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高潮部分正式开启。 (3)
青心狠手辣,他不能将齐韵的任何消息走漏风声让骆菀青知晓。
汀烟来到了昭华苑,安缇愕然地听汀烟说梁禛想见自己,地点为朱成翊的书房,她紧张极了。不知这梁禛发什么疯,一定要去朱成翊的书房说话,以往不都在父亲的书房麽……
梁禛的眼睛让她害怕,让她想起高山上的鹰。安缇一步分作三步挪到书房时,她看见梁禛正独自坐在书桌前细细翻看手上的一本资治通鉴,院子内外都没有一个护卫,四处黑洞洞、静悄悄。
书房里烛影绰绰,印在梁禛脸上,半明半暗,刀削斧刻的脸愈发凛若冰霜,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嘴角紧抿,周身散发肃杀之气,有如天王下界,不怒自威。
安缇没来由的腿有点发软,她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有何吩咐,安缇在此……”安缇朝向梁禛深深道了个万福。
梁禛抬头,安缇看见他微笑的眼,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午逸夫人请坐。”梁禛朝她温和地笑,指着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午逸大人看书不爱做批注,这里的书跟新的似的,看来不用心啊……哈哈……”梁禛靠坐椅背上,随意对安缇说道。
“大人算是说着了,妾身的夫君确实不够用功,也是父亲错爱,给了他万千荣光……”安缇低着头,轻言细语。
梁禛不置可否,只垂着眼,这书房干净得异常,听说午逸便是在此处处理车里的政军要务的,可诺大个车里,竟无一件需要午逸作出明确指示的事项?
他在书房里没有见到午逸的披红,除了千篇一律的圈圈和横杠,午逸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墨宝。这是非常大的破绽,午逸究竟在遮掩什么?他满面红疮,遮住了本来的面目,如果说面生红疮不受自己控制,如今他连留过自己字迹的纸都不敢示人,又是在掩饰什么呢?
“午逸夫人为何不同自己的夫君一同去往庄子休养呢?”梁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梁大人的话,土司府人多事多的,夫君怕万一有事,耽误了伺候贵人,故而让妾身留守府内,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耳熟能详的说辞,梁禛不置可否,他直起身,自怀中摸出一小卷画轴,踱步来到安缇眼前,唰地展开,一位二八娇娥宛在目前。
“本官在寻这名女子,禛以为,午逸夫人或许见过?”
安缇惊愕非常,梁禛突然调转话题已让她猝不及防,陡然看见齐韵的画像让安缇几乎就要停止呼吸。她张嘴愕然了许久,直到她看见梁禛凌厉又倨傲的目光,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回大人,妾身……不识得……此人……”
梁禛勾唇,呼啦啦收回画卷,转身回到书桌,“此女夺了你夫君,你也一无所知?亦或,你明知实情,却听之任之?”
“她没有!”安缇回应得坚决,梁禛转头,露出诡谲又了然的笑,安缇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骇得如泥胎木塑。
她看见梁禛的手轻轻在书桌上打着圈,他的声音低沉又带有奇异的蛊惑力,“午逸夫人,你的夫君乃朝廷要犯,他掳走了我的女人,我要你帮我……”
安缇脑中一片空白,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梁禛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灌入耳朵,震得脑仁儿疼。
“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任何请求……”
安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捂住脸,眼泪如开闸的洪水喷薄而出,她止不住眼泪也止不住浑身的战栗,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不顾形象地在梁禛面前哇哇大哭起来,她的世界崩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她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迟早会分崩离析,可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抽丝
梁禛连夜召集冯钰、齐振与陆离前来午逸的书房议事, 兴奋得直在原地打转,原以为再也寻不着齐韵了, 没想到今晚的意外发现竟致这一难事峰回路转!不及三人立定,梁禛便大步冲向齐振,重重的捏住他的肩, “于飞兄,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齐家总算熬出头了……”
梁禛不敢直接说午逸便是朱成翊,只说午逸与朱成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人已震惊得无以复加。冯钰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大都督,属下这就去通禀骆大人, 让他点兵数千,明日便去踏平那濯庄!”
梁禛捏着茶杯不说话,他看看面色忧虑想说又不敢说的齐振, 再看看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冯钰与陆离, 低声一笑, “子珵、如若我说我想一人先去濯庄探探,你会支持我麽?”
冯钰愕然,如此敌弱我强, 敌明我暗,又逢新皇登基的吉日,正是立功的大好时刻,梁禛还想一人去探敌营做甚?
“大人!属下不知您到底有何要事需与那朱成翊絮叨, 属下只想说,您放弃有利局面定要以身犯险实在没有必要。就算你不想齐姑娘的事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我亲自带几名可靠的兄弟去救齐姑娘即可,如此,既捉了朱成翊又救了齐姑娘,岂不完美?”
梁禛讪笑,“子珵厚道,我知你一直都坚定地与我站在一起,禛感激不尽。只那午逸究竟与朱成翊有何勾当,当下亦只有一名人证,并无证据,我觉得还是我先探探为妙。”
“不妥!大人是何身份?如此草率便行那探子之事,将我等至于何地?如若要探,便由我去探吧!”陆离听不下去了,急吼吼地站了出来。
梁禛抬手止住了激昂的众人,“莫争了,濯庄入口便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巨石阵,尔等可会破阵?”他满意地看着众人逐渐沉寂的脸,勾起唇角,“这趟差使还真就我才能做……”
“大人,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过于凶险,要不,属下陪您一起去探营,好歹还能多个人使唤。”齐振迈步向前,关切地问。
梁禛摇头,诡谲地笑,“于飞兄莫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一个个皆有任务,如若情势有变,我还须得你们接应呢……”
……
梁禛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不着觉。新皇每月必现的密信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他并不是蝇营狗苟,苦心钻营的人,踏实做事,认真做事是自己的信条,是自己的定然会来,不是自己的,求也求不来。他来车里的初衷便就只有一个,找到朱成翊,夺回齐韵。
他始终坚信,齐韵万里迢迢送一块罗帕给自己就是想告诉自己她心中有他……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心中朝思暮想的白月光呢?
三日后梁禛就要独自一人密探濯庄,濯庄入口即是八卦巨石阵,上一次陆离无功而返便是因为巨石阵诡异难破又危险重重,但一想到很快便要见到齐韵了,梁禛竟然期待无比,连巨石阵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梁禛安排了陆离埋伏在巨石阵外,齐振守在濯庄东南靠近老挝国的边界线上,二人皆等候自己号令行事。至于冯钰,这位于与自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左膀右臂则留在土司府坐镇后方,稳住骆璋与骆菀青,万万不能走漏自己行动的半点风声。
梁禛不敢将齐韵的事告诉骆府的人,此次前来云南,自己的目标是朱成翊,不是齐韵,如若自己为了齐韵罔顾新皇的利益,且不说骆璋,就骆菀青一人便能搅黄了自己的事!在没有切切实实将齐韵带离朱成翊身边之前,骆府的人是不能够被信任的。只要将齐韵悄悄带回自己身边,齐家就安全了,朱成翊早就是那落草的凤凰,任他怎样也翻不了天,怎么处置,还不就是自己一句话!
梁禛是如愿了,昭华苑的安缇却如同被架到了火上烤,心中火烧火燎的。
今晚的梁禛与以往颇有不同,派来他自己的小厮通传问讯,而不像以往都通过府中侍卫传话,由他独自审讯不说,还撵走了他自己的随从与王府的侍卫。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绝口不提朱成翊,只一个劲地追问齐韵的事,似乎齐韵才是他的目标,朱成翊反倒只是一个借口。
安缇想起上次自己于朱成翊书房外偷听到的辛秘,齐韵死活不肯从了朱成翊是因为她早有了心上人,那时齐韵说过一个梁姓男子,看来便是这位大都督了。安缇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朱成翊心系别人的未婚妻大有不准备归还的架势,现在人家正主找上门来了,他却躲了起来,让自己这个嫡妻替他出面打掩护。
安缇想起朱成翊再三叮嘱过自己,若梁禛有异动,务必飞鸽传书与他。现在便是飞鸽传书与他的恰当时候了吧,可安缇却不想传了——
传了信,又会怎样呢?朱成翊索性带上齐韵直奔老挝国,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二人成了比翼鸟,自己这个糟糠之妻不仅协助他扳倒了自己的父亲,还助他阻击了梁禛的追击,成全了他的佳话,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安缇笑出了声,她默默擦去腮边的泪水,俯首自箱底翻出来一只掐丝珐琅盒,一边流泪一边拾掇着箱中物事。相公,安缇一直都在为你而活,今日,你便让妾身自私这一回吧。
三日后,梁禛寅时不到便准备率部离开土司府,他唤来冯钰,再次拜托他替自己安抚好骆家的人,勿要走漏风声,引人注意。
“左都督……”冯钰欲言又止,“左都督,你此举太过冒险,如若朱成翊真的就是在濯庄,他要杀了你,兄弟们离得远,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啊……”
梁禛正要上马,听得此言便顿住了脚,拍拍冯钰的肩,“子珵兄莫急,如若朱成翊就是在濯庄,他也不会杀了我,他舍不得的,太多,随便一个理由便能缚住他手脚。放心吧,我了解他,他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
冯钰双眼难掩忧虑,“大人!经过了如此多事,万一他……”
梁禛抬手止住了冯钰的话,“就算他朱成翊脱胎换骨变得了铮铮铁汉,我也要去试一试,子珵兄莫要再劝,禛这便出发。”
言罢,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子珵兄,告辞!”
冯钰急切向前几步,一个抱拳,“大人保重,莫要勉强!”
齐振与陆离分帅数百名兵卒跟随梁禛身后,千余人的队伍皆金戈铁甲,严整上路,美其名曰查探边境情态。
看着梁禛挺拔的背影,齐振激动之余又有些困顿,这梁大人果真是拼命三郎啊!为了我齐家的姑娘,不惜以身犯险,深入龙潭,如此大恩,咱齐家可真有些受不住呢。
转念一想,濯庄指不定有朱成翊,为了捉拿朱成翊他也得去濯庄吧!可为啥他非要一个人去呢?说来说去也是为了咱齐家!为了齐家不被泼上通敌的污点,为了不让齐家被人盖上奸党的帽子,梁大人对我齐家的大恩,我齐振可真是还不清啊……齐振策马扬鞭,眼中饱含热泪,紧跟梁禛身后,一路上都在如此默默地想着。
梁禛走了不多时,罗成便被骆菀青唤住了,“千户大人,你家梁大人究竟哪儿去了?”
“梁大人不是率部巡防了麽?”
“巡防为何不唤我父亲?要知道巡视军务可是皇上予我父亲的职责!”
罗成愕然,是啊!梁大人为何抢了骆大人的活干?“或许咱梁大人想偷偷地去私访……”
“……”骆菀青无语,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罗成无奈地摇摇头,这女人像个牛皮糖成天盯着梁禛,也真让人受不了,梁大人若真娶了骆姑娘,这辈子怕是有得受了……
骆菀青焦灼,连问了好几个人皆不知晓梁禛去向,直到她风风火火禀告了骆璋,又声势浩大地唤来了冯钰,一众人聚集在议事堂才知道梁禛打着巡防的幌子去了攸乐山寻那攸乐族人了。
“攸乐族有一种草药,据说能……能……补肾阳,益精血……大人便想着能去寻些回来……”
冯钰低着头,心中替梁禛默默尴尬全程。他实在不知应怎么回复骆菀青那咄咄逼人的无止境的追问,突然想起前几日与梁禛一道在大街上看到的卖“神奇丸”的江湖游医的说辞。
那游医便是攸乐族人,口能生莲,这在夷人聚集的车里甚为少见,一条妙舌将攸乐族的特色产品吹了个天花乱坠,尤其着重介绍了那“神奇丸”,冯钰印象颇深,在这“紧要关头”便不由自主地学那游医的样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果然封神称魔,上首一片寂静,骆璋咳出一口老痰,“青儿,你姑娘家家的成日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回去!”
骆菀青听说梁禛去寻草药,心中陡生忧虑,不曾听清冯钰的话,又被自己父亲呵斥,便腆着脸冲骆璋道,“父亲,青儿问完便走。”
转头对上冯钰,“可是梁大人有何不妥?是否严重?”
冯钰羞愧,但心想反正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既然姑娘敢问,自己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这样想着,便朗声回道,“是否梁大人自用或是否有不妥,属下不知。据说此药补阳不燥,温通肾阳补肾虚,强身健体,提升耐受力,亦能弥补肾阳不足所致的精血亏虚……”
许是那攸乐族游医的宣传口号过于魔性,对药理一窍不通的冯钰背起台词来也能侃侃而谈,却被骆璋狠狠打断,“行了!莫要再说了,梁大人又不是三岁小儿,问忒多做甚?人还能受你管制不成?青儿,还不回去。”骆璋的老脸铁青,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骆菀青总算听清了冯钰的话,臊得满脸通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骂冯钰好赖不分,不知好歹,却是自己逼他说的,不等自己的父亲说完,便猛然扭身奔出了议事堂。上首传来骆璋无奈的声音,“行了行了,大家都散了吧!我就说嘛,梁大人什么人,岂能这么不知轻重,青儿咋咋唬唬,非要来问……咳咳咳……”
冯钰终于松了一口气,暗自擦擦额上的汗,总算对付过去了,这女人也是够了,盯大人盯得如此之紧,也不知在怕个啥。
☆、剥茧
且说齐振到得濯庄外便径直去往东南边境埋伏, 梁禛则率陆离连夜奔袭至那濯庄入口止住了脚,见到了陆离口中提及过的巨石阵。他自安缇处了解过该阵的大致情况, 结合以往与青龙会战斗过的经验,梁禛觉得自己至少有七成把握能独自破了这八卦巨石阵。
梁禛来到阵前,让陆离率众扎营在了身后密林中, 顺带将一根根红绸以数十丈为间隔绑在了自己所过之处的树上,万一自己被朱成翊捉了脱不得身,留点指示在阵外好过陆离日后一通瞎找。
梁禛最后清点了一遍自己身上的绳索、烟火棍,大刀、匕首、飞爪、钢针、几包毒粉与解毒-药, 紧了紧腰带与护腕, 便踏着落日余晖进入了巨石阵。
青龙会王衢善用阵,在与王衢打交道的那段日子里, 梁禛很是恶补了一阵奇门遁甲之术,今日来破这巨石阵倒也算有了点理论与实战基础了。
梁禛按照往日经验及安缇提示选了坎位入阵,入得阵来, 便见怪石林立, 突兀峥嵘。梁禛敛神屏气, 看准落日方向往东北方向走去,转过一块扇形巨石屏风,一块利剑状的巨石矗立眼前。
梁禛暗自松了一口气, 安缇同自己说过,穿越巨石阵须经过九门,依次为坎、坤、震、巽、中宫、乾、兑、艮、离,每过一道门便有一根剑状巨石作为标记, 如若方位正确自会畅通无阻,如若走错了门,则会落入重重机关。
听安缇透露,朱成翊此阵的目的为困禁入侵者而非绞杀敌人,故而所设机关以困囚为主,但也有几个死门的机关万分凶险,一个不小心丢了命的探子不在少数。
越往里走巨石外观越为雷同,若是只靠看景观判断方位怕是会以为遇上了鬼打墙。梁禛只在心头默念口诀,判断到了何处,眼睛则紧盯脚下的土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地上便豁开一个大口子将自己关了进去。好在一路有惊无险来到了阵中的中宫位。
梁禛这才抬眼四下里看了看,这里是一块空地,照例一柄巨石剑矗立当中,四周则是林立的巨石。梁禛就要依照口诀走乾位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这个阵与以往见过的八卦阵不同,它多了一倍的出口!
梁禛皱眉看向那多出一倍的不知名出口,心中惴惴。安缇不懂奇门遁甲,走这石阵全凭习惯,自然不知自家的阵与别的家有何不同,并未提醒梁禛这中宫位置的变化。梁禛静静审视着眼前黑洞洞的一圈出口,第一次有了进退两难的尴尬情绪。
他伫立良久,来到巨石剑脚下坐好,正对日落方向,捡起一个小石块便在地上开始勾画起来。如何找出乾位是个难事,按照以往的计算方式,原本正确的乾位上出现了并排的两道出口,如若随便选一道,万一选中的是死门,可就死不瞑目了……
当最后一缕夕阳余晖落尽,梁禛抛开手中的石块直起了身,他望着乾位上的两道出口咧开了嘴——
朱成翊就爱故作玄虚,如若自己没有算错,这两道出口通向的是同一个地方!尽管梁禛如此笃定自己的推演结果,他依然拔出了腰间的大刀,缓步向乾位方向其中的一个出口走去。
前路黑影潼潼,无声无息,不知走了多久,梁禛竟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一柄巨石剑,这意味着他至今没有经过任何一道阵门!
素来沉稳的梁禛也禁不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想往回走,可自己至今也未遇上任何机关,不是吗?这意味着这条路的的确确就是生门。他踯躅片刻,依旧握紧了手中的刀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夜风沁人,耳畔树叶沙沙作响,梁禛振奋,终于要到一个节点了吧!沉寂了如此之久,能重又听见植被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他加快步伐就往前行,转过又一块扇形巨石屏风,梁禛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山洞口。梁禛惊愕不已,安缇的说辞里从未有提及过什么山洞,这究竟是一个什么门!
梁禛立在山洞口,身侧夜风侵袭,带来树叶唰唰摩擦声,灌木中有虫鸣振翅声,不时惊起鼠獾奔窜。如醍醐灌顶,梁禛一个激灵转头看向身后,巨石阵如狰狞怪兽俯卧身后,与耳畔的万籁萧萧不同,它们巍峨又寂静……
梁禛直想仰天长啸,风清月朗的夜色如此清晰,自己明显已经处在庄子的内部了!
如此诡异地,自己便出了巨石阵!还有一半的门没有走呢,不想自己竟然在无意间发现了朱成翊的暗道!此暗道直通阵眼,或许是为了方便朱成翊在某些意外事件发生时,能尽快地赶赴阵中加固防御,或逃脱。无论怎样,眼前这个山洞必定就是通往朱成翊住所的快捷通道!
梁禛急迫地迈步进了山洞,没走几步路迎面一块巨石门阻隔了去路。梁禛伸手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自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亮后仔细查看石门表面,果不其然,石门一侧的石壁上有四个轮状的石环,石环上有凹槽,转动石环可以露出其下基座上雕刻的字——
这是一个密码锁,须得将四个轮状石环皆翻出正确的字,石环凹槽显露出特定的文字组合后,才能让锁内的锁鼻通过锁眼,石门开启。
梁禛挠挠头,随意拨弄了几个字,都无济于事。他有些烦躁,转过身走出山洞,这里已经是濯庄内部,自己随意换个入口进庄便是,犯不着非要与这石门死磕。
走了不多远,梁禛又止住了脚,这一路上极目望去皆黑黝黝的山,鬼影般的林,一丝灯火也无,显见得距离庄子中心甚远。自己初来乍到本就极易迷路,如若一直在这山林里转悠,自己势单力薄的还不知得转悠多久。朱成翊号称占据了车里边境八百里边境线,要在方圆近一千里的热带山林中找到一个小山庄,自己孤身一人作战,不知找到饿死能不能最后成功。
梁禛无奈,只得重又回到了石门前。他细细地看着石环锁,石锁上雕有龙首与福寿,有点儿像宫里的门。
梁禛摩挲着那狰狞的龙首,思绪有些游离,朱成翊酷爱鼓捣机械,研习术理,那时的太-祖皇帝经常打趣他要做个游方道士,靠这点奇技淫巧故弄玄虚。
他想起朱成翊与太-祖皇帝说过的话,“皇帝爷爷,我给您在建的寝陵石门加了一道密码匙,比过往所有帝王的寝陵都要安全许多。”那时的朱成翊设计过好几种锁,其中一个最精美的密锁他还四处跟人炫耀过。朱成翊的锁似乎都有一个同样的密码……
梁禛回忆良久,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继续转动石环——
“人”“寿”“年”“丰”!
他听见清晰的咔嗒一声响,可眼前的石门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梁禛失望至极,他狠狠一拳捶向石门,石门却不复初时那般沉重,竟幽幽地向内转开……梁禛雀跃,伸手一把推开石门,眼前一条密道直通向下。
梁禛想也不想便跨入密道,飞奔向前,东拐西拐,不多时,便来到了一个三叉路口,一条向左,一条向右,通道尽头皆黑沉沉不知通往何处。梁禛踯躅片刻,抬步便向右走,这里已经是朱成翊的后院了,要设机关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设,索性捡一条路,随便走吧!
不多时又一道石门出现在了眼前,梁禛拿出火折子凑近石门探索了半天,好容易在一侧的墙壁上发现一块松动的石块。他伸手轻推石块,耳旁传来链条咔嗒声,石门缓缓开启,带动门外一大块物事一并移开——
梁禛吹熄火折子,警惕地背靠一侧石壁,拿刀做出防御的姿势,眼前徐徐出现了一个房间……
黑沉的房间悄无声息,没有暗器也没有飞刀,此时已是深夜,也不知房间里是否有人。梁禛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摸进房间,四下里搜寻。
黄花梨木的桌椅散发出淡淡的幽香,窗棂与房梁上雕梁画栋。转入内室,锦幔鳞次,一张紫檀雕花大床紧靠西墙,床幔低垂,静谧无声。甜腻的暖香熏人,空气中都是静谧美好的味道。
梁禛凝神屏吸,横刀迈步悄然靠近床边,他轻轻挑起沉坠的蜀锦床幔,入目之景让他差一点扔掉手中的刀!
一位半裸的二八娇娥横陈眼前:玉臂皓腕消香腻,隐约兰胸沁雪肌,风鬟雨鬓云遮藕,粉肌生汗白莲香。
再看向玉枕上的脸,梁禛一口老血涌至喉间——黛眉春山远,腻鼻樱桃口,不是齐韵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与后一章本是一章,字数又太多,分2章又太少,为保障各章内容完整性,只能任由它这样分章。
为保障阅读流畅,今晚9:00加更一次,让他二人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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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梁禛倒提着刀闭目端坐于床头的小几上, 极力压下心头喷涌的怒火。
初时见面涌出的几欲催泪的激动逐渐转为疑惑,再变为滔天的怒火几欲将他焚灭, 好端端的卧房挖个密道做甚?
他想起山洞内的三岔路,那最后一条路通向何处简直不敢去想。他不知是否应该庆幸只看见齐韵一人独卧,不然手中这把刀怕是不能再受自己控制了。
天色渐亮, 万物渐醒,整个东苑却依旧沉睡不醒,小院的婢女们似乎都睡死了过去,四处静悄悄的, 仿佛连鸟儿也忘记了起床觅食。齐韵睁开眼,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她将头使劲往柔软的锦被中钻了钻, 床头似乎有人,抬眼一瞟,似乎是翠儿。
“翠儿, 我要喝水。”
床头人影丝毫不动, 亦无任何回应。
“翠儿——你当柱子呢?”
依旧静谧。
“翠儿!你当自己是马, 站着打盹儿呢——!”
齐韵刷的一声拉开床幔就朝床头喊去,却又嘎然禁声。梁禛嘴角含笑,眸色沉沉, 正端坐床头。
“小的向姑娘请安,姑娘昨晚睡得可好?小的伺候姑娘晨起……”说完还谄媚兮兮地打了个千儿。
齐韵愣怔,半晌后好似突然回过了神,一头扑进梁禛的怀里, 声音颤抖,“禛郎……你是来接我的麽……”
“可不是麽,我等你许久不见你返转,只好我自己来寻了……傻姑娘可要随我回去?”梁禛的声音低沉又极尽温柔。
“禛郎可有怨我?”
“……怎的?如若我怨你,你便不随我走了?”梁禛挑眉,眼中有戏谑。
齐韵搂紧他的脖子,眼中有泪,笑眯眯看进他的眼睛,“我自是要同你回去的……我怕你怨我,得先想想怎样讨好你……”
梁禛心中莫名一松,鼻子酸楚,只觉自己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经此离别经年,再见面时依然此种自然又美好的气氛,让二人之间似乎更多了几分体谅。七盘关上的怨恨早已随风飘逝,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与愁肠百结的牵挂萦绕心头多年,今日见面齐韵给出的第一句话便让梁禛有了历经磨难终成正果之感,她终究还是自己的啊……
该来的总会来,该谈的还得谈,一番你侬我侬后,梁禛再次提及要带齐韵离开濯庄。
“对了,禛郎是怎么寻到我房间的?”齐韵睁大眼睛凑到梁禛眼前。
梁禛心中一个咯噔,不就是从你闺房柜子后钻出来的麽……
可他不能这样说,这是他心中的痛,他宁愿装作不知道此事依旧与她如往常般山盟海誓。“……咳……我迷翻了你的下人们,自窗户爬进来的……”
齐韵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如此多房间,梁禛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房间并翻窗进了屋,我的禛郎果真不同凡响!她激动地抱紧梁禛,满脸的幸福与崇拜,“我的禛郎果然厉害!比那老挝人,摆夷人强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怎地?摆夷人也来骚扰过这里?”梁禛惊异,那思罕对朱成翊一副视若己出的模样,真的很难想象以往居然还与朱成翊有过对立的时候。
齐韵止住了话头,再高兴也不能拿朱成翊的安危开玩笑,她敛了笑,整理了一番脑中的思绪,还是想再与梁禛确认一番,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梁禛的眼,“禛郎,我同你走,你便放过翊哥儿了罢?”
梁禛心中苦涩泛起,此次自己将一众部下阻开,单枪匹马勇闯巨石阵,也是因为考虑到齐韵对朱成翊的一贯态度,不想齐韵为难,自己一人出马避免人多嘴杂节外生枝之故。如若此番顺利将齐韵带走,那么这事便就此揭过,朱成翊三个字他决不再提,甚至可以为他朱成翊作掩,朱成翊便永生留在这荒蛮南地即可。
就他本人来说,巴不得立时将朱成翊大卸八块!虽然自己早已做好睁只眼闭只眼的准备,但齐韵亲自再一次替朱成翊求情依旧重重的打击到了梁禛,尤其是在自己发现了朱成翊的密道后。梁禛的别扭劲又犯了,他赤红着眼盯着齐韵。
“你从来都只考虑他,不考虑我!你可以为他而放弃我,那你可以为我而放弃他麽?”
齐韵怔然,她想不通这有什么好比的,朱成翊现在的处境完全无法与梁禛相提并论,也不知梁禛为何非要与一个落入井底,境况悲惨的人比较。她可以为朱成翊的生命放弃梁禛,但她同样可以为梁禛的生命放弃朱成翊,可关键是目前也没什么能威胁到梁禛的生命,而朱成翊的生命却是切切实实地被捏在梁禛手中。
她吞了一口唾沫,仔细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说辞,“禛郎,我可以为你放弃我自己的生命,可是翊哥儿……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可以当作可怜他……”
梁禛心中怒火熊熊,他不想自己与齐韵温情脉脉的重逢被人扰乱,他抬手止住了齐韵的话,“韵儿乖,莫要再谈与你我无关之人,那个人,你日后都勿要再提,禛自会妥善处理好的,定然不会让你为难,你且相信我一次吧!”
他轻轻捉起齐韵的手,“你收拾好东西,咱们便离开这里。”
他没有同齐韵说怎样离开濯庄,齐韵只当他会带自己原路返回,再说梁禛是单枪匹马来的濯庄,就算想对朱成翊做点什么也不可能。更何况,梁禛抛下可用的逾万雄兵不用,悄悄潜入濯庄,便很能说明他的态度了,自己趁这次他来与他一同离开,似乎也是再合适不过了。齐韵心中欢喜,见梁禛只顾低头想事情,似乎有心事,便不再问,低头只顾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庄子也忒大了,我进来这庄子颇费了些时辰,韵儿可知这庄子是否还有出庄的捷径,或者……密道?”梁禛喝着茶,冲忙碌不停的齐韵不经意地问道。
“哪有什么密道,我自个儿坐马车出庄子也得要小半个时辰呢,更何况你了。”齐韵嘴角含笑,笑眼弯弯,“咱要是用走,没一个时辰怕是出不去的。”
梁禛拿眼仔细盯着兀自忙碌的齐韵,见她神态自若,温柔如常,与自己的相处也同七盘关离别之前一无二致。或许,密道之事她并不知情?
朱成翊那小儿一直对韵儿心怀不轨,挖这密道完全符合他那猥琐阴暗的本性!梁禛晃晃头,他一直避免去想朱成翊与齐韵的相处之道,只要齐韵一心对自己便已足够。如今看来齐韵对自己倒是一如既往,自己再纠结她怎么看待朱成翊完全就是自寻烦恼!他不再去想朱成翊,只敛回心神,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将齐韵带出濯庄。
辰时已过,婢女翠儿与嫣红终于来到了齐韵房门前,眼看自家主子已经自己拾掇好了,这两位婢女伏在地上一个劲直磕头。齐韵自是知晓东苑的婢仆们皆着了梁禛的道才起得如此之晚,反倒温言宽慰起她们来,让她们送来些膳食后早早出了自己的房自去干活,只留了自己一人在屋中绣花。
待得人都出去了,齐韵进得里屋,将藏身于大方角柜中的梁禛放了出来,“禛郎可有被憋坏?”她满眼担忧地望着梁禛青黑的眼睑,“禛郎累了这几日,都憔悴了许多,快去床上歇息一会罢。”
梁禛极力忽视自己藏身的这面大方角柜,不去想昨夜自己是如何开启了大方角柜后的机关,进得房间的。
他默默点点头,任由齐韵将自己安置到了那张紫檀雕花大床上,自己也确实困顿需要休息。待齐韵替他盖好被褥后,他深深嗅嗅被褥上的女儿香,笑眯眯道,“韵儿,晚些时候,你带几个婢子,套一辆马车寻个托辞将我带去巨石阵,咱们趁夜色出庄……”
齐韵颔首,只当他之前也是自巨石阵进来的,“好,禛郎且歇息,晚膳过后,咱便出发。”
不知睡了多久,梁禛醒了,他是被外间的说话声吵醒的,他听见一位婢子毕恭毕敬地邀请齐韵去朱成翊的院子用晚膳,齐韵寻了个托辞拒绝了。不多时又来了个小厮再次邀请齐韵,梁禛还在里间睡觉呢,齐韵自是不能走。
小厮讪讪离去后,齐韵想到,以往自己都是与朱成翊一道用的膳,今日拒绝了他两次邀请,晚上朱成翊怕是会亲自过来。便唤来婢女翠儿,让她将厨房为自己做的西湖醋鱼捡了两条送去朱成翊的院子,顺便给朱成翊带话,今日自己有些不舒服,想早点休息便不去陪他用膳了。
齐韵说话办事洒脱的很,没有半分对朱成翊的留恋,这让梁禛颇为受用。躺在床上望着墙边的大方角柜,梁禛恨得牙痒痒,一想到朱成翊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便会顺着这条密道来对自己的女人上下其手,他就只想立马提刀沿着那密道冲过去取下那无耻小儿的项上人头!他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索性坐起来等着齐韵给自己送晚饭。
晚膳刚撤,齐韵便唤来翠儿与嫣红,让她们陪自己去往庄子前门,“这几日月信来时肚子有些不适,你们二人随我去庄子外挖些当归回来……”
“不多时便要天黑了,姑娘既然不适,何不在家休息,我与嫣红去替你采回便是。”翠儿一脸讨好。
“今日在屋内窝太久,也想出去走走,咱坐马车出去,也累不着。”齐韵一个挥手,“你们去准备马车罢,备好了叫我。”
马车备好,停在了院门口,翠儿被齐韵撵去了马车前的马上,留了嫣红一人与自己同行,因着只去一下前门,随行十名护卫。车队正要开动,嫣红只觉腰间一硬物顶上,耳畔传来男子粗嘎的声音,“勿要说话,否则便杀了你。”
嫣红惊愕,转头看见一劲装男子低沉的眉眼,男子很高,蜷缩在马车一角,占去车内一大块空间,紧紧挤着自家姑娘齐韵。奇怪的是齐韵似乎并不害怕,反倒嘴角含笑,嗔笑着对那刺客说话。
“干嘛吓唬人,好好说话你不会麽?”转头还笑眯眯地对嫣红低语道,“嫣红莫怕,这位公子是来带我回家的,我怕翊哥儿又拦我,便只能悄悄地走了。委屈红儿你得配合我们一下了,我们到了门口的石阵,你便陪我往石阵走,待出了阵,自会放你回去。”
看着齐韵自然又放松的任由一名陌生男子挤着自己,显见得二人熟悉之极。嫣红只觉脑子赶不上节奏,这是自家姑娘绑架了自家丫鬟做人质,只为与另一个男人私奔的意思麽?
她只能长大了嘴,木然地冲自家姑娘点点头,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呗,遇上这个浑身散发修罗气场的男人,自己就算喊,不也是没用的麽?
车队前行,不出意料地,在一道花墙外遇上了周波。
“姑娘去哪儿?可是需要属下做什么?”周波对着马车拱手。
“我们去庄子前门挖点草药,姑娘闷了一整日,想随我们走走。”马车外的翠儿接过了周波的问话。
齐韵掀起马车一角,露出自己明媚的笑脸,“小将军去哪儿?我只去庄子前门溜达溜达,挖点草药吃吃。”
周波关心道,“姑娘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不妨告诉属下,属下好问问大公子……”
“不碍事,只是调理调理……”
周波还想说什么,被翠儿不客气地打断,“周大人莫要再问了,咱们姑娘家的事,干嘛同你说那么清楚?你是姑娘的嬷嬷还是奶妈?”
周波被怼得尴尬,对上翠儿倒竖的眉,“不说便不说呗,只是太阳快要落山了,翠儿务必带你家姑娘早些回房。”
齐韵微笑,“小将军且放心罢,我去不了多久的。”
周波再度一揖,牵着马率部立在路旁,恭恭敬敬地等着齐韵一行人马通过。齐韵颔首,示意车队前行,一行人大摇大摆便往濯庄前门走去。
☆、离开
到得前门, 齐韵让马夫将马车停在一棵老榕树下,老榕树逾百年的树龄, 依山傍水吮百年日魂月魄,长得葳蕤葱郁,如一把擎天巨伞, 独木成林,遮住了一大片天地,实乃藏踪蹑迹,行偷摸之事的绝佳场所。
齐韵招呼翠儿往西边草堆里寻, 自己带了嫣红往东走, 十余名护卫则分散在庄门口与石阵边警戒。
齐韵带着嫣红低头猛走,左拐右拐很顺利地便在不经意间没入了巨石阵, 望着身边高耸入云的巨石,齐韵捂紧胸口好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靠在巨石阵的边缘,探出头东张西望, 也不知禛郎能否顺利跟上来……
耳旁一阵风吹过, 有人捉住了自己的手腕, 齐韵回头,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凤眼,“乖韵儿, 咱们走。”
梁禛神采飞扬,拉着齐韵便往阵中走,被齐韵死死拖住,“禛郎, 走这边……”
梁禛一愣,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呵呵一笑,“想起来了,这里还得靠韵儿做主呢……”
两主一仆急急地在石阵中穿梭,每穿过一个阵门,梁禛心中便雀跃一分,直到眼前出现了那柄最大的石剑,已经到中宫位了……四周静得出奇,空气中隐隐有杀气涌动。
梁禛顿住了脚,将齐韵拉至身后,身后靠着那柄巨大的石剑,他的喉间发出呵呵的低笑,“到了便现身,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与我一决高下!”
齐韵愕然,她扯紧了梁禛的胳膊,抱在怀里,瞪大眼睛看见自中宫位四周变戏法般地钻出一圈黑衣护卫,他们手握劲弩,高踞巨石之上,手中弓-弩直指梁禛。箭头寒光幽幽,黑衣护卫鹰视狼顾,在暗夜的衬托下,犹如一群饿狼,凶残又冰凉。
原来因梁禛做得隐蔽,安缇亦未及时通风报信,朱成翊并不知晓土司府的变故,还是骆菀青寻梁禛,大动干戈,寻得人尽皆知。吴怀起觉得诡异,便修书一封放了信鸽回濯庄,因梁禛做惯了密探刺杀、偷截情报等活计,为保险起见,吴怀起又遣了自己的兄弟吴怀斌连夜赶回濯庄报信。
待吴怀斌到得濯庄通禀了朱成翊时,朱成翊发现自己果然没能收到吴怀起的密信,而这一日,东苑一院子的婢仆皆睡到近午时,齐韵窝在屋里一天也不肯陪自己用晚膳。在齐韵缓和了与自己的关系回到濯庄后,齐韵还不曾出现过以往那样一天都不出门的情况,朱成翊心中担忧,派了白音前往查探,发现齐韵这一日膳食消耗甚大,不仅不出门还将婢女都撵出了门。
朱成翊心中愤懑,十有八-九就是那梁禛来了,于是傍晚听说齐韵要去庄子门口,他便了然,赶紧让白音点了百余名军士随自己前往石阵中等着。
齐韵心跳如擂鼓,她顾不得害怕,奋力自梁禛身后钻至他胸前。齐韵张开双臂,将梁禛护在自己身后,冲那群黑夜护卫高喊,“翊哥儿!不关禛郎的事,你莫要冲动!”
自森冷的劲弩阵后缓缓走出一人,他走到巨石的端头,朝向齐韵。他面如朗月,清癯疏淡,“韵儿姑姑,你快过来,莫要与这人渣在一起……”朱成翊张开双臂,示意齐韵来自己这边。
齐韵死命摇头,反手紧紧揪住身后梁禛的衣袖,“翊哥儿,我不走了,你可否放禛郎离开?”
朱成翊挑眉,不可思议地看向齐韵,“韵儿姑姑要为了这人渣与我谈判?我可不信你不会离开的话,不过我知道——”
他面似修罗,眈眈虎视,“如若杀掉这小儿,你定然不会再走了。”
齐韵汗毛倒竖,听得此言,紧张之下竟生出一股怒气,她挺直了腰背,对上朱成翊恣意的眼,“翊哥儿,我再对你说一遍,如若你想活命,就不要再与人争强斗狠。你若杀了梁少泽,明日还有王少泽,李少泽……你四皇叔有用不完的人来咬着你不松口!禛郎良善,不愿取你小命,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反倒拔刃张弩,你是怕你日后死得不够快麽!”
齐韵气势汹汹地指向拉弓待命的一圈护卫,“尔等还不收回弓-弩,今日你们若射杀了禛郎,便就是往你家主子的喉间扎进了一根利刺,是马上死,还是过几日再死,全看造化……”
梁禛冷眼看着朱成翊整洁如玉的脸,红疮全无,露出那依然疏朗的眉眼,虽然拔高了许多,也凌厉了许多,但那沉郁又清冷的气息却是一如既往。
他扯扯嘴角,“午逸公子的红疮是我等到了车里之后长的吧?还好没给公子俊俏的脸蛋留下什么疤痕,不然毁了公子的容貌,失了土司小姐的宠,可就是我梁某的罪过了……哈哈哈哈!”
梁禛原本只是想讽刺一下朱成翊之前为躲避自己不惜生疮挨打,妥妥懦夫行径,不想话至嘴边突然想到安缇对朱成翊的一往情深,茅塞顿开,不由得借着自己对他的仇视狠狠讽刺一番。
此话一出,朱成翊果然怒不可遏,但见他抽出腰间佩剑猛然指向梁禛,“无耻小儿,我朱家待你梁家如何,你又如何在待我?你助纣为虐,夺我姑姑,我都让到天边来了,你们依旧不肯放过我!那好,既然你们非要赶尽杀绝,我便也不怕玉石俱焚,今日不取你狗头难消我心头之恨!”
言罢,他偏头对身后的黑衣人吩咐道,“白音,你去将齐姑娘带上来,今日我要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这梁家小儿挫骨扬灰!”
齐韵听得胆战心惊,她紧紧抱住梁禛的腰将他往自己身后拽,朱成翊太过激动,说不准手一抖真就射出几支冷箭,那禛郎可就死的冤枉了。
她颤声安慰戾气冲天的梁禛,“禛郎闭嘴,翊哥儿脑子气糊涂了,你莫要再刺激他。”一面转头对朱成翊高喊。
“翊哥儿!你莫要被嫉恨蒙住了眼睛,杀人一时气解,你可有想过少泽为何孤身一人入庄?翊哥儿!奴家这儿给你磕头了,少泽不是你的敌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齐家,算我求你了……翊哥儿,看在奴家陪你如此多年的份上,放过禛郎可好……”
说着,齐韵忍不住跪倒在地,嗷嗷大哭起来,自己生命中同等重要的两个男人如此剑拔弩张,何尝没有自己的原因,是自己做得不好,才让禛郎陷入如此两难境地,以致生命安全亦遭受威胁,也是因为自己,翊哥儿一时激愤看不清形势,眼看就要自绝后路……
“翊哥儿,我不是好姑姑……是我害了你……”齐韵跪坐在地不理会梁禛自身后伸过来的手,却直起身来,拽过自己脑后的发束,一把抽出梁禛腰间的大刀,就要将头发切下,“奴家这就当姑子去,奴家为你们二人日日念诵祈福……”
梁禛愤然,抬手一把夺回自己的刀,“你他娘的都在说些啥?”他一掌捏住齐韵的腰,将她扯至自己身前,恶狠狠道,“你也瞧见了,是那衰人自己不肯领情,非要贴上来与我纠缠。我若死了,你再出家当姑子不迟,现在趁我还活着,你且省点力气助我离开这堆乱石滩,待我出去了,自会给这张狂小儿好看!”
说完一把抱起齐韵便朝其中一个出口冲去。朱成翊看得分明,连忙高呼白音追上,他浑身颤抖,心中惶恐,那是通往密道的出口,被姑姑知晓了怕是要坏事……
梁禛抱着齐韵一路狂奔,齐韵愕然,拼命捶打梁禛,“禛郎!错了,走错了!小心有暗器!”梁禛却恍若未闻,脚步不停,熟门熟路如入无人之境,“韵儿放心,这条路安全极了,可是那无耻小儿建的最安全的一条路了。”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道山洞,又来到了熟悉的密码石门前,梁禛放下齐韵,不言不语一通鼓捣,石门咔嗒一声乖乖地顺着梁禛的手打开了。齐韵一路忪怔,望着梁禛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密道,为何我竟然不知道……
来到三岔路口时,梁禛闷头只管往右边冲。“禛郎,为何不去左边?”齐韵呆呆地问。
“左边是朱成翊的卧房,你确定要去?”梁禛顾不得看她,脚下不停,只顾匆匆赶路。
不多时,梁禛开启了最后一扇石门,移开了齐韵卧房的大方柜,将齐韵自密道重又送回了东苑的卧房。齐韵呆坐在紫檀雕花大床上,只怔怔地盯着那移了位置的大方角柜不说话。梁禛来不及管她,只在大方角柜中一通翻找,找出几条被褥后复又关上了洞口,大方角柜嘎吱响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梁禛满屋打转,寻来一张长条桌抵在方角柜与墙壁的间隔处,使劲塞了塞,便转过身挥动大刀,噗噗哧哧三两下将几条被褥砍成了条。他麻利的将布条打上结连在一起,飞身自窗户跃出,爬上卧房背后的一棵大榕树,一头结在大榕树的一根大枝干上,一只手握住布条,一条腿迈步跨在窗台上,“韵儿,快些过来……韵儿,韵儿!”
梁禛昨夜潜入齐韵卧房后便仔细查探过四周的地形,这朱成翊可真会挑地方,齐韵卧房背后是悬崖,崖底是奔腾的澜沧江蜿蜒向东,压根没处可跑。不过这悬崖的左侧却有一道缓坡蜿蜒向东没入暗夜,今日白日里梁禛细细看过了,沿着缓坡可下到江边。江上没有朱成翊的护卫,只要偷偷到得江边便好办多了,可以做竹排,可以凫水。
因为有齐韵,所以白日里才决定采用最保守最舒适的,坐马车自石阵出庄。如今事态紧急,梁禛也顾不得舒适不舒适了,既然石阵走不了了,那么回到东苑,沿悬崖而下,顺江逃走也是不错的!
半晌没有动静,梁禛焦急地转头搜索整个卧房,便见齐韵整个身子缩在床幔阴影里,看不清脸也听不见声。
“韵儿,你做什么?朱成翊就在后面沿密道追来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梁禛几大步跨到床边,就要拉起床幔后的齐韵,却顿住了,“韵儿怎么……”
眼前的齐韵满面泪痕,双目肿成了两个桃,缩在床幔后揪住被褥的一角,无声地哭得浑身颤抖。
“韵儿乖,莫要伤心了,我保证出去之后不会杀了那小子,你别哭了……”梁禛心痛,又着急,毕竟一张桌子也抵挡不了多久,只当她担心朱成翊开罪了自己,自己脱身后会报复于他,立马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又躬下身子要来将齐韵抱出床幔,却被齐韵侧身躲开。
“禛郎,我对不住你……我不配再跟着你……你自己快些逃命吧……”床幔后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梁禛默然,明白了齐韵缘何哭泣,他一把扯住她的手将她拖至床边,“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再说了,咱们走。”
“我自己嫌弃自己!”齐韵翻身从梁禛身边逃开,跪坐雕花大床的里侧,泣不成声。
“禛郎莫要再纠缠,奴家驽钝,现在才知有此密道……奴家配不上你,禛郎身份尊贵,怎容我此等粗鄙之人玷污,奴家恳请禛郎勿要将怒火发泄至我父兄,千错万错都是我齐韵的错……郎君便当我死了罢……郎君保重……”言罢,她重重向梁禛磕了几个响头,便伏在床上不再起来。
“你想留下来做什么?给那小废帝生儿育女?”梁禛直起身,冷冷地看向齐韵的头顶。
齐韵哭得神志迷蒙,“不!朱成翊如此侮辱于我,我怎能嫁他!我已无颜再嫁人,这便寻个去处,青灯古佛,渡此一生……”
“你是来逗我乐的麽?花姑子可都比不得你现在舒坦,再扭捏,当心我一掌拍晕了你。”不等齐韵说完,梁禛长腿一迈,跨上床,扛起齐韵就往窗边走。
这时密道口传来咔哧机关开启声,却被长条桌给阻住了,密道口传来金属破拆声,梁禛一愣,狠狠一巴掌拍在齐韵的臀上,“他们来了,你若再闹,就休怪我不客气。”一只手托着齐韵的腿,另一只手勾住窗棂便往榕树上荡。
未曾想齐韵不走的决心如此坚决,在离开窗户的一霎那,她死死掰住了窗棂,梁禛只是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并未用力禁锢,齐韵便趁着梁禛飞身上树的一瞬吊在了窗框上。梁禛唬得一身冷汗,就要开口唤齐韵等自己折返,密道口传来巨大的碎石跌落的声音,白音的脸出现在了窗口。
怕白音放箭,梁禛闪身躲在了树后,他听见白音将齐韵救回了屋内,白音试图也爬到树上,被齐韵怒喝制止,“你若要追,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齐韵的声音冷漠又尖利,白音沉默了,啪嗒一声关下了窗户,像一尊门神堵在窗前,他怕齐韵跳崖,与捉拿梁禛相比,一定是齐韵的命更加重要。
梁禛伏在树上,愤怒又无力,想回房间,窗户口立着白音,想走,又不甘。
这该死的朱成翊伤了齐韵的心,让她万念俱灰,要是韵儿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啊!他呆怔地挂在树上良久,直到自树上啪嗒落下一块温热的物事,他猛然回神,看见自己手背上一滩黄绿间杂的鸟屎……
梁禛暗自唾骂几声便往高崖下滑,既然小废帝自寻死路,就怪不得自己不留情面了,我梁禛这便出去拉人来。朱成翊你给我等着,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便不再姓梁!
☆、禁脔
齐韵独坐床边, 只呆怔地看着西墙上被白音破拆出的一个大洞。白音则端立窗前,屋内静谧无声, 直到朱成翊出现在黑黝黝的洞口——
他面色苍白,步履迟缓。朱成翊满眼焦灼地看向呆坐床头的齐韵,齐韵看上去萎顿极了, 双眼肿的像金鱼。
朱成翊缓缓走向齐韵,“韵儿姑姑……我……”
一声响亮的耳光惊得白音一个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窗户上引得木窗棂一阵乱响。
“混账东西……”齐韵挺直了腰背,低声喝骂。
朱成翊脸色惨白, 神情惨淡, “姑姑……我错了……”
他紧贴着齐韵的罗裙,缓缓跪下, “姑姑莫要哭泣,是翊对不住你,要杀要剐全凭姑姑意愿……”
白音愕然, 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他想走, 又觉得自己动静过大惊了二人。不走,又实在看不下去。
正在进退两难间,朱成翊凄惶的声音传来, “今日有劳白音统领了,你可先行退下,明日翊再寻统领议事。”
白音如蒙大赦,来不及行完一礼便匆匆奔出了房门, 临走还不忘将房门紧紧关好。
朱成翊紧紧揪住齐韵的裙摆,抬起头望向齐韵,双目含泪,“姑姑,翊喜欢你,我也不想如此,可我忍不住……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姑姑……你一剑杀了我吧,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说完他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双手奉至头顶,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齐韵恻然,她心中乱极了,她想抹脖子一死了之,又没那勇气。想削发为尼,这荒无人烟的极南之地要寻个尼姑庵可是不容易,困在这濯庄便要出家,无异于痴人说梦,怨不得梁禛当这是个笑话。
齐韵不是不想随梁禛走,可脸皮不够厚,她不想为着朱成翊,此时梁禛的隐忍换来多年后二人的相互怨怼。
朱成翊切切实实坏了自己的姻缘,向梁禛,也向自己的心中扎下一根又长又粗的利刺,犹如一颗火炮,埋在心底,就算自己与梁禛再怎么互有默契,相互体谅,也熬不过经年累月的猜忌与愤恨。
翊哥儿早已不是自己能随意放下的陌生人,是仇人了么?真要让自己提刀杀了他,齐韵宁愿自己杀死自己。
那么就这样随了朱成翊了此一生?齐韵心中凄惶,自己给不了他全部,为何要给他不切实际的期望。自己心系梁禛,这何尝又不是朱成翊心中的利刺呢,她也不想多年后自己与朱成翊终成怨偶。更何况,翊哥儿自小凄苦,他值得人全身心的爱,毫无保留的疼,自己始终是他阿姊,不配做他妻子……
齐韵无力地垂下手,抬手抹抹脸上的泪,绕过朱成翊立在窗前,她背对朱成翊,不想再看他。
“翊哥儿,梁少泽走了,但他很快会再次回来,他会带来兵马与利刃,你亲手毁掉了你在车里的一切……你又该逃难了……这一次,你终于得离开中土了吧……”
朱成翊抬头,望向窗边的齐韵,神情恍惚,“姑姑,你陪我……”
……
朱成翊忙碌无比,濯庄不能再呆了,梁禛随时便会攻入濯庄,朱成翊必须在此之前处理完思罕一家及濯庄的搬迁工作。
思罕专程来到了濯庄,肃王爷登基了,思罕长久处在骆璋的管控下有些受不住了。许是怕朱成翊背后插刀,他死活不让朱成翊离开车里,扬言只要朱成翊离开车里,他便鱼死网破向骆璋告发朱成翊。反正大家都好不了了,提早揭发的还能享受新皇登基带来的大赦福利。
春风先至彩云南,时至三月,本应是春寒未退,濯庄内却已是百花齐放,生机盎然。濯山的杜鹃花开了,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姹紫嫣红,灼灼逼入人眼,煞是好看!在京城的闺秀们还在披皮毛大氅时,齐韵便在濯庄穿上了飘逸的春衫。
她穿一件湖蓝色比甲,银青色薄纱中衣,下身纯白纱裙,腰系宝蓝色如意丝绦。发髻高束,仅在发髻底部压一溜嵌珍珠边的扁簪,脑后带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
她坐在朱成翊专门为她建的知春亭内,迎风远眺。蔚蓝色的天空下,着蓝衣的姑娘就要与天空融为一色,白纱裙随风飞扬,似乎下一秒就要羽化飞天,春风挑起她缠绵的鬓发,宛转飞扬,誓要奏出少年心中最炽烈的恋歌。
朱成翊痴痴的望着高台上的齐韵,心中柔软又甜蜜,适才在前院因与思罕争执带来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韵儿姑姑,你真好,如若没有你的陪伴,我无法想象我会是什么样子……
朱成翊手中拈了几只黄澄澄的黄杜鹃花,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来到齐韵身边。他向齐韵探出手中的花,目光缠绵,嘴角含笑,语气中透着万分的小意。
“韵儿姑姑,咱们要彻底离开中原故土了,从此以后姑姑便真的要与翊浪迹天涯了,出发之前,不知姑姑可愿与翊共结连理?”
齐韵背脊微微一僵,她转过头,看向朱成翊,好些日子没见他,他似乎心情不错,半点不像要逃命的人……
他的面部轮廓愈发硬朗,冷峻,早已寻不到往日的青涩。她听见了朱成翊的话,面上却没有半分被求婚者的喜悦。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索性今日就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吧。
齐韵低头咬咬唇,并不理会他伸至面前的手,她默了一会,才抬起头,对上朱成翊的脸,“翊哥儿,奴家说过多次,奴家不配做你的妻子,翊哥儿值得更好的姑娘……”
“韵儿姑姑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跟过谁我都不在乎,你不喜欢我,有我喜欢你便够了,韵儿姑姑,你只能是我的妻子!”
朱成翊激动的抓住她胳膊,“韵儿姑姑莫要不理我,翊心里很难过……”
朱成翊蹲下身,固定住了齐韵的身子,阻止了她起身想走的企图,“韵儿姑姑不许再提离开的话,也别再生气了,我想你陪着我……”
看见朱成翊这样,齐韵心里也不好受,虽然朱成翊对不起自己,她依然对他恨不起来。只是齐韵更舍不得让梁禛难过,她答应过梁禛,自己不会离开他,可如今,已然食言三年有余了。
如今的自己,早没了再与禛郎比肩的资格,可自己一直不都是连梁禛的妾室都算不上的吗?想及此,似乎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只是齐韵的心中依然一阵一阵的空得厉害。
“翊哥儿,奴……奴家不配再嫁人,我只想回家……过几日得你自己走了,奴家……只怕是不能再走了……”
齐韵不喜拖泥带水,连情-事也是杀伐决断,绝不朝秦暮楚,决定了的事,便一定不会再动摇:自己已经对不住梁禛了,不能再对不住朱成翊,接下来便是自己的赎罪时间了,她想回到金陵老家,寻个安静的寺院,吃斋念佛,为梁禛与朱成翊日夜诵吟。
朱成翊愕然,姑姑这是厌倦了麽?嫁不了梁禛便要遁入空门?他想不出齐韵究竟是因为什么对梁禛如此情根深种,逃难路上她一路与梁禛做对,虽被梁禛掳走过几次,但最长一次不过月余,最短一次才五六日。这短短数月的相处时间,应不足以抵消自己与她长达十余年的相交才对。
齐韵甚至在七盘关给了梁禛最后的致命一击,帮助他彻底甩开了追兵,此后齐韵更是彻底断决了与梁禛的联系。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于她,她除了发发脾气,掉掉眼泪,对自己的关心与疼爱依然一如既往……
朱成翊叹了一口气,跪坐在地,将头轻轻放在齐韵膝盖上,缓缓摩挲,“姑姑,与我在一起,你不喜欢麽?”
“翊哥儿,我说过,在我眼里,你是我的亲人,不是爱人。我容忍你一次又一次的放肆,并不是因为我喜欢……”
她咽了一口唾沫,“我喜欢的人被你赶跑了,我没力气再喜欢谁,我也不想再嫁与谁了。”
朱成翊愣住了,姑姑这是在赌气?她不是决定放弃梁禛了麽,为何连自己也被她放弃了?转瞬他又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
“姑姑,我不知你为何如此心悦梁禛,但你跟着他能得到什么呢?他的宠妾麽?肃王叔绝不会允许梁禛娶你为妻的。况且,你我与他为敌已久,你确定他当真心悦于你?”
齐韵目光定定,“翊哥儿,我说不喜欢时,也不见你会止步,你依旧为所欲为。现在你依然执着于我喜欢或不喜欢,难道不是多余了麽?我是喜爱梁少泽,我甚至不需要他给我名份,只需要他记住对我的承诺即可。”
朱成翊猛然起身,一拂袖,冷哼一声,“姓梁的承诺替你父兄脱罪是罢?是以你宁愿去做他的玩物也不愿做我的妻!”
朱成翊怒火中烧,“齐韵,你在河间口口声声说希望我好,对我的忠心天地可鉴,如今你便是如此对我表达你的忠心的?我自知已是落草的凤凰,除了对你空有一腔热血,旁的都给不了你,我无力留住你,可你也不该对我说出什么天地可鉴的胡话!”
他猛然转过身,一拳砸向凉亭柱,手中的黄杜鹃瞬时零落成泥,殷红的血从指间流下。他浑然不觉,兀自咬牙一拳一拳狠砸向亭柱,浸满鲜血的黄杜鹃花瓣簌簌自他指缝落下,姹红嫣黄,迷糜诡异。
齐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猛冲上前,扯下朱成翊流血不止的双手,将他拖离亭柱。她一手固住朱成翊双手于身前,一手强迫朱成翊的脸转向自己。
“翊哥儿!奴家与你一同长大,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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