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个霍初霄,越来越可恶了!”
    顾小楼气得身体一阵抖动,黄老头则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儿子,怕他被霍初霄发现也参加过游。行抓走,见儿子早就藏进房间里,刚才督军说话的样子也不像是注意过他的,稍稍放下心。
    小白抱着小鬼,手指在它后颈上轻挠着,喃喃道:“我怎么感觉督军越来越不帅了?奇怪……”
    荣三鲤浅浅地吁了口气,耳边仍然回荡着警笛声,街上步伐杂乱响亮,似乎巡警们还未离去。
    周边的百姓已经被吵醒,家家户户亮起灯,狗在院子里狂吠。
    看来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封锁全城,显然在这种时候跑出去是自寻死路,也很难避开巡警逃出城门。
    荣三鲤十分惋惜,但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机会,抬起头道:“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三鲤,要是他又来了怎么办?他肯定会抓走你的,我给你守夜吧。”
    顾小楼再一次毛遂自荐。
    荣三鲤对于小泉次郎走之前留下的话其实也有些担忧。然而正主此刻就在房间,两人必定还会有交谈,在还没做出决定之前,她不能让霍初霄暴露,最好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要知道他来过。
    于是她摇摇头,“我想他暂时应该没有精力来管我,放心好了,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顾小楼看房门之间的距离的确算不上远,便道:“那好吧,你千万要注意啊。”
    大半夜被吵醒,是人都不痛快,荣三鲤放话后,他们就各自回房中继续睡觉。
    她也要关门,黄旭初突然跑到门外,一个健步蹿了进去,拉着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问:“他是不是发现上次的事是我们干的了?”
    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荣三鲤的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儿,以为他发现了房间里的秘密,差点抬手把他往外推。
    幸好在最后一刻他开了口,听到他的问题后荣三鲤大松一口气,下意识地瞥向衣柜,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黄旭初见她没有立即回答,心情愈发沉重。
    “莫非我说中了?”
    “不。”荣三鲤回过神,冷静答道:“暂时还没有证据证明他知道了那件事,目前顶多是知道我在装病而已,不要自乱阵脚。”
    黄旭初道:“现在他来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还全城封锁……怎么办?太危险了。”
    荣三鲤看他一脸的忧心忡忡,尽管自己心中也有着担忧,却还是选择安慰他,毕竟无论在锦鲤楼还是荣门,她都是大家的主心骨,绝对不能慌。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那么多苦难都撑过去了,绝对不会死在这个档口。别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这句话让黄旭初重新燃起斗志,握紧拳头用力嗯了声。
    荣三鲤拍拍他的胳膊让他回去休息,关上门,等了一会儿觉得不会有人再来后,就走到衣柜外面,打算让霍初霄出来。
    他个子太大,缩在里面肯定很难受,身上还带着伤,也不知道究竟严不严重。
    她的手搭在柜门把手上,正要拉开时,脑中神使鬼差地闪现过一副画面,正是之前霍初霄把她压在墙上,疯狂亲吻时的样子。
    他没有说过他爱她,最情真意切的话也不过是想保护她,可是刚才他灼热的呼吸、温暖的体温、强硬的力度,让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不一般。
    动作变得迟疑起来,荣三鲤抿着嘴唇收回手,看着柜门道:“他们走了,出来吧。”
    柜门老半天都没动静,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他全身是血,该不会死在里面了?
    想到这点她担心起来,再也没工夫管那些你侬我侬,立刻打开了柜门。
    霍初霄蜷着长腿躺在衣柜里,头顶上悬挂着她的大衣,脑袋轻轻倚着一床被子,双眸紧闭,胸膛在微微起伏,竟是累得睡着了。
    荣三鲤还是不放心,亲手试探了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无异常后,担忧减轻了许多。
    霍初霄睡得很沉,这样都没把他惊醒,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睡过好觉。
    荣三鲤抱着胳膊站在衣柜外,看着里面英俊的男人犯起了仇。
    她出不去,霍初霄也出不去,这几天该怎么办?只能共处一室吗?
    嘈杂而恐怖的一夜过去,天亮之后,吵了大半夜的警笛终于停下。
    锦州的人们至今尚未经过战火的洗礼,神经还是非常敏感的,昨夜的突变令他们感到惶恐和不安,天亮以后就跑上街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上面除了发布下一个封锁全城的命令外就什么都没说,连在巡警队工作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全天候无间断的巡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面没给出答案,下面就只好自己猜测。有人说省长家里失窃了,省长太太丢了她一钱重的宝贝大钻戒,偷钻戒的人现在还藏在锦州城里,所以要封锁查找。
    也有人说东阴军要攻打过来了,他们提前派出卧底和奸细潜入城里,准备在开战之后帮东阴军打开城门放进来,所以要把他们找出来。
    在这些宛如浪潮般汹涌的议论声中,锦鲤楼暂时没有易主,一来是接手的人胆子太小,一定要等到风波过去后才肯来。二是城门关上,严禁任何人进出,他们走不了。
    酒楼还是没开张,众人都待在后面的小院子里,像普通老百姓一样买菜做饭、吃饭睡觉。
    因顾小楼和小白想念书,黄旭初就把自己以前用过的课本贡献出来,给他们充当临时的教书先生,借这段空闲时间教他们学前必读文章。
    顾小楼一边念着“猫捕鼠,犬守门,各司其事,人无职业,不如猫犬”,一边发现了荣三鲤的异常。
    她每次吃完饭就跑进房间里,几乎一整天都不出来。
    他跟着三鲤这么多年,很清楚她不是一个喜欢赖床偷懒的人,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难道她的伤还没好,痛到只能躺在床上?行动自如都是装出来的?
    看着手中发黄的破旧课本,他决定找个机会突击一下,不能让她自己苦撑。
    院外时不时传来念书声,屋里荣三鲤与霍初霄坐在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霍初霄万万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两人本都商量好了去昌州,可那天天亮后他醒来发现自己从衣柜到了床上,被子也盖得好好的。
    他以为是自己太困误了事,见荣三鲤走进来,忙冲她说抱歉。
    荣三鲤则从袖中摸出两个肉包子给他,叹着气说,他们走不了了。
    听她解释完,他才知道锦州城已被封锁,全面戒严,连只狗都休想离开。
    城外的军队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副官会带着他们找到安全之地驻扎,周围也没有能与他们一战的势力。
    眼下需要考虑的是,他们自己该怎么办?
    信息没法传递出去,想出城只能靠自己硬闯,若他一个人还好说,可是却有四个人,以及一只猴一条狗,都是这个家中的成员,谁也不能丢下。
    他们决定先按耐不动,看看情况再说,毕竟直到现在省长都没有公布全城戒严的原因,或许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严重。
    霍初霄身份特殊,小泉次郎又在锦州,荣三鲤是唯一知道他存在的人,她的房间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他在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隐藏起来,荣三鲤每到饭点都会带些东西进来给他吃,又因担心自己不在时,别人误闯房间发现他,于是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随时预备着给他打掩护。
    霍初霄生活得还算舒适,只是有个问题很尴尬,两人无时无刻不面对彼此,却没有事情可做,计划暂时也没办法进行,只好扯些杂七杂八的话题闲聊。
    “那个……多谢你帮我打洗澡水。”
    现在处于夏末,白天热晚上冷,霍初霄的衣服上全是血,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热气一沤,隐约散发出臭味。
    他嘴上没说,但荣三鲤知道他是个爱整洁的人,一定受不了这股气味,就在昨天半夜里众人都睡下后,蹑手蹑脚地帮他打了一桶水进来,让他洗澡。
    洗澡时她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被窝里,听着身后稀稀拉拉的水声,心中感觉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霍初霄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穿上她从顾小楼衣柜里偷偷拿来的干净衣服,想开门倒水。
    荣三鲤听见动静忙说:“放那儿吧,我明天倒,省得被人发现了。”
    霍初霄很不好意思,却也没别的办法,从衣柜里拿出被子和草席铺在地上,打地铺睡觉。
    顾小楼已经是酒楼里个子最高的人了,可他的衣服穿在霍初霄身上还是明显短了一截,连脚踝和手腕都露在外面。
    眼下一夜过去,衣服皱吧了些,再加上他屈膝而坐的姿势,整截小腿都露了出来。
    污垢洗去,露出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他发量很多,腿上的汗毛却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少,只有薄薄的一层。
    男人体毛越少,说明性能力越差。
    荣三鲤耳中突然响起曾经与二姐躲在被窝里说私房话时,她告诉她的道理,不由得耳根一热,紧张地移开了视线,同时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这句话一点也不对。
    霍初霄对她内心的声音毫无察觉,见她看向另一边,以为她感到无聊,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话题。
    “你大哥挺厉害的。”
    在他假装陈闲庭亲信时,两人相处得挺自然,怎么互相坦白之后反而变得这么尴尬?真是奇怪。
    荣三鲤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你也很厉害啊。”
    “我记得以前大哥还把我揍了一顿,让我少去你家偷看你。”霍初霄带着一身狰狞的伤口,却在想起童年趣事时露出天真的笑意,“你说等我们以后去昌州,他会不会还是不许我靠近你?”
    “大概吧。”
    “我还记得定娃娃亲那天,你说以后的嫁妆想要一匹大宛驹……”
    荣三鲤要窒息了,为什么老说过去的事?再这么聊下去,她感觉两人非要亲上不可。
    眼角余光扫见他手背上的伤口,她转移话题道:“我还是帮你看看伤吧。”
    霍初霄下意识盖住手背,笑笑说:“这些都是皮外伤,已经快好了。”
    荣三鲤看着他道:“你不用担心在我面前露出弱点,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的弱点就是我的弱点。”
    霍初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哪个男人愿意在女人面前露出伤口?可她态度坚定,他只好放开手,把伤痕露给她看。
    荣三鲤已经知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了,一半是被关押时用鞭子打的,另外一半则是带兵出城时,与陈闲庭的人打了一战,他奋勇杀敌时受得伤。
    原主曾经很不喜欢霍初霄,她向往像爷爷一样功夫高深力量强大的男人,而当时的霍初霄是个只会背四书五经,长得跟女人一样的小白脸。
    如果她还活着,看着眼前的霍初霄,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看轻了他。
    多年的边疆生涯让他的身体变得高大结实,饱满的肌肉覆盖了每一寸骨骼,却一点也不显得夸张,线条匀称流畅,每一根都恰到好处。
    那些伤痕的确都是皮外伤,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能结痂痊愈,看起来略显狰狞,却也为他的身躯增添了几分野性气息。
    她见一些伤口因天热减缓了愈合的速度,有发炎溃烂的趋势,就翻出伤药和纱布,要帮他重新清洁包扎。
    霍初霄按照她的吩咐脱掉上衣,背对着她坐在床上,感觉她柔软的手指在背上划来划去,忍不住把衣摆往下扯了扯。
    房间里很安静,荣三鲤专心上药,霍初霄专心走神。
    突然间房门被人用力撞了一下,要不是她进来时上了门栓,估计已经被撞开了。
    顾小楼的声音响起,特别急促。
    “三鲤!快!快开门!”
    他不停拍门,看架势是出了什么大事,荣三鲤来不及让霍初霄躲去衣柜里,抖开被子往他头顶一扔,要他藏进去。
    霍初霄藏好后,她往上面丢了两个枕头,勉勉强强掩盖住身形,又将他的上衣丢去床底下,这才下地开门。
    顾小楼没有解释做什么,反而第一时间往里冲。
    她眼疾手快地挡住他,问道:“你做什么?”
    “我刚才看见一个老鼠跑进你屋里,来帮你抓。”
    他举起手中的长柄小网,又要往里冲。
    荣三鲤放手拽住他衣角,一步也不肯让。
    “我一直待在屋里,没看见老鼠,你眼花了。”
    “真的有老鼠,不信我找给你看。”
    霍初霄就躺在床上,他再往前几步一定会发现的。荣三鲤不知道他今天发得什么神经,紧急之下捂着肚子唉哟了一声,蹲在地上。
    顾小楼中计,抓着网回头问:“你怎么了?”
    “伤口有点疼。”她吸着冷气推开他要扶她的手,扶着房门站起来,声音虚弱地说:“我想上床躺一躺,你出去好不好?”
    “那我先扶你上床。”
    顾小楼强硬地搀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床边领。
    荣三鲤怕表现太抗拒会显得更奇怪,只好配合地走到床边,侧着躺下,尽量挡住身后隆起的被子。
    顾小楼其实根本没注意到那里,心想自己猜对了,三鲤的伤果然还没好透,所以才待在房间不出去。
    他问她想不想喝水,要帮她倒。
    荣三鲤摇头,捂着腹部装虚弱。
    顾小楼看着她这副模样,更加生气了。
    “都怪霍初霄,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害得我们哪儿也不能去。”
    他骂得是小泉次郎,可拥有这个名字的正主就躺在背后,估计在被子里快要闷死了。
    荣三鲤哭笑不得,嘴上还得劝他宽心。
    “别管他,我们迟早能出去的。”
    “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要我说,当初老爷就不该给你们订婚,不订婚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虽然他是督军,地位高,可我记得在平州的时候还有个太傅的儿子追你吗?差点都跟老爷提亲了。听说他现在混得也很不错,在北方手下管着几万人,不如咱们去投奔他好了。要是霍初霄再追来,就让他打他!”
    荣三鲤听完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也不敢猜测霍初霄此刻作何感想,一门心思只想让小楼赶紧出去,免得再说些让她下不来台的话。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小楼,我真的很累,想休息。”
    “是不是失血太多了?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来好不好?对了,提起大夫这事我就气,你知道之前给你看伤的那个人出去后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怀上霍初霄的孩子了,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跑回来找你……气死我了,你怎么可能给他怀孩子?他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
    “小楼!”荣三鲤再也撑不住,大喊一声,“我真的要睡了。”
    顾小楼没说尽兴,恋恋不舍地闭上嘴,伸出手道:“你受伤了不好盖被子,往里躺躺,我来帮你盖。”
    “……啊?”
    话音未落,顾小楼已经抓起被子一角,荣三鲤怕他看见藏在里面的秘密,只得努力往后缩,直到后背撞到男人温暖赤。裸的胸膛。
    顾小楼歪着头困惑道:“你往床上堆那么多枕头干嘛?”
    荣三鲤挡住他拿枕头的手,“我有点冷。”
    “冷盖枕头有什么用?要盖被子。”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床厚被子加上去,每个缝隙都塞得严严实实,还不停嘱咐荣三鲤往里睡,别滚下床去。
    等在荣三鲤整个人都被霍初霄抱在怀里后,顾小楼看着自己的作品终于满意了,拍拍手叮嘱道:“你好好睡着,外面的事情别担心,有我在。”
    “嗯。”
    她鸡啄米似的点头,身体全都压在被子底下,只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模样别提多乖巧。
    顾小楼越看越满意,转身出门。
    等门关上,荣三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舒展开来,宛如死过一回。
    谁知一个冤家走了,另一个冤家还在,而且就在她的被窝里,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
    霍初霄搂着她的腰,薄唇不知何时贴上她的耳畔,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威胁。
    “太傅之子?”
    “提亲?”
    “几万人?”
    荣三鲤被问得心跳紊乱,他的气息又弄得她耳根发红,转过头目光闪烁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厉害,原来在平州就找好了下家,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霍初霄看起来像在讽刺她,声音里却藏着浓到快要冲出屋子的酸味儿。
    “上家都不确定,找什么下家。”
    她推开他的手下了地,把门栓放好,背上写得是欲盖弥彰。
    霍初霄无所谓地撇撇嘴,正面躺在床上,看着床帐上的纹路说:“我不是自吹,就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我这辈子带兵打战还没输给谁过。”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她去找太傅之子,也打不过他了?
    荣三鲤关好门,走到床边,垂眸看着他。
    “你让我明白了一个真理。”
    “我是战无不胜的?”
    “不。”她目露怜悯,“男人幼稚起来都是一个德性,智力还不如三岁小孩。”
    “……”
    无论如何,在她的机灵应变下,霍初霄暂时免于被发现,得以继续藏在她的房间里。
    顾小楼的闯入让荣三鲤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很奇怪,于是在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出门与他们多相处。
    小泉次郎那夜离开以后,一连好几天都没露面,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这天晚上,荣三鲤在院中跟大家一起吃晚饭,倒是突然听到一件让她感到意外的事——
    黄旭初的假期已经所剩无几了,黄老头认为不能再拖,决定这几天就把姑娘从乡下接过来,让两人完婚圆房,留个种子再去学校。
    对于黄旭初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人生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生孩子吗?
    他要念书,他要精忠报国,他才不能在侵略者都没被赶走的前提下,与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人生下孩子,让他活在这乱世里,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极力表示反对,可他爹固执得像头牛,反对无效。
    黄旭初别无他法,眼看明天姑娘就要接来了,他趁夜找到荣三鲤辞行。
    “我要回去!”
    “你决定好了?”荣三鲤才洗完澡,发梢湿漉漉的搭在肩头。
    他用力点头,提着手中让顾小楼和小白帮忙偷出来的皮箱,目光坚定不移,眼睛里翻滚着一股强烈的欲望。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要是生了孩子,以后我一辈子都别想逃离这样的生活。这对我来说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我已经打听过,李教授还被关在平州的监狱里,同学们正在想方设法救他出来,我要回去帮助他们。”
    荣三鲤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这让黄旭初备受煎熬,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等了半天,终于听见她说:“我不会插手别人的决定,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作为朋友身份的我,会在离开锦州前继续帮你照顾你的父母。”
    黄旭初喜出望外,“谢谢!”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种决定应该经过深思熟虑,一旦确定后就不要后悔,否则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明白么?”
    黄旭初满手是汗,换了只手提箱子,在裤腿上蹭了蹭,再次点头。
    “我绝不后悔!”
    “那就好,现在全城封锁,你准备如何离开?”
    “我与贺六联系过,他说可以利用渔船将我从河道运出。等过了城门以后我自己再游上岸,到时有人接我去其他城市的火车站,直接买票上车。”
    计划得这么完整,看来真的是一定要走了。
    荣三鲤看着夜色下他熠熠生辉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打开后院的门。
    “帮我向李教授问好,为了祖国的荣耀。”
    “为了祖国的荣耀,再见!”
    黄旭初弯腰抱着行李箱,把头上的学生帽往下压了压,手脚麻利地跑进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过了会儿,街上传来巡警巡逻的脚步声,同以往一样持续了大概三四分钟就消失,没有任何异常,说明他没有被发现,起码目前是这样。
    改变就要冒风险,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荣三鲤心里有些担心,但是与他的安全相比,明天黄老头夫妇醒来后的反应才是她该面对的问题。
    她回头看了眼二老的房门,里面传出黄老头很有节奏的鼾声,心想他说不定在梦中都盼着抱孙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关好门回到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霍初霄坐在地铺上仰头看着她,眼神清明,对他们刚才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走了?”
    荣三鲤点点头,没什么兴趣交谈,直接绕过他躺到了床上。
    霍初霄的目光随着她移动。
    “你有这样的下属,是件幸运的事情。”
    “他不是我的下属,在荣门里没有上级和下级,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荣三鲤的声音很轻,声线是女性独有的柔软,令人难以想象她肩上的重担。
    霍初霄道:“当初陈闲庭刚到平州时也是这么说的,事实证明他只是说说。”
    她笑了声,“随便你怎么想吧。”
    霍初霄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嘲笑你,而是觉得你比他更好。他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做到。”
    荣三鲤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他在讨好她,仔细一想对方根本没必要,所以他是认真的?
    她不禁抬头看向他,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床上落下一片斑驳。明明暗暗的阴影之中,他的的脸看起来愈发深邃,每一寸都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
    尽管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与强大,仍然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人,不该囚于如此狭小的陋室中。
    鬼使神差的,她问道:“你想不想离开?”
    贺六能把黄旭初送出去,就能把他送出去。
    “你有办法?”
    “可以一试。”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是我们。”荣三鲤道:“是你,送走一车人风险太大,而我不可能单独离开。”
    霍初霄陷入沉思,片刻后抿了抿嘴唇,对她说:“其实……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什么?”
    “你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担心被小泉次郎和陈闲庭抓住把柄。我要离开,是因为我已经成为东阴人的弃子。换一种角度思考,如果两个问题都得以解决,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锦州,进行你的情报工作?”
    他说话时的表情很冷静,可在荣三鲤听来,简直和疯了差不多。
    “你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杀了他们吗?”
    “不。”霍初霄摇了摇食指,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我的办法是……将计就计。”
    他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她听,用了大概三分钟。荣三鲤听完后忍不住坐了起来,手指垂在被子上,微微发着抖。
    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霍初霄说,他当年被东阴人选中作为一名棋子来培养。期间东阴人为了让他与小泉次郎更加相像,有进行过一些外形上的手术,两人相貌差异度几乎肉眼无法分辨。
    唯一用来区别身份的,是他刺在手臂内侧一个小小的霍字,只要把这个证据销毁,凭他根据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小泉次郎的观察和了解,完全可以冒充他。
    东阴人之所以让小泉次郎伪装他,是为了成为下一任总理。他可以将计就计,自己取而代之,伪装成伪装中的小泉次郎,也就是东阴人眼中的自己人,小泉大郎的亲弟弟。
    这样一来,他不仅不用再担心被东阴人追杀,还可以利用身份便利帮荣三鲤获得第一手情报,一举两得。
    荣三鲤听完就开始琢磨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摸下巴。
    “我觉得很可行,不过要如何代替他?杀掉他吗?那我明天就可以开始准备。”
    霍初霄的表情远不如她兴奋,反而透着淡淡的悲伤。
    “这个不是最难的,有件事情我要提前告诉你。”
    荣三鲤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倾听。
    “你说。”
    霍初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极其慎重地说:“一旦我成为了他,你将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人。”
    荣三鲤霎时愣住,拧眉一想,的确是这样。
    霍初霄身边已经没有亲人,唯一拥有的就是那几万士兵,现在暂时无法见面和传递信息。
    假如他们这两天就行动,等杀掉小泉次郎以后,霍初霄就成为新的小泉次郎,也就意味着,“霍初霄”这个人将从世间消失。
    除非之后赶走东阴人,不然他一旦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会被从欺骗中醒悟过来的东阴人赶尽杀绝。
    要是东阴人一直没有离开,甚至之后成功了呢?
    他就要永远以小泉次郎的身份生活下去。
    喜悦的心情渐渐平静,荣三鲤开始迟疑,自己是否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她本是了无牵挂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拼命一搏,至死地而后生。
    可要是同意了这个计划,往后做事前她必须把霍初霄也考虑进来,否则要是自己出了意外,他就永远拿不回自己的身份。
    东阴人是全国百姓眼中的魔鬼,残忍暴戾,毫无人性,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顶着魔鬼的身份活一辈子?或许还要在他们的命令下,做些同流合污的事。
    他提出这个计划,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她身上,没有保留,百分百的信任。
    这份信任太重了。
    霍初霄看出她的犹豫,主动说:“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仍然愿意代替他,只是……”
    他扭头看向窗外,沉重地叹了口气,扯出一抹艰涩的笑容。
    “我会努力记住现在的感觉,警告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他眼中隐约有水光在闪烁,荣三鲤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一片黑暗的森林,他拿着手电筒独自行走在路上,越走越远,背影那么孤单,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她不知道森林里究竟藏着多么恐怖的东西,也不知道这条路最后会通往何处。
    能够肯定的是,她不希望他一个人走得那么寂寞。
    “我愿意!”
    荣三鲤抓住他的手,冲动到让自己都感到意外,但是依然坚定地说了下去,“只要你信任我,我愿意成为你身份的证明。”
    她的答案出乎霍初霄的意料,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薄唇慢慢往下压。
    三寸……
    两寸……
    一寸……
    荣三鲤最后还是当了逃兵,推开他钻进被窝里,匆匆说道:“已经很晚了,赶紧休息吧。”
    霍初霄的嘴唇尴尬地半张着,片刻后自嘲地摇摇头,下了床,回到地铺上闭眼休息。
    躺在地上的他犹如匍匐的巨兽,散发着熟悉温暖的气息。
    荣三鲤躲在被窝里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到心脏在急速跳动,不禁懊恼起来,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很英俊,能力足够强大,拥有坚定的理想和信念,符合她对男人的一切要求。
    在他离开的期间她很担心他,无疑是对他有好感的,为何不发展一下?
    战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烧过来,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等那时再后悔就晚了。
    想到这里,她把脑袋钻出被子,对着地上的人问了句,“你想不想上来睡?”
    “啊?”
    霍初霄都准备睡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不想就算了。”
    荣三鲤又把脑袋缩回去,但这时霍初霄已经听明白了她的话,只用两步就爬上了床,钻进她的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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