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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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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疼啊?”

    唐其琛缓缓睁开眼,眸子映向母亲时,这一刹的情绪,到底是脆弱了。他嗓子嘶哑,低声“妈……您还记得问我疼不疼啊。”

    ☆、梦醒时见你(1)

    梦醒时见你(1)

    拿着医药箱匆匆跑来的保姆, 在听到唐其琛说完这句话后,都杵在原地不敢动了。周姨伺候了唐家几十年, 对唐其琛更是疼爱有加, 五十岁的人了,硬是心疼的偷偷抹起眼泪。

    唐其琛是真伤了心,他喉结滚了滚, 把脸偏向一边,一个很抗拒的姿势,什么都不再说了。

    景安阳神色难辨, 一身青缎袍子披身,把她衬得宛如陈年美玉。她看着儿子,欲言又止了好几番,还是沉默下去。

    十来分钟,钟医生就赶来了,也是跟了唐老爷子半辈子的人,对唐其琛的身体也了解。手上的水泡也就是外伤, 消毒抹药最后包了层薄薄的纱布。医生嘱咐这两天不要沾水,吃东西也要注意。一旁的保姆便心疼的劝“其琛呐, 这几天就回来吃饭, 姨做你爱吃的。”

    唐其琛把脸转过来,扯出一个很淡的笑, 然后又闭上了眼。

    景安阳在小厅, 这边忙完,钟医生特意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不怪他多心,是因为唐其琛的模样看起来确实不太精神,方才要把脉,唐其琛拦着手愣是没有让。

    “您可得多劝劝其琛了,这回看到他,比上次瘦的厉害,眼睑下都有眼圈了。这个样子啊,是不是胃又闹的厉害了?”

    景安阳想了想,“没听到他起过,身边跟着人呢,也都没提过。”

    钟医生忧心忡忡,“得空还是劝他做个检查,您和老爷子也放心,工作不要那么拼,身体还是自个儿的。”

    景安阳赞同地点了点头,微微叹气,“快到春节了,让他好好休个假。”

    已经深夜了,唐其琛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起身要走。

    保姆劝他留下,说这是他的家,怎么反倒越来越陌生了。景安阳站在一旁,没劝他留,也没让他走。但神情还是暗藏期许的。唐其琛视而不见,依然坚持不在家留宿。

    他伤了手,开不得车,老余一直在车里候着,等唐其琛上车,空调已经暖了。从别墅出来的一小截路,他的肩头已染了寒霜,被暖气一蒸,瞬间化成了水汽渗进了大衣里。

    老余问“唐总,您回公寓?”

    唐其琛过了好久才开口“公司。”

    老余心里忧愁,看来又要通宵工作了,这两个月来,大半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是个铁人也耐不住这样的熬法啊。

    ——

    春节将至,办年货的人也多了起来。温以宁诧异地发现,往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对柴米油盐丝毫不上心的江连雪,今年竟然变得格外积极主动。家里的冰箱装得满满当当,瓜果零食也样样齐全,这天她起床,听到江连雪给李小亮打电话“亮!待会搭你顺风车啊,我去水果市场买两袋沙田柚!”

    温以宁还是顾忌的,经常提醒她“你别总麻烦人家小亮老师。”

    江连雪不以为意,“麻烦什么,以后说不定还是什么关系呢。”

    每次轮到这个话题,温以宁都不说话。

    江连雪瞧她一眼,语气平平静静的,“亮亮也不是找不着女朋友的人,你说他为什么一直单身?”

    温以宁想了很久,然后坦然回答“我不耽误他。”

    自这以后,江连雪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李小亮的热心肠真是没话说。其实江连雪麻烦他的次数并不多,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但架不住小亮老师的热情,给自家买什么,都会给她们捎带一份。好几次了,温以宁有天觉得奇怪,趁他搬一箱糖心苹果的时候,跟在后头问“李小亮,体校就放寒假了?”

    正跨进楼道间的李小亮没回头看她,搬着苹果往电梯口走,“没放。”

    “那你不用上班的?期末不是最忙的时候吗?”

    “下周放假,我的事儿都做完了。”李小亮掂了掂纸箱,“宁儿,按下电梯。”

    温以宁当时也觉得没什么反常,这个理由乍一听倒是解释得通。不过她印象中是从上礼拜开始,李小亮的作息时间就变得很随意了。

    过了两天,他们一块玩得好的一个同学在微信里敲她“以宁,亮亮那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句话看得温以宁云山雾罩,“什么?”

    朋友惊讶“你竟然不知道?”

    “知道什么?”

    “亮亮被学校开除了。”

    温以宁猛怔,手机都差点摔地上。

    “有两个礼拜了,这事儿也太邪乎了,亮亮平时工作表现多好啊,可招学生喜欢。可突然就被辞退了,理由还巨他妈搞笑,说是明年体制改革,得服从安排。”

    这个不可能。温以宁马上上网找了相关文件,都没有这一项硬性规定。李小亮的父母退休前都是当地的公务员干部,虽不是权势滔天,但体系内的关系还是够的。温以宁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小亮老师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小亮怪朋友在温以宁面前多嘴,狠狠把人削了一顿,然后笑嘻嘻的反倒安慰起以宁“没事的,工作调配嘛,很正常。这跟你没关系啊,苦大仇深的表情可不漂亮了啊。”

    温以宁没上他的道,心里门儿清,但就是要得他一句证实。她平静极了,问“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你?”

    两人眼神对视,只要一眼,李小亮就明白她的心思了。

    他们十五岁同桌,交情这么多年,太了解彼此。有时候甚至不用说一个字,比如此刻,就这短暂的沉默凝望里,温以宁便知道,她的猜侧对号入座了。

    李小亮笑容较方才僵硬了些,但还是一副和气宽容的模样,“没关系的,老师去哪儿都能当,也不是非要在体校。”

    这话连温以宁都听得于心不忍。这样体面稳定的工作,还是正儿八经带编制的,说没就没了,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李小亮无非就是安慰她,可,受到伤害的明明是他啊。

    温以宁的心不可抑制的泛出苦涩。这些年,两人从朋友到恋人,又从恋人回归朋友,小亮老师对她的照顾和包容甚至比江连雪还要多。他早就是她的亲人了,是踽踽独行的人世间里,为数不多的那点萤火之光。

    温以宁打断他的话,眼圈忍红了,“你不当老师你干吗?”

    李小亮被她这反应吓着了,赶忙道“没那么严重,还没开除,就是待岗呢,反正也要放寒假了,就当提前休假了。”

    话到最后,李小亮声音渐小,其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

    周三上午,唐其琛的时间都留在了办公室,企管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也在。唐其琛对年终奖金的分配方案做最后的微调。他手背上的水泡还没完全好,怕感染,一直用纱布缠着。天气不见转晴,冷空气是一拨一拨的接力赛,整个一月,上海就没个囫囵的好天气。这种下着冻雨的湿寒对唐其琛没益处。柯礼格外当心,连换药都让老陈亲自过来。

    议事的时候,柯礼就在一旁。唐其琛的手机偶尔响,都由他代为接听。十点多的时候,柯礼接到陈飒的电话,听了几句,他表情瞬间僵住。电话挂断,他小心翼翼的往唐其琛的方向看了一眼,慌的厉害。没多久,柯礼走出了办公室,再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一叠待签字的文件。

    十一点,薪酬奖金的方案最终敲定,两个经理离开。

    唐其琛目光这才落向柯礼,“有事?”

    柯礼走到办公桌面前,隔着桌面,把那一叠文件轻轻放在唐其琛那边。都是惯例的签发,唐其琛拧开金笔,粗略翻了几页,轻车熟路地签上名字。中间还有几份欧洲那边投资公司的函件,这是唐其琛的个人产业之一,他这样的身家,早已不限于亚汇集团内的股份占比。景安阳太疼爱独子,他外公也是宠外孙的,打小就给他置办了不少资产。这一部分的内容,唐其琛都交由顶级的风投公司管理,规范工整的运营,每年红利数额相当可观。

    签完字的文件放在左手边,一本一本即将见底时,柯礼忍不住出声“唐总。”

    唐其琛笔尖暂停,抬起头。

    柯礼斟酌了一番,语气不自觉的都绷紧了,“最后那张是……辞职信。”

    唐其琛眉头微蹙,很快意识过来。他垂下眼眸,伸手掀开上面几份别的文件,然后看见了那张纸。亚汇集团人事专用的格式纸页,字是一手漂亮的小楷。

    “尊敬的公司领导

    此时辞呈,敬请海涵。去年入司,承蒙收容,至今心怀感恩,自身受益匪浅,本应尽一己之力,以图报恩。但事与愿违,时至今日,因自身原因,无奈请辞。感恩提携,感谢栽培,定当铭记于心。祝公司鸿运齐顺,裕业有孚。

    申请人温以宁”

    每一个字都认识,又好像每一个字都是陌生的。签字栏从下往上,已经签到了高级经理陈飒。这种级别的员工辞职,一般都不会特意过问唐其琛。大都是一个时间段内,人事统一交表给他过目。再者,从亚汇主动离职的人本就极少,这项工作几乎是没什么存在感的。

    唐其琛太久没反应,柯礼有些担心,只说“早上发给陈飒的,陈飒让我请示您,需不需要她亲自过来办理手续。”

    唐其琛的脸色发了白,语调也硬的像是含了一块石头。他说“不用了。”然后在批复意见那一栏,写了同意二字,并签上自己的姓名。“琛”字的最后那一笔,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铜版纸都被划破一道裂口。

    唐其琛扔下笔,一手捂着胃,背脊往右边倾斜,他拉开抽屉,整条胳膊都在发颤。柯礼顿时心惊“唐总!”

    唐其琛手指一直在抖,一个白色药瓶拽在掌心。柯礼看到那个瓶子后,寒气从脚底升腾至天灵盖。

    这不是老陈给他配的药。

    虽然也是白色瓶身,但没这个大。

    柯礼知道这个关头劝不住人,他心里一阵寒,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唐其琛低声说“你出去,这一个小时不安排工作,我休息一会儿。”

    柯礼除了服从,眼下也说不上什么有作用的话。唐其琛这是伤心了,不想把脆弱的那一面示人。这些年他多内敛克制的一个人啊,什么商业难题都能有条不乱的解决,看着风轻云淡,其实胜券在握。但此刻,连柯礼都不忍心了。

    唐其琛一生之中的软肋,全都交待在这儿了。

    春节放假前的最后一周,财务核发奖金全部到位,除去薪酬方案内的分配原则,每位亚汇员工均额外得到了五千元的董事嘉奖。个个喜不自胜,只盼来年再接再厉。

    这种鼓励制度行之有效,唐其琛向来是爱才惜才的领导。今年亚汇旗下各子公司的年会,他一个都没有参加,只出席了上海总部的年会,但也只是做了个简短发言便离席。除夕夜前三天的高管层聚餐上,陈飒席间跟他提过一句,“以宁的私人物品都让瑶瑶打包给她寄回了老家,估计年前人是不会回上海了。我打听过,她租的那个房子三月份到期,不知道还会不会过来续租。”

    陈飒的本意,还是安抚的那一层面,告诉他,现在虽然不来,但年后还是会过来的。可话一出口,就觉得适得其反了。唐其琛的表情一刹落寞,这种安慰对他来说并不是强心针,因为他似乎早已看透,当初说好的“暂时分开”,怕是遥遥无期的空头支票。

    一个人要走,不是突然发生,而是钝刀割肉,一点一点的抽离出你的生活,斩断彼此之间的任何一丝温情的希望。

    次日,公司开始放假。陈飒带着陈子渝去美国夏威夷。柯礼的母亲一直有呼吸道的疾病,今年上海的冬天阴寒湿冷,看天气预报,春节期间也是连日低温雨雪。柯礼在深圳和三亚都有房产,索性一家人都去三亚过春节。唐其琛早早的知会了老余,让他好好过年,期间不需要用车。

    一切安置妥当,又是一岁年月到了头。

    唐家重规矩,唐其琛作为长子长孙,过年一定是要在家不让外出的。唐氏故土在香港,很多礼仪从老祖宗起就一直这么传下来。家里吃年夜饭的时辰年年不尽相同,都是由法堂大师算过的。唐家顺风顺水几十年,不说迷信,但老爷子对这些太有讲究。

    今年的年夜饭安排在中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唯独少了唐耀。听说是回美国办事,唐老爷子也没细谈。唐家的旁支小辈还是很多的,什么行业都有涉足,气氛是真热闹,但都不太敢跟唐其琛闹腾。气氛浓时,一个胆儿大的堂妹说了句大伙儿的心声“其琛哥哥什么时候领个嫂嫂回来呀!”

    唐其琛笑得温淡,“你红包备好了没有?”

    妹妹把头直点,“好了好了,只要有嫂嫂,我一定给个最大的!”

    既然唐其琛愿意接这一茬话题,那一定是有迹象的。大家都自觉安静了些,期盼着他给点明示。

    但唐其琛只淡淡说了句“收着。”

    美梦一场空,醒来却不见了梦里的人。

    当时坐在他身旁的景安阳,看了儿子许久,然后默着一张脸,抿了一口红酒。

    除夕夜的晚上,唐其琛要出门。

    傅西平在老地方支了个局,他们兄弟圈子年尾都有这么一个聚会。这事景安阳是知道的,每年他都会在零点前回来。今年景安阳却没了底。这几个月,他们母子关系一直就这么不愠不火,唐其琛脾气好,对长辈不说一句重话,也闭口不谈那些不愉快的事。该回家的时候,从不借口推辞,该尽的礼数,从来都是周到的。

    景安阳不想承认,但她看得出来,儿子跟她是隔着距离了。

    唐其琛拎着车钥匙,换鞋的时候,景安阳过来门口,“让家里司机开车。”

    “不了。”唐其琛换好鞋,披上大衣,拉开门踏入了寒风中。

    年三十儿的上海路路通畅,路过育才中学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雪。雪片静静贴在路虎的挡风玻璃上,一片化了,另一片又吻了过来。唐其琛停好车,下车的时候驻足抬头看了看天,夜空并不全黑,带着一抹深邃的藏蓝,像是谁的眼睛在凝望人间。

    包厢里,傅西平他们早玩开了。最骚的那几个都回来了,快奔四的男人跟顽童一样折腾,简直没眼看。傅西平让他来打牌,冲那边喊了一嗓“谁他妈穿着白色内裤啊,娘们兮兮的我草。”

    大过年的不忌嘴,也就傅西平身上有点匪气。

    唐其琛坐下后,顺了他手边的一根烟咬在嘴里,火柴一亮,低头吸燃。

    傅西平接着就把烟盒收走了,不太乐意的说“你够了啊,什么时候又吸上烟了?身体还要不要了?”

    唐其琛没说话,侧过脸朝着他,把那一嘴的烟雾慢慢散了出来。他眼神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挺没人气儿的。傅西平洗了牌,说“玩儿。”

    两小时下来,输赢都有,还算和气。

    这边打着牌,那边唱着歌,环境不安静,但图的就是这份热闹。他们这帮人做生意是没得说,但唱歌真不太能听,鬼哭狼嚎了一阵子过完瘾,就都兴致怏怏了。

    屏幕的系统给切换掉了,换成了电视直播。中央台的春节晚会,十点左右,一串的主持人正在念台词,听了几句,好像是今年还设了北京之外的几个分会场。一帧一帧的切换下来,深圳,贵州,成都。最后,镜头掠过上海。

    听到主持人用上海话说新年快乐时,唐其琛下意识的看了看屏幕。傅西平也跟着转头看过去,乐了“哟!这不是六六的那个主播女朋友吗?”

    主持人不遗余力的调动气氛“让我们听到现场观众的热情欢呼声!”

    外滩江月初生,明珠塔下群众人头攒动,烟花一朵朵好似杨柳逢春。

    每个人都是笑的,每道光都是抹了蜜的。

    唐其琛正低头点烟,一根火柴划燃,眼角余光刚抬起,所有动作便按了暂停。镜头里,万千人群里,一个女孩儿穿着白色羽绒服,嘴角微弯,目光逐着屏幕温和平静。

    这个画面一秒而过,唐其琛捏着烟身的手指垂了下来,时间太短,甚至那个女孩儿可能并不是温以宁。但不重要了,他的记忆已被勾醒了。

    再后来,谁点的歌没人唱,放的是原音,唐其琛什么都听不清,唯独一句歌词听得他浑身痛点都醒了。

    傅西平正喝水,衣袋一空,他反应过来,唐其琛已拿了车钥匙只留背影。

    “其琛你干嘛!你哪儿去!”傅西平吓得追着人跑出门,“快!都跟着去!别出事儿!”

    年三十的马路好走,他疾驰不停,疯了似的往外滩去,春晚分会场南北两路交通管制,警示灯和路障远远发光,唐其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一脚油门愈发沉重。

    交警的阻止手势越来越频繁,严阵以待甚至拔枪示警,傅西平他们开车紧随其后,电话一遍一遍的打都没有接,最后干脆敞开车窗大吼“其琛!!”

    黑色路虎在五米近的地方堪堪停住,车身急抖,像是濒死之人一口大气喘了出来,血液静了,理智回来了,续上命了。

    唐其琛闭目后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还在发抖。临近新年钟声,好远的地方烟花渐生,一朵一朵炸开,重叠的光影剃着他的脸,明了,暗了,犹如凉水过心头。想起方才那一首没人唱的歌,一个字一个字,跟锥子似的往他心里扎——

    人生易老梦偏痴。

    唐其琛再睁眼时,薄薄的湿意浸润眼角眉梢,而打底衫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

    晚上这一闹,直接把傅西平闹趴下了,他把人从车里扶出来,塞到自己车上,愣是没敢让他再开。

    “我他妈服了你了,大过年的,出点事怎么办!我怎么向你家里交待!”傅西平又气又急,“回头你别再开车了,出门必须带司机!”

    唐其琛按着眉心使劲掐了把,他没说话,整个人倦态难掩。

    傅西平把车往唐家开,“送你回去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睡一觉过年。”

    从这过去很近,二十分钟不到,转两个红绿灯就到了。傅西平安静了一路,最后还是跟他提了一件事“你还记得我那个表弟傅明吗?”

    唐其琛淡淡的应“嗯。他在教育系统工作。”

    “去年分到地方教育局,管这一块。”傅西平把车速降下来,“没跟你说过,他就在h市。”

    唐其琛神色动了动,但也没有太多诧异。既然选择从政,基层的锻炼不是几年就能磨出来的,几年换一个地方,等日后履历完善再择机往上升。

    “前阵子,你妈妈那边的人找过他。”傅西平把事情都告诉了他“说是让解决一个人。取消他的编制,是当地一个大学的体育老师,教篮球的。”

    “他过年休假回上海,跟我提过一句。那个老师很年轻,按理说也不会和我们这边扯上联系。是不是他身边的人得罪了谁。”

    傅西平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后座的唐其琛始终没有动静。

    傅西平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唐其琛的脸色陷在幽暗的光影里,尖锐的怒意毫不克制地收拢于眉间,见过火山爆发前的地壳震动吗?积蓄多年的力量一点一点的释放、崩裂。只等着下一刻的彻底爆发。

    回到唐宅,景安阳正在安排家里的阿姨摆着果盘,奢华的别墅灯火通明,大门口的喜庆对联泛着暗暗的金光,她看到唐其琛这么早回来时,又意外又开心,“呀,今年这么早啊,周姨,给其琛煮点饺子。”

    唐其琛脸色差到极致,没有任何委婉的铺垫,当着面直接质问景安阳“李小亮是被您弄走的?”

    景安阳愣了下,但很快恢复长辈的威严,“其琛,你这是什么态度?”

    唐其琛冷声,“您希望我有什么态度?”

    景安阳讽刺的一笑,“所以,是憋不住的上你这儿告状来了?”

    唐其琛浑身一颤,心跟裂了缝的冰面一样,伤口四分五裂,骨头都被拆散了一样,时至今日,他母亲仍对温以宁怀有如此偏见,他心疼的不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她已经跟我分手了,您还不满意?您怕什么?怕她来找我,来缠我,怕她和我藕断丝连。所以您宁愿用这样的方式,拿她身边的人威胁她。错的明明是您,到现在您竟然还把帽子扣在她头上。怎么?合计着欺负她听不见,看不见是吗?仗着我对您的尊重和妥协,得寸进尺了是吗?——是吗?!”

    最后那声怒吼,惊的景安阳肩膀狠狠一颤。

    她嘴唇微张,胸口也不停的喘,看着面前的儿子几近失控崩溃的模样,既无力又愤懑,撑着底气大声回了句“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唐其琛森然一笑,笑得眼纹斜飞,笑得神情悲怆。他目光定住,整个人又瞬间沉了下来,“妈,您真以为我稀罕这些东西?”

    景安阳怔住,脸色瞬间惨白,“其琛,不许任性。”

    唐其琛神情孤傲又冷情,“亚汇我不要,董事我也不当,手里的股份谁爱要就尽管拿去,您以为我放不下这一切?妈,我就大逆不道一回,您信不信,谁也拦不住!”

    这些字就是往景安阳心尖尖上戳,这么刚硬的一个女主人,竟然掩面啜泣,“唐家的基业你要送人是吗?责任你也不要了是吗?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这么狠心对父母。”

    唐其琛喉结微滚,“所以,就该您狠心对我?”

    景安阳满目创痛,泪水一颗一颗坠了下来。

    他又自嘲一笑,“您真以为人家姑娘稀罕你的钱?合着只要没您有钱有权的,接近您儿子就都是图谋不轨?您要门当户对,那是您的脸面,并不是我要的。我对您妥协,不是我怕您,是……我舍不得念念受苦。”

    到最后半句,唐其琛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压抑着,嗓音堵着一块石头似的,说一个字都疼。“轮不着您看不上她,是我们家配不上人姑娘。”

    这句话一下子忤逆了景安阳的逆鳞,她抄起桌上的珐琅彩瓷杯盖,失手就朝唐其琛砸去。气归气,但景安阳真舍不得伤着儿子。可唐其琛直挺挺的站在那,一点都不躲。杯盖蹭着他的脸唰的一下飞落,然后滚落到地上碎成了四瓣。

    唐其琛的右脸豁开一条口子,温热的血慢慢渗透,红的触目惊心。

    景安阳慌乱,“你,你怎么不躲啊。”

    唐其琛麻木了,脸上的伤感觉不到疼,腹部的坠胀也感受不到,心脏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木着脸,转身要走。可刚迈出一步,腹部就跟金刚钻往里捣鼓似的,疼得他一口气没缓上来。

    他脚步踉跄,人晃了几晃,胃好像一个充满血的气球随时要爆炸,连着他的脊柱往上,刺激着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唐其琛冷汗一颗一颗下坠,他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幕记忆,是景安阳的失声尖叫,是保姆周姨的崩溃痛哭。

    除夕之夜,上海华x医院。

    数个教授专家连夜会诊,唐其琛历年的所有病例都有保存,老陈得到消息,飞车赶了过来,他这边的检验报告,才是近期唐其琛身体的真实状况。

    唐家一夜大乱,宛若失去了主心骨。

    景安阳强打精神,吩咐不许消息外露媒体,只唐家几个近亲在医院守候。

    零点至,全世界都在欢呼新年快乐。

    上海最好的内科大夫从诊室出来,景安阳迎向前,“齐教授,其琛情况怎么样?”

    头发花白的医者面色沉重,一锤定音“初步诊断,他胃里的息肉溃烂化脓,出血点虽然不算多,都压在胃里炎症太高引起大面积感染,必须马上手术,以及取息肉组织进行病理活检,夫人……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景安阳腿一软,被周围的亲眷扶住,她脸色惨白,目光也失去了焦点。几秒之后,她颤着声音问“柯礼到哪里了?”

    “刚打过电话,在凤凰机场准备登机,大概三小时后到浦东机场。”

    景安阳嘴唇发抖,“让他去h市,去h市,把她带来,带过来。”情绪的堤口彻底崩溃,她失声痛哭“请她来,不,是求她,是求她过来啊!”

    ☆、梦醒时见你(2)

    梦醒时见你(2)

    但这事儿最后还是没能遂了景安阳的愿。

    电话再打给柯礼的时候, 三亚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除夕夜晚,唐家的男人都是不在家的, 老爷子去西山与老友喝茶, 唐其琛的父亲是随着教育部的领导进行基层慰问。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等他们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唐其琛正在做手术前的必要检查。人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护士给他最新量的一次体温是四十二度, 一张脸惨白如纸,连薄唇都没了血色。

    唐老爷子痛心疾首,这个孙儿的重要性,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唐其琛的父亲是上x大学的汉语教授,一生儒雅翩翩,待人温和心善。唐其琛性格之中情义深重的那一部分,大抵是遗传自父亲了。

    老爷子在医生那儿了解情况,唐父面色深沉,睨了妻子几眼,这个关头说再多也于事无补。可景安阳惊惧之余格外敏感, 好像心头的情绪和委屈要有一个爆发点。她对丈夫哭着说“你看我做什么,我难道想让琛儿这样吗?我做错什么了我, 我不就是为这个家好吗!”

    唐父不当即反驳, 等妻子平复些了,才神情凝重的说“我跟你提过很多次, 其琛的私生活不要过多干预, 他是你的孩子,但不是你的附属品。他从小到大做得已经够优秀了。你就不能让他歇歇气吗?”

    景安阳恸哭, 早已不顾素日端庄的仪态。唐父道“罢了,你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出于好意,但方式欠妥。我们是夫妻一体,这辈子,我总会包容你。但儿子不一样,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该是独立的。”

    这些道理,作为丈夫,唐凛已与景安阳说了几十年,奈何人的执拗并不容易轻易改变,总要触到生死的时候,方知悔意。

    不多时,老爷子在医生的陪同下出来,他面色同样沉重,眉眼间煞气阵阵。

    唐父走过来,“爸,您别……”

    “着急”两个字还没说完,唐老爷子抬手就朝他脸上扬了一巴掌。全场惊骇,几个亲眷赶忙拦人,景安阳浑身一颤,紧紧拽着丈夫。

    唐老爷子目光淬了火,拐杖拄着地板咚咚响,“其琛的身体这么差,你是怎么当他父亲的!失职,失责!”

    话里有话,巴掌也是打给景安阳看的。老爷子断然不会朝她开刀,但也是实打实的给她了个下马威。

    唐父替妻子挨的这一教训,堪堪受了下来。年过半百的男人,这一刻也眼眶微红。

    ——

    h市。

    温家今年是过了个热闹的除夕夜。新家的第一个年,按这边的风俗得热热闹闹。时间倒拨数小时之前,江连雪与温以宁母女俩搞了一桌温馨的年夜饭。

    江连雪当时都震惊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什么时候饭做的这么好了?”

    温以宁忍不住递了个白眼,“要都指望你,我和以安读小学的时候就饿死了。”

    江连雪难得的没有和她对杠,人至中年,对红尘往事的缅怀多少有了忏悔之意。她幽幽感慨“眼睛瞎了,选了你爸。可见人不能太早谈情说爱,年轻时候以为遇到的是真命天子,其实还是不懂事。”

    温以宁斜她一眼,“哟,忆苦思甜呢。”

    “思甜。”江连雪嚼着这两个字,自顾自地一笑,“哪儿有什么甜呢。”

    温以宁把最后一道蒸扣肉端上桌,“大过年的,说点儿好的。”

    江连雪笑嘻嘻道“成啊,你快点找对象,没准儿我还能看到你结婚呢。”

    温以宁不疑有他,纠正她的说法“什么叫没准儿啊?咒我是。”

    江连雪坐下来,神色安然宁静,笑着说“吃。”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来拜年的就多了。江连雪混迹赌坛数十年,狐朋麻友一大堆,来家叨叨嗑,讨几句吉祥话便走了。杨正国今天还要跑出租,没办法,公司一直就这么排班下来的,轮着谁就是谁。温以宁很有心,给他打了个电话拜年,还说给他留了八宝饭和饺子,交班的时候可以顺路过来拿。

    这些都是瞒着她妈妈的,但她躲在卧室讲电话时,还是被路过的江连雪听到。江连雪也没出声,转过背的时候,眼睛就红了。

    李小亮是九点多过来的,在路上就打电话让她下楼等着,温以宁等了没多久,李小亮的车就停在了路边,他从车里抱出两大箱子的烟花,笑眯眯的对她勾手,“宁儿!带你去江边放花炮!”

    温以宁是真兴奋,这种儿时的乐趣,多少年都不曾有过。

    玩的时候,李小亮告诉她,“我学校那事解决了,以后正常上班儿,下学期还让我兼校篮球队的教练工作,明年夏天参加省里的大学生篮球联赛。”

    温以宁并不意外。对方这么做,不就是想让她辞职么。只不过顺着想起某个人,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轻轻痛了一下。烟花在地上被点燃,银光柳条一层比一层闪,映亮了温以宁的眼睛。李小亮转过头时,分明在她的双眸里,看出了思念的踪影。

    他沉默了半刻,还是劝着说“宁儿,你要真想他了,就给他打个电话呗。”

    烟花暗下去,空气里是薄薄的硝烟味,温以宁蹲在地上,从纸盒里选了个一模一样的,低声说“不打了,我没带手机。”

    “喏,我的手机给你。”李小亮从衣兜里递过来。

    温以宁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说“真不用啦。”

    她不是骗他的,她的手机昨晚看美剧的时候电量耗了大半,白天忙了一天也没来得及充电,出来不知道要玩这么久,所以就一直搁家里放着。

    放完烟花,两人又去跟老同学聚了聚。新年的ktv生意爆满,零点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欢呼沸腾。大伙儿玩疯脱了,但温以宁今儿不在状态,一晚上都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心里烧的慌。李小亮把人送回去的时候,还蛮不放心的嘱咐“你真没事儿啊?要不要吃点药?啊呸呸呸!过年不准吃药的。”

    温以宁笑他老封建,把围巾往脖子上一搭,道了别,心情愉悦的上了楼。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江连雪慌慌张张的从她卧室出来,手里拿着她的手机,手机的充电线也没拔,长长一条拖到了地上。温以宁莫名其妙,“怎么了?又想用我支付宝偷偷网购啊?”

    江连雪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手机哆哆嗦嗦的说“快,你快回个电话,上海来的。”

    温以宁神色一怔。

    “姓柯,他说,他说唐其琛在手术室。”江连雪没敢把后面那句“生死不明”讲出口。但温以宁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

    这个时间柯礼亲自打来电话,那情况一定是很糟糕。

    温以宁赶紧打给柯礼,很快接听,柯礼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低沉,“以宁!”

    “出什么事儿了?”温以宁忙问。

    十几秒的时间,江连雪眼见着她的神情变得虚无空茫,连着呼吸都变得短促。柯礼始终听不到她的回应,急急追问“以宁?以宁?”

    温以宁嗓子咽了咽,再出声时带着微微的哭腔,“我往北赶,跟余师傅在新侨服务区会和。”

    柯礼听懂了,这是最节省时间的方式。

    他一下飞机就得到指示,其实不用景夫人开口,哪怕是绑,他也会把温以宁绑到上海。老余这个年终究是没能好好过,当即就开车往南下的高速飞赶。

    江连雪没多问,马上拿自己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那边响了好久才接听。江连雪正色道“老杨,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杨国正才下了夜班,二话不说,开着车就来接人了。温以宁一路都在接电话,柯礼鲜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医院,气氛太压人,唐家的事能由老爷子坐镇打点,内部不至于太慌乱。他是唐其琛的机要秘书,这么多年的人事关系和各方局势的维系,柯礼是最了解的。他在场,一是老爷子放心,其次,万一真有个什么变数,集团内免不得一场巨震。

    柯礼一遍遍的催问她到哪里了。温以宁颤着声音问“他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室,你别担心,他家里人都在,不会没人照应。”柯礼尽量语气平和,但到最后还是没忍住,他不想给温以宁太大压力,只隐晦克制的说了声“以宁,拜托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火急火燎的关头,在g1230路段竟然堵起了车。而老余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他们方向相反,他那边已顺畅到达了约定的服务区。这车堵得遥遥不见尽头,温以宁急着问“杨叔叔,离新侨还有多远?”

    杨国正看了导航,说“两公里。”

    但前面发生了五车严重追尾,一时半刻还动不了。温以宁把围巾戴好,拿起包和手机,推开车门就这样下了车。

    “小温!哎!小温!”杨国正反应过来,白色的身影已经飞快跑进了车海。

    这个路段周围都是荒山,凌晨气温更低,瑟瑟西风一吹,能吹进人的骨头里。温以宁沿着应急车道一路狂跑,但还是有不守交规的车辆占用应急道,车速快,鸣笛响,大晚上的视线又不好,好几次都是擦着她的身体危险绕过去的。温以宁跑到后面实在没力气了,脚下一崴踩虚了一个坑洼,直接摔在了地上。脚腕疼得厉害也顾不上,大冬天的愣是跑湿了打底的薄衫。

    从两个服务区之间的天桥过去,终于与老余会和。老余见着人的时候惊了一跳,“温小姐,你,你没事儿?”

    她白色的羽绒服摔了一身黑漆漆的泥,裤子的膝盖也磨破了,模样着实狼狈。温以宁钻进车里,“没关系,余师傅,麻烦您开车。”

    老余自然不敢耽误,他继续往前开了五公里,从最近的高速口下去后走国道,绕开堵车的那一段路后再重新走的沪昆高速。宾利的车速飙到了一百七,像一头黑夜飞驰的巨兽,带着一车惴惴心事离上海越来越近。

    凌晨四点,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

    老爷子年事已高,身子骨虽硬健,但心脏早些年做过搭桥,也经不住这样的熬夜。唐家小辈劝了他很多次先回家休息,但老爷子都不答应。七十多岁的人了,就坐在手术室外背脊挺得笔直。柯礼吩咐家里的保姆做了点吃的,差人送了过来。热腾腾的米粥用保温壶热着,他端了一份给景安阳,低声劝着“您守了一晚上,当心身子。”

    景安阳悲从中来,摇了摇头。

    柯礼的手机适时响起,景安阳猛地抬起头,目光藏不住的希冀。柯礼见着名字,立刻往外走,边走边接“到了是吗,好,门口等着,我来接你。”

    温以宁是风雪夜归人。

    她一出现,唐家人都望了过来,老爷子还是那副端正严肃的脸面,只微微颔首算是会面。唐父迎上前,十分愧疚的道了歉,“温小姐,辛苦。”

    柯礼轻声告诉“唐总父亲。”

    温以宁扯了扯嘴角,“伯父。”她目光转到景安阳身上,有那么一刻的退缩,但顾着礼貌,还是主动开口,小声喊了句“伯母。”

    景安阳心情虽复杂,但这一刻也顾不上长辈身份,别过头,就这么落了泪。

    温以宁紧着心,那一扇紧闭的手术门她压根不敢看。柯礼带她到一旁的长凳上休息。长长的走廊上,死一般的压抑静寂。直到几分钟后,跟在景安阳身边的周姨走过来,温声慈语地说“温小姐,你腿伤了,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周姨这一举动,显然是景安阳的授意。温以宁一出现她就看到了姑娘膝盖上破了的裤子,外头已经渗了不少鲜红的血迹。温以宁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对,她脚腕扭着了,一路过来没处理,沾着地儿疼,但疼不过心,便也这么麻木的承受着。

    温以宁和周姨第一次见,柯礼怕她不自在,便自己陪她去了。这么细心的一个男人方才竟也没留意,可见心里头装了多大的事儿。医生给温以宁的脚腕照了个片子,伤了筋骨,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所以肿胀的厉害。柯礼自知有愧,心里也是一团乱,低声说“以宁,抱歉。”

    温以宁低着头,疼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那种彻骨的压抑在空气中弥漫,把她的感官缠得死死,连气都透不过来。半晌,她哑着声音问“会死吗?”

    柯礼怔了怔,她说得太平静了,语气薄的像是一张纸。

    这个“死”字也触动了情绪的开关,撕开了数月来的所有安宁假象。若不是深深爱着,谁又愿意承受这些悲欢离合。温以宁忍不住了,掩面开始痛哭,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一泼一泼的往外涌,抽泣的连字都说不囫囵,“我离开他,是不想他和家里闹得太僵,我离开他,是因为知道他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唐其琛,我离开他,是不想他为难……可还是让他为难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应该好好照顾他的,生老病死,我都认了……他要是好起来,我再追他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放手了。”

    温以宁崩溃失声,鼻子眼泪糊的满脸都是。柯礼安静的听着,最后把头别向一侧,心里跟着一块难受起来。

    而换药室的门口,景安阳站了很久,她听到了温以宁的话之后,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她止步门外,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天光从黑渐白,新年第一天到来。

    唐其琛被推出手术室,身上盖着薄被扎着针,一张脸苍白沉眠。

    主刀医生是齐教授,难为七十多岁的老人费心半宿,他摘下口罩,对老爷子说道“手术顺利,等明天的病理活检结果出来,再调整后续的治疗方案。”

    悬在众人心里的那块巨石顿时松了一半。

    景安阳人没站住,眼见着就要往地上倒,被丈夫赶紧搀住,“都过去了,其琛没事了。”

    老爷子冷静许多,与齐教授聊着情况,“明天几点能出结果?”

    “快的话,下午三点半。”

    唐家人问“现在能不能去看看他?”

    齐教授不建议,“术后二十四小时仍需重点观察,保险起见,还是留在icu。”

    形势逐渐稳定,一宿没休息的都被安排回了家。柯礼仍留在这儿,最后他对温以宁说“我让老余送你去酒店,人醒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温以宁摇头拒绝,坚定道“我要在这守着他。”

    柯礼便没再劝。

    十二个小时后,唐其琛术后情况良好,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在这之前麻醉药效退去,他醒来过一次。医生给他用了药,便又昏睡过去。柯礼和温以宁被准进入病房,傍晚了,唐家送来的饭菜搁在那儿,温以宁的那份几乎没怎么动。

    “你自己也受了伤,一天一夜没睡觉,身体熬不住。”柯礼劝她“唐总醒后还要人照顾,你这样怎么行?”

    一句话说到温以宁的心坎里,她还是顺从的吃了几口。

    唐其琛这事出得太不顺,这么一看,过年之后也不能马上工作。董事会那边是个什么态度,柯礼拿不定主意,进进出出的,他的电话也多,怕影响唐其琛,索性就没在病房待着。

    温以宁守着人,病房环境优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门口的花儿都是沁人心脾的空谷百合。体征监控器平稳跳动,吊瓶的流速缓慢。唐其琛的样子像是睡着了而已,他甚至没有皱眉头。

    温以宁坐在病床旁边,静静看着,看着他某一时刻眼睫忽然动了动,眼皮缓缓抬了起来。腹上的伤口还是很疼的,清醒之后,就能感受到那股尖锐刺痛顺着血脉往上,让他不适的皱了皱眉。等看清床边的小人儿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温以宁揪紧了床单,想过无数个他醒来的场景,但真到了这一刻,反倒沉静了下来。她没有哭,也没有夸张的惊喜。只凑近了些,让他看得更清楚。

    温以宁声音微颤,说“老板,新年快乐。”

    唐其琛人太虚弱,本就偏白的皮肤下都能看见青紫的毛细血管,他眼神一刹的迷惘,意识过来后,目光像是有小火把在燃烧。

    两人静静对望,沧海桑田,生死无边。

    温以宁眼前一片模糊,肩膀颤抖,泪水就砸在了他手背。

    唐其琛挨了烫,手指下意识的蜷了蜷。他说话时,气若游丝,极低的一声“念念,新年快乐。”

    柯礼打完电话走进病房,见人醒来,肩上的重担瞬间松了大半。后来医生护士给他做检查,量体温,再根据情况调整用药。唐其琛腹上的刀口是横切,很细的一道,掩在他微凸的腹肌肌理里,缝合术漂亮,痊愈后应该不碍美观。走前,护士给他换了一次药,术后二十四小时,能吃点流食了。

    柯礼给唐宅报了平安,时间太晚,家里人白天再过来探望。

    凌晨一点的时候,唐其琛又发了一次烧,三十九度多,术后的正常反应。但温以宁还是守了他一夜,天亮了,退了烧,她才趴在床边打了个盹。唐其琛元气没恢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挣扎着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扯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角,轻轻盖在了温以宁的身上。

    牵一发动全身,就这一个动作让他刀口跟裂开似的,疼得他冷汗直冒。

    早上七点多,景安阳就带着周姨过来。她推开病房门,就看见了这一幕。

    周姨跟在后头,心酸的直擦眼泪。

    温以宁几乎一瞬就醒了,她黑眼圈又深了,一脸疲惫担忧。看到唐其琛忍痛的样子,下意识的起身要去叫医生。结果一转身,就与景安阳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有不自在的尴尬。

    景安阳默了片刻,说“衣服脏了,去换一身。”

    她来时,除了给儿子弄了营养的吃食,还多带了一个纸袋,里面是件崭新的羽绒服。温以宁顺应地走过来,她脚腕没好,一瘸一拐的,低声道了谢。

    景安阳在病房没有留太久,他与唐其琛的母子关系仍在一个临界点上,彼此都有介怀的情绪。

    整个上午,唐家的几个至亲陆陆续续过来了一趟,唐其琛精神好了很多,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到了中午,温以宁给他喂粥,一口一口的极尽耐心。瓷勺压着软糯的米粒,青菜丝儿撒了一点点,唐其琛还不能坐起,只头部稍微垫高了一点。

    几口之后,他忽然出声“念儿,你手抖什么?”

    温以宁故作镇定,“没抖啊。”

    唐其琛问“是怕下午的病理结果?怕我得癌症?”

    温以宁手腕一颤,粥都快洒出来了。她低着头,倔强地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养你。”

    唐其琛一颗心像浸泡在蜜糖罐子里,就这么笑了起来。

    久违的笑脸终于在这张俊俏的脸上重现,温以宁看得眼眶都红了。

    三点不到,齐教授亲自过来了病房,告诉他,结果良好,没有发现癌细胞。但也警示他,这次手术以后,以后烟酒是万万沾不得了。齐教授还给他检查了刀口的愈合情况,并看了同时出来的几个化验报告。

    万幸,有惊无险。

    齐教授走后,温以宁差点虚脱,唐其琛笑容淡淡,望着她,不怎么正经的问了句“还记得中午说过的话吗?”

    温以宁左顾言它,“我再去给你量一次体温。”

    唐其琛勾住了她的小手指,没松。

    手背还扎着针,温以宁也不敢动。被他滚烫的眼神注视得受不了了,她抿了抿唇,索性依到他身边,轻声说“老板,念念养你。”

    术后第七天,唐其琛已经能下床走动。从第四天的十分钟,到现在的一小时,他的身体在康复,精气神也日渐复原。家里派了人来照顾,唐其琛没让,就留温以宁在身边。景安阳虽然担心,但她实在不想与儿子的关系弄得更僵,便也默默同意。

    今天太阳好,两人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太久不被阳光照耀,唐其琛一时不适应,整个人都靠在温以宁身上。回到病房,温以宁挺无语地问“这儿可没太阳了啊,还能不能直立行走了?”

    唐其琛反手就把人抱得更紧,理直气壮道“不能。”

    温以宁咿咿呀呀的不满“无赖!”

    唐其琛还真赖上她了,“反正你要养我的。”

    温以宁笑了起来,没敢推开他,病号一个,伺候起来就是大爷。

    两人在冬日暖阳里静静拥抱了两分钟。

    唐其琛闻着她的味道,心中山海丘壑都成平原,甚至有了劫后余生的错觉。

    温以宁的头埋在他颈间,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别人不明白,但唐其琛一听就懂。这声对不起,是她对那次诀别的懊悔。

    沉默片刻,唐其琛说“念儿,老天爷给我什么,我没得选。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那是我应该受的罪,不是你的错。无论何时,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温以宁听见了心底潮起潮落的回音。

    “但尊重不代表我同意。”唐其琛话锋一转,语气也变了调,“最多让你野完这个年,我就会去找你,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温以宁愣了愣,反应过来,眼睛酸的厉害,整张脸都贴在他的侧颈。唐其琛伸手捏了捏她的腰,玩笑道“蹭这么紧做什么?”

    温以宁依言更进一步,嘴唇直接碰了碰他的耳垂。

    唐其琛这两下的呼吸都有点急了,温以宁撩完就跑,仗着身体健康,很快就从他怀里起了身,蹦蹦跳跳的离得老远,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唐其琛食指指着她,在半空虚虚一点,“你那日跟柯礼说过的话忘记了?”

    “我说什么了?”

    唐其琛挑眉,“是谁哭着说,只要我好起来,就再追我一次的?”

    温以宁的脸颊瞬间烫成三分熟。

    唐其琛往病床上一坐,双手懒懒地环在胸口,微微侧着头,吊着眼梢望着她,就这样的眼神炙烤,活生生的将三分熟变成了九分熟。

    唐其琛失笑,不再逗弄,叫她的名儿“温以宁。”

    直呼全名,还是有点郑重的。

    温以宁下意识的抬起头,“啊?”

    唐其琛说“我爱你。”

    ☆、梦醒时见你(3)

    梦醒时见你(3)

    男人的病态还未消失殆尽, 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头发软趴趴地垂在额前。褪去一身铅尘返璞归真, 他眼里有着干净的情愫, 这一瞬间,依稀可在这个三十六岁的成熟男人身上,看到轻狂如初的少年模样。

    那是人一生中最真挚的情感,也是最炙热的表达。

    隔着两米的距离,温以宁手上捧着一个苹果, 就这么笑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傅西平来探望唐其琛。人还没进来, 在走廊上就能听到他大呼小叫的动静, “小护士,你们这层最帅的那位病号住哪床呢?”

    唐其琛半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留置针长长的针头还扎在手背里,最后一瓶药水还剩小半没吊完。他睁开眼睛, 瞄了眼门口,“最吵的那个来了。”

    温以宁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去开门, 手还没碰着门把,门板就从外面推开。猝不及防的,温以宁往后赶紧退了一步,差一点点就砸中她了。唐其琛皱眉不悦,目光嫌弃的落到傅西平身上,“会不会敲门了?”

    傅西平莫名挨了一顿训, 挺稀奇的:“嚯,我来看你,你这是对客人该有的态度吗?”

    他身后的霍礼鸣闪出身影,平静道:“西平哥你做错了,差点打到她了。”

    傅西平被这哥俩一前一后的夹击,心里郁闷得不行,“你真是他的官方发言人,唐其琛说什么你都无条件拥护的是。”

    霍礼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温以宁稍显局促的把路让出来,“西平哥,进来坐。”

    傅西平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念念,刚才急着了,差点撞着你。”说完就换了表情,对病床上的唐其琛横眉冷对:“哥们儿,够时髦的啊,让人上医院来给你拜年,让不让人省心?”

    “你空手来拜年,还有脸说这么多?”唐其琛语气凉飕飕的尽是嫌弃。

    “不错,还有力气说话,可见没真废。”调侃两句,傅西平挨着他床边坐下,翘着腿儿,笑眯眯地望着他。

    唐其琛呵的一声,“不演变态杀手可惜了。”

    傅西平笑骂,“丫的,这哪儿有病,还是这么损。”

    现在自然是顺遂安康,老友之间的几句调侃话,但搁傅西平心里他还是明白的。唐其琛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他这人性子太能压了,用俗语说就是老谋深算,心思深不见底的。人又很长情,能数的上的男女之情就两段,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一场就是现在。说好听点是长情,其实并不是什么长不长的,他在感情这件事上,几乎薄如蝉翼。这么些年,多少女人接近他,对他示好,但花花世界也焐不热这一副心肠。

    傅西平总觉得他迟早有天要出点事儿,这不,兑现了。

    “过年我在南美度假,昨儿回来才听到了风声。”傅西平还是后怕的,“哥们儿,以后不带这么玩啊。”

    唐其琛底子还虚着,声线薄,“老爷子压着消息,你不知道也正常。”

    “集团那边没出乱子?”

    “柯礼在,不至于。”

    唐其琛这身体十天半月也好不了,短期内不见得能回公司。瞒太久也瞒不住,干脆公布了实情,但病情还是藏了个底,只说是做了个小手术,需静养。亚汇是上市企业,董事会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消息一发出,亚汇当天的股价就跌了四个多点。

    军心不稳,诚惶诚恐。

    唐其琛能在这个位置做这么多年,自身的影响力不容置疑。

    扰人的公事傅西平也不会多说,他反倒高兴,“你早该休假了。”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温以宁,呵呵笑道:“念念,苹果是给西平哥削的吗?”

    他们聊天,温以宁就默默在旁把刚才那只苹果给削了皮。眼下注意力又到她身上,索性大大方方的递过去,“西平哥吃苹果。”

    “太乖了。”傅西平接过刚要往嘴里塞。

    “放下。”唐其琛冷不丁的打断。

    傅西平不以为意,“你现在还不能吃生冷的,别浪费。”

    他嘴张了半圈,唐其琛打着针,手不方便,但脚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就这么伸出被子,用劲儿踹了一下他的腰,脸上写着,“就算浪费也不给你吃。”

    温以宁脸颊微红,小声对唐其琛说:“别闹。”而后对傅西平抱歉的笑了下,“他中午忘记吃药了,西平哥,我再给你削一个。”

    傅西平朗声笑,肩膀愉悦地颤抖,就连一旁的霍礼鸣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录下来录下来,早想看他吃瘪了。舒坦!”傅西平性子开朗,总能把气氛弄得热烘烘,他跟温以宁说:“你以后给哥好好治治他!唐总太嚣张了,打牌没少赢我的钱,现在还要吃苹果醋。以前咱们在一起看片儿的时候,他的兴趣爱好就异于常人了。”

    唐其琛一听他说起这茬,就知道不对味了。声音提高了些,“傅西平。”

    傅西平没打住。其实这话是对霍礼鸣说的,男人之间谁没点乐子,早习惯了。“别人都只看胸,看腿,看腰。知道你其琛哥对哪个部位情有独钟么?——大腿根。喜欢看腿掰上去的剧情,弄得越狠越喜欢,那眼神跟开了光似的,你说奇不奇特,诶,其琛,你是不是有点什么特殊嗜好啊。”

    温以宁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了一眼唐其琛,唐其琛嘴角颤了颤,被她这一不可置信的眼神给看虚了。

    唐其琛冷着脸,直接吩咐霍礼鸣,“把他弄走。”

    傅西平一听就听出了门道,这是不乐意了。时间差不多,反正就过来摸个底,知道他没事儿也就放了心。傅西平很自觉的走人,“行,你好好休息,康复后我们再聚。”

    霍礼鸣与他一同离开,去取车的路上,傅西平越想越有意思,挑眉问身边的小霍爷,“该不会是他还没跟念念在一块过呢?”

    霍礼鸣被唾沫呛了一下,没忍住地咳嗽,咳得脸都涨红了。傅西平又误以为了,啧了一声,“你怎么也这么纯情,左青龙右白虎都白纹了。”

    唐其琛的所有检查报告出来后,齐教授认真评估了番,然后告诉他,明天可以出院。

    住院期间,景安阳又来过几次,每一次,温以宁都很自觉的出去,把时间单独留给母子俩。但景安阳都没有待太久,走时的脸色说不上差,失望和低落掺混在一起,看起来也让人恻隐。温以宁站在门口,跟她面对面的撞上也难免尴尬。景安阳见着人,情绪很快收敛回去,又是高贵从容的面孔。几次下来,都是温以宁主动喊:“伯母。”

    景安阳略一点头算是招呼,然后什么交流都没有,径自走了。只是两人在医院的最后一次照面,景安阳忽然对她说了声:“辛苦。”

    温以宁脑子木木的,实在体会不到这话里的意思,她打了水走进病房,唐其琛看她一眼,“想什么?”

    温以宁摇摇头。

    她对景安阳还是有点忌讳的,看得出来,景安阳也是一样。

    “对了,你明天就能出院了,回你家里休养,别一个人住公寓了。你家里人多,来医院也方便,总归有个照顾。”温以宁把毛巾浸湿,拧干水。

    唐其琛抬起头,语气平平:“回公寓清净,你不去照顾我么?”

    “你家那么多人还不够照顾啊?我出来这么多天了,我妈昨儿还打电话冲我发脾气。”温以宁想想也是歉疚,“新房子呢,留她一个人过年。”她把热毛巾递过去,唐其琛没接,而是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人带进了怀里。怕碰着伤口,温以宁急急往后退,“别压着你。”

    “没关系,不疼。”唐其琛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心,忽然说:“念念,对不起。”

    温以宁心里一酸,反手轻轻搂住他的腰,“你个骗子。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倒好,就照顾到手术台上去了。我早就想说你了,出尔反尔,不值得信任。”连日的委屈和惊惧一股脑的发泄出来,但到这份上了,她还是没舍得说重话,最后眼睛都涩了,哑声说:“老板,不准有下次。”

    唐其琛亲了亲她的脸,“下个月,我去见你母亲。”

    温以宁不以为意,“你们也见过好几次了啊。”

    唐其琛轻声说:“这次,我正式一点。”

    元宵节这天,唐其琛出院回唐宅休养。家里的医生这段时间也跟着一起二十四小时照看。这次手术伤了元气,景安阳不敢大意,这段时间都自己下厨给儿子做吃的。南京的外公亲自来过一趟上海,唐其琛的二舅,调令发文正式晋升,在三月的全国两会上就会开始换届流程,会议召开前夕,也秘行来看过这个外甥。足以见景安阳母家对这个孙儿的疼惜重视。

    年初集团的事情安排妥当后,柯礼还是被老爷子降了级。老爷子是怪罪的。柯礼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上,唐其琛的身体染恙,他的确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柯礼无条件接受惩罚,他与唐其琛默契多年,权衡利弊,唐其琛自然也不会去与爷爷再谈判。

    温以宁回H市之后,也没少挨江连雪的臭骂。江连雪骂人的功力不减当年,什么撒泼难听的词儿都能骂出口。温以宁理亏,平日一张伶牙俐齿收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敢顶撞。当脸上的唾沫星子碰了足足一尺厚的时候,她忽生感慨,难怪那时父母关系不和睦。就这个嘴皮子,是个人都受不了。

    唐其琛的电话会在晚上九点准时打来,温以宁受了一肚子委屈,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唐其琛耐心的听着,问她:“咱妈怎么说我的?”

    温以宁捏着鼻子,模仿江连雪的语气,“唐其琛!有钱的都不是好东西!我呸!哪里来的野男人!”

    唐其琛低低笑了起来,“嗯?野男人?”

    温以宁脑子突然转过弯来,“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咱妈?不是,唐其琛,谁跟你一个妈呢!”

    男人朗声大笑,笑声烧着温以宁的耳朵,继而蔓延到她双颊。笑够了,电话里的声音温柔了,说:“快了。”

    三月底,乍暖还寒,湿绵的雨水不停下着,春雷苏醒登场,一夜雨后天晴,小区桂花树的树尖尖上不知不觉抽出一层淡淡的新绿,悄悄捎来了一院春风意。

    唐其琛在周六这天从上海过来。

    距那次手术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他的身体经由家里的仔细照看,恢复了□□成。一个月的时候,他就开始循序渐进的处理起工作上的事,虽没去公司,但柯礼每天都会将需要他定夺的重要事项带到唐宅汇报,每周的办公例会也由电话视频的形式召开。唐其琛保持住了一个相对健康的作息,身体复健期间,柯礼给他排的工作量绝不超过六个小时。家里的保姆也督促得紧,按时按点吃饭吃药,就差没精确到分秒了。

    就这样,再看到唐其琛时,他比上一回见,气色好得不止一点点。

    背头精精神神的梳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五官之中最好看的眼睛精气十足,眼角上挑,剑眉斜飞,魄力凛然的模样全回来了。

    唐其琛自己开了一辆保时捷的新款SUV,车尾箱后装满了中老年人的审美礼物。温以宁在小区门口接的他,姑娘站在绿芽抽枝的柳树下,穿着白色的短款呢子衣,一双腿笔直修长,远远儿的就冲他笑。

    唐其琛隔着车窗,车速慢下来,这幕场景像是一帧一帧切换的电影镜头,看得他心里软出一处低洼。

    停好车后,温以宁主动替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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