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高潮部分正式开启。 (2)
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说。白音无奈, 这孩子倔脾气又犯了, 只不知这次又是与谁赌气……
朱成翊只觉自己心火焚身,压根无法入睡,昨夜为了安抚安缇, 便伏低做小卖力讨好了大半夜,实在累得不行。安缇很快便沉沉睡去,朱成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觉得漫天的疲惫与失落。
他抬眼看向沉睡的安缇, 在心底问自己,为何不能索性就这样放了姑姑呢?安缇是个美人儿,风情万种,亦深爱着自己,忘记姑姑,自己便不会如此痛苦了。一直生活在仇恨与欺诈的边缘,做着自己抗拒的事,实在快要把自己逼疯。
但一想到今后便要白日里与奸猾的思罕、愚蠢的召赤虚与委蛇,夜间不眠不休地与这美丽又陌生的躯体巫云楚雨,再也不见齐韵,不闻汉音,三千里地河山永成过往,朱成翊的心里便空的厉害。自己与安缇好似两个熟悉的陌生人,除了记得每晚劳心费神的纠缠,白日里说过什么却一句也不记得了,与安缇这样的女子能有什么好说的,满脑子的儿女情长,与她那个荒淫爹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白日里压根就没说过话吧……
朱成翊烦躁地转过头,不想再看安缇,明日得寻个托辞搬去书房住,再也不要回昭华苑了。这女子只是个蛮夷,我是朱家嫡长孙,天潢贵胄,怎能为了一时的安稳便要自甘堕落,苟且偷安,与安缇这样的女子厮混终身!
那思罕小儿的土司府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家,车里不是我的人生!这样想着,朱成翊不再看那满屋的旖旎,利落地起身朝屋外走去,他望着眼前的葳蕤青萝,冷冽又恣睢,姑姑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
夜已深,土司府议事堂灯火辉煌,朱成翊端坐上首兀自玩弄着手中的玉雕核桃,他在等巴拉,白音说巴拉已经快要进城了,有要事相告。
门外脚步声起,夹杂兵刃相扣声,嘎吱门开,巴拉大跨步进了屋,满面风霜。巴拉走近朱成翊身边,双手一个抱拳,俯首低语,“禀大公子,属下连夜快马奔至武定府关口,从商会馆堂口得知,随骆璋巡视云南的京官为梁禛……”
咕噜转动的玉雕核桃停了下来,朱成翊直起身,“可知梁禛的行程安排?”
“知晓,张员外家的酒楼接待过梁禛一行,听随行的骆家大小姐的婢女说她们随骆璋先回昆明休整几日再来车里与梁禛汇合,可见梁禛是直接来车里的……”
“梁禛有无向途径各个州府发送通告?”
“骆璋有,梁禛并无通告。”
“对了,大公子,梁禛今已擢升为左军大都督,兼领锦衣卫事务,听张员外讲,他与随行的骆璋之女骆菀青关系亲呢……”
“他可曾娶妻亦或纳妾?”
“是否纳妾,属下不知,只是听说陪侍官员皆以为梁禛日后定要娶骆家大小姐为妻的。”
朱成翊噗嗤一声冷笑,傻姑姑,当天下男人都与我一般容你如此胡闹麽?他肃然盯着巴拉,“若是梁禛不作停留直接前来车里,约莫三五日便到,你去知会白音与特木尔勿要再出门了。思罕一家,我这便去安排妥帖,你且替我先唤来夫人,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巴拉领命,待要退下,又被朱成翊唤住,“勿要告诉齐姑娘任何事项!”
“属下遵命。”
……
天气渐冷,农忙已过,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开门节,当地人叫“出洼”,意为佛主出寺。这是云南摆夷人特有的节日,对应九月的关门节,同开门节类似,当地人叫“进洼”,意为佛主入寺。
相传,每年九月,佛到西天去与其母讲经,满三月才能重返人间。有一次,正当佛到西天讲经期内,佛徒数千人到乡下去传教,踏坏了百姓的庄稼,耽误人他们的生产,百姓怨声声载道,对佛徒十分不满。佛得知此事后,内心感到不安。从此以后,每遇佛到西天讲经时,便把佛徒都集中起来,规定在这三个月内不许到任何地方去,只能忏悔,以赎前罪。
因关门节为佛徒赎罪的节日,人们定下许多戒规:禁止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和嫁娶活动;和尚不得随便外出;进奘拜佛的人不能远离家庭或到别家去过夜;任何人不得进佛屋,上佛台,拿佛的东西等。直到三个月后,即开门节时,人们才又恢复关门节前的一切天常活动。
许是关门的时间太长,热情好动的摆夷青年男女们都快憋坏了,每年的开门节总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人们回到奘房向佛忏悔一年来的罪过,和尚们趁此时向青年男女宣传教义。青年男女们终于可以谈情说爱与结婚了,男人们则迫不及待地出外办事或串亲访友。
这时节是摆夷人娱乐活动最多的时候,放火花、点火灯、放高升都是必备活动,因一年来车里的变化翻天覆地,百姓富足了,今年的庆祝活动还将加上土司参与百姓巡游环节,车里土司府将在开门节当天派出车马参加百姓的环游活动,接受百姓参拜。
十六这天,家家户户将进洼时摆在佛座后面的东西拿出烧掉,表示佛已出洼,全家男女老幼到奘房拜佛。十七便举行盛大的“赶朵”活动,因为这天佛到西天讲经三个月后返回人间,所以一大早人们便涌上街头鸣锣敲鼓,举行盛会,迎接佛祖。
酉时刚过,大街上人更多了,因为土司府的车马就要出游了,就在人们摩肩擦踵等得急切时,街尽头走来一队军士,铠甲铮亮,旌旗招展。
“是土司府的车马!”
人群中有人在高喊,人群被军士分往道路两侧,空出足够车马通行的道路,远处传来锣鼓唢呐声,是土司府的礼乐队,紧接着是仪仗,仪仗后一辆鎏金大马车由远及近走过,思罕端坐车上,所过之处迎来百姓的拱手道贺。
梁禛端立街道拐角处的茶楼露台,冷眼看着这一路的繁华盛景,此次前来车里,朱成翊只是肃王爷的目标,自己最渴望还是找到魂牵梦萦的齐韵。
一路上他想了许多种齐韵的可能,直接进入土司府当属最为有效,此种方法虽然简单但也是最易打草惊蛇的。斟酌再三,梁禛决定先围绕车里土司府观察几日,不曾想正好遇上摆夷人的开门节,这倒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机会。
梁禛站的高看得远,看见一路绵延不断的数十辆鎏金大车,心道这土司府的头面人物该是都出动了吧。身侧立了一位书生样的摆夷官员,身着主簿官服,这是梁禛特意寻来的,他从未来过车里,不想通过正常的官家渠道让人接待,想了解情况便只能如此了。这位主簿作为第一位接待朝廷大员的九品芝麻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诚惶诚恐地侍立在侧。
“梁大人,这头辆马车里坐的是车里土司思罕大人,膝下四名儿子,三名女儿。如今当家的看着是思罕大人,其实却是他的三女婿午逸大人,听说思罕大人沉溺女色,已不揽政事许久,多亏有了个得力的女婿,不然咱车里可没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主簿适时地低声向梁禛介绍着。
“唔,这午逸也是摆夷人?”
“非也,他与大人您一样,乃汉人,两年前思罕大人招募边境垦荒人,午逸脱颖而出……”
“知晓了。原来就是他……土司府的首席幕僚。”
“可有军功或功名在身?”梁禛问道,他不记得在之前的都指挥使司与布政使司的卷宗里见过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
“并无军功与功名……不过梁大人,英雄不问出处,午逸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给车里带来的变化有目共睹,实乃车里之幸,王爷之幸……”显见得午逸在车里的口碑是实实在在的好,就连一个小小的主簿亦不免为他的人格魅力所倾倒。
“主簿大人说的是,不知哪辆车里坐的是午逸大人?”梁禛笑眯眯地侧身问道。
干瘦的主簿眯缝着眼张望了半晌,指着第六辆马车激动地说道,“那一辆!悬挂了金丝纱幔的那一辆!”
“哪一辆?”梁禛一眼看去后半段的马车都挂着金丝纱幔,想来里面都坐着女眷。
“便是随行护卫皆汉人那一辆!”
梁禛了然,仔细看去,马车内端坐了两人,看身形为一男一女,果真有女眷,怪不得挂上了纱幔,“车内女子可是土司府的三小姐?”
“正是三小姐!安缇小姐可是咱车里最美的小姐,如天上星星般耀眼!她与午逸大人真正是咱车里的后羿与嫦娥呢!”主簿激动得双颊绯红,如若不是站在二楼,怕是要冲去迎接午逸的车驾了。
梁禛粲然,觉得这车里人挺逗趣,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倒是挺直爽。他不自觉地亦顺着主簿激动的眼看向那辆悬挂了金丝纱幔的马车,马车四周纱幔重重,虽然为配合巡游只挂了薄纱,但独独这第六辆的纱幔似乎更为厚实,只能看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却是看不清面部的。梁禛又看向马车随行的护卫,清一色的汉人武士,高大壮硕,有几个还带有明显的北方人特征。
马车越走越近,随着汉人武士的靠近,人群开始欢呼起来,气氛明显热烈了许多,有人高呼起来,“午逸大人!”
人们纷纷顿首,夹杂着不少摆夷姑娘兴奋的尖叫。梁禛暗笑,对这午逸越发好奇起来,人群如此热烈,按说被祝福的人应当露出面容以示回应,可眼前的纱幔纹丝不动。人们热情未退,梁禛却觉得这午逸过于狂妄,面对百姓如此示好,亦不知谦恭,真难谈得上是主簿口中的谦谦君子。
朱成翊端坐车内,看着眼前安缇激动的脸,禁不住开口提醒,“莫要揭帘,指不定梁禛就在人群中看着咱呢,我可不想在如此的场景下被他认出。”
“相公,你听听百姓们的欢呼吧,这些呼声都是给你的!我早就说过,相公一定能行的,看看我说的,一点也没错!相公,你像咱车里的王……”安缇红着脸,双眼忽闪,与有荣焉。
朱成翊没来由的心绪烦躁,如此高调,岂不让自己更加凸显?也不知安缇高兴个啥,真真愚不可及!他不想与她说话,姑姑就不会这样,她始终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一切不利于自己平安的事,即便能带来无上的荣耀,她也不会稀罕。只有姑姑才懂我,怜我,珍惜我。朱成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向飞舞的纱幔,不再理会安缇。
马车已至近前,人群呼声震天,安缇自豪,兴奋,满足感爆棚,手痒得厉害,终于,纱幔掀起了一角。许是期待了太久,梁禛亦为之一振,定睛看去,纱幔下露出一张三月桃花般的脸——
却是位年轻女子,通身汉族妇人打扮,头戴金簪,身披织锦皮毛斗篷。人群里更加振奋了,“三小姐……”“午逸夫人……”
呼声各异,但人们的爱戴却是相同。梁禛越过女子的肩看向马车内,纱幔掀起的角度太小,只能隐约看见一名男子的侧脸,他头脸低垂,似乎并不像自己夫人那般喜悦。
梁禛定定地看向安缇,不加掩饰的审视成功吸引了安缇的目光。安缇抬眼便看见正对马车前方高台上挺立得笔直的梁禛,头戴大帽,身穿翠蓝色刺绣立蟒箭袖曳撒,腰间金筐玉梁蹀躞带,鹰视狼顾,气势凌人。
摆夷人中没有人会作如此打扮,即便是汉族普通人也甚少有此通身的气派。安缇想起朱成翊刚才对自己说的话——梁禛来了!
安缇心中一个激灵,就要放下纱幔躲起来,突然想起自己才是主人,而此时正在巡游。她极力压下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面上保持了一贯优雅的微笑,冲盯着自己不错眼的梁禛一个点头后,从容不迫地放下纱幔不再露面。
“相公,你看前方高台上那个人……可是怪怪的?”安缇心有余悸靠向朱成翊低声地问。
朱成翊低着头,眼也不抬,“早叫你勿要露面,你不听,那位锦袍男子正是梁禛。”
“相公!他可曾看见你?”安缇满脸担忧与惊惧,伸手就要去捉朱成翊的手。
朱成翊烦闷地往角落一缩,躲开安缇的手,“无碍,待他来了土司府我自有办法。”
高台上的梁禛透过重重纱幔专注地看向那名年轻男子,看身形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这名男子今日似乎情绪低落,对自己妻子的示好压根不予理会,如若不是有何不开心的事,这对模范夫妻好似也没有主簿说的那般恩爱嘛……
梁禛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替土司三小姐想得挺多,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莫不是被主簿的后羿嫦娥刺激到了,想起了自己的“嫦娥”,才如此关心土司小姐的夫妻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橘柑写禛哥哥杀死童莺儿那章点击挺多,比其他章节多很多,不是说晋江小天使都爱甜的部分吗,甜和肉……可是为啥这种暗戳戳的虐也爱看。
其实橘柑发了那一章之后挺怕掉收的,要不是手稿是写完的改动不了,若是裸更的作者,这一块莺儿的部分是一定会果断的砍掉了……
女人心果然海底针啊~~看不懂,哈哈
☆、会面
梁禛毫无掩饰地立在高处审视土司府巡游, 便就是没打算着遮掩,他想看看土司府的反应, 可接下来数日土司府的毫无反应,让他下定决心立时奔赴土司府展开探寻。
骆璋返回云南,与京城高官一道巡视云南可谓大张旗鼓, 所过府县无不如临大敌。积极应对,探听消息的,主动示好的,暗地表忠心的可谓应接不暇。梁禛虽未亮出身份, 但因与骆璋一同进退, 一干有心的官员早已心知肚明了,溜须拍马的主次可是分得门儿清。
自己只身先至车里, 虽有提前先行暗查的意思,但如此堂而皇之地一身华服立于此蛮荒之地,正常的官场之人理应有所察觉, 不说主动凑上来示好, 派卒子暗地打听却是应当。巡游那日午逸夫人还冲自己点了点头, 很明显也是看见了自己的,这草都打了,蛇还在装死, 实在反常地紧!
梁禛一张拜帖直接送进了土司府的回事处,老管家一看唬得屁颠颠直直冲向了书房,“午逸大人……京城来了个左军大都督……要见土司大人。”
“唤思罕与召赤出去相迎,吴怀起、吴怀斌随侍。”朱成翊不以为然道。
老管家领命退下后, 朱成翊放下手中的笔,唤来白音,让他将自己的这段时间搬至书房的东西统统收拾好准备搬去濯庄,“我得去养病了。”
朱成翊淡淡地说,“让大奶奶仔细替我看着,别让齐姑娘走出听风苑,明日我便陪她去往濯庄。”
朱成翊自柜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揭开瓶盖,呛人的蒜味扑鼻而来,他嫌恶地扇扇风,取出一根小棍,挑出一块敷上自己的脸。不多时,面上传来热辣辣的刺痛感,朱成翊立马沾湿巾帕洗去面上的蒜泥,抓过铜镜向自己脸上看去,适才沾过蒜泥的皮肤果然开始红肿,其余未沾蒜泥的地方也开始出现绛红色的暗痘。
原来朱成翊对云南红皮蒜过敏,初来云南时,误食过此物,一顿饭未完,面部便红痘遍布,一张脸肿成了猪头。为了不让梁禛认出自己,朱成翊不惜自毁容颜,也是被逼无奈了,只是这蒜泥过敏持久力差,不去管它,两三日便会自行消失。于是朱成翊便将红皮蒜捣烂成泥,放入瓷瓶,如有需要,便可随时取用。且蒜本身具有一定的腐蚀作用,直接敷于肌肤,会导致皮肤溃烂,效用更为直接。
思罕唯唯诺诺地与梁禛周旋,召赤作陪,齐振与陆离分坐两侧,面无表情。思罕与召赤却是紧张得很,如今他们与朱成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朱成翊暴露了,自己也就活不长了。千万不能被梁禛发现朱成翊的存在,思罕终于感受到了与皇家牵扯上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一个行差踏错便要永堕地狱。
梁禛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思罕父子说着话,从车里的边防谈到车里的赋税民生,面面俱到,思罕是个油滑人,召赤却甚是老实,甚至有些呆板。
梁禛细细打量这父子二人,思罕身强体健,看不出有何不妥,却非要将爵位传交眼前这位老实巴交的召赤,怎么看都让人想不通。
“土司大人正值盛年,精明强干,治理车里亦成效斐然,为何生出隐退之意?”梁禛随意问道。
“回大都督的话,下官有子四人,召赤为长子,本应挑起家中重担,奈何资质平庸,难堪大任。下官以为犬子不能成器乃下官自身之故,下官以一己之力独当一面,哪容儿子有施展拳脚之处?是下官自己未能给儿子们成长的空间,召赤早已成家,立业却还遥遥无期,眼看土司府后继无人,下官再精明强干亦不能长生不老。故而下官急流勇退,一来可以培育长子,二来趁下官这把老骨头还算康健,多帮衬帮衬,以免日后土司府后继乏人,有负王爷的重托……”
思罕回答得谨小慎微,温顺恭谦,一派清明慈父的模样。梁禛颔首,虽觉车里土司父子有说不出的怪异却并未显出被人胁迫或控制的迹象。
思罕第一次遇见如此厚颜非要留在别人家住宿的客人,理由找了一堆也没能让梁禛改变主意,不得已,思罕只能任由梁禛并一干随从留宿土司府。是夜,为表达对贵客的欢迎,土司大人思罕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梁禛。
席间,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梁禛带着齐振与陆离饶有兴致地听着思罕与自己介绍席间的土司府成员。大到思罕的四个儿子,小到思罕的知事与千总。梁禛认真地与每一个被思罕介绍的赴宴人员攀谈,彬彬有礼,和善可亲。当来到缩在堂下一个角落里的朱成翊面前时,梁禛也禁不住一愣,眼前这名男子清癯疏淡,却满面红疮,斑斑点点以至于眉眼都变得模糊起来……
思罕不以为然地同梁禛介绍,“这是下官的三女婿,模样虽不好看,却是聪明得紧,多亏了他,老夫才能获得今日这成就。”
耳畔传来粗嘎低沉的男声,“午逸见过左都督。”
朱成翊在京时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正处变声期,逃亡数年,声音早已不同于以往。再加上朱成翊刻意地压低嗓门,数年不曾听过朱成翊说话的梁禛果然没有异样的反应,他笑眯眯地朝朱成翊回礼。
“午逸大人有礼,本官初来车里便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人人都称赞大人您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是午逸大人给车里注入了新生啊。如此说来我今日还非得与午逸兄好好喝上几杯,替肃王爷谢谢大人才是!”
朱成翊深深一揖,“左都督过奖,午逸只是略尽为人夫婿的责任,当不得左都督如此夸赞,午逸受之有愧。”
梁禛哈哈大笑,冲思罕说道,“思罕大人好福气,得此佳婿,谦恭有礼又胸有丘壑,午逸兄乃车里的功臣,土司大人为何将人扔在如此角落里,我这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言罢一把握住了朱成翊的手腕,将他往上首带,“俗话说女婿乃半子,无论如何你也得算土司大人的儿子,来来来,咱坐这儿,难得咱俩都来自中原,待会儿可得好好喝上几杯。”说完便将朱成翊一把按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
朱成翊如坐针毡,生怕脸上的红疮们半路好转让梁禛认出自己来,眼看宴席就要开始,思罕正要准备招呼大家坐好,朱成翊连忙直起身来,冲身边屁股还没坐稳的梁禛低声告罪要去一趟恭房。梁禛颔首,望着急急转身往厅外走的朱成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识,一股怪异的感觉自胸中升起……
朱成翊躲在茶水房,唤小厮送来了铜镜,又掏出小瓷瓶往自己脸上仔细“补妆”。须臾,他叫来小厮,让他去将召赤唤来茶水房,不多时召赤独自来到茶水房,朱成翊一把拉过召赤冲他耳语。
“梁禛拉我与他同坐,我怕绷不过去,今晚的行动要提前,你与依康说说,我这回去便会向梁禛敬酒,让他做好准备,务必不能出任何纰漏。”
召赤点点头,“大哥,我给你的软甲可得穿好了,依康只长蛮力不长脑子,我怕他手下没轻重,伤了您。”
朱成翊颔首,“知晓,我穿好了,你先回,咱俩分开走。”
召赤转身走出了茶水房,朱成翊望着召赤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外袍下便是一层中衣,再里面什么都没穿。他是故意不穿软甲的,梁禛什么人,那可是资深的武官,外伤装样子骗骗骆璋是可以的,想骗梁禛,还是省省吧。
朱成翊暗暗替自己鼓了好一阵的气,终于背着手踱步出了茶水房,往宴厅走去,刚走到厅外的花园,迎面走来自己的夫人安缇。
为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朱成翊给每个人都安排了特定的任务,安缇的任务就是“别来招惹自己”,“看好后院”。安缇远远看见朱成翊脸上异样,担心得不行,早就想拉着朱成翊仔细看看了,好容易等着朱成翊离开,便特意来到厅外等着朱成翊。她一把拽住朱成翊的袖口,满脸关怀。
“相公,你脸上怎么了?”
朱成翊睨向安缇,“你巴不得我早些被他认出来,好让他将我带走?”
安缇一口噎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你很难受吧,要不咱别吃了,我看你爱花,我院子里的茶梅开花了,你也好几日没回去过了,咱回房休息吧……”
又是回房休息,这女人就那么爱休息!为何她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说出不恰当的话,白白耽误自己的事,朱成翊不耐烦地扯回自己的袖口,抬头躲过了安缇的手。
“我还有要事要做,不能休息,几日前我怎么同你说的,让你别来扰我,如今梁禛就在大厅里坐着,我哪有什么心思陪你赏花。”
言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顿住,回过头对上安缇愕然的眼,“我这段时间脸上不好,你莫要再碰我的脸,流血很痛。”说完,他狠狠扭头,心中怒气蒸腾,这女人不仅缺心眼还缺脑子,最好别开口,开口就点火!
朱成翊费了好大的劲才在走近饭桌前将自己脸上的表情调整为微笑,他满含歉意地落座,端起酒杯向身边的梁禛说道,“大都督,小民午间吃了点凉食……肚子有些不好,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无理得紧……这一杯,向大都督致歉,小民先干为敬!”说着就要喝下这杯酒。
席间传来一阵粗声粗气的埋怨,“一个倒插门的还以为自己多能耐,让大伙等他如此之久,当我们都不存在麽……”
梁禛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豹头环眼的威猛大汉正狠狠瞪着午逸,满面的络腮胡被那倨傲的表情撑得根根直立,他想起这是思罕的二儿子,名唤依康。朱成翊不睬依康,只一个仰头喝下敬给梁禛的酒,便又坐下,满面笑容就要与梁禛说话。依康见自己居然被忽视了,勃然大怒,一个暴起就要起身,被身侧的召赤一把捉住,“依康!你发什么疯!”
依康忿忿然坐好,抓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伸直拿住酒杯的食指,指向朱成翊,压低声音侧身对自己的大哥召赤说话,“这衰人自以为会作几首打油诗,便是咱车里的文曲星了,在咱们家耀武扬威好不快活,爷爷我忍他很久了,大哥,你们如此怕他做甚,晚间我便将他做成人彘给你玩玩。”
依康是压低喉咙说的话,比起刚才第一句话确实低了很多,那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让在座的各位听得清清楚楚。思罕的老脸终于挂不住了,他冷冷地开了口,“依康,有贵客在此,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你给我坐到门边那一桌去。”
依康愕然,“父亲!门边坐的都是下人,为什么让我去与下人同吃?”
思罕勃然变色,“看我不撕了你的狗嘴!那里是你父亲亲封的千总大人与守备大人们,我让你去向他们学习学习怎样当一个好军士,是希望你能为咱家做点贡献,莫要再像一只蠢猪,除了吃睡,旁的全不会!”
依康愤然,自己的父亲开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骂自己,怎能不伤心,他恨恨地看向梁禛身旁那位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妹夫,愤懑不已,“父亲,他只是个倒插门的,您老糊涂了?拿他当儿子,自己亲生儿子倒成了草……”
“你个狗崽子还翻反了天了,来人!将这个忤逆子给我撵出去!”思罕拍案而起,冲厅外怒吼。
一队军士呼啦啦自外进了宴会厅,将依康团团围住。梁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幕宴席场面就要变成父亲训罚逆子的家庭泡沫剧,身旁的朱成翊起身了,他沉郁的声音低低传来,“泰山大人莫急!”
他向思罕躬身作揖,又急急来到依康身边,端着一杯酒,恭恭敬敬向依康又是一揖,“二哥教训的是,是我无理在先,拖着大伙无法按时开席,我应向各位赔罪。二哥您大人有大量,且饶过我这一回吧,这杯酒我先敬您!”言罢,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凑近依康低声说道,“左都督在此,二哥且息怒,切莫让贵客看了笑话……”
“你他娘的还有脸来教训你爷爷!看我今日不撕烂你这张怂脸!”依康怒不可遏,不等朱成翊说完,一个勾拳便将眼前这张红疮遍布的脸打了个血浆四射。
依康的动作猝不及防,众人呆怔,待得众侍卫回过神来,依康已经将朱成翊踢到了隔壁桌下,一桌酒菜也被掀翻,一众宾客扯着依康的衣角,有人被击中了鼻尖,血流到了身上,有人被误伤了眼睛,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思罕气得破口大骂,一众侍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依康与朱成翊分开,将口中骂骂咧咧,兀自冲着朱成翊方向拳打脚踢的依康拖出了宴会厅。一众仆妇,小厮奔向朱成翊,一通手忙脚乱后,将混乱的现场重新归置整洁,负伤的朱成翊被抬往了昭华苑。
思罕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向梁禛道了歉,称朱成翊与自己的二儿子素来有过节,此次宴会将他二人安排在了一处,是自己的过失,让大都督受惊了。梁禛则礼貌地表示无碍,晚些时候会亲自前往二公子的住所与他谈心,开解开解,是自己的到来引发了二公子与午逸的矛盾,望土司大人勿怪,一番你来我往后,宴会在一派和谐中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翊哥儿一番苦肉计能否逃脱梁禛追捕,请看下回分解~
☆、姑姑的爱
朱成翊躺在床上, 脸上红的绿的,紫的青的, 好似开了个彩帛铺,他静静地躺着,也不吭声。老大夫来了, 颤颤巍巍除掉了朱成翊的外衣,露出他青紫斑驳的胸膛。
安缇心疼极了,看着大夫用一根指头按压着朱成翊的骨骼经络,换来朱成翊额头的汗水阵阵涌出, 她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
朱成翊听得心烦, 想将安缇撵出去,可是痛得慌, 说不出话,只能作罢。他看见靠立墙角,协助小厮送自己回房的陆离, 心道, 梁禛果然是不放心我的, 还好没穿软甲……
梁禛伫立窗前,凝视跳跃的烛火良久,开口说道, “于飞兄觉得思罕一家可有异样?”
齐振沉吟,“属下暂时未觉异样,只那午逸,与思罕三女儿的关系似乎并无外界传说的那般恩爱……”
“哦?于飞兄此话怎讲?”梁禛挑眉望向齐振。
齐振一个拱手, “大人坐于上首不曾看见,属下靠窗,开席前午逸去了恭房,回来时土司府三小姐拦住了他。我见那三小姐对午逸一脸关怀,数度示好皆换得午逸冷脸,属下无法听见二人谈话,但最后午逸拂袖而去,三小姐呆怔了好一阵才回了宴厅。”
“许是他二人因旁的事由有过矛盾?”陆离插话看向齐振,而后又拱手朝向梁禛,“大人,属下适才送午逸回昭华苑,见过他的伤了……那依康果然是个猛汉子,午逸怕是要躺上一月才好下床了。”
齐振点头,“或许是我想多了,但属下总觉得,午逸对三小姐的不悦可是发自内心的。”
见梁禛不语,齐振继续道,“属下以为,如若午逸与思罕三女儿关系恶劣,思罕则不应待午逸如此看重,午逸首先是他女儿的夫君,其次才是谋臣。如若午逸想借土司府平步青云,那他便是有求于思罕,也不应待三小姐如此冷淡。”
梁禛颔首,想起开门节土司府巡游那日自己透过纱幔看见午逸对三小姐的冷淡,看来有此感觉的人并非自己一个。午逸的倨傲,并非自己的错觉,虽然他带着笑,佝着腰,但那天生的傲慢,却是他不由自主的自内而外散发而出,对思罕,也对他的女儿。
这个午逸,是个有趣的,梁禛唇角勾起,摩挲着手中的一盆水仙花。“高并青松操,坚逾翠竹真。挺然凝大节,谁说貌盈盈。”说的可是你——午逸。
……
昨日宴席上闹那么一出,午逸受了委屈,不愿再住土司府,要独自回濯庄了,安缇要替朱成翊“照看”后院,便不能陪自家夫君回庄子。思罕一番挽留未果,只能任由午逸离去,得此消息,梁禛携齐振也来送行。
“午逸兄为何带伤也要坚持离开,如今你应躺在床上好生调理才是。”梁禛满面的关怀,看向躺在软轿上的朱成翊。
朱成翊的头脸被包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与口鼻,虽然看上去很滑稽,却让朱成翊安心了不少。他的声音粗嘎又满含歉意,“大都督,午逸实在丢脸,让大都督笑话,我与二哥的关系每况愈下,昨日还闹出那样一番闹剧,午逸实在无颜再呆下去了,暂且回我的庄子将养几日,待伤愈后再回府。”
梁禛颔首,“午逸兄回庄子休养些日子也好,土司府人多事忙的,确实不利于养伤。那禛便在此预祝午逸兄早日康复啦……”
朱成翊心中愉悦,终于不用整日面对梁禛,也不用忍受安缇的骚扰,可算是放轻松了,一番道别后,朱成翊踏上了去往濯庄的路。路程不算近,自己有伤,赶不得路,至少得五六日才能到,可朱成翊并不觉得难,有姑姑随行,连逃难都是甜蜜的,更何况这一点路程了。
齐韵一大早便被朱成翊送往了城外,美其名曰让齐韵去城外的农庄买点新鲜果子。齐韵虽觉奇怪,但想到濯庄偏远,朱成翊身受重伤,确实应该提前准备些上好的果子,便不再追问,任由巴拉将自己送往了西门外。
朱成翊带领护卫向西门走去,土司府侧门也悄悄溜出了一队人马,是陆离率领十余名部众远远尾随朱成翊也向西门走去。待得朱成翊来到西门外,早有一队朴素的车队在路边等着朱成翊,正是巴拉护卫的齐韵车队,见朱成翊的车驾到来,两队车马迅速合二为一,浩浩荡荡向西继续前行。
陆离远远看得真切,直觉告诉他这午逸果真诡异得紧,不过回个庄子而已,还有人于城外鬼鬼祟祟接应,便吩咐下去,让部众们打起精神紧跟午逸。
夜晚降临,让陆离惊愕的是,午逸竟然不扎营,反倒换了一拨人驾车,打着火把也要连夜赶路。朱成翊不是不想休息,而是他也担心半路被梁禛的探子探到什么,岂不前功尽弃,于是他日夜奔袭只求早日回到自己的濯庄,只有在八卦阵的保护下,他才能多一丝安全感。
“翊哥儿在躲什么?”齐韵跪坐在朱成翊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成翊因颠簸扯动伤口而紧锁的眉头。
朱成翊睁开了眼,望着齐韵,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怕没几天好与姑姑在一起了,难得安缇能允我回一趟濯庄,无论如何我也要多腾几日来分予姑姑。”
“胡扯!要不是看在你有伤在身,奔袭不便,我定要自己下车看个分明。告诉我,可是朝廷有人追来了?”
朱成翊心中咯噔一声,差点忘记这个姑姑最是狡黠,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了鼓劲,抬起头便双目泪汪汪地朝齐韵苦着脸,“说出来我怕姑姑生气……”
“说吧,你现在有伤,我心疼还来不及,保证不会生你气。”齐韵乜斜着眼看向朱成翊。
朱成翊费力咽了口唾沫,“姑姑说话可算话?”
“那是当然!”
朱成翊沉吟片刻,“前几日门房递了个信函……是给姑姑你的,便是姑姑你寻的商队已经来到车里,他们将在勐荣县补给休整五六日,让你尽快赶去同他们汇合……”
朱成翊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看见齐韵的眼睛已然喷出了火,“姑姑!我不是故意要阻挠你回家,翊只是不希望你采用如此不安全的方式北上京城,万一商队半路遇上劫匪怎么办!”
他忍住伤口撕拉带来的剧痛伸手扯住了齐韵的袖口,轻轻摇着,“姑姑莫恼,翊会安排人送你回家的,咱开春后走,就这么说定了!嗯?”
齐韵费力压下心中怒火,狠狠瞪了瞪眼前这位满头绷带的家伙,“勐荣县在车里司东北,如今我再赶去也只怕是来不及了,你是早打定主意要如此毁了我的计划罢?”
她一把甩开朱成翊的手,耳畔传来朱成翊痛苦的闷哼,齐韵一个激灵,大夫说过朱成翊被踩伤了肋骨,务必不能再让胸腔受到撞击,她一个转身朝朱成翊身旁扑去,“翊哥儿,你没事吧……”
“……唔……痛啊……韵儿姑姑……我的胳膊……莫不是……又流血了……”
“莫急,奴家替你瞧瞧……可是这里?”
“啊!姑姑!轻些啊——”
“我可不是很轻了麽,你一大男人怎的跟个女人似的。”
“你又扯着我了!痛不痛你还能比我更清楚?”
“喊什么喊,小点儿声!乖一些嘛,姑姑再轻些啊,给我瞅瞅。”
“不要!我不要谁瞅。”
“唷,还闹别扭呢,要不我让医官儿进来替你瞧瞧?”
“姑姑,莫要折腾我了,我累了,要睡觉。”
“瞧了便睡。”
“不嘛……”
“你乖……”
“不……”
马蹄得得,巴拉揉揉酸胀的额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一转头,他看见几名卒子催着马跟在马车后,捂着嘴只顾吃吃傻笑。
“去去去,一边儿去,各自的位置在哪里还需得我提醒?”他竖起眉毛,瞪起眼睛冲这几名卒子吼,“咱快些赶路!争取明日晚间便能回濯庄睡个囫囵觉!”
……
夜幕低垂,眼前的小路宛如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穿行浓密的树影中,磔磔车马声搅动了这一方静谧,朱成翊回到了濯庄。一行人没入巨石阵,不再有声,密林重归寂静,转眼间,一时的喧嚣恍若只是一场错觉。
陆离没走几步便率部撤了回来,这石阵实在怪异得紧,相隔不远的目标进了阵,瞬间便再也寻不见踪迹,最为诡异的是,连声也听不见。为安全起见,陆离不敢再跟,忙不迭地退回了密林,就地安营扎寨,待得天明再议。
马车内朱成翊睡的沉,身边有韵儿姑姑,空气中弥漫着幽幽苏合香,让他安然无比,睡得前所未有的舒坦。进了濯庄,回到朱成翊的小院,他依旧没醒,巴拉掀开马车帘就要扯开嗓门唤朱成翊,被齐韵抬手止住。
“翊哥儿太疲惫,勿要吵醒他,烦请将军将马车移至院内,唤婢女拿来帛枕与被褥,我伺候翊哥儿就睡这车内。”
巴拉拱手,将马车轻轻赶至小院内一处避风的花坛边,唤婢女送来了被褥与枕头递与齐韵,齐韵接下后便招呼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她将被褥仔细替朱成翊掖好,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替他枕好帛枕,自己则将朱成翊安顿好后,寻了个角落拿锦垫胡乱塞塞,便裹着一块薄褥也沉沉睡去。
齐韵睡得很不安稳,马车内空间狭小,为了让朱成翊睡得舒服,齐韵将自己紧紧塞在马车的一角,靠坐在一块锦垫上,头靠在马车角,整个人呈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
朱成翊醒来后便看见这样裹一块薄被,仰着头,扭着腰,蜷着腿,睡得别扭的齐韵。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被,头下的帛枕,朱成翊有一瞬的惘然,待他挣扎着直起身,掀开车帘看见自己亲手垒的花台与自己悉心培植的琼花与木樨树时,浓浓暖意涌上心头。
韵儿姑姑总是如此无微不至的替自己着想,爱惜自己的身体,照料自己的起居,她从不贪图虚名、利禄,不求自己的回报,她只要我平安喜乐呢……
朱成翊暖暖的笑着,不顾浑身的疼痛,轻轻靠近熟睡的齐韵,他细细地看她熟睡的眼,舒缓的眉,“姑姑,翊心悦你……”
朱成翊轻轻地说,他用尽全力将齐韵缓缓放下,轻轻放入自己适才睡过的锦被,替她盖好,自己也笨拙地挪进了被窝,将自己与齐韵紧紧地贴在一起。
“姑姑,我朱成翊只有你一个……”他累得满头汗,伤口有血渗出,可他却并不觉得痛,只有令人眩晕的幸福,和那无处不在的苏合香将他包围,如同置身母亲的怀抱,给他温暖,给他慰藉,好似自万物初生时,自己与姑姑便本就如此是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禛哥哥不得其法,柳暗花明是否还能又一村?
☆、助力
陆离回了土司府, 他无法穿越巨石阵,一无所获。梁禛心中烦闷, 独自枯立凋敝的荷塘旁,连齐振靠近也未发觉。
“左都督,明日骆大人将抵达车里, 土司大人包下了行止酒楼,邀请大都督您明日同去赴宴。”
“唔,骆大人?”梁禛回神,想起骆璋也是承了令, 要来车里查看边防军务, 眼前浮现出骆菀青那张冷清的脸,心中愈发烦闷了。自己碍于肃王爷与骆家的关系不便予骆菀青难堪, 于是这一路上骆菀青便全然以自己未婚妻的架势自居,也不知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暗示和勇气,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迎娶这样心思毒辣的女子。
“于飞兄这几日可有何新发现?”梁禛随口向齐振问道。
“回左都督的话, 土司府除了护卫稍嫌古板外, 属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梁禛颔首, “摆夷人风俗不同于汉人,又地处偏远,与咱们稍有不同也属正常。我亦派了子珵于威远州、孟艮府四处查访, 如有朱成翊的消息,便第一时间相告。”
“左都督……”齐振欲言又止,“左都督,此次如若再探访不到韵儿, 左都督能否替属下圆一个谎……”
梁禛疑惑地看向齐振,齐振咬牙,向梁禛伏地长跪,“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与其一直留着一个祸根,不如痛快剪掉。如若此次探访依然寻不得韵儿,烦请左都督将我妹子……记作殁……”
梁禛惊愕不已,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齐振见状复又赶紧开口,“家父曾与属下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寻得妹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如此拖延太久,对咱齐家的安稳已呈不利态势。故而,父亲想,此次再寻不得韵儿,便向朝廷通报为被流匪所害,由我一人留在云南再慢慢探访,寻找韵儿。如若寻得韵儿,便将她送至金陵外祖家……由外祖给我妹子寻个婆家,哪怕日后再也见不得韵儿,但知晓她安好,能安稳过完后半生便心满意足矣……”
梁禛恻然,连齐家自己都认为寻到齐韵希望渺茫了吧……
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自己以为齐韵多半在车里,车里的种种异常无不提醒着自己这里有朱成翊的可能,可如今,自己也来亲眼看了,除了一个行动比较乖张的午逸,哪有半点朱成翊的影子……我的韵儿到底在哪里?
就在梁禛为着探寻齐韵的下落操碎了心神时,这边厢骆璋带着意气风发的骆菀青来到了车里,骆璋是要完成肃王爷交办的差使,检阅边境防务。噢,不!现在应被称为皇上,就在骆璋就要离开昆明奔赴车里时,他收到了京城急报,肃王爷将在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与这好消息一同到手的,还有一封密信,是给梁禛的。
骆璋能大致猜到密信的内容,自离开京城,密信几乎是每月便会出现一次,骆璋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替梁禛惋惜了一瞬。可怜的孩子,这任务哪有那么好完成,这新皇上也忒急了一点。所以,当骆璋抵达车里土司府见到梁禛那拉了两尺长的苦瓜脸时,还温言软语地安慰了他一阵。
骆菀青与她的父亲不同,她纯是为了梁禛而来,她并不天真地认为梁禛就是为了捉拿朱成翊才来云南的,时下还有多少人记得朱成翊的存在都是个疑问,只怕那小骚蹄子才是梁禛此行的最终目的吧!
骆菀青眼前浮现出童莺儿娇俏的笑脸,心中冷哼一声,梁禛将齐韵当作自己心头的朱砂痣,殊不知齐韵可是那夜光杯中的剧毒的鸩酒,如若贪慕她的光华贸然饮下,必定要死无葬身之地。齐韵真乃千古毒妇,相中翩翩禛郎做她的陪葬,除掉齐韵,除掉齐家,替梁禛永绝后患才是正道!
骆菀青狠狠揪了一把手中的罗帕,不耐烦地望向窗外,今夜的接风宴是车里土司举办的,梁禛也要来,多日不见,也不知他是否习惯这蛮荒之地,可有按时用膳,照顾好自己……
梁禛携部众姗姗来迟,他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顾盼神飞,气宇轩昂,骆菀青羞红了脸,兴奋地望着梁禛进得大厅,他彬彬有礼地同骆璋见礼、寒暄,思罕则一脸谄媚地陪着笑。转过头,骆菀青看见紧跟梁禛身后的齐振,轻言浅笑中难掩神色疲惫,她细细看了一圈,未见冯钰,心中暗自有了数。
梁禛还未进屋便瞥见了靠坐墙边女眷席上的骆菀青,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不错眼,他心中反感,假装未见着,神态自若的便与骆璋寒暄。
直到一位倒茶的婢女在给梁禛参茶时,袖口内滚出一个小纸团,堪堪停在梁禛的茶盅旁。梁禛抬眼,看见婢女不停向自己示意的眼睛,他心中冷笑,随手抓起茶杯,将纸团掩入袖中,暗自展开,一排娟秀小楷显露眼前。
“后花园西,浣花阁见。”正是骆菀青的笔迹。
梁禛寻了个托辞,独自一人来到酒楼后花园,四下里看去,西边花墙边确有一座精巧的小楼,楼下紫檀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字“浣花阁”。梁禛撩袍便往小楼走去,刚至楼下,便见骆菀青的大丫鬟画鸢立在门口朝自己这边张望,见自己来了,便嫣然一笑,撩开门帘娇声低唤,“梁大人请进。”
梁禛也懒得问,低头随画鸢进了小楼,左拐右拐来到一间小屋前立定了脚,画鸢抿嘴儿笑着离开了,梁禛立在门口顿了顿便一把推开门迈了进去。屋内暖香四溢,静谧美好,转过一扇紫檀画屏,他看见骆菀青靠坐在床边的春榻上,嘴角含笑,冲自己温柔地唤,“少泽……”
梁禛顿住了脚,低头深深一揖,“骆姑娘。”
骆菀青噗嗤一笑,自春榻上起身,来到梁禛身前,抬头拿一双忽闪忽闪的眸子望着他,“你,可曾想我?”
梁禛直起身,微微一笑,“想。”
骆菀青看着他低头垂手的老实模样像在应付学堂严苛古板的夫子,便伸手主动握住了梁禛的手,将他拉至茶桌旁坐下,自己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少泽马不停蹄赶来车里,可有斩获?”
梁禛抬头看向骆菀青的脸,见她巧笑嫣然,看不出异样,便低头喝了一口茶,老老实实回答,“一无所获。”
梁禛听见骆菀青一声娇笑,“也能有人有如此本事,让咱们敏锐如豹的少泽公子也束手无策,可真是稀罕。”
“那废帝流落在外如此多年,想必早已改头换面,哪能让人轻易找到。”梁禛不以为然,勾勾唇角。
室内一阵静默,骆菀青幽幽的声音传来,“少泽初来云南,不熟悉环境,如有需要菀青之处,菀青定会鼎力相助。”
梁禛浅笑,冲骆菀青一个拱手,“小可谢过姑娘美意,如有需要姑娘帮助的地方,小可定要来叨扰姑娘,只如今,暂时还能应付。”
“少泽,我以为你查访他人后院定会有诸多不便,如今你亦毫无进展,为何不让菀青一试?”
梁禛愕然,抬起头对上骆菀青难辨深浅的眼睛,“少泽多年不娶,不就是为着此时吗?”
一股怒气勃然蒸腾,这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动不动便来插手自己的事,当真以为握了我梁禛的把柄,想要牵制于我?他腾然起身,冷着脸,“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少泽莫走!”骆菀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少泽莫恼!菀青是真心的,少泽痴情,菀青知你放不下齐姑娘,万水千山亦要觅得她安好。菀青心疼公子,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她望着梁禛晦暗不明的眼,鼓足了勇气,“只要……只要公子答应回京后纳了菀青……菀青不介意与齐姐姐共事一夫……”
梁禛愕然,他低头看向骆菀青涨红的脸,她眼神清澈,目光诚恳,小口紧抿,透着一股果决。
“你……当真……?”
“菀青说的皆发自肺腑!菀青不能没有公子,既然公子如此痛苦,菀青自当为公子分忧!”骆菀青神色激动,双手紧紧握住梁禛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扑进他的怀中,她面如桃李,眼中的柔情漫溢,“我只希望能长伴公子左右,名分与其他,皆不重要……”
梁禛动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青儿待我如此痴情,禛该如何回报……”
骆菀青紧紧搂住梁禛的腰,埋首于他温暖的怀抱,舍不得离开,“我只要你对我好……”
……
在思罕与梁禛的“盛情邀约”下,骆璋与骆菀青也在土司府住下了。土司大人的压力空前巨大,以至于都没了时间再去朱成翊为自己修建的荷苑。
朱成翊虽然暂时离开了,他只带走了巴拉与特木尔,其余人及土司府护卫通通坚守岗位不动弹,思罕与一众家人除了依旧生活在朱成翊的管制下外,还得接受梁禛与骆璋的审视,终日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不是被朱成翊的羽林卫灭了口,就是被梁禛当作反贼捉走。
与森冷的梁禛与古板的骆璋相比,骆菀青却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她的到来如同一缕春风吹过土司府上空,吹散了阴霾,吹走了隐隐涌动的白色恐怖。
她温柔对待每一个府中的人,听婢女们聊府中的趣事,与玉苒和安缇聊汉人姑娘的花钿。她百样玲珑,处事面面俱到,她送思罕厚礼表达对车里土司府热情接待父亲与自己的感谢之情,让思罕受宠若惊。她送玉苒京城最新式的水粉,替玉苒相看帅气的儿郎,送安缇汉人最新花样的画裙,替她牵线京城最有名的苏绣绣楼。不过月余时间,玉苒已然彻底沦为骆菀青的拥扈,开口闭口便是“骆家姑娘说……”
冯钰在外奔波一月后也回来复命了,结果自然是让梁禛失望的,梁禛想亲自赴濯庄探望朱成翊,皆被朱成翊婉转地挡回,朱成翊恭谨有礼地派人送信与梁禛:濯庄鄙陋,不好接待贵客,左都督如有需要,午逸愿亲至土司府候命。
濯庄是午逸的私宅,午逸只是土司府的谋臣,人家甘愿带伤前来土司府听命,梁禛也不好非要去看主人家的私宅。虽说午逸离开土司府后在城外有人等候,形迹可疑,但自从午逸回了濯庄亦不出庄,只安心养伤,毫无任何可疑行迹。
照午逸与妻子安缇的冷淡关系来看,在城外养个外室也不是不可能,如若梁禛拿出架势非要搜查濯庄,最后查出午逸私养的外室或小妾,岂不丢脸大发了。故而,梁禛虽疑心重重,但握不住实锤,亦不好贸然行动。
梁禛寻不得抓手,心中焦躁,但也不愿就此罢手,好在骆璋公干未了,梁禛便可借此机会留土司府再多挨几日,每日听听冯钰齐振反馈的各处消息,寄希望于浩如烟海的各类消息中探听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一日梁禛歪坐春榻上,望着窗外破败的荷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骆菀青讲述玉苒与安缇的日常。
“少泽,我说安缇对她夫君可真是不一般的宠,这人都走了还往她夫君的书房送花。”
“哧——!若是你夫君暂时离开了,你便任由你夫君的书房生霉发臭?”梁禛勾唇,意有所指的斜着眼瞟向骆菀青。
骆菀青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她朝梁禛啐了一口,“呸!如若你与那午逸一般同自己的婢仆拉扯不清,何止你的书房,你的人我也不会再料理半分!”
“婢仆?”梁禛粲然,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陆离说过的等候在城门外的青帷马车,“不过是个婢仆,作何遮掩,就算抬了作姨娘,依安缇的性子,应该也不会有怨言吧?”梁禛百无聊赖地用手描着窗棂上的雕花。
“呵,男人果然无情!想那思罕予午逸几多,午逸又予安缇几何?也不知安缇看上午逸了什么,一人卑微便罢了,连带一家人都如此卑微!”
梁禛愕然,转头看向义愤填膺、正气凛然的骆菀青,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竟一直不知我的青儿竟如此同情弱小,这般愤慨,可是因为午逸与那婢仆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
骆菀青回神,许是也觉察自己过于激动,便缓了缓情绪,端了一杯茶挨着梁禛坐下,“你知道麽?午逸酷爱老妇人……”骆菀青一脸神秘又兴奋。
梁禛愣怔,看着骆菀青欲语还休的八卦之色,禁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骆菀青变得酱红的脸,感受到她欲喷的怒火,梁禛适时地止住了笑,侧身靠近气鼓鼓的骆菀青,并合理地搭上了同样兴致盎然的表情:
“青儿且与我细说细说……”
☆、蛛丝
眼看梁禛如此配合, 骆菀青收起了怒气,复又开口。
“午逸有个类似养母或奶妈的婢仆, 安缇不肯说,婢女们也支支吾吾,我还是从昭华苑一个柴火丫头口里套出来的呢!午逸家道中落, 父母早逝,午逸便由一个婢仆拉扯长大,听说午逸唤她姨还是姑什么的,反正就是陪他长大的一名长者。”
她凑近梁禛, 再次露出那幅惊世骇俗的表情, “这名婢仆住的院子比你我住的都大,与那昭华苑不相上下, 婢仆比你我的都多!安缇给午逸书房摆花时,让人给那婢仆的院子也送了一份。此次午逸回庄子养伤,也只带了这名长者婢仆随行, 连安缇都被扔府中了!你说一区区婢仆, 就算护主有功, 赐她大宅院,也犯不着将她当祖宗般供起来吧!亏得安缇还能对午逸如此顺从,连带一家都对午逸如此无理由的宠溺。青儿平生最讨厌此种居功自傲的婢仆, 如若遇上我,敢冲我吆五喝六,保管一通杖责,打得她魂亡胆落, 跪地认祖归宗!”
梁禛颔首,“的确没瞧出来,没想到午逸行事竟如此乾坤颠倒,恣意妄为,我还当他是个明白人儿呢,如此稀里糊涂,的确不是个好当家。”
骆菀青瞪眼,“这哪是什么乾坤颠倒,明明就是午逸淆乱纲常,与自己的养母有私!”
骆菀青斩钉截铁,铁口直断,换来梁禛再一次捧腹大笑。客房内莺声笑语,打闹不休,房外的画鸢忍不住也捂脸偷笑了起来。自离京以来,小姐与梁大人相处得是越来越融洽了,待过些日子回了昆明,指不定小姐的好事就来了……
再想想梁禛的如玉俊颜,画鸢也羞红了脸,自己是小姐的大丫鬟,深得小姐器重,小姐若嫁了梁大人,自己定能做了陪嫁丫鬟,跟着小姐进了梁家,贴身伺候夫妻二人……
夕阳沉沉,梁禛独自一人走在去往听风苑的路上,今日自骆菀青口中听得午逸恋养母的说法后,脑海中便不停闪现陆离说过的与午逸城外汇合的不知名马车。
如若那日车里坐的便是这名养母,为何不随午逸直接自土司府出发。午逸行事乖张,直觉告诉梁禛,午逸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得尽量多的了解一遍。
待他站立听风苑门口时,也禁不住为它的气势感叹,院子很大,曲院深墙,青砖黛瓦。不及入内,便见一株株高大的玉兰树如一把把撑开得绿伞,挤挤挨挨,簇簇拥拥。阔叶乔木受到了很好的照料,在这云南的冬季,叶面亦油光水滑,绿叶丛中点缀着玉兰花,粉的,白的,一朵朵,一簇簇满树的春意,迷乱人眼。
梁禛翻身跃上墙头,他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土司府肆意妄为,便先摸去偏院下人房,果然看见几名清洗桶盆的婢女,看来土司府对午逸的这位养母颇为看重,人都走了也不曾裁去她的仆婢。
梁禛冷哼一声,这午逸及他身边的人都处处透着怪异,就算只是一桩违背伦常的桃色奇闻,今日也得将它探个明白!
梁禛飞檐走壁来到了上房,主屋黑沉沉寂寂无声,想来贴身的高等丫鬟都随午逸的养母离开了土司府,这倒方便了自己了。梁禛大大方方自屋顶溜下,拍拍身上的土,四下里望去,主屋坐北朝南,斗拱高檐,簇新的清漆与雕花,显见得常有人养护。这养母果然非普通仆婢,梁禛对这名养育过午逸的妇人越发感兴趣了。
推开门走进主屋,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梅花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花开富贵小叶紫檀落地大锦屏,转过锦屏,迎面墙上挂着一大幅富有浓郁摆夷特色的吹箫引凤画毯,两侧墙根摆着两个落地大插瓶,内里插满新鲜的茶梅,一朵朵玲珑饱满,娇艳欲滴。西墙有一面巨大的多宝柜,梁禛凑近仔细看去,除了汝窑的花瓶,便是些珐琅琉璃盒,揭开盒盖看去,一只只都空空如也……
梁禛噗嗤一声笑,这妇人只是去陪儿子养个伤,搞得像搬家,如此些琐碎的家伙事都统统搬空,难道害怕土司府出内贼?
梁禛随意一只只盒子翻过去,直到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顿住了手,那是一只香料盒,他拿起盒子细细查看,内里依旧是空空如也,盒底撒落点点残留的香粉,凑近鼻尖仔细闻,的确是苏合香。
梁禛不由自主地想起因韵儿酷爱苏合香,导致如今自己也开始用苏合香薰衣衫了。他想起午逸也是汉人,他的养母自然也是汉人,富贵人家谁不用个熏香,这养母一把年纪也这样精贵,看来午逸确实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梁禛丢下多宝柜转入内室,内室一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成功吸引了梁禛的注意,其上雕刻的飞舞嬉戏的蝶与怒放娇艳的牡丹,栩栩如生,灵动飘逸。床上悬挂着藕荷色的苏绣帏幔,一缕风吹来,帷幔随之舞动,妖娆瑰丽。床上的被褥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一张凤穿牡丹的缎面锦垫。拔步床旁一个精巧细腻的紫檀梳妆台,台上一方光泽莹润的长命富贵大铜镜——
这分明就是一间姑娘的闺房!梁禛有一瞬的愣怔,难道自己走错地方了?回想起自己反复确认过多次的听风苑,梁禛确定自己所在就是午逸养母的房间没有错。
梁禛自嘲地笑笑,定是骆菀青自己误解了,抚养午逸长大的或许只是午逸的姐姐,并没有骆菀青想象的那般老而已。
他转头看向四周,靠墙有一面高大的柜子,打开一看,不出意料地依旧空无一物。梁禛懊恼地关上了柜门,一转眼却在柜子与侧墙的缝隙处发现了一包黑乎乎的物事。
他伸手将这包物事扯了出来,是一包缎布,有大有小,明显是姑娘做绣活后裁剪下的边角余料。许是预备丢弃的物事,却不小心被塞到了柜子后,才得以保存至今。
梁禛细细翻了翻,都是些细碎的布头,残留的丝线,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梁禛将包裹布头的细棉布扯了扯,预备重新包好再塞柜子后面去,一块靛蓝色的花布引起了他的注意。
梁禛捡起这块布头细细的看,看着看着,他的心晃荡了起来。这块布上歪歪扭扭绣了几个字,说是字,其实只能算字的残躯,依稀可以辨别出一两个来,但其中一个却是大半个自己最为熟悉不过的字——“禛”。
梁禛的心莫名的有些慌,他一把抖散包裹布头的细棉布,一块布头一块布头的仔细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捡,越捡心跳越快,这些布,是有人练习绣花用的,大多歪歪扭扭,少部分开始变得工整。布头上出现的字最多的,是展示了不同部分的“禛”,其次是“翊“,有几块绣着“梁”,有几块甚至绣着“韵”。
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就是我的韵儿绣的!梁禛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抓起这些布头打了几个转,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将这些挑出来的布塞进了怀中,开始在屋里疯狂地四处搜寻。
屋子收得再干净,功夫不负有心人,除了刚才的布头,终于被梁禛搜罗出一只被洗净后依旧散发着浓郁苏合香的熏香球。梁禛心跳如鼓,一股股酸涩直涌喉咙口,让他一阵一阵的想流泪,这是韵儿的房间啊!为何我直到如今才发现!他来到紫檀雕花大床上坐下,痴怔了片刻又蹭的起身,掀开窗户,飞身跃上房顶,几个起纵后,不见了踪影。
梁禛顾不得避嫌,连夜唤来了午逸的妻子安缇,他实在等不及想知道真相,但考虑到骆菀青还在土司府,他选择了午逸的书房作为询问地,骆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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