候,隔着远远的距离,感应门时不时的开合,黑色宾利就在正中央的位置。唐其琛的脚步越来越慢,连握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温以宁看他一眼,忽然就不动了。
她把手抽了出来,笑了笑,“唐总,我就陪您到这儿了。”
唐其琛望着她,眼里像是涌出两面暗沉的深湖。
温以宁目光清澈,轻松的说“我打车走,我买了高铁票回老家。”
唐其琛的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我送你去。”
温以宁低下头,摇了摇,轻声说“不了,不是一路人。”
春尽冬来,朝阳成夕阳,原来人世间,很多美景就不能站在对立面,那才是最大的残忍。
唐其琛松开手,胳膊无力的垂落于腿侧。
温以宁又抬起头,冲他清清爽爽的一笑,“好好照顾自己,在忙也要记得吃饭,多吃点,把身体养好。陈医生给你开的药,你按时吃。还有,再大的事,好好说,不要吵,不要闹……不要伤着自己。”
唐其琛目光沉静下来,最后,点了点头。
温以宁从他手中拿过行李,就那么一瞬,唐其琛下意识的又收紧了手劲。温以宁比他更坚决,没给他挽留的机会。
自此,唐其琛一双手都落了空,扯着他的心脏一块跌入深渊。
“念儿。”他唤她的小名。
温以宁看着他。
唐其琛神情落寞,声音紧绷的近乎哽咽“是我配不上你,我们家配不上你。”
温以宁扯了扯嘴角,没再多留,转过身,朝着他的反方向大步出去,没有回头。
入夜,上海城的繁荣夜景拉开序幕。
宾利在城市之中穿梭,像一头沉闷的困兽。老余始终小心翼翼不敢吱声,后座的唐其琛不像一个活人,而是抽离了魂魄的某件陈设。
下了高架,唐其琛出声“停车。”
老余靠边停车。
唐其琛推开车门,独自走去江边。他手肘撑着栏杆,整个人伏腰弯了下去,他的头埋的很低,肩和颈连成一道锐利的弧。
飒飒秋风里,男人的脊梁一点一点在垮塌。
唐其琛垂眸江面,再闭眼时,眼泪便跟着砸了下来。
☆、明月最相思(5)
明月最相思(5)
今年南方的冬天来的早, 降温也比往年更厉害。
十二月才开端,江连雪就扛不住冻, 将家里的烤火炉开了起来。温以宁自上次从上海再回来, 生活一如往常。她早起的习惯很好,江连雪都受她影响,不再日上三竿才起床, 九点从卧室出来,桌上都有一份给她留着的早餐。
温以宁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人愈发沉静了。她在家很少说话, 经常捧着一本书一看一整天。书柜最上面那层的外籍原版书闲置两年积了灰,某天也都被她搬了下来。连着两周,江连雪没跟她好好聊过。这天,江连雪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点了一根烟,悠悠问她“你不回去上班儿了?”
温以宁眼睛看着书,头没抬, “休息。”
江连雪呵笑,“你们公司待遇挺好啊。”
温以宁嗯了一声, 没搭腔。
她坐在窗户边, 头发顺着脸颊垂落而下,遮住了大半侧脸。阳光浸润着, 让她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几近透明。温以宁瘦了, 家居服套在身上都大了半圈。
江连雪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掐熄烟起了身, 平静地说了句“三中的英语老师名额还空着,你要想去的话,我跟杨正国说。”
温以宁翻了一页书,淡淡答“再看。”
过了一会,江连雪幽幽叹了一口气,“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是不是?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再患得患失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明白,唯有钱才能让你安身傍命。那个,你待会出去买点菜,待在家里都长毛了,中午杨正国来吃饭。”
温以宁这才把目光从书里拔|出来,看向她“你真的喜欢杨叔叔么?”
江连雪嗤声一笑,好似听到了个大笑话,“都这岁数了还谈什么喜欢,你情我愿不就得了。况且,我还有事儿求他帮忙呢,能不殷勤点吗。”
温以宁又冷冷垂下眼,论煞风景,江连雪总是胜人一筹。
周五这天,江连雪又接到李小亮的电话。小亮老师永远温暖体贴,对长辈嘘寒问暖唠唠家常,江连雪被他逗得满面春风,挂电话前,她把人叫住,“亮亮有空来我家玩儿啊,以宁还在家呢!”
李小亮愣住,“啊?宁儿还没回上海啊?”
江连雪大咧道“不回了不回了,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带她出去转转,这姑娘分个手,人都闷傻了。”
温以宁从卧室跑出来,“你乱说什么啊?”
电话挂了,江连雪把手机按向桌面,轻飘道“我哪个字乱说了?”
温以宁白着一张脸,不甘与负气拢在眉眼间,她暗压着的怒意克制不住的要发泄,江连雪一反问,她竟无言以对。
客厅的窗帘被拉开,唰的一下,屋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往温以宁眼里钻。她下意识的抬起手,偏开头,阳光在她眼里乱撞,刺痛的她要流出泪来。
江连雪把窗帘扎起,背对她,语气冷静之中夹杂着些许无奈,“阴天过去,不就是晴天了,去见见阳光。”
下午,李小亮就带着温以宁去城南公园走了走。
初冬的景致也别有韵味,连着十来天的降温降雨,好不容易轮个晴日,公园里游客不少。温以宁双手搁在大衣口袋,毛绒的衣领把她的脸衬的很小。她不怎么说话,李小亮便不遗余力的跟她说着好玩儿的新闻。
走到湖边,温以宁便驻足不动了。
李小亮挺紧张的站在她身前,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温以宁白他一眼,“干什么,以为我要跳湖啊。”
李小亮肩膀松下来,舒了气,依旧一副好笑脸,“你要真跳了,我也能把你救上岸。”
温以宁闷声说“我要真想死,肯定不让你们知道。”
李小亮顿时急红了脸。
她望着他,最后灿然一笑,“不死不死。小亮老师,陪我坐坐。”
两人坐在湖畔的石头凳上。日光充足,湖面泛着游艇,偶尔传来欢声笑语。岸畔本是一排柳树,冬日叶落,只剩萧条的枝丫随风轻晃。温以宁拢了拢外套,目光落向远方。
但李小亮知道,这目光是茫然无措,没有焦点的。
他斟酌半晌,犹豫了数套说辞,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直白的那一种。李小亮说“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呗。大不了肩膀借你一用。”
没有回应。
李小亮转过头,却看见温以宁淡然平静的神态。
她的情绪沉淀了下来,说“我跟他分手了。”
李小亮扯了个笑,“分手很正常的嘛,好多理由的。你看我们俩当时不也分过手吗?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啊。换一种关系继续感情,也是很好的。”
温以宁低了低头,眼睫轻轻一眨,“没有另种关系了。”
李小亮哑口。
面前的女孩儿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诉说,但那种苍凉的落寞却犹如千钧笼罩着她。她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李小亮便什么都不再说,沉默地揽过她的肩,让她的头靠着自己。
碧空如洗,这样天蓝的午后,静宁的近乎不真实。
“宁儿,不管你以后做什么决定,哪怕别人都说你做的不对,我也会支持你。生活里的遗憾太多了,‘开心’两个字已是最大的奢望。只要你认为是对的,那你就坚持,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从容面对一切困难。”
李小亮的声线清亮爽朗,朴实的话里,让你能看到广阔的天空,感受到善意的温暖。温以宁枕着他的肩,连日的压抑和痛苦,被涓涓细流轻抚、带动,那些酸楚被稀释,被包容。
她慢慢闭上眼,两行泪便无声落了下来。
——
十二月下旬,圣诞前夕,亚汇集团发生了一件大事。
筹备数年的交通导航运行系统正式投入生产线,作为集团产业转型的重要一步,是唐其琛坚持多年的初步胜果。这两年里,从项目筛选到市场调研,再到从零起步的技术研发团队组建,以及最后董事会上艰难的表决,唐其琛付出的心血太多。
月末,亚汇集团竞标成功铁广局西南高铁枢纽项目的导航分体安装部分,合同金额庞大,为来年的企业盈利目标打下了优良基础。靠着这个大标案,亚汇集团同比去年的业绩占比提高了十五个点,也是唐其琛出任执行董事七年以来,集团连续第七年净利润破九位数。
年底行政财务以及法事部最为忙碌,一年的丰功伟绩,最终都将以邮件的形式,传达至亚汇国内各地区子公司以及海外各投资分公司的每一位高层、中管以及员工的邮箱中。而农历新年前夕,这位年轻低调的集团少帅,又将获得各个组织机构的盛情邀请,斩下各种殊荣。
差不多时间段,唐其琛二舅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传言将从正部级往国副级晋升,各派系局势紧张,他南京外祖家亦是风声鹤唳,各种小道消息在圈内散传。
柯礼作为唐其琛的近身心腹,对他年底的行程安排慎之又重,今年他更不敢怠慢。唐其琛月初的时候胃疾又犯,连止疼药都扛不住,整个人都垮了。他在老陈那里住了几天院,不准任何人告诉家里。老陈最开始还不愿意接,不敢拿他身体当玩笑,坚决道“必须让他家里人知道。”
别人不清楚事情缘由,柯礼是知情的。唐其琛这一次的病,多半是心火烧出来的。
他劝住了老陈,“你别跟他提家里。”
老陈是个通透的人,唐其琛最近发生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试探着问“唐总和那姑娘。”
柯礼只按了按他的肩,没让他把话说完。递过来的这个眼神,即是肯定的答案。
纵然刻意瞒着,还是走露了风声,景安阳带着家庭医生来看过他。当时谁也没让进来,病房里只有母子俩。很长一段时间的独处,没人知晓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只看到景夫人从病房出来时,表情如释重负,而病床上的唐其琛,脸色暗涩的没有半分血气。
集团一切运行重归正常,蒸蒸日上,江山添色。
周五这天,恰逢平安夜。
唐其琛出院后的第二个周末,他依旧留在公司加班。老板不走,柯礼自然也不会先走。唐其琛这段时间的状态是不对劲的,上班,开会,各种工作都不耽误,连轴运转的结果,就是柯礼发现他越来越多次数的吃止疼药。
唐其琛周身带着冰霜,神色也封闭消沉。他的话越来越少,寡言的不似一个活人。这种气场无疑是压人的。有一次,柯礼忍不住提醒了句“唐总,您注意身体,止疼药还是少吃,我帮您把明天的行程空出来,安排给您做个体检。”
唐其琛当时什么也没说,直接把签完的文件给砸到了地上。
自此,柯礼是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节日里的城市缤纷绚烂,从金融中心五十多层的总裁办公室望下去,行人车辆穿梭交织,构成了一张发着光的巨网。
七点刚过,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的唐其琛头也未抬,直接吩咐柯礼“你下班。”
柯礼坐在他对面,开着笔记本整理数据,闻言愣了下,随即说“唐总我没事。”
“你妹妹从英国回来过寒假,今天到的上海,你回去陪陪家人。”唐其琛看他一眼,然后稍稍推开椅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他,“空手回去不像话,拿这个送你妹妹。”
柯礼心里是有触动的。
唐其琛是天生的领袖,他的才情以及魄力让人心悦诚服的跟随。坐到这个位置,性格一定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他的克制、内敛以及谨慎,都是他背后无法言说的重压与责任。而与温以宁分手后,他变得愈发沉默,像是风霜磨炼之后,被岁月经久封存的一颗琥珀。
柯礼怕他出事。
但唐其琛很坚持,再次吩咐时,语气已然不悦,“我让你下班。”
柯礼应声,收拾好电脑就走了。
独占大厦三层最佳位置的亚汇总部,就他办公室亮着一盏幽暗的灯,与外面绚丽热闹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唐其琛伏案工作,桌面上还有空了一半的烟盒,青白相间的火柴散在旁边,依稀还能闻见没散干净的烟味。窗外的明珠塔应景节日气氛,零点的时候,变幻出各种炫彩的灯光效果。一刹的闪耀,光亮从办公室的落地窗里透进来,瞬间照亮了唐其琛的脸。几秒之后,灯影骤然熄灭,整个人又陷入了黑暗里。
唐其琛坐在皮椅里,叠着腿,手指夹着的半截烟半天没有动,猩红色的烟头摇摇欲坠。他肃着一张脸,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手机搁在桌面上,只有呼吸灯发着冷情的微光。唐其琛看了好几眼,然后拿在手里点开了通讯录。手指抬在半空又忽然顿住,最后还是无力的放下了。
周末过后,周一上午例行召开办公会。唐其琛的工作效率向来都是很高的,汇报问题,解决问题,从不在会议上浪费时间。十点半散会,唐其琛刚要走,留在最后的陈飒忽然把人叫住,“唐总。”
唐其琛侧过头,“有事?”
参会人员都已离开,宽敞的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陈飒抿了抿唇,先是看了他身旁的柯礼一眼,犹豫了番,还是说出了口,“前期的一项工作一直是由温以宁负责,一些流程和数据都在她那里,我让她过来移交给另外的同事。”
唐其琛立在原地,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陈飒说“她现在就在楼下办公室。”
广宣部年底的事情最多,年头年尾的很多合同执行项都积压在了一个时间段。温以宁当初请假时,大概也没想到后续。陈飒这边只对外宣称,温以宁是被派出去盯项目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真实情况几乎成了亚汇内部的禁忌。
“预付款的凭证和电子汇票你记得一并带过去,这是主合同,这是之后针对第十八条款做的补充说明协议。”温以宁微微弯腰,把所有的资料都装进文件夹,与瑶瑶做着交接。
瑶瑶与她关系好,正事忙完后,她无声的拍了拍温以宁的手背,小声说“以宁加油哦,早点回来上班,都会过去的啦。”
温以宁便冲她浅浅笑了笑。
瑶瑶的目光却掠过她的肩膀,顿时紧张起来。温以宁不明所以,直到瑶瑶勾了勾她的衣袖。
她抬起头,愣住。
唐其琛就站在进门的位置,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这么站着。两人眼神对视,那么一瞬,生生看出了天涯海角的距离。
温以宁的心脏狠狠扯了一下,她迅速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资料,只有挨得近的瑶瑶能察觉,她的手是在发抖的。
唐其琛的情绪在目光里轻微翻涌,但尘埃落地,最终也没有上前一步。柯礼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很快,两人便乘电梯走了。
温以宁这边的事情忙完也到了下午,在陈飒办公室坐了一会,末了,陈飒说“我们一起吃个饭。”
温以宁拒绝了,她说“不了师傅,下班人多。”
她的小心翼翼被陈飒看在眼里,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与唐其琛的关系,是以一种极其不友好的方式曝光出来的。这种情况下,女生总是吃亏的那一方。流言蜚语不敢落到唐其琛身上,但所有的猜疑、嫉妒、憎恶、同情,都会对准温以宁。
都在人间,凭什么你能上天堂。
大众的心理总会在特定条件下,流露出阴暗的那一面。
陈飒不再劝,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说“唐总前阵子病了一场。”
温以宁本能的抬起头,唇瓣张了张,还是闭声不问。
“放心,康复了。”陈飒把话说得圆润,换她一个舒坦,然后微微叹了气,“他南京外祖家里的局势最近也很敏感,唐总出门的时候,家里都是派车跟着的。以宁,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回来,我这里的职位会为你保留。”
温以宁从陈飒办公室出来,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关闭,指示灯一层一层下降。也是奇怪,虽没到下班时间,但平时也不会像现在,五十多层下去,竟然一层都没有停。
很快到一楼,电梯门徐徐划开,但将将开到一个人的宽度时,外面迅速站进来一个人影。温以宁差点失声尖叫,但看清人后,整个人都怔住了。唐其琛抓着她的手臂往电梯里面带了一把,他手上的力气特别大,像要掐进骨头里一样,然后反手迅速按了关闭键,电梯门又合上了。
窄小空间里,只剩两人急喘的呼吸声。
唐其琛按了负三层,电梯徐徐下降。直到温以宁稍稍挣了一下,唐其琛才不怎么坚决的松开了拽着她胳膊的手。
沉默两秒,她先说的话,“我不往那儿走。”
唐其琛嗯了声,“我知道。”
温以宁便没再吭声。
负三层到,唐其琛再也克制不住了,嗓子哑道“念儿,陪我吃晚饭。”
温以宁眼角颤了颤,差一点落下泪来。
两人沉默走出电梯,一个前,一个后,始终隔着一米的距离。负三层只停了少量的车,唐其琛的黑色路虎在d1区。他按开车锁,绕到副驾把门拉开。温以宁迟疑在原地,低着头说“我打车,你说个地址。”
唐其琛心比胃更痛,一字一字的,跟牙齿里咬出来似的,苦着道“念念。”
平日这么矜贵冷傲的男人,硬是从这声里听出了哀求的意味。温以宁忍不下心,顺从的坐上了副驾。唐其琛上车后,关闭了所有车窗,然后一路往上开,负二,负一,驶出地下停车场。
冬天的夜降临的格外迅速,五点刚过,天光已成了雾霭蓝色。并入主干道后,温以宁轻声“别吃饭了,看场电影。”
下班高峰期,也是用餐的高峰期,电影院这个点的观影场次相对就冷清些。唐其琛听明白了,她是不想再与他走进人潮中了。
唐其琛沉沉一声呼吸,极淡的应了声,“好。”
开过外滩,转上内环线,堵车,走走停停了半小时。就是这个缓慢的节奏里,连温以宁都发现了,他们的车后一直有辆奔驰在跟着的。温以宁移开眼,默默的拿手机订电影票。
最近的场次是六点十分,一部票房很高的搞笑剧情片。
温以宁鼻子跟堵住似的,声音腔调微变,问他“这部看么?”
唐其琛嗯了声,“你订。”
a上可以自主选位,观影的人已有五六成了,但空位还是不少的。多数都是挨在一起,中间偶尔隔开一个散座。温以宁说“分开坐,五排和七排。”
唐其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掐成了青紫色。
温以宁边订票边说“后面那辆车。”
她能看到,唐其琛肯定是早就看到了。他们家这段时间的局势太复杂,二舅虽在南京,但只要没有正式发文,一切就存在变数。政坛就是泥潭深沼,所谓的变数,一不留神就是抽筋拔骨的那种。跟着的车是家里的,明为保护,其实也藏了他母亲的私心。他住院的那次,在病房,与母亲的谈判并不顺心。景安阳虽松口,让两人分开一年,一年之后,唐其琛如果依旧执意,那她会重新考虑。但在这期间,两人不允许再有任何联系。
“你爷爷这个人,匪气一生,你应该明白,他从不是顾全感情的人。你要真跟他对着干,其琛,我敢保证,最后受伤害的绝不会是你,而是那个女孩儿。”
正是景安阳这句话,让唐其琛心都跟着发颤。
偌大的一个城市,要让一个人消失的悄无声息,他爷爷是办得到的。
出了环线,交通状况其实还算顺畅,但唐其琛开得格外慢,到时,他把车故意绕停在了很偏的巷子里,这么七扭八拐了一通,暂时甩掉了跟着的奔驰。
两人先后下车,温以宁没跟他走在一起。
坐扶梯时,商场人多,唐其琛本能的拨过她的肩,把人护在靠近自己身体的一边。温以宁头发丝上有淡淡的馨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取票,检票,进入放映厅,电影已经开始了。
温以宁在过道处等了等他,低声问“你想坐哪一排?”
唐其琛把7排的票拿在了手里。
位置高一点,他就能看清她一点。
巨幕投射的光亮色彩清晰,一帧一帧的镜头将黑暗的大厅衬托的像是充满幻境的四方纸盒。
到最后,唐其琛没有记住电影的任何内容,但他记住了,在十八分钟的时候,温以宁低头看了看手机,在三十五分钟的时候,她的目光定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却像是失去了焦距。在六十分钟时,她侧过头,两个人的目光在低空相碰。
唐其琛还记住了,在电影笑点集中的**片段,全场笑声此起彼伏,但温以宁,木着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
影片放到快要结局的时候,温以宁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去洗手间。”
她弯着腰慢慢走了出去,头稍低,长发遮住了脸。她的身影在屏幕前被勾出一道温柔的剪影。
唐其琛看着她走出去。
最后直到字幕结束,灯光亮起,也没有再回来。
——
元旦一过,年度的收尾工作便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农历春节前,只等人事部核算奖金薪酬交由唐其琛审批。这是他一年之中相对清闲的时候。但必要的应酬和政府组织的一些活动也不能悉数拒绝。
唐其琛变得异常忙碌,整天周旋于各大会场。老余的车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听命,参会的各式西装都经人打点妥当,从领结到皮鞋,白金袖扣装在丝绒盒子里就是十多对。这一身行头精神精致,唐其琛对外场合之下从不出错。
周五晚上,明x卫视直播了第十七届上海优秀青年代表的颁奖典礼。组委会本是属意唐其琛作为代表发言,但他婉拒了,一直坐在台下。柯礼提早与电视台打过招呼,所以在直播现场,摄影镜头也很知趣,极少让唐其琛入镜。但拍广角镜的时候难免,两个小时的晚会下来,网友们火眼金睛,偏就记住了这张出镜不过五秒,但俊俏得宛若冰山绿洲一般的脸。
近年底,学生放假,各种活动也多,网上对八卦的传递速度跟坐火箭一样。唐其琛这三秒的镜头被单独截成了动态图片,在一个营销号的发帖下,转载量超过了五位数。大多数是舔屏感叹,帅气多金简直了。也有少数曝出陈年旧料,暗搓搓的指他与安蓝的爱恨情仇。
微博发送不到两小时,就被亚汇的公关团队咔掉了。连带这个惹事的营销号,也被注销了账号。
唐其琛深居简出,低调的只差没改名换姓。
他精神不说完全恢复,但状态较之前那段时间已是好太多。与人谈事时,偶尔也会露出笑脸。柯礼一直跟着他,心里还是明白的,老板在这个位置,有他的苦楚,意志不能消沉太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哪一步都不能出错。可每每四下无人的时候,唐其琛身上那种压抑的孤独感,又迸裂开来,他心里装着事,也装着人。
离春节还有半月不到。
这周六,唐其琛应邀出席一个经济论坛会,实则是业内的年底交流会,囊括了上海本地的各大中型企业。唐其琛自然是全场的焦点,觥筹交错之间,他谈笑风生,举着酒杯与人畅饮,真真的写意风流。后来在晚宴饭局上,一共有七八桌,陪唐其琛入席的,以政府官员居多。
今儿还碰到一个久未谋面的熟人。高明朗作为义千传媒的代表也列席其中,只不过与唐其琛是分开坐的。媒体那一圈子里,高明朗也有分量,业界称他是高风流。这人酒品一向不好,几杯酒下肚,仗着一桌都是自己人,语言便开始有失分寸。到最后,俨然成了大谈女人经。
有好事者插了一嘴,提了温以宁的名字。
高明朗便大言不惭地说“这个女人很有本事的。”
人问“哪种本事?”
高明朗笑嘻道“你说哪种本事,太子爷都能上她的道儿,本事能不大吗?”
这话猥琐得有些过分了。
柯礼陪着唐其琛从他们这桌的后面经过,听到这,唐其琛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高总领悟很深啊,看来也是很有经验了。”同行继续插科打诨,恭维起高明朗来,“我看过温小姐经手的几个案子,很有创意,内容也有宽度,高总这个启蒙师傅教得可好啊。”
高明朗扬眉,“有没有宽度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深度。”
笑声阵阵。
连柯礼都皱起了眉,刚要向前,唐其琛已经先迈出脚步,他走的慢,从从容容的。
时不时的有人起身招呼“唐总。”
高明朗的座位是背对着的,脑袋转了转,酒精让人的反应也慢三拍,“嗯?嗯?”
脖子往右边还没完全拧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死死的掐住了。
唐其琛背脊挺直,眉眼冷如霜降,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按死了高明朗的脖颈,然后顺势往上,五指尖锐的把他头发狠狠拽起。高明朗的头皮都快被撕开,疼的他发出嚎吼。
唐其琛面不改色,另只手把桌宴上的玻璃转盘捋了半圈,一份刚上来的鲜汤用酒精灯细细炙烤加热,汤面微滚,冒着热乎的气泡。这碗汤就停在了高明朗正面。有人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下一秒,唐其琛拽着高明朗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狠狠按向了汤锅里。
高明朗痛苦尖叫,疯狂扭动。唐其琛死死压着,愣是没让他挣脱。滚汤四溅,有不少都泼在了唐其琛手背上。他眼都不眨,整个人气势如寒风呼啸。
高明朗挨烫了整整一分钟,唐其琛才松手让他起来,平静的语气之下,是一种冷到极致的残酷,他说“再敢说她一句是非,你试试看。”
这一出动静不小,搁在唐其琛身上,也没人敢说是不顾场合不顾分寸。背景够强悍的人,做什么都少几句闲语。从宴会离开,唐其琛回了一趟芳甸路的别墅。老爷子找他有事要谈,谈完从书房下来,已是两小时后。
景安阳这才发现了他手背上烫出的水泡都渗血了。景安阳关心儿子,也顾不上那些较劲,焦急道“伤着了都不知道啊?柯礼怎么干事儿的!”
家里的保姆慌慌张张的拿来医药箱,又手忙脚乱的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唐其琛累了,靠着沙发阖上眼睛,淡声说“不怪他。”
景安阳心疼得不行“你也是,这么多血泡,感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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