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为他,一部分为己。 (1)
江皓月从英语演讲大赛获奖回来,学校邀请他做了一次“国旗下的讲话”。
这类讲话,大致的主题是弘扬传统文化、歌颂优良品格,怀念革命先烈……相当于升国旗后的学生代表们宣扬正能量小型演讲。
江皓月那一次和其他学生的不同在于,他演讲是用纯英语的。
容貌精致的少年郎站在主席台上。
他全程脱稿,配合好听的声音,英文的咬字标准而优雅。
江皓月的讲话犹如他的作文,克制、规范,他不像其他演讲者那样,饱含深情、热血昂扬,他始终是他自己,冷静又客观。
可那完全不影响,他演讲的精彩。
面对台下望着自己的几千双眼睛,他的表情不见丝毫慌乱,将自己想要表述的内容娓娓道来。
陆苗听得懂的只有几个英语单字,却又因为不愿意错过他说的每一个词,尽力地竖起耳朵。
听不懂的人,何止是她。
她抬眼望向四周,大家脸上皆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色。
再望向台中心的江皓月,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站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
复杂的英语字符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陆苗眨巴着眼,似乎看见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旷野。
她是一株小草,跟着其他的草一起,随着风来舞动。在她触手不可及之处,有一轮遥远的月亮,兀自散发着清辉,悬挂在天空之上。
这是陆苗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她和江皓月的差距。
他俩一起长大,住同样的房子、吃一样的饭;上同样的学校,花同样多的时间学习;她被父母时刻拿来跟他作比较,难免会不服气,觉得自己未必比他差到哪里。
但是,在听完那个清晨的“国旗下讲话”,陆苗猛地意识到——她将庸碌地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而江皓月不同于她和他们。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父母所懊恼的东西是什么。
继续成长下去,她和江皓月,注定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当晚,陆苗向江皓月坦露了自己的焦虑。
“我不知道我擅长什么。”
她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自己空空的手:“想了一天也没想出来……”
在江皓月看来,她的烦恼根本是没必要的。
“你擅长吃东西,”他开她玩笑:“尤其擅长关灯后的偷吃。”
陆苗没接他话,托着腮喃喃自语:“唉,像你就好啦,你什么都能做得那么好。”
瞧她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像是真的很介意,江皓月沉吟之后,对她道:“总会找到的,那个你擅长的东西。”
因此,陆苗一头热地踏上了那条寻找的道路。
可惜,施澈说的她体内“篮球魂”,根本就是胡诌的。
加入篮球社的两周后,施澈让陆苗跟着其他女社员去参加女子篮球比赛,她们代表学校出战。
参与比赛的除了他们校,还有其他三所学校。
比赛性质是温和的友谊赛,除了规则灵活外,奖项甚至大方地设置了冠军亚军季军。按照概率,参加就有很大概率能拿个奖杯回来了。
最后,她们队是第四名。
陆苗发挥得太差了。球传到她手上,基本等于入了敌方的手。
她手里的篮球不用人抢,她一边跑一边运球,球十有八九会被她给运丢。
偏偏她又积极得很,全场数她最莽、敢去争,跑得快。
当队友被包围,难以脱身时,陆苗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附近,用嗷嗷待哺的眼神提醒自己的队友——来吧,我在这里,放心大胆地传球!
队员们起先是不知道她的水平的。
陆苗入社时间太短,且她加入以来是由施澈全权指导,没跟其他成员接触过。
身为社长,施澈自己的实力是没话说,且是他看中了陆苗,又费了很大的劲劝她进来,所以大家理所应当的以为陆苗是很厉害的。
没想到……
她们不光要防守对方,还得防着自己这边的陆苗——千万别被她拿到球!
陆苗是个天生的粗神经,即便如此,篮球是紧密的团队竞技,她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队友们对她的排挤。
心急之下,她更加卖力,也变得更加的漏洞百出。
比赛结束。
施澈拉陆苗单独出去讲话。
他好像一直没有太多社长的威严,面对发挥不好的队员,依旧是笑嘻嘻的。
“是我没有安排好,我们练习不够就让你上场了。”
陆苗心情低落,冲他摇了摇头:“跟练习无关,是我不适合打篮球吧。”
“怎么可能,你身上有‘篮球魂’,我说过的你忘了?”
搬出旧话哄她,见到没有效果,施澈机灵地把责任推给旁人:“哎呀,主要是时机不对,忽然办什么篮球比赛呀!这会儿快要寒假了,期末考要来了,本来学生的课余时间就少,他们不会考虑一下吗?哪来的时间去练习啊,我们社的成员们好几次都没有来训练,我知道他们忙也不好硬逼着大家……”
“施澈,”陆苗叹了口气,打断他:“我们的协议还作数吗?不然我加入叛逆部落吧,篮球社就算了。”
“别啊,”他拿话激她:“你愿意做陆猛了?”
小少女扁扁嘴,声音轻轻的,表情苦苦的。
“没想到,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事,不擅长的倒是一堆。不擅长考试、不擅长写作业,不擅长打篮球。”
她吸吸鼻子,道:“仔细想一想,好像打架,还蛮擅长的。”
“别啊……”
施澈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又觉得不太适合。
“实话跟你说,我们不良少年,只是放学不想回家写作业,所以在外面瞎晃悠。跟人打架什么的,我们其实很怂的,没事干嘛要打架啊?还有,我们不主动去欺负人,所以陈阳州那些人,我们也很鄙视他们的。”
“所以,”陆苗更加失落:“连我擅长打架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施澈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看着她颓废下去,实在于心不忍,缩回的手再次出击,他抚了抚陆苗的脑袋。
十五岁小姑娘在这个时期结结实实地意识到了:她需要一件擅长的事,她需要有一个前进的方向。
她在一片大雾之中,窥见月的光泽。
她想要找到一条路,去接近那处的明亮;她心中着急,却暂时,找不到它。
☆、33.鸡汤
陆苗没有更多的机会回篮球社接受训练, 接下来是期末, 然后他们迎来了寒假。
春节来了。
几天前, 照惯例去鸡棚喂食,陆苗发现聪聪生病了。
聪聪一直是一只很活泼很健康的老母鸡,啄米都是要抢在最前头, 陆苗从来不担心它饿着。
可最近,它总闭着眼睛, 缩在角落睡觉,不再过来吃东西。陆苗喊它半天,它才勉强把眼睛睁开。
不知是陆苗的担忧作用, 还是真的, 她觉得聪聪瘦了好大一圈。
“我想带聪聪去宠物医院看看。”陆苗对自己的父母说。
林文芳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你的老母鸡病了?那该去畜牧站吧,宠物医院怎么能治。”
“畜牧站在哪里啊?”
陆苗只知道学校附近, 坐两站公交好像有家宠物医院, 畜牧站就不知道了。
“哎,大过年的别搞那么麻烦,”陆永飞拍拍女儿的肩, 揽下了这件事:“老母鸡的事交给爸爸, 我有空去问问三楼的老徐, 鸡棚大多的鸡是他养的,他比较有经验。”
陆苗皱紧的眉头松了松:“好,那你记得啊, 要尽快去问。”
陆家计划着去陆永飞的大哥那儿过春节。在家办年夜饭比较费事, 但总比去饭店吃有氛围得多。
一大早林文芳和陆永飞就起了, 先出发去大伯家帮忙。
陆苗在家里等她的堂妹和堂姐,她们先前主动打电话给她,约她一起逛街。
过节总是叫人兴奋的,陆苗穿上鲜艳的大红衣裳,给自己扎了个精神的丸子头。
趁堂姐她们还没来,她带着年糖年饼,去隔壁的江皓月家串门。
门没敲几下就开了。
“小江小江,新年好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礼盒,表情喜气洋洋的。
比起她这一身“节日装束”,江皓月看上去日常得多。
最简单的白毛衣,灰裤子,他连义肢都没有戴,看样子是没打算出门。
江义很年轻的时候就跟家里断了往来,每年的“过春节”对于江皓月,不过是他和他爸在家里稍微吃得丰盛一点,再没有别的特殊了。
“新年好。”他回了个笑容。
装扮得红艳艳的小少女往门外一站,跟放了个福娃在这儿似的,冷清的家门瞬间有了些人气。
“今天过节呀,不穿喜庆一点的衣服吗?”陆苗看着他问。
她转了个圈,给他瞧瞧自己这一身。她难得穿裙子,自认为挺漂亮的。
“衣服没用,要想喜庆的话,得跟你一样,在头顶安个小啾啾。”
江皓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
“喂!你真讨厌!”
陆苗知道自己被笑话了,难为情地遮住自己头顶的小丸子:“哼,你知道这个多难扎吗?我一早起来绑了半天的,你还嫌不好看。”
他静静望着她,眸中一派温柔。
“我没说不好看。”
“很可爱。”他说。
放下挡小丸子的手,陆苗别扭地移开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脚尖,开心的嘴角又偷偷上扬了许多。
“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放烟火吧。我买了仙女棒,不带去大伯家了,留着晚上回来我们一起放。”
说完,想起面前这个人嘴有多坏,她凶巴巴地补了一句:“你不许嘲笑我放烟花幼稚!”
“嗯,知道了,我们放烟花。”
江皓月弯着眼,咬字轻轻的。
“我等你回家。”
出门时,陆苗惦记着聪聪,去鸡棚看了一眼。
意外的是,它不在那儿。
楼里的人养鸡纯粹是养着当储备粮的,因为过春节,鸡棚里的鸡少了好几只。
望着空出了大半的鸡棚,陆苗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太不好的感觉。
不过,即便是别人家过节杀鸡,聪聪被不小心抓走,基本是不可能的。陆苗养它已经好多年,邻里的大家都是知道的。
小姑娘失魂落魄地在鸡棚外站了许久,三楼的徐伯伯下来抓鸡,正好撞见她。
“伯伯,你有看见我养的聪聪吗?它不在棚里,真奇怪,我家聪聪是不会乱跑的!”
“你问你家的母鸡啊?早上我看到你爸爸把它带走了。”
徐伯伯的话让陆苗放下心了。
她就想着,聪聪不会无缘无故变没的,原来是她爸爸带它去看病了。
……
春节是一年一度的,大家族团聚的时刻。
陆苗和自己的堂姐妹也一年没见了,逛街时几人手挽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一路讲到大伯家,嘴都没停过。
还没到饭点,小辈跟小辈挤作一堆,在客厅叽叽喳喳地玩闹。
而大人们挤在厨房里准备饭菜,热热闹闹话着家常。
林文芳和二嫂子一起包饺子。厨房太挤了,没地摆饺子,于是她们把桌子挪到客厅的角落。一边看着孩子们,一边手中忙活。
陆苗见到她妈妈,想起聪聪被带走看病的事,于是打算过去问问她。
她走近的时候,二伯母正在跟她妈妈讲话。
两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神神秘秘的,谈的话题大概不太愉悦,她俩的表情略显紧绷。
陆苗拉长耳朵听了听,只听见几个词——“女人”、“狐狸精”,“勾勾搭搭”什么的。
“妈,妈?”
她在林文芳背后叫了好几声,她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妈!你们在聊什么啊?”搭上妈妈的肩,陆苗插到两人中间去听。
林文芳被陆苗吓了一跳,拿手肘碰了碰她二嫂子: “别说了,孩子来了。”
二嫂子点点头,利落地收尾:“弟妹你别多想,我也只是听说的,你自己留心点。”
“什么听说的呀,有什么事吗?我也要听。”小八婆陆苗迫不及待想参与一下她们。
“哎呀,没事儿,”二嫂子是个人精,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揭过去了:“苗苗,怎么不跟你堂姐堂妹她们玩啊?是不是饿了?”
经她这么一提,陆苗确实感觉肚子空空的:“是有一点儿,我们快开饭了吗?”
“快啦,”林文芳努了努唇,示意她动身帮忙:“你把包好的这盘饺子端到厨房,我们手里这些再包完,就差不多了。”
陆苗应了声“好”,乖乖照做。
端着饺子进到厨房,她闻到阵阵菜肴的香味袭来。
“炖的汤好香啊,锅里炒的菜也香,”她使劲嗅着,感叹道:“到处都是香喷喷的。”
大人笑着说:“是呀,今晚可多好吃的了。”
再回到堂姐妹中间,陆苗已是满脑子被食物填满,根本无心玩闹了。
好不容易熬到饭点,一家人全部聚齐。
陆永飞负责出门买的饮料和酒,女儿和妻子爱喝的橙汁,他特意单独买了两罐。
面对丰盛的团圆饭,抱着属于自己的橙汁,陆苗动起筷子,心中充实地觉着——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苗苗,碗给我,给你装一碗鸡汤喝。”
大伯站起身,为坐在边边角角的孩子们服务。
“谢谢大伯。”陆苗递上自己的汤碗。
“这汤炖了一天,放的全是好料。”
铁勺往大锅中一搅,底下红枣枸杞香菇之类的配料丰富极了,浓郁的鸡汤香气四溢。
大伯特别挑选了几块上好的鸡肉,盛进陆苗的碗里。
她拿起汤勺,尝了口汤,确实炖得恰到好处。
桌上的人们纷纷对大伯的手艺赞不绝口。
“这鸡汤的味道真是不一样。”
“我尝着比饭店做的还好,太入味了。”
大伯乐呵呵地自谦:“我做鸡汤又没什么技巧,得亏原料好,是老三他们拿来的老母鸡。他们家养好几年了,毕竟是家养的,自个儿喂的,你们说跟外面卖的味道能一样吗?”
本来高高兴兴喝汤的陆苗,脸色刷地变白了。
她握着汤勺,拨了拨碗里的鸡肉块,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哈哈,那是,不是我吹,你们大伙儿也就借着这次过年的福气,能吃到这等美味了。”
陆永飞端起酒杯敬大家:“新年快乐,趁热吃啊。”
桌下的拳紧了紧。陆苗深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大年三十,家中气氛其乐融融。
电视播着联欢晚会,屏幕里的人们载歌载舞。
一桌子的亲戚们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的,场子始终是热的。
即便是,陆苗没有说话,一直呆滞地低头扒饭,也不显得突兀。
谁会注意得到她呢?
那碗鸡汤,她远远放着,放到凉了……
之后,她一口都没再碰过,一眼都没再看过。
☆、34.成长
年夜饭吃得差不多了, 一圈亲戚喝下来, 陆永飞已经醉得七七八八。
大伙给他换上比较好入喉的啤酒, 说是让他“漱漱口”,于是陆永飞继续跟人拼啤酒。
林文芳想拦住他,陆永飞顶着一张酡红的脸, 硬说自己心里有数,他完全没事。
“过年嘛, 难得开心一下。”
叹了口气,林文芳帮忙她的嫂子弟媳一起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完成后续的洗碗打扫。
一直喝到快十一点, 男人们的酒桌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散场。
没吃完的饭菜还剩下很多, 倒掉可惜,所以每家分着一些, 打包回去。精明的林文芳特意多拿了, 打算把它们分给隔壁的小江家。
一家三口从大伯家出来,走到马路拦的士。
林文芳负责扶醉醺醺的陆永飞,陆苗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边。
大年三十, 路上难拦到车。
陆永飞支持不住, 歪倒在树旁吐了一回。
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林文芳交代陆苗:“你先看着你爸,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的士。”
陆苗冲她点点头。
附近有人放鞭炮,大过年的, 街上也是热热闹闹。
陆苗站在她爸爸身边, 盯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发呆。
这个晚上, 她沉默得过分。不过她家的两个大人要忙他们的事,无暇顾及到她。
“苗苗?”
吐过之后,陆永飞好像暂时恢复了一丝清明,迷迷瞪瞪地喊她。
陆苗朝他投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你不开心吗?你是不是怪爸爸啊?因为鸡?”他一说话,嘴里的酒气扑鼻。
陆苗知道他醉了,没有打算跟他进行对话。
“女儿,你不跟爸爸说话了?我杀鸡前先问老徐了,那个不吃饭毛病是,我们家的母鸡太老了……”
陆永飞大着舌头,说一句,要顿三下。
“既然没得治……嘿嘿,喝上一口鲜汤,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话很幽默似的,哈哈地乐了几声。
“没什么难过的,女儿!鸡汤不是、不是很好吃吗,母鸡跟我们……”
说着说着好像又要呕,他缓了缓,才把话说完:“跟我们融为一体啊!母鸡,很棒,味道很棒。”
陆苗憋了又憋,把想要说的话,再一次地按了下去。
陆永飞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嘴里说的全是胡话。
待他们上到的士,他抱着林文芳,开始肉麻地喊她:“文文,文文。”
喊了没两句,竟然把他自己给喊哭了。
一个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着,活脱脱像是找不到玩具的孩子。
任林文芳怎么推他,他都醒不过来。
陆苗坐在副驾驶,默默地堵上了耳朵。
这是她十五年来,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年,她只想快点回家,躲进自己房间里。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回到家,陆苗就冲进房间,把自己的房门落了锁。
“陆苗,”没过几秒,林文芳就在外面喊她了:“你把我们打包的那些吃的东西拿去给小江。”
埋在枕头里的脑袋猛地抬起,陆苗声音尖细地嚷道:“吃的吃的!吃的有那么重要吗!”
手头的事一大堆,女儿还这么不听话,林文芳对她也没好气:“鬼吼鬼叫什么啊?你这孩子一点儿都指望不上,叫你做事跟逼你上吊一样。”
她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大概是自己提着东西去隔壁了。
“新年了,你又长了一岁,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懂事?书不会读,人不会做,偏偏脾气还挺大,都怪你爸惯着你,惯成现在这幅德行……”
她妈妈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前陆苗的难过,她以为她在偷懒;她已经完全忘记,年夜饭的餐桌上有一只老母鸡,它是陆苗养了好多年的,那只鸡。
为什么她没法意识到呢?
难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
因为它是一只鸡,所以它永远只能被归类为食物,被吃掉是它的宿命;所以她的悲痛,对于“食物”死亡的悲痛,是无法被理解的。
陆苗情不自禁感到困惑:究竟奇怪的是她的父母,还是她?
脑子浑浑噩噩地躺了半小时。午夜十二点,外头在跨年倒计时的呼声后,放起了震天响的鞭炮。
陆苗从床上跳起,她突然想起,她妈妈打包回家的食物里,有一份鸡汤。
风风火火地跑到隔壁,她急得连拖鞋都没穿。
江皓月开门开得依旧很快。
他穿着大衣,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来找我放烟花?”
他先是笑着的,视线扫到她的脚,眉头一下子皱起。
“没穿鞋。”
没有回复他的话,陆苗和江皓月处在两个频道。
“你吃了我妈打包的东西吗?”
她直接进了门,目光迫切地搜寻着打包盒。
他马上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你怎么了?”
“我妈打包了鸡汤你有看到吗?”
陆苗的肩膀在发抖,她焦急地四处看来看去,神情无措极了。
“我看到了。”江皓月按住她的肩,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疯。
她问:“你吃了吗?”
他安静地回望她,摇摇头。
万幸,陆苗获救了。
她唇边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喜不自禁地牵住江皓月的手,轻轻地晃了起来。
“太好了,你没有吃。你不准吃,你不准吃啊。”
重复了两遍之后,话音落定,陆苗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肉是……”
她颤着声音,说完那四个字,小脸一皱,忽然泣不成声。
“那是聪聪。”
——不是“母鸡”,那是“聪聪”啊。
——它被取名字了,它跟别的鸡不同。
聪聪陪着她,他们在一起,好多好多年了。
它老了,生病了。
它被杀死了。
可它是……
它是她的宠物。
它是,她的朋友。
江皓月费劲地撑住陆苗,她擦着眼里不断流出的泪,哭倒在他臂弯。
“我喝了那汤,咬了一口肉。”
她跺着脚,声音哭得支离破碎,喉咙里传出一声声的干呕。
“我把肉吞下去了。”
外面的人间在庆贺新一年的到来,鞭炮、烟火,铺天盖地的噼啪声。
那些声音落在只有他俩的小小房间里,犹如轰炸,犹如爆裂,令人感到刺骨的疼痛。
在小朋友还是小朋友的时候,他们给自己搭出一栋童话城堡,用纯真的童心作为堡垒。
而成长,是催促堡垒去坍塌的过程。
当堡垒被摧毁,被炸坏,躲在城堡里的小公主和小王子,不得不向外走,去直面真实的残酷世界。
这世界,令人作呕。
陆苗极尽全力地缩到江皓月的怀中。
他为她撑起的一隅天地,有他的气味,一如既往地冷冽又干净着。
他的手,护在她的背上,轻柔地安抚。
他对她说:“苗苗,不是你的错。”
江皓月比陆苗大了一岁,好像永远地要比她聪明一点,厉害一点。
她没有主意的时候,总是要依赖他的。
“聪聪,还能再回来吗?”陆苗哽着声音,抽抽噎噎地问。
他用双手紧紧抱住她,然后告诉她真实的。
“回不来了。”
☆、35.高中
江皓月和陆苗没有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中。
他在中考前被保送进市一中;一年后, 她中考发挥一般, 交了几千元的择校费, 勉强进了他们本校的高中部。
关于陆苗的中考结果,全世界唯一开心的人,大约是施澈。
为了和陆苗保持长期友好的同伴关系。他许诺给她篮球社社长的位置, 并且,不爱读书孩子的协会——叛逆部落, 也永远有她陆猛的一席之地。
于是,陆苗成为了一名不会打篮球的篮球社社长,以及, 并不叛逆的叛逆部落成员。
同意前一个, 是因为他们的课表里有社团活动时间,不参与社团是不行的, 陆苗索性选个对她轻松的, 反正篮球社的实权仍在施澈那儿;同意后一个,是因为加入之后,她的挂科可以冠以“叛逆”的名义, 而不是因为她蠢。
高中的课程对于陆苗来说, 实在是太难了。
尤其是数学:在课堂上听完一遍, 做练习册一遍,还得再听江皓月给自己讲解个三四遍,她才终于达到了似懂非懂的程度;然后一换一种题型考, 她就马上大脑空空。
看别人都能学得好好的, 她愈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不好用。
一直在努力学习, 但陆苗还是没法跟上课程。学到高二上学期,学习效率越来越低,晚上回家光做作业她都得做到好迟。
这时候,陆苗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她的救星——学霸江。
“小江小江,要是每天你能有更多的时间给我讲题就好了。最好是一上完课就讲,那样我就不会不懂的东西越堆越多。”
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可行。
学生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吃饭最多半小时,他们还是有时间能讲讲题的。
不过,从他们学校到江皓月就读的市一中,距离有些远。走路往返至少要40分钟,也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太耗时了。
思来想去,陆苗打起了叛逆部落成员的主意。
如果能借他们的电动车骑去市一中,往返一趟很快的。
成员中,陆苗最熟的人,无疑是施澈了。
“拽爷,猛弟有一事相求。”
在食堂买了几根串串,陆苗将它们供奉到了施澈面前。
施澈被她弄得有点愣,连忙心惊胆战地吹了吹自己的刘海,看清楚一下外面是不是变天了,还是眼前的陆苗被人下蛊了。
“你、你说吧……”
接过串串,他的手有一些些颤抖:“事先声明啊,你想退社,我是不肯的!”
“哎哟,我怎么会退社呢。”
拿小拳头捶了两下他胸口,陆苗笑得一脸谄媚:“我就是想问问拽爷,能不能每天中午,把你的爱车借我骑一骑?”
原来是这种小事。
施澈松了口气,立刻应下了:“行啊,你要骑去哪里啊?”
“我想中午午休的时间去一中,找江皓月帮我补习。”陆苗直言不讳。
他知道她想好好学习,也很乐意帮助她。
“好的,那每天中午下课了,你在学校门口小卖铺等我吧。”
隔天中午。
陆苗和江皓月说好自己会去找他,下课铃一响,她就飞奔到了学校门口。
本想着要在小卖铺那儿等施澈一会儿,没想到他比她更早就来了。
少年特地把自己的头发夹了起来,双眼闪亮亮的,脑门光光的,精气神十足。
“上车吧。”他往前挪了挪自己的屁股,给她空出宽敞的后座。
“啊?你载我?”陆苗想着这样太麻烦他了:“你也要午休,要做作业的啊,你借我车,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不想做作业,载你出去还能兜兜风,多好啊。”学渣施澈的发言无懈可击。
陆苗想了想,竟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既然他不觉得麻烦,那她也不再扭捏,跨上了他的后座。
没想到的是,施澈骑车还挺稳的,车速很让人放心。
到点了她看看表,一趟只花了十分钟,时间也很适合。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江皓月才从校门出来,看到陆苗,他感觉奇怪:“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是吧,很快,”陆苗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同学骑电动车载我来的。”
“载你?”江皓月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男生?”
她点点头。
“施澈?”他准确地说出了名字。
这下疑问的反倒成了陆苗:“咦?你知道施澈啊?”
江皓月笑了笑,眸中情绪浅淡。
“我当然知道。很久之前,我就看过他教你打球。”
打篮球这一段经历,总归是有点糗的,陆苗搓了搓鼻子,企图转移话题。
“唉,关于我的什么你都知道,我身边有什么人你也知道,有没有事是你不知道的啊?”
“或许有。”
他顿住脚步,声音中的情绪莫名的低沉。
“陆苗,我必须要提醒你,你的学习够差了。”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忽然变得阴阳怪气的。
“你讲得这么直接很伤我自尊啊!”
“我学习差是我能控制的吗?我不是没办法吗……你知道我每天学到几点吗?你以为我不想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脑子吗?”
江皓月打断她,凉飕飕地说:“我要说的意思是,你不准早恋。”
陆苗吞了口口水。
“啊?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眼神和语调都很奇怪,她说不上来,总归是跟平常的江皓月不太一样。
“你在装傻吗?”
似笑非笑地,他逼近她:“早恋啊,不懂什么意思吗?”
“懂是懂,”陆苗觉得莫名其妙:“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茫然,在他眼中看来仿佛是她想隐瞒。
陆苗说的没错,她的一切江皓月都了若指掌,但当他开始发现自己对于她有不确定的部分,他下意识感受到的是慌乱。
“我不允许你早恋。”
江皓月板着脸,语气严厉得像极了教导主任。
“你敢的话,我告诉陆叔和芳姨。”
陆苗这是硬生生被他扣了个帽子,明明她没做过,他竟然开始威胁她了。
“江皓月你有毛病吧,我怎么了你要告诉我爸妈?我学习差就代表我早恋了吗?”她松开他的手,心里委屈了。
因为不能理解江皓月忽然发什么疯,她觉得自己是学习不好给他瞧不起,被他欺负了。
少女一捶胸脯,对着站在学习链顶端的男子江皓月,放下了豪言壮语。
“我要好好学习,学得比你还好,你等着看吧。”
……
要打败江皓月,必须……先找他学一学习。
如果不找他学习,那就是亲手斩断了自己通往学习殿堂的阶梯,所以,和江皓月断绝往来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陆苗,已经是一个具备卧薪尝胆技巧的成熟高中生。
她凭着自己惊人的隐忍能力与社交能力,和敌方的江皓月建立起了纯学习关系。
“喂,给我讲题!”
“喂,再讲一遍!”
不怕风不怕雨,排除艰难险阻,她要将自己的练习册递到他眼前。
“这题,怎么解?”
“那题,怎么解?”
“76页全部,怎么解?”
她是一个没有爱、没有恨,只懂学习的做题机器。
她的目的,是要拿到江皓月为自己解出的方程,连带解题步骤,绝不放过一个。
施澈每天中午,准时在校门口等陆苗,载她去市一中;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把她接回学校。
为了感谢施澈对自己提供的帮助,陆苗亲切地称呼他为“我迈向学习殿堂的鼓风机”。
随着抢眼的两人来得次数多了,市一中便开始流传起奇怪的谣言。
【我们学校的学霸江校草正在被一位不良少女追求,最劲爆的是,不良少女她还有一个不良少年男朋友。】
关于不良少女和不良少年,不怪同学们看了误会,主要是,施澈骑的车太拉风了。
即便是在白天,被改装过的车灯仍旧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夺目光芒;施澈一骑起车来,他的车载音响就开始动次打次地大声放歌。
人们偷偷观察着他们。
少年有一双灵动的黑眸,脸上始终挂着笑,头顶的樱桃发卡别样俏皮。
再看车上的女生——
小姑娘的身材发育得很好,双腿笔直纤细,腰身虽被校服遮挡,仍能感受到她拥有美好的曲线。
奶色皮肤、乌黑长发,五官漂亮得挑不出错处,又因为眉宇间那一抹无害,使得她看上去非常的懵懂,非常的……花瓶。
这两位小年轻看着都是走阳光活泼路线的,组合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至于他们学校的江校草……那位走的,一直是高岭之花路线。
高岭之花跟什么搭配呢?
学校里的少女和对江校草抱有殷切期望的老师,他们认为:高岭之花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了,不要搞早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高岭之花就应该独自冻在高处呀。
江校草之前确实是那样做的。
正因如此,关于他的传言,才分外地吸引人眼球。
每日午休,外校来的不良少女被高调地载来一中,她粗鲁地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拍在江校草的桌上。江校草以往是不大搭理旁人的,其实遇着了她,也不算是搭理,毕竟他没有跟她讲话。
不过,他能沉默而有耐心地放任她呆在自己身边,就已经算是一件挺奇特的事了。
毕竟不良少女一呆,就是一个中午。
他没跟她说话,但她不停在跟他说话呢。
☆、36.早恋
施澈没有想到, 江皓月会来找自己。
放学时间, 他和叛逆部落的成员一起无所事事地骑着车, 在学校附近徘徊。
江皓月站在小卖铺门口。不发现他这么一个扎眼的人物确实挺难,好几个女生路过时都在偷偷瞄他。
施澈和他对上视线。
他朝他的车走来,于是施澈停在了原地。
“江皓月。”他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江皓月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嗯, 你是施澈。”
“对啊,我是施澈!”
他摸摸头, 还挺荣幸江皓月知道自己名字的:“你到我们学校来找陆苗吗?这个点她已经放学回家了,虽然她是我们的成员,但她不跟我们呆一起的。”
“成员, ”江皓月抓住这个字眼, 低声自语:“除了篮球社以外,还有别的。”
——关于施澈的事, 陆苗两件都没跟他提过。
抬眸, 他看向少年:“我不找陆苗,我是来找你的。”
施澈茫然地点点头:“哦。”
“你今年也是高三吧?”
摆出自己学霸的威严,江皓月直切主题:“高考在即, 你不准备读书的吗?”
“啊?我啊……”
没感受到对方的威压, 施澈乐观地打着哈哈。
“没太大的必要读书, 我家超有钱,继承家里的事业就行啦。”
江皓月被他的话噎住了,半响后, 他缓缓道:“不读书, 你来学校做什么。”
即便是施澈再迟钝, 此刻也听出了他话里的火.药味。
“为了混个文凭呗,以后拿出去好看一些。况且我爸妈要赚钱,工作都很忙的,我不来学校每天都不知道在家要做什么。”
眼前的少年态度散漫,就差在脑门上写个“纨绔子弟”。
江皓月睨视他,语气冷得像要掉下冰渣。
“你不好好读书是你的事,请不要打扰陆苗。”
听完他的话,施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哇,你说话好古板。”
“我打扰陆苗和你有什么关系呀?以前初中传的‘陆苗是你妹’,那不是假的吗?”
“我希望她过得好。”江皓月一脸认真。
施澈还是笑:“哈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像是狗血肥皂剧里的男二号。”
笑够了,他停下来看他。
“那这时我该对你说什么?”
清了清嗓子,施澈模拟道:“对你说——陆苗的幸福就交给我了。”
江皓月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施澈坏笑着,火上浇油地问他:“这句怎么样?”
他捏紧拳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再也没法保持平时的平静淡然。
一个字一个字,像从牙里蹦出来的:“请你远离陆苗。你会影响她的学习,毁掉她的前程,那样她没法幸福。”
“学习?”施澈装蒜:“她的学习不是有你吗?我每天载她找你学习呀。”
江皓月眼中尽是鄙夷:“你载她安的什么心,你自己知道。”
见到装不下去了,施澈认得坦荡:“唉,你果然聪明,知道来找我。是啊,我确实喜欢陆苗,不过……”
他盯着他,略带玩味地问:“你猜她喜不喜欢我?”
江皓月眼神转向别处,陷入了沉默。
如果能够确定陆苗的心意,他没有必要来这一趟。
他没有答案。
……
这晚过后,陆苗依旧坐施澈的车,每天午休来找江皓月做题。
区别是,以往施澈把她送到目的地就走了,现在他要等到江皓月来了,才骑车走掉。
陆苗赶他走,他还振振有词,自己留下来是有理由的——“你一个人不认识谁,在陌生的学校门口等江皓月多无聊啊”,“你好歹是我们学校的一枝花,被外校的书呆子搭讪了,多不合适”。
然后次次,都是在他们俩吵吵闹闹间,江皓月来了。
落在他眼中,两人校服一样、风格类似,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陆猛,你这学习累了,怎么一点儿没见瘦啊?我的小车变得越来越挤了,刚才来的路上我全程屁股悬空,垫着脚骑。”
施澈滑稽地摆出他描述的艰难骑车姿势。
陆苗当即给了他腹部一记重拳:“哼!那你就别载!还有我没胖好吗?车挤了你不应该先去反思一下自己吗?”
施澈被揍得直哼哼,她刚停手,他又贫了起来:“我吗?我明显是瘦子啊,你看我这长腿,细得哟。而猛弟你的,我瞅瞅,嘶……”
“陆苗。”江皓月出声喊她。
“你等等。”陆苗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已经看见他了。
她的注意力仍在施澈那儿,她捋起袖子,逼问他:“腿?有胆子你就说清楚,我的腿怎么了?你嘶什么嘶?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极了。
江皓月不再站在旁边等候,撇下说得正欢的他们,默默走掉。
等陆苗修理完施澈,一回头,人早已不见。
“江皓月的脾气太差啦!”
她气呼呼地跑进一中找他。
“嫌弃我学习不好,看见我也不等我。”
“等会儿非得让他多讲几道题,浪费他的学习时间。”
……
陆苗“做题机器”的如意算盘,未见实际成效,就碰见了个巨大危机。
可恶的江皓月随着时日,已逐渐发展成不来校门口接她。
有天中午,陆苗照常带着自己练习册闯进一中。
进到江皓月教室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上有人了。
短发少女唇红齿白,长着一双类似小动物的、湿漉漉的眼睛,文文弱弱的长相很能激起人们的保护欲。
陆苗叉着腰站在门口,而少女正在用那双鹿眼,柔柔地望着她身边的江皓月。
“那个……江同学,你能不能讲得仔细一些,我没有听懂。”
从校服过长的袖子里,伸出一只白白小小的手指,指尖点在本子的角落处:“这道题能再说一遍吗?麻烦你了。”
江皓月摊开自己的草稿纸,将那道题重新抄了出来。
令陆苗大跌眼镜的是,江皓月竟然开始,一边写解题步骤,一边给女孩细致地逐条讲解。
她平常哪有这待遇啊?他已经好久没跟她讲过题了,一张草稿纸丢给她,心情好的时候上面有简化的步骤,心情不好的时候上面只有几道公式。
她得跟他说“给我讲题”,江皓月才会在草稿纸上,写下只言片语……用写的!
陆苗心里极度的愤怒,那女生占了她平时的位置就算了,江皓月那半张桌上乱七八糟摆的也全是她的东西——粉色水壶、卡通垫板、兔兔毛绒笔袋,划重点的五彩记号笔。
看来她不是问几道题就走!她要一个中午呆在这里啊!
面目扭曲的陆苗就近抄起一张椅子,走到江皓月的桌前。
“哐当——”
椅子在女生的身边落定,陆苗亲昵地将脑袋凑到人家肩旁。
“哪道题这么难啊?给我看看,我说不定会。”
被吓了一跳,女生惊慌地松开手。
陆苗的脑袋顺势挤到了她的本子前面。
“哎哟,真的好难啊,我完全看不懂!聪明的江同学,能不能也给我讲一遍呀?”
她嗲着声音,抬眸,做作地冲江皓月眨了眨眼。
他压根儿没看她。
手中的笔没停下,江皓月说话了,但这话也不是冲着陆苗说的。
“黛菲,你别理她,当她不存在就好了。”
被人当做不存在的陆苗:“……”
她散发出的气场太吓人,女生谨慎地往江皓月那边挪了挪。
江皓月分明是感觉到她靠过来了,但他一动没动。
忍无可忍,陆苗终于爆发了。
“戴妃?哈哈,我还苗妃呢!江皓月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啊?”
他总算停了笔。
她的声音太大了,班上其他同学都看了过来。
“同学……”
女生咬了咬下唇,细声细气地向她解释:“你误会江同学了呢。我的名字叫黛菲,苏黛菲;黛是粉黛的黛,菲是芳菲的菲。”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人家讲得明明白白,奇怪的人成了她。
“你……”
陆苗身上的那股盛气凌人,貌似要站不住脚了。
“你这取得什么名字啊?”
江皓月注视着她,她难堪的时刻,他倒是一秒也没有错过。
“哼!”
无话可说,陆苗硬着头皮,起身抢走江皓月笔下的那张稿纸,拍到女生的面前。
“好吧,苏黛菲同学,你要解答的题目已经写好,可以给我让位置了吗?”
女生明显不想走,犹豫地看向江皓月。
“陆苗,她有别的题目需要帮助。”他表明了立场。
刚才是难堪,现在是委屈。
陆苗从小没少被江皓月挤兑,可他哪曾真的胳膊肘向外拐,不帮她去帮外人。
他的一反常态,越是显得这个苏黛菲很特别。
陆苗看着她,不舒服得就像是自己眼里进了沙子。
“我呢!我的题呢!”
她扁着嘴,厉声质问他。
“我需要帮助,你就不给帮助了?”
“午休时间是有限的,”江皓月答得道貌岸然:“如你所见,我没有空。”
他明明知道,她不开心的点是什么。
说什么没有空……没有空是因为,他把她的位置排在了那个苏黛菲的后头。
陆苗拎起书包走了。
离开前,阴沉地冲江皓月撂下狠话。
“行啊,你有本事这辈子别回家了。”
☆、37.现行
怒气冲冲的陆苗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一中。
没有到约定好接她的时间, 施澈理应不在学校门口, 她直接往自己学校的方向走。
好不容易等她放慢脚步, 后面吃力追来的江皓月勉勉强强快要追上她。
一台拉风的电动车出现在了视野中。
“美女,需要载你一程吗?”樱桃发卡在空气中晃了晃,少年刹住车, 朝陆苗露出了笑容。
“施澈?”她看见他,觉得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就是在呗。”施澈答得含糊。
陆苗盯着他, 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不会我每天中午来一中,你载我之后,就一直在门口等我出来吧?天呐, 午休整整两个小时……”
“哇, ”施澈一脸好笑地打断了她:“你脸皮好厚,以为自己是仙女呀?我天天没事干就围着你转?”
想想倒也是, 他虽然无聊, 不至于无聊到这个程度。
陆苗点点头。
“上车吧。”他挪挪屁股,给她空出充足的后座位置。
不良少年载着智障少女,骑着放歌的五彩电动车, 呼啸远去。
少女抱紧书包, 装满练习册的书包隔在他们俩中间。
她叹了口气, 眼底心事重重。
施澈从车的反光镜中看见江皓月站在校门口。他扶着自己的腿,额头上全是汗,双眸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车。
施澈没跟陆苗说, 加速骑走。
他心中怅然:全天下谁不知道施澈喜欢陆苗啊, 也就陆苗本人了。
暗地里, 同学们偷偷管陆苗叫“篮球社社长夫人”、“拽婆”,他拦着不让传到她耳朵里,才没有人敢当面叫的。她在学校跟他的名声一样响,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她是认真地……一心向学。
学习就学习吧,在这一点上,施澈是认同江皓月的。
他知道陆苗学习很用功。他不学习,但他没想影响她。
一路骑车到学校,陆苗没有开口跟施澈说,自己提早出现在一中校门口的理由,于是施澈也没有问。
她心里是很感谢他的。
一下午的课,陆苗上得心神不宁。
放学时,老师难得没有拖堂,她背起书包就往家的方向赶。
在回家必经的小巷那儿,陆苗踢着石子,等了将近三十分钟,终于等到了江皓月……以及他身旁的苏黛菲。
“她怎么又在!”陆苗一气,脚下的石子被她给踩碎了。
两人肩并肩走着,苏黛菲仰着头,一直在跟江皓月说话。
隔得远远的距离,她都能听见少女那银铃般的笑声。
等人再走近一些,更不得了,陆苗发现他们俩牵着手——准确的描述是苏黛菲的两只手放在江皓月的胳膊上,不过那又有什么差别呢?江皓月放任她的手那样搭着。
这一幕近在眼前,陆苗看得真真切切。
心中像是有一瓶调料罐被打翻了,各种古怪的滋味混作一团。
那股想要收拾江皓月的劲不见了。她捏着拳,但感觉拳中空空的,捏着棉花似的,提不起气力。
“哼,江皓月早恋被我抓到了。”陆苗装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可是,她没有冲上去抓他们个现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那样做。她只是悄悄地躲着,看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
等到人家已经走得没影了,陆苗从角落出来。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鬼怪似的孤单一只,落寞又丑陋。
“江皓月最讨厌了!”
昏黄的路灯被撒气的人用力踹了几脚,灯影无辜地晃了晃。
中午在一中,陆苗对江皓月放话说“你有本事这辈子别回家了”,但真正到了家门前,彷徨的人倒成了她。
江皓月上高一的时候,他家的麻将馆开不下去关门了,江义去工地打工。除非偶尔江义回来,晚上他都是在陆家,跟他们一起吃饭。
江皓月要是敢得罪陆苗,那他就没有饭吃——当然是不可能的。
陆苗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吃饭了。
她的父母没等她回家,只要江皓月回来就会开饭;如果换成是陆苗早回来,那还是要等到江皓月回来才能开饭。
由此可见,他和她在陆家的地位谁高谁低。
踢开江皓月放在自家门口的运动鞋,陆苗硬着头皮进了家门。
“咦,你今天迟了好多,老师留堂了?”
林文芳看了眼墙上的钟,跟女儿搭话。
“嗯,”陆苗打了个马虎,扫视饭桌:“爸爸又不在家吗?”
林文芳皱了皱眉,没有就此回答些什么。
碗中的饭才吃一半,她似乎忽然没了胃口,端起自己的碗筷起身。
“我吃饱了,你和小江吃吧。电饭煲的饭全吃了,不要留你爸的,汤不够锅里还有,我进房间休息了。”
“妈?”陆苗穿好拖鞋走过来,她妈直接进了厨房。
饭厅瞬间只剩下她和江皓月。
他没有迅速解决完晚饭的意思,吃得慢条斯理。
陆苗暂时没想好跟江皓月说什么,回房间放完书包,准备去装饭给自己吃。
“已经装了。”
她开电饭煲的时候,他出声提醒。
陆苗顺着声音往餐桌上一看,盛满热腾腾白米饭的碗,正放在她习惯坐的位置。
要是这事搁平日里,她说不定会心头一暖。
可今天,陆苗撞破了他和女同学一起回家,这事落在她眼中,就仿佛是江皓月做贼心虚,想要收买自己。
“哼。”她拉开椅子坐下,一个“谢”字都不屑和他说。
两人各自吃自己的饭,饭厅里静得只剩下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
江皓月首先打破了沉默。
“回来这么迟,没有人开电动车送你?”
陆苗没有首先去质疑他的阴阳怪气,她心里何尝不是憋了火。
“哦,我才想着为什么某个人前些日子污蔑我‘读书不好在早恋’,原来是某个人自己早恋了,所以他看谁都觉得谁有问题。”
“我没有早恋。”
江皓月平静道:“中午的事是你误会了。老师安排了学习互助小组,苏黛菲是我要帮助的对象。”
“学习互助小组?”
陆苗嗤笑一声,江皓月当她是第一天认识他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江皓月这么好心肯帮助别人啦?
“你不是自愿帮的话,老师给你安排,你照样有一百种理由去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江皓月反问她:“帮助别人很好啊,像我帮助你一样。”
陆苗说不过他。
她明明知道他有问题,可是她说不过他,这让她愈发地感觉难受。
“我不跟你争什么学习小组的事,你根本不是在学习。”
筷子一甩,陆苗抱着手,冷脸看他。
“你管她叫戴妃,你管我叫过‘苗’吗?”
江皓月似笑非笑,说:“因为她叫苏黛菲啊。”
“为什么把姓去了?”她严厉地拍桌。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互助小组,亲近一些,才好帮助人家。”
陆苗恨得牙痒痒:江皓月这个撒谎精。
“放学路上我看见你和她牵手回来了。”
无计可施,她亮出自己的底牌。
其实她本来没想说的,因为说了,代表她晚上在等着他回家,一路偷偷摸摸地观察他。
江皓月跟别人早恋了,她却在等他回家,这样很丢脸,显得她特别在意他似的。
他好像也没想到她有这招。
陆苗捕捉到,江皓月脸上的气定神闲有一秒的崩塌。
“不是牵手。我的腿不舒服,她扶我回来。”
总算被她找到破绽,陆苗抓着这一点,乘胜追击。
“腿怎么不舒服啦?你忽然被要求上体育课啦?体育老师让你跑八百米?你再编。”
气氛糟糕成这样,江皓月却不知何故,笑了起来。
“腿很容易就会不舒服啊。我是个残疾人,陆苗你不知道吗?”
陆苗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行吧,你什么都有的说。”
总归他不承认,她重新拿起筷子,懒得再与他争论。
江皓月太了解陆苗了。
她是在他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怎么样能激怒她,怎么样能戳痛她……他全部了若指掌。
她不愿意就“残废”这个字眼继续讨论下去。
她已经投降,他是占理的。
可他不肯放过她,偏要继续提。
“我没有早恋,像你坚持的,你没有早恋一样。你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有人喜欢你,是正常的;我是残废被人喜欢,就分外奇怪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她?陆苗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胸脯剧烈得上下起伏着,喘气都是浅的,没进到肺里似的。
“跟残废有什么关系?”
陆苗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他问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对啊,他被人喜欢,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是因为,江皓月对待那个喜欢他的人,也很特别,他像是也喜欢苏黛妃了,所以她不开心。
可这又是为什么啊?
“你早恋的话,就是不行,影响学习。”
想来想去,陆苗想到当时江皓月对她说出的话。
这一点能稍稍支撑起她,让她失控的情绪不再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于是陆苗扩大了声音,对他说:“你高三了,是人生的关键时期,你不可以早恋。”
这句话那样的冠冕堂皇,做作得仿佛之前江皓月嘴里的一样。
“我的成绩很好啊,难为你这么关心我,只是该小心的是你吧?”
江皓月不同于她,他拥有资本,一句便击垮了她。
这使陆苗不得不再一次去直视那个问题:为什么江皓月喜欢别人,会让她这么不高兴呢?
☆、38.不欢
陆苗没有哥哥, 多年前的那场车祸让陆家多出一个孩子, 江皓月相当于陆苗的哥哥。
毫无疑问, 江皓月迟早会恋爱的。
她将自己对于他古怪的独占欲,解读为一种认知的偏差。因为他们的世界里,仅有彼此作为特殊的存在, 已经很久很久;所以当他有了恋爱的迹象,有人介入他们的世界, 她感到难以接受。
除非这样去解释……那不然的话,是什么?
既然是偏差,陆苗对自己说:她应该练习, 让自己接受“江皓月会喜欢别人”这件事。
晚饭不欢而散后, 她不再中午找江皓月让他教题;不光是中午,回家以后, 她花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独自完成作业, 不愿依赖他的辅导。
某天一起吃晚饭后,江皓月落了本高二的练习册在餐桌上,陆苗没去碰它。
这也并非全是赌气。从另外的角度想, 有江皓月在, 陆苗习惯性地省去自己思考的时间, 不会就问他,成绩一直没有起色,或许她要做的不是继续加大这种依赖……难得动了脑子的陆苗, 有自己的打算。
江皓月是陆苗的心头大患, 之一。
更让陆苗不安的是, 她的父母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吵架。
她做题效率本来就低,听到外间嚷嚷个不停,愈发的头疼。
头几次,陆苗一见不对劲,马上冲出去劝架;但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父母争执的往往是非常小的小事。
两方本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不清楚,加一个她的声音在里头,反而会越劝让场面越乱。
好比今天,陆永飞难得回家吃饭,在他们吃完饭后,两人又忽然地吵了起来。
吵架的源头,关于陆苗的补习班辅导费。刚开始顾及着做作业的陆苗,他们刻意压低声音,后来吵着吵着,嗓门渐渐大了。
林文芳抱着手,咄咄逼人道:“来,把账一笔笔算了。你给我讲讲,钱去哪了?”
陆永飞冷笑:“你不用当家,你自然不知道钱花哪了。”
“当家?”她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自觉把声音拔高:“家里菜不是我买的?洗衣、打扫,那些个日用品不是我买的?这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你心里没数吗?”
“大件的东西全是我花钱,”陆永飞拍了拍她身旁的沙发:“家里这些个家具,你当全是天上掉下来的?”
“家具?你好意思拿出来说,这沙发买多少年了?我们结婚时买的吧,你自己看破成什么样了。”
林文芳揪住沙发上的破洞,一脸嫌恶。
“从以前的房子搬来这个地方,家具全是旧的搬过来。我们家最近还有什么大件东西要你花钱?你说说。”
既然她这么斤斤计较,陆永飞也掰着手指跟她数。
“房租是我付的,水电费是我付的,陆苗买辅导书全是我掏钱。你出点菜钱,你花钱当然不多,你有什么好问我的,你看见我每个月剩什么钱了?”
“房租,水电?”
林文芳声音尖利:“你真有脸提呀。要不是你撞人了,我们至于搬到这个地方吗?”
她的话,噎得陆永飞满脸涨红。
“当初的意外,说好我们全家一起度过难关,你口口声声那样安慰我,这么多年过去了,翻起旧账了?”
妻子直视他,冰冷的双眼中尽是埋怨。
“陆苗高二,再一年高考,这楼的隔音这么差,先不提了。住在这儿,我一把年纪了没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跟人去挤公共浴室,也不提了。我想拿钱给陆苗报个全天辅导班,我跟别人聊天,其他孩子全报了。那边补习虽然费用高,但老师教得好,所有父母都愿意花这个钱,我回来问你,你这儿却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我真的好奇,你的钱用去做什么了?”
房间里的陆苗听不下去了,她走到门边,将自己的房门悄悄打开了。
“报什么补习班啊?苗苗学习压力够大了,别再整些没用的。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好,你一听就得跟着过去凑个热闹。”
陆永飞蹙起双眉,拿隔壁的江皓月举例子。
“小江,人家今年还是高三,你见他报什么补习班了吗?可他是市一中的年段第一。要我说你们这些家长,成天闲着没事,广告看太多,全给补习机构洗脑了。”
“陆永飞,”林文芳失去耐心:“我就问你一句,你始终回答不上来——钱去哪了?”
“所以,我刚才跟你说那么多全是白说。”
他上下打量着她,感到曾经最熟悉的枕边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你怎么变成这样啊?我看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
“哦,是,我更年期,我人老珠黄了。”林文芳苍白地笑了笑,语调掩不住地颤抖。
陆苗冲出去抱住她妈。
“爸!你说的什么话啊?妈要给你气哭了。”
陆永飞站在一旁,脸上的情绪绷得紧紧的。
他们说的话,陆苗全听到了,她觉得愧疚极了。
“爸爸妈妈,怪我学习不好,要花冤枉钱。你们别吵了,我不想补习呀,没必要。”
林文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
“瞎说什么,该补就得补,专业辅导老师给你一教,成绩就上去了。这时候哪能省这点钱。”
不愿意把孩子掺和进来,陆永飞赶她回房间。
“没你事儿,你快去写作业吧。”
陆苗原以为,父母吵架全是因为她的事。
仿佛只要她在,父母多聊几句关于她的,就得吵起来;殊不知,她不在的时候,林文芳和陆永飞吵得更凶。
这些天熬夜熬得多,再加上换季,陆苗生病了。
她从小身体健康,难得有病菌能打得过她体内的免疫军团。这莫名导致了,她每每一病,就会病得又急又猛。
早上起来,陆苗感觉喉咙不太舒服,坚持着上课上到中午,她整个人蔫得倒向课桌,爬不起来了。
同学把她送到医务室。吃了药之后又休息许久,老师让陆苗别再上课,先回家休息一下。
于是,陆苗双眼黑沉沉地走回了家。
听见家里有人声,她起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仔细一听,发现是本应该在这个时间点上班的父母。
陆永飞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我们是该冷静冷静。”
“哐当——!”有东西被砸碎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林文芳哭得歇斯底里。
有的时候,人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虽然你没能弄懂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只是远远地看着。忽地,你的心脏扑扑跳得飞快,你感到慌张无措,似乎得到一种警报——别再往前探索了,前方是危险的。
陆苗迟钝的脑袋,闪过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她缓缓地捂住耳朵,往楼梯走,一直走出了他们家的楼。
……
江皓月今天放学迟,到家了却发现,陆家的灯是暗着的。
门口没有鞋,大门上贴了张字条。
大概是林文芳写得很急,字迹略显慌乱。
【苗苗,你和小江出去吃,爸爸妈妈有事要忙。】
低头看了眼门缝,江皓月抽出一张一百块的纸钞,看来陆苗还没有回来。
他扯下字条,撕碎了,塞进口袋。
一路往陆苗的学校走,他没见着她。
江皓月不停看表,心中不太踏实。
在校门口的零食铺外头,他见到熟悉的五彩电动车,虽然极度不想跟那人搭话,但他仍是过去了。
“你有见到陆苗吗?”
施澈面对江皓月,稍稍地一愣。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有没有见到她呢。听说陆苗生病了,她没事吧?”
江皓月皱起眉头:“生病了?她提前回去了?”
“是啊,下午就回去了,我听到消息晚,没来得及送她。”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施澈忧虑道:“陆苗出事了吗?”
思虑片刻后,江皓月恢复了冷静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