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7)
么了,属下去客栈边买的馅饼、烤馍和糕点均只有蜜桃味的,店家还都统一了口径,说是严守备府上京城来的贵客女眷今日非要吃蜜桃味的点心,便让他们只能做蜜桃这一种味道的糕点,还不让他们做旁的口味。属下只能跑去了东街,另买了些干粮……”
坐一旁的朱成翊瞬间绷直了身体,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周波,猛然伸手抓住周波的胳膊,“你说什么?京城来的贵客女眷在守备府上?可有说过贵客姓什名谁?”
周波一脸茫然的看着朱成翊,“贵客姓什名谁倒是没说过,想来既然是贵客,名姓定然不能随意示人罢。”
朱成翊猛的起身,径直走向客栈大门,“周波随我去寻那做蜜桃味糕点的店家,白音统领且暂停开拔,今晚的行动咱们得变一变了……”
……
朱成翊立在客房内望着窗外发呆,左手无意识的摩挲着一块青龙玉牌。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韵儿姑姑以此独特的方式给自己带话,“密逃”,可是有着多重用意的。
姑姑既然以守备府京城贵客女眷名头公开行走,便说明了她一定不在吉达手中。很大可能是初时被吉达掳走,后再被人夺走,不然吉达也不会如此及时递来勒索信及韵姑姑的衣袍布料。至于是谁夺走了她,很显然不是严戈守备大人自己,那梁禛,又追来了……
至于梁禛到来的时间倒是很好判断了,应该就是岳州城防突然收紧那几天。如今吉达手上已无齐韵,再与吉达纠缠便失去了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躲过梁禛的搜捕,避开吉达,悄无声息的溜出岳州。可自己倒是“密逃”了,姑姑怎么办?让朱成翊丢下齐韵独自逃命,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的情况下,朱成翊要夺回齐韵,无异于痴人说梦。
似是猜出朱成翊心中所想,立在一旁的白音开口了,“大公子,眼下最紧要的是您自个儿平安脱险,梁禛就这几日便会有所行动,如若您自己都不自由了,还怎么谈救得齐姑娘呢?更何况……齐姑娘并无危险,那梁姓小儿不会对齐姑娘有何不利,比呆在吉达手里明显强上许多……大公子理应分得清轻重缓急啊!”
朱成翊默认,白音说得对……比起呆在吉达身边承担做营妓的风险,呆在梁禛身边确实安全许多。只是一想到齐韵会被强迫唤那匹夫“相公”,朱成翊便气堵得慌。也罢,比起丢命来说,气堵尚且算不得什么,更何况现在自己也夺不回韵姑姑,便先让那梁姓小儿得意几日罢!
“白音统领言之有理,咱们暂且先逃出岳州,周波留下来罢,让他继续打听韵儿姑姑的消息,也方便我日后回头来接她。如今,咱们谁都不知会,就这样走了便好,只那青龙会……”朱成翊住了口,眉头紧锁。
青龙会一早便来与自己再次确认过行动计划了,门外也来了几名青龙会的接头人准备与自己一道奔赴徊马荡。只是要不要通告青龙会行动取消,为难住了朱成翊。一来自己贸然不顾合作计划擅自逃走,任由青龙会独自赴险,有悖江湖道义,更何况这青龙会还是自己邀请来的,结果被自己放了鸽子,便更说不过去了。二来青龙会接头人已至,要甩开对方私自逃脱也不容易了。
思虑至此,朱成翊复又开口唤道,“白音,唤青龙会使者入内,吾有话对他们讲。”这位近而立之年的蒙古汉子踯躅了一瞬,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公子,属下以为此次行动不可取消。”
白音对上朱成翊疑惑的双眼道,“大公子,属下一直以为青龙会行为颇为古怪,此次营救行动,青龙会甚至比大公子您还要积极的想要捉住吉达,他们对此次行动的热情与关注远远超过了普通之人应有之态度,此其一。其二,大公子想要逃脱梁禛的抓捕,此次咱们与青龙会合力对付吉达的行动,恰好便能很好的掩饰大公子的行踪,亦能吸引梁禛的注意力,让大公子能最大可能的顺利逃脱。再者,我等本就想借此次行动查探青龙会虚实,毕竟倘若青龙会妥帖,日后尚能成为大公子您的最大助力。故而属下以为此次行动理应如约进行,只是行动须由属下全权负责,大公子自有吴怀起与特木尔护送出城,查探青龙会之事则由属下及巴拉一力承担。”
朱成翊深深看向白音,他心中的感动亦是深沉,白音统领有勇有谋,一腔忠诚更是昭彰于天地。白音不是不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梁禛已然张开大网,擎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依然选择了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出逃劈波斩浪。
朱成翊向白音深深一揖,“白音统领,翊无以回报统领的耿耿忠心,唯祝白音统领万事顺遂。统领视情形,勿要硬抗,需尽快摆脱纠缠,迅速脱身,吾与特木尔于七盘关静候统领凯旋!”
☆、收网
一盏茶后, 白音及数十名军士护送一架青帏马车自客栈前门驶出,门外的青龙会前哨立马迎上。
白音止步, 抬手示意,身后的军士撩开马车帷幔,但见幽暗的马车内端坐一名身着米黄色云锦圆领袍衫的年轻公子, 清癯俊秀,朗目疏眉,只闭着眼睛养神。虽因光线不佳,看不大清晰, 但基本能确定此乃朱成翊无误。
青龙会前哨一个抱拳, “小民见过大公子,小民即刻便为大公子引路!”马车内的“朱成翊”并不抬眼, 亦不答话,只微微动了动右手食指,示意尽快赶路。驾车的随从领得“朱成翊”示意, 遂放下马车帷幔, 扬鞭催马“驾驾……”起步驾车直出院门。
一行人匆匆赶往西南城门。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客栈侧门走出二十余名披麻戴孝的庄稼人,为首的那名年轻庄稼汉子正是身材健硕,却面容俊秀的金陵公子吴怀起。
他向客栈前门方向望了望, 转头对身后一名稍嫌瘦弱的庄稼少年低声说道,“大公子,白音统领已然离开客栈,看来青龙会并未认出我二弟吴怀斌来, 大公子且放心罢。”
庄稼少年点点头,眼中点点微光闪动,他轻呼一声,“咱们赶紧的,抓紧时间,也好叫白音统领早些脱身。”一行人便运送着一架托着棺材的牛车,急步向西北城门走去……
朱成翊跟在吴怀起身后,单手扶着牛车上的棺材,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城门,心中忐忑也愈盛。
“你们什么人,去往何处,车上为何人?”耳畔响起守城官兵套路式的问话。
“回军爷,小民乃安西县人,车上为小民大伯,得了恶疾,死了好些日子了,咱急着接他回乡呢。”开口的是有着纯正西北口音的羽林卫姜承阳。余下一干人等皆垂头丧气,满面愁容。
“接严守备的令,岳州城防整顿,若无严守备亲颁手令,皆不可出城,后日禁令解除,你们还是后日再来罢。”
“军爷,我们其实啥时候走都成!可我家大伯不能等啊!咱一路紧赶慢赶不就是想让大伯能早一日回家麽,大伯染了恶疾,真真是一日一个变啊……”
“悲痛欲绝”的姜承阳完全不能接受守城军士的说辞,他颤抖着双手将棺材揭开一条缝,作势要展示给守城军士看。一股恶臭迅速向方圆数丈蔓延,闻者无不脑门一麻,掩鼻避之不及。
“打住!打住!怎生如此恶臭?”正在盘问他们的军士亦被熏的七荤八素。
“军爷,对不住啊!大伯乃得了恶疾暴病而亡,连大夫都觉得此病古怪啊!我大伯尸首腐败过快,小民无银钱,自不能学那大户人家用冰棺……对不住啊,军爷……”“老实巴交”的姜承阳噙着泪点头哈腰的向军士展示着手中的过所。
一旁有一名军士专负责对着一排小像识别人脸,似乎也被熏得摇摇欲坠,他急切的望着正查看过所的同伴,希望他能特事特办,尽快完成劝回或放行的任务。
毕竟汉人都信仰鬼神,讲究个落叶归根。死者为大,人死后不允对方入土为安,可是大大的缺德啊!原本阻止姜承阳出城的这名军士也开始动摇了。
伴随源源不断的臭气前赴后拥的挤入军士们的鼻腔,已经动摇的军士甚至觉得这重又封闭好的棺材对阻止臭气的传播毫无作用,而眼前这一干“庄稼人”似乎也都在散发着那种让人肝胆俱裂的臭气。终于,守城军士忍不住了,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出城。
……
吉达端坐马上,他抬眼看了看沉沉西坠的红日,转头唤来凤栖,“青龙会与开封城可有异动?”
凤栖催马上前,抱拳回禀,“青龙会一个时辰前已然接到了朱成翊,现应该已至徊马荡。至于开封城……”
“怎的结巴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适才留开封的李善根回事时说了,锦衣卫并无异样,除了每日与不同的人争抢青龙会的铺子,并未有调动的迹象。只得一事较为异样……那便是好多日未曾亲眼见过梁禛了……”
“哼!”吉达横着眉,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任他梁禛就算会飞天遁地,本大爷可不怵他,哪怕他梁禛现在便出现在了徊马荡,本将军亦要当着他的面,先掳了朱成翊小儿,再取那梁姓匹夫的命!”
言罢,他再一次检查了一遍自己腰间的弯刀和背上的弓箭,缓缓拔出了圆月弯刀冲天一刺,仰天长啸一声,扬鞭策马率先冲出了营庄。身后数十名头戴钹笠帽,身着犀牛皮甲的龙门卫士铁蹄飞扬,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边的徊马荡进发。
……
徊马荡位于岳州城外西南,靠近四川方向,与入川的必经官道相距不远,不少流民、逃犯等无正当路引的“无户籍”人员不敢大摇大摆走官道,便择道此处入岳州。徊马荡顾名思义便知乃一茂密的芦苇地,逾万亩湿地芦苇一望无垠,因芦苇茂盛,皆有一人多高,人行其中只觉扑朔迷离,恍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就连马儿进入这徊马荡都会迷路。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徊马荡绿泼万顷,微风过处碧浪翻滚,蔚为壮观。
徊马荡的东边是岳州的水源地洞庭湖,西面是片小树林,紧挨着通往岳州的官道,自西南延至南部则是一座大山,唤做思峰山,思峰山的东麓正扼徊马荡出口,将徊马荡扎成了一个口袋状,出得这个袋口的南方是一个小山村。
梁禛负手立于徊马荡西面的小树林里,听着身旁兵卒的回禀。
“禀大人,一炷香前便进入徊马荡的青龙会及朱成翊一行至今未从徊马荡出来,吉达已率部向徊马荡赶来,冯大人问,是否依原计划待吉达进入徊马荡后便封死袋口,行抓捕一事?
梁禛饶有兴致的挑眉对身旁的罗成笑道,“咱们今日算是赶上好时候了,青龙会与朱成翊似乎在等着吉达,今日可会有好戏上场了。”
他乐呵呵地转过头,对传令小卒道,“让冯钰暂且勿动,只需保证吉达进入徊马荡后,此三路人马皆不能再退出即可,且先看看他们究竟想做甚,等我命令再行抓捕。”言罢复又问道,“思峰山上的陈千户可曾准备妥当?”
小卒跪着一个拱手,“回大人,陈千户已然准备妥当,千户大人说,只要有人想自思峰山逃脱,定叫他有去无回。”
梁禛左手伏着下颌,嘴角含笑,“本官还准备了人马想将他们撵入徊马荡,看来他们早有预谋于徊马荡行某种计划了,如此一来倒也省事,免了本官不少手脚!”
……
吉达立在徊马荡入口,今日莫名的总有些心神不宁,自己刀口舔血过日子,有些陡然升起的直觉不可忽视。于是吉达决定先派人查看一番,小心为上总是没错。他招来五名前哨,示意他们三人入徊马荡,两人沿徊马荡边缘查看后再来回禀,五人得令后,自动分作两队,没入芦苇荡,分不同方向沿芦苇荡奔行。
五名前哨刚离开不久,便有小卒策马来报,“将军!将军!”但见这小卒奔得人仰马翻,刚到近前便翻身滚下了马,“启禀将军,后方一里地外的村子里,来了一队锦衣卫,约麽百八十号人,四处搜查奸党,约麽不一会便会往我处来!”
吉达恻目,“领队者何人?”
“是冯钰。”
“唔,真是不巧啊,正好梁禛也来了……进徊马荡。”吉达权衡了一下是留在原地等候前哨测探承担被冯钰发现的风险,还是躲进徊马荡面临未知的挑战,他决定选择后者,毕竟冯钰的威胁就在眼前,
甫一进徊马荡,吉达心下不安愈盛。王锵与朱成翊约定的是,进徊马荡后向南行约两里地,为青龙会与白音截杀自己的所在,如若顺利,此时朱成翊应在向南行约四里地靠近出口处。依约定,自己应分兵两路,一路冲进两里地杀死白音,一路绕行至四里地擒那朱成翊。但今日不知为何心绪如此不宁,吉达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不予分兵,一行人直接绕行至四里地寻那朱成翊,如若成功再往回走入两里地诛杀白音。
吉达率领部众自徊马荡西侧向南进发,行至靠近思峰山东北麓附近,走在队伍中间的吉达犹如猎豹般敏锐地捕捉到,山腰间有夕阳余晖笼罩下反射出来的点点亮光。
那不是植物绿叶的亮光,夕阳光照力不如正午,绿叶无法闪出如此亮光。也不是池塘的光,半山腰哪来池塘,久经沙场的他知道,那是敌人的刀锋,自己落入对方包围圈了……
此时再想先找朱成翊很明显是不明智的,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原路退回也不可能,冯钰和那百八十号锦衣卫十有八九就在芦苇荡外等着了。看山间光点的密集度,对方应是有备而来,结合先前冯钰恰到时机的搜捕行动,自己显然是被梁禛赶进了他张开的口袋了。“梁小贼个忘八羔子,偷鸡摸狗设计阴人倒是一把好手,看你吉达爷爷我今日且怎样教训你!想捉你爷爷,哼!没那么容易!”
吉达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芦苇深深,自己先于梁禛找到朱成翊是很容易,但抓住了小废帝又能怎样,自己又带不出去,冲出包围之前先与朱成翊内耗一番那是对自己不负责。吉达决定不再寻找朱成翊了,自己先逃命要紧,如若能让青龙会打头阵自是最好,但目前形势下,找到青龙会又必须要先解决白音,力量没用在刀刃上,不利于自己逃命。吉达回首望了望自己身边的五十来名部属,徊马荡出口在思峰山东麓,就这么一点人硬冲实在有难度。
吉达踯躅片刻,低喝一声,“沿徊马荡边缘走一圈。”一行人继续沿着芦苇荡边缘向前走,如此亲自巡视一圈后,吉达恨的银牙咬碎,因为徊马荡已然被梁禛围了个密密实实。
北面入口有锦衣卫把守,东面是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自己一行人皆关外莽汉,十足十的旱鸭子。南面出口为思峰山山口所扼,思峰山上已有伏兵伺候。唯有西面紧挨官道的那片小树林,自己查看过,未见兵戎,此处貌似可以做为突破口。只梁禛为何独留一处破绽,明显有诈,不到万不得已,吉达并未打算去往西面。
“咱去往东南面等着!”吉达一口吐掉嘴里的野草梗,牵着马率先往洞庭湖边走去,“咱莫慌,开路先锋自有人去做,咱先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要是觉得能看,麻烦点点收藏,给橘柑点动力啊~~~
☆、出其不意
白音愈来愈觉得不对劲了, 青龙会的探子分明来报吉达已追随自己而来,为何自己在徊马荡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踪影。他唤来王锵, 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王锵安慰他莫要慌张,自己再派探子查探。
不足一盏茶时间, 探子便回了,面色苍白,“大当家,大事不好, 徊马荡入口被锦衣卫堵死了。”王锵面色大变, 忙遣人分头查看南面及西面。白音闻言,心道不妙, 亦派出兵卒将埋伏在两里开外的吴怀斌等人唤回。须臾,青龙会探子回道,西南思峰山似有伏兵, 其余各处倒未见异样。
王锵思忖片刻, 转头看向白音, “白音统领作何打算?”
白音拱手,“王大当家,此次受困皆因我家公子而起, 白音自会全力保大当家安全。如今查得西南思峰山及徊马荡入口有伏兵,其余各处未见异常,然梁禛既有所准备,必不会只守两处, 咱们需仔细度势后寻一处击破。徊马荡东面乃洞庭湖,湖面宽广,我等如此多人无处寻得竹排,无从渡水。思峰山及山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梁禛必不会设过多兵力。反倒是地势平坦的西面及北面入口定然是梁禛布防的重点。咱们有逾五百人,四百多号乃大当家的人,唯大当家马首是瞻,在下不才,恳请大当家与足下同心协力,守望相助,足下有一计,望大当家斟酌一二。”
“白音统领请讲。”
“足下以为,我等理应攻占思峰山……”白音望着王锵惊疑不定的眼睛,再度拱手,“思峰山地势高,除了梁禛会因地理优势放松守备外,翻过思峰山便可很快接近古蜀道入口,意味着咱们只要熬下了思峰山便能逃出生天。”
王锵颔首,“白音统领言之有理,但思峰山岂是如此好夺?更何况梁禛尚有伏兵在其余各处,如若不能速速攻下思峰山,我等便将腹背受敌,再难抵抗。”
白音躬身,“王大当家所言极是,故而白音愿率部攻击徊马荡北部出口,挑战锦衣卫,为王大当家争取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
王锵心中正为朱成翊自个儿偷偷溜了,换了个冒牌货来糊弄自己不算,还被梁禛围住了怀恨在心,遂皱眉,“一个时辰亦不足以攻下思峰山,我等分头行动,还削弱了己方力量,不妥。”绝不能让白音再丢下青龙会自个儿跑了,要死也得拉上白音垫背。
白音默然,抬眼望向南面,夕阳仅余一缕余晖,暮色四合,高大巍峨的思峰山如潼潼巨兽屹立眼前。他不是不知王锵为何非要自己留在他身边。他思忖良久,方重重颔首,“足下与王大当家一同攻思峰山……”
白音与王锵商议片刻,决定自扼守徊马荡出口的东麓攻山,一则东麓东边为湖,无需担心被伏兵夹击,且距西面最远,如要驰援,因必须穿越芦苇荡,最快亦要近半个时辰。攻山方案既定,王锵率先派出百余名青龙会私卫于东麓山脚摆开攻山阵势。
他们手持用芦苇编织的简易盾牌,挥舞大刀,以山间林木做掩护便往山腰进攻。陈博衍一看,王锵竟然率部冲山来了,立时下令众军士放箭,一时间漫天箭雨扑面而来。许是知晓此次被困于芦苇荡,不拼命便被人瓮中捉鳖了,众卫士高举芦苇盾,挥舞大刀皆拼尽全力冲杀,一盏茶时间后,竟有部分青龙会武士已然冲至锦衣卫阵前。
王锵率部攻山时,白音早已率部绕至锦衣卫战线东侧,此处为徊马荡出口所在,此侧的思峰山乃悬崖峭壁,草木难生,陡峭异常。为防敌人自此隘口出徊马荡,因着崖壁空间狭小,梁禛仅在此埋伏了二十余名军士,备石块,巨木,以便推下山崖击杀敌人,更多的人马则是埋伏在了隘口外的村庄附近,以便劫杀未被石块巨木砸死的敌人。
埋伏在崖壁上的锦衣卫百户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自崖壁攀爬上来,当他发现头顶枯枝杂叶,如壁虎般紧贴崖壁自下而上的白音时,已然没了时间再推石块和巨木。无数流星锤自悬崖下飞身而至,紧接着数十支飞爪抛至脚下,尚未回过神来的崖壁伏军赫然发现白音及数十名羽林卫军士,已如地狱使者般自崖壁下诡异的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白音率部悄无声息的清理完了东崖壁,很快便摸到了千户陈博衍阵线后,一心应付眼前青龙会的陈博衍及部众完全没有防备自己身后,立时没了招架之力。西边林子里的梁禛在南线战斗一开始便亲自带队前去支援,但行军于芦苇荡本就速度受限,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南线去,一时间,陈博衍带领的南防线竟被白音与王锵前后夹击,冲杀得七零八落。
眼看南面防线已乱,白音正高呼王锵,欲让王锵先行退往思峰山深处,翻越山麓,去往古蜀道。一队人马瞬时自芦苇荡冲出,领头一匹赤红大马转眼竟至山腰,马上一人虎体狼腰,目光凌厉如鹰隼,正是吉达。赤红大马四蹄翻飞,竟如吉达般骁勇善战,于一干锦衣卫阻磕中左冲右突,生生将防线裂口撕得更大。
吉达亦不恋战,率部便要冲进深山,但见他猿臂轻展,拉开身上大弓,调转马头,三支箭头泛蓝的羽矢带着劲风竟齐齐射向白音。白音与一名锦衣卫校尉奋战正酣,眼见一抹蓝光已至身前,仓促间右手挥刀护身,左手一把扯过身前的这名校尉格挡。咯哒一声,两只毒箭被白音用刀格断,另一支毒箭伴随扑哧入肉声直插那名锦衣卫校尉胸膛。毒箭力道亦大的非常,它生生穿透了身前校尉的身体,箭头继续向前,埋入了吉达的左肩……
箭头淬有剧毒,一入肉身毒液便随血液游走全身,一阵眩晕向白音袭来,他瞬间倒地。一旁的巴拉目睹了全程,被吉达半路摘桃还落井下石的卑劣行径激得怒火中烧。他一拳击碎了一名锦衣卫军士的喉骨,手握环首刀,飞身上前,一把扯住身旁疾驰而过的一名龙门卫军士的马尾巴,一个鹞子翻身,跃上马背,右手横刀一抹,左手扯下已然丧命的龙门卫军士,夺了马匹。
他左手食指成环,放入口中,一边吹响口哨,一边奔至早已人事不清的白音身边,长臂一伸捞起白音便也往深山逃去。身后的羽林卫军士听得口哨声,亦纷纷随巴拉奔向深山。
思峰山上乱作一团,此时梁禛派来的援军已至,以闪电之势咬住来不及撤退的王锵一部,余下军士则紧追逃跑的吉达与巴拉,深入思峰山。
……
吉达率众发足狂奔,至一片柏树林,吉达抬手止住了部众,这片林子有点古怪。柏树高大挺直,皆是经年的老树,本不是阔冠的树,竟也长得枝繁叶茂。树林子黑乌乌的,在墨蓝色夜空的衬托下像极了诡秘深幽的海底。吉达止住了部众是因为他瞥见一只白色的飞鸟竟在飞入林中不远处折了翅膀……
吉达勾勾食指,身边迎上来一名龙门卫军士,吉达冲这名部将低语几句,便见这名军士翻身下马,持鞭往马屁股上一抽,这匹棕红色的马嘶鸣一声便往柏树林内冲去。一行人沉默的看着这匹马甩开四蹄冲进密林,到了约一射之地,棕红色的马头来不及发出一声嘶鸣,便犹如被一柄无形的剑齐攒攒自脖颈处切了下来,滚落一旁,马血喷了一地。
吉达端坐马上,四下里望了望,发现此树林乃前进的唯一通道。此时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另寻他路已不现实。吉达直了直身子,面不改色,冲贡献出了马匹的龙门卫军士下令,“你爬过去。”言罢又示意他解下腰间的圆月弯刀,拿在手中。这名军士闻言,虽面色发白,却并不抗拒,他一个抱拳领了命,便紧了紧头上的钹笠帽,握紧手中的圆月弯刀,匍匐在地开始向密林中爬去。
剩下的龙门卫军士依旧默然的立在林外,就着斑驳的月光看着匍匐在地艰难前行的同袍,他一路爬一路挥舞手中的弯刀,果不其然弯刀在半空中遇到了阻滞,他腕间一个用力,果然听见“铮”的一声铁质丝线断裂的声音,这名军士面露喜色复又直起身来上下挥舞一番,于更高处,又先后斩断了两根铁丝线。
吉达见状,一个示下,又有数名军士加入了排扫丝线的队伍中,不及一盏茶的时间,这十余名军士便已全然没入了黑黝黝的树林中再也看不见。又等了一会,密林中依旧毫无声响,黑洞洞的柏树林犹如噬人的巨兽,吞噬了进入其中的一切生灵,如此静悄悄,仿佛连声音亦被困永夜,无法逃脱……
吉达冷哼一声,示意凤栖牵过一匹主人再也回不来的马,脱下数名龙门卫军士的外裳,紧紧绞在一起,绑在一根枯树枝上,做成了一柄简易火把。将火把插于马鞍上,狠抽马臀,第二匹“炮灰马”疾驰入林。这一次带着火把的马跑得挺远,直到吉达就着马儿背上的火把,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自己的部众,他们身上箭矢林立,成为了继断头马后的第二批“敢死清道夫”。
此时龙门卫队伍后方一阵骚动,原是梁禛亲自带兵已经追了上来。顾不得多想,吉达一声低喝,“进密林,沿着清理出的路向南走!”一众骑士飞身入林,自动将吉达隔在了队伍的中后部。他们毫发无损的穿过了丝线区,又安然无恙的经过了箭矢区,直到吉达看见前方远处背着火把的马儿猝然消失在了视线中,吉达断喝一声,“走东边这条道。”一行人调转马头奔向东首的另一条道。奔行了不多时,就着月色的清辉,吉达看见前方山梁出现一块空地,地上杂草丛生,落叶层层……
那五彩斑斓的落叶一入人眼,吉达的瞳孔猝然一缩,他高呼一声,“站住!”,但已然来不及了,伴随“轰”的一声,落叶四散飞扬,空地上骤然出现一方横贯南北的巨大的深沟,沟底竹剑根根直立,队伍最前方的数十名龙门卫骑士连人带马跌入其中,一瞬间生机全无。
饶是暴戾恣睢如吉达,看着眼前死状惨烈的部下,亦是恨的双目赤红。他转过头,看向紧追而来的点点星火如撒落人间的天上银河,他牙关紧咬,“梁禛小儿!你个狼心狗肺的贼匹夫,总有一日待我扒下你的皮,抽出你的筋,本将军定会挖出你的心,看你这猪狗养的贼子心是否真的有七个孔!”他疯魔般的死死盯着眼前插满竹剑的深沟,深沟约一人半高,竹剑长度及腰……
吉达勒马后退数步,双目炯炯,精光四射,赤红大马鼻孔大张,“咻咻”的鼻息声在这诡异充满死亡气息的暗夜里直如来自地狱的热焰燎得人心惊胆战。不及余下的龙门卫骑士反应过来,但见吉达猛夹马腹,赤红大马仰头喷出一声响鼻,健蹄翻飞,直直冲向剑阵大坑!
吉达绷直双腿,健腰微颤似要与赤红大马合二为一,一人一马犹如地狱罗刹,奔入深坑,踏上阵亡将士的身躯,眼看已至深坑的正中央,吉达一声嘶吼“绌”,猛抖缰绳,便见赤红大马一个仰头,响鼻一出,后蹄奋起一蹬……
吉达犹如水上惊鸿,掠过剑阵大坑,稳稳落在了对岸。他一个勒马,止住了坐骑,转过头来。凤栖听见他冷如寒冰的声音传来,“如我这般,踏上同伴的尸体,跃过来……”
☆、功亏一篑
吴怀斌奋力从白音肩头那血红大窟窿中吸出泛黑的毒血, 羽林卫数十人全挤在这一方小小的洞穴里。
“都挤这里做甚?气都被你们吸完了,白音大人吸什么?出去, 出去,出去!”巴拉手里捏着不知是什么的黑乎乎一坨进得洞穴,嫌恶的将部众都撵了出去。
他将手中的黑坨坨分作两部分, 待吴怀斌吸完了,便分了一坨给他,要他吃下去,“快吃, 吃下去你才能活蹦乱跳, 我们都很忙,可没人能抽出时间来多照顾一个人。”一边说一边将另外一坨黑色糊状物“啪”的一声拍在白音肩头的血窟窿上。
吴怀斌捏着鼻子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 他坐在一旁看着巴拉熟捻的替白音包扎,“白音统领没事吧?”
“不知道!毒箭穿过了那校尉的身体,倒是被过滤掉一些, 我给他敷了点解毒的草药, 如若明日能醒来便也无事了。”
吴怀斌又凑近一些, “咱们要在此处一直呆到白音统领醒来麽?”
巴拉奇怪的看着他,“要不然呢?你准备背着他用你两条腿逃过梁禛的马麽?”
吴怀斌挠挠后脑勺,“我的意思是, 万一梁禛寻来了呢?”
“寻来了咱们便拼命呗,反正也只能这样了。那狗生养的吉达倒是有马,跑得快,不过正因为他有马, 你没见梁禛专心追他去了麽?还好分了个怂样的来追咱们,不然还没法寻到这样一个洞穴藏身了。”
巴拉说完,起身要走,“起开,别挤这样紧,白音需要空气。你若是头晕,便躺会儿,莫要剧烈运动。”
吴怀斌冲他咧嘴一笑,点点头,“我醒得的,巴拉统领放心罢。”
巴拉走到洞外,望着南方发呆。此处为思峰山西南麓的一处洞穴,昨日逃入深山后便见追兵追了上来,吉达选了南方向逃命,自己要翻越山麓去往古蜀道,便选了个西方。白音身中剧毒,必须马上处理,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火急火燎地寻到此处,才能替白音处理了箭伤,只盼望白音无碍,一行人才能彻底得以脱身。
……
梁禛负手立在剑阵大坑前,难以置信的望着大坑里堆积如山的马尸、人尸,及对面路上被马蹄重力践踏后的一片泥泞。这吉达果真生猛,如此多陷阱都未能拦住他……
梁禛恨的后牙槽咬的嘎嘎直响,“罗成千户可曾追上白音一行?”他转过头问身边的兵卒。
“回大人,罗千户大人说,白音往西边去了,跟丢了……”
梁禛气极反笑,“这白音受了伤,被他部下托着,且只有一匹马,他罗成手下则人手一匹马,如此多四条腿的还跑不过两条腿的麽?”
话音未落,他自己倒是愣住了,他呆了一会,翻身上马,急促的吩咐道,“连夜搜山,传冯钰随我回府,本官有话问他。”
守备府书房。
梁禛端坐书桌后,面前书桌上空空如也,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属下冯钰见过大人。”冯钰进门后便看见这样石雕般的梁禛,心下忐忑。
“你说朱成翊与白音一道皆在徊马荡,而我在思峰山上追捕白音一行时,并未看见朱成翊。”梁禛也不绕弯,直直抛出这样一句话,“你的探子是不是该换一批了?”
冯钰惊讶,不应该啊,自己的探子明明看见一名朱成翊模样的人进了那芦苇荡,莫不是朱成翊还在徊马荡,自己搜漏了?可也不应该啊,徊马荡可是自己亲自搜的,搜了好几遍呢!冯钰思索良久,抱拳道,“莫不是朱成翊被其他人护送离开了,并未曾与白音一道?”
梁禛冷哼一声,“我带队亲自上的那思峰山,我亲眼看见巴拉托着受伤的白音骑了他们唯一的一匹马逃了,其余部众约莫四五十余人可皆是跟着这两人逃的,人数上倒是与你得到的消息差不离,只是他们皆是用跑的。你莫要告诉我朱成翊爱兵如子,自己让出了唯一的一匹马给了白音,自己甩开两腿跟在马屁股后面奔跑。”
冯钰更呆了,如若朱成翊未曾与白音一同来徊马荡,那么又去哪儿了呢?
“吉达向南方向潜逃,我已派前哨去跟踪。白音一行去往西南方向,应是试图去往古蜀道,但白音受了重伤,应是躲在了某处,我已下令连夜搜山,你且去跟进。”冯钰听见梁禛淡淡的吩咐,连忙领命。
“青龙会数百余人并王锵皆全部捕获,此次人数太多,便皆关押在岳州府大牢罢,王锵留守备府看押,子珵且去安排。”梁禛揉揉额角,“着人去传令我寝院的卫士过来,本官有话要问。”梁禛重重的靠向椅背,闭上了双眼不再看冯钰。
负责看守梁禛寝院的两名兵卒来了,见礼过后便小心翼翼地将蔡九娘的话复述了一遍。
“桃?”梁禛可不记得齐韵还有这种对某种食物的狂热,他总是需要劝说好久才能哄得齐韵张开金口再吃一点点。
“传蔡九娘。”梁禛冷冰冰的吩咐,就知道齐韵惯会作妖,每次自己一要捉朱成翊,这齐韵一准便会反常,捉不到朱成翊,寻齐韵便就能查明原因了。他突然心生漫天的沮丧,自己干嘛搞这么清楚呢,齐韵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吗?有这个结果,自己便该满足才对……
胡思乱想中蔡九娘来了,梁禛打起精神询问自己出府后齐韵的情况,蔡九娘两片厚唇一翻,倒豆子似的将齐韵的交代统统告诉了梁禛。“齐姑娘要的那蜜桃烧鹅呀,味道竟然出奇的好!那烧鹅掌柜的告诉奴,他们便要准备将这道菜做他们的招牌菜品了呢……”
“行了!有劳蔡娘子了,你且退下罢,本官问完了。”梁禛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蔡九娘的话,挥手让她退下。
蔡九娘哑然,这位大人看上去怪怪的,是不喜自己替那小娘子办事麽,可他明明看上去对那小娘子喜爱的紧呀。这男人要是占有欲太强也不是好事,你看那小娘子便是被这位官人看管的紧紧的,连买些吃食都会被盘问,当真可怜的紧!蔡九娘这样想着,又狠狠的怜惜了齐韵一把,尽量柔和了自己的表情,向梁禛行了礼,便退下。
梁禛颓然的向卧房走去,午时齐韵那斩钉截铁的,要永远站在自己一边的承诺还在耳畔回响,自己刚离开,便又生出了“蜜桃”一事。可自己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将齐韵押入大牢?或向肃王爷揭发?不等自己真这样做,光想一想,自己便想拍死自己了。
或许齐韵真的只是突然便“特馋”蜜桃了罢,梁禛这样告诉自己,齐韵既然生了与自己相守一辈子的心,自己便应该珍惜并相信她,不是麽?如若不信她,更会让她心寒,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心,可不能被自己给毁了,那么便全身心的去信任她罢……
梁禛还未踏进院子,远远的便看见从自己卧房透出的那柔和温暖的灯光了,他心里倏然柔情一片,有心上人等候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他极力压住自己心底发出那“她等的是自己的人亦或自己即将带回来的消息?”这种脑抽疑问的冲动。只全身心地感受自己渴望齐韵的那种激荡,他脚下生风,一身疲惫全无,他甚至觉得任务失利带给他的烦闷亦消散一空。
“相公回来啦!”甫一推开门,便见一娇俏人儿飞奔至自己眼前。今夜的齐韵更美了,梁禛细细的打量着她,她应是沐浴过不久,杏面桃腮,身穿一件米黄色软纱质开襟长衫,发髻解散了一半,发尾带着丝丝水汽,许是听见他回房,又匆匆将脑后披散下的头发松松的用带子系了一下。这雾鬓风鬟的模样更显得人恍若神仙妃子,不惹尘烟。
“杵门口做甚?快些进来!”她捏着帕子抿嘴一笑便来牵他的手。梁禛任由一双柔荑拉着自己几根指头进了屋,将他引至春榻前坐好。齐韵捏捏他的肩,“相公辛苦了,没用过晚膳罢?韵儿给你备了叫化童鸡,相公现在可要用些?”
梁禛只笑咪咪的看她,点点头,他并不在乎吃或不吃,心中事太多,连胃口也不好了,他只想看她这巧笑嫣然的模样,似乎过几日便看不成了一般。齐韵招呼丫鬟麻利地布置了起来,不一会,梁禛面前的小几上便摆满了碗盏,排面、叫化童鸡、油爆虾、干炸响铃、火腿蚕豆烧冬瓜、火踵神仙鸭、西湖莼菜汤……
齐韵将梁禛身前的空碗取来,替他盛了一碗莼菜汤,又翘起玉葱般的手,替他撕了一块儿叫化童鸡,“相公慢用……”她心情似乎不错,眼波盈盈,唇似朱丹。
梁禛坐着不动,他轻轻笑着,“韵儿今日可有想我?”
齐韵可劲儿的点头,她将汤碗端起,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莼菜汤送到梁禛嘴边,娇声婉转,“韵儿时时都想着相公呢!”
梁禛望着她笑得痴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汤,又顺便在她玉手上摩挲个不停,他将齐韵手中的碗盏接过,重又放置于案上,揽过她的腰。
“好韵儿往后日日服侍我用膳罢,我舍不得离开你,哪怕一小会儿……”他埋首于她如云绿鬓,低低的呢喃,齐韵听见他闷闷的声音自自己耳后传来,说到最后似乎有些难以成言……
☆、好梦时短
开封城西北一处隐秘的山坳里, 有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奢华庄园,这里是青龙会当家人王氏一族的珞锦庄。
吉达并余下的十余名部下终于从思峰山死里逃生回到了开封城, 做为青龙会的首席合作伙伴,自是被青龙会新任大当家王六郎王衢奉为座上贵宾,仔仔细细的招待了起来。
吉达于此次思峰山一劫中损失甚大, 数十余名龙门卫士阵亡,还都是被阴的!吉达准备好生休整一番再去川蜀寻那朱成翊,这次被梁禛坑惨了,非得要什么时候给找补回来不可!
这是一处装饰奢华的所在,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房中, 投射在房中细腻润泽的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架子顶上摆满了蓝田玉花瓶、玉鼎,下首一对掐丝珐琅双龙纹如意尤为典雅凝重。左右对称放着一对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太平象三足薰炉, 淡淡伽楠香随那薰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四散开来。房间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鸟朝凤嵌玉石座屏风,屏风后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帐幔繁复华美, 唯有床头朝服架上挂着的那把透着微微寒光的玄铁圆月弯刀, 和油光水滑的深棕色犀牛皮盔甲给这个奢靡的房间增加了一丝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吉达半眯着眼半躺在窗边的春榻上, 任由身后的婢女替他擦拭头发,春榻尾部还有一名婢女正扬着拳头不轻不重替他捶着腿。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 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婢女穿过,脚步声轻轻, 连婢女们谈话声也极低。房门口传来婢女柔柔的通传声,“禀将军,六公子求见。”
“进来罢。”吉达一把推开替他梳头捶腿的两名婢女,翻身坐起,扭了扭久未运动的脖颈,脖颈间传来“咔咔”骨节交错声,他抬眼望着满脸带笑的王衢,“可有消息?”
六郎王衢作了一揖,“那梁禛捉得小民兄长及青龙会下属四百余名护卫,咱青龙会可算是损伤惨重。可那朱成翊与白音却是逃了,梁禛封了数日的思峰山,却依然未能寻得朱成翊与白音。听探子回报,梁禛似乎并无返回开封之意,估计没能捉得朱成翊,梁小儿犯了轴,预备一路追下去,故而今日开封城的锦衣卫卫所,做主之人乃陆离。”
“陆离。”吉达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可是那个梁禛半路捡来的刀客,妄想一步登天的半吊子锦衣卫?”
“正是!”王衢亦是嘴角带笑,嘲讽的说道,“正是那刀客,不过他武艺高强,连李挺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唔,本将军想起来了,你兄长说过,梁禛派了一个高手保护他新纳歌姬,李挺便是去刺杀那歌姬时失手的。”吉达摩挲着自己新剃的下巴,意味深长地望向王衢,“本将记得那歌姬可是你们青龙会的人……”
“是的,迄今为止,梁禛尚未给齐晴初赎身的银钱,但那次刺杀未果后,陆离已经将晴初接去了锦衣卫所,毕竟已给了大部分赎身钱,揽春院便也没再强要梁禛归还晴初。”王衢低眉顺眼的回道。
“这哪成!一日未缴清赎身钱,便一日是揽春院的人。哪有给点定金便霸着人不放的道理,如若大家都只给定金便接走了姑娘,长此以往这天下的花楼还用做生意麽?”
吉达横起眉毛瞪着王衢,“揽春院务必得把人要回来,尽早安排晴初梳头罢,揽春院歇业了这么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是,小民这便去安排,只是将军……小民兄长之事……”王衢满脸谄媚的笑。
“你且放心好了!锦衣卫审案,你还指望谁能活着出来麽?不过,为了防止王锵在狱中说出什么对青龙会及王爷不利的话,本将原本应来处理此后患,但龙门卫此次于思峰山折损太大,尚需要休整,还望六公子能利用手中人脉,尽快寻个妥帖的法子,让梁禛无法取证。王家六郎精明强干,经营有道,宁王爷对六公子甚是满意,过不久便有其他生意要托六公子代为照顾。届时,还希望六公子能不辞辛苦,继续做宁王爷背后的最强助力……”吉达上身前倾,与王衢正心照不宣地阴测测的笑着,门口又响起了婢女娇滴滴的通禀声,“凤栖姑娘求见……”
吉达坐回了身子,满意的冲王衢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王衢亦识相的深深一揖便退出了房间。
出门之际,他见到了凤栖,她顶发高束,一根孔雀蓝的缎带固住发髻,额间一点孔雀蓝凤尾花钿,身穿同色圆领窄袖袍,领口一圈墨青色缠枝莲纹苏绣,袖口用一根墨青色护腕扎紧袖口,腰间搭配同样的墨青色嵌玉牌腰带。剑眉凤目,颜如舜华,又英气逼人。
“六郎……”凤栖望向眼前的这名文弱青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她对青龙会里许多人没什么好感,不是土匪就是恶霸。唯独王衢一身文秀的气质,还会害羞,像个姑娘,让凤栖都不敢大声对他说话,怕把他吓着。
王衢有些窘迫的同凤栖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了,便飞红了耳根匆匆离去。每次同凤栖小将军作揖他都觉得怪怪的,因为凤栖总是对他抱拳,自己同她抱拳,可她分明又是个女子,如此一派豪气的女子当真少见。
凤栖皱着眉头来到吉达面前,朝墙角的太师椅一甩胳膊,扔出一个衣服包袱,她低头抱拳,“属下参见将军,这里是属下为将军赶制的外裳,待会儿属下唤婢女来替将军收拾好。”
“唔,有劳凤栖小将军了。”吉达眼也懒得抬,只顾半眯着眼玩弄手上的玉雕核桃。
“将军……咱们……咱们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凤栖走上前,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此处条件太好,反倒不习惯了?”
“不是……只是属下想到王大当家为咱们拖住梁禛,至今未能脱困,咱们反倒心安理得在此休整……”
“住嘴!当下青龙会大当家乃王衢,休要混说。你只是一员参将,权衡定夺之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听命即可。让你休整,你便休整,莫要妄议上司。”吉达终于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凤栖哑然,小脸涨的通红,嘟囔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终一个抱拳,“属下明白了,属下告辞……”
吉达乜斜着眼,瞅着凤栖眉心的花钿,看着她抱拳离开,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哼,跟我这么多年,好容易从假小子变成了傻大姐,也不知这算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
开封府锦衣卫卫所。
晴初在卫所住了二十多日了,过几日便是月底了,距离杨老鸨原定的“梳头”的日子愈近,晴初便愈紧张,最近几日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陆离看着仆妇从晴初房间端出几乎还是原样的膳食,心中难过无比。再凑三百两纹银便够了杨老鸨原定的一千二百两的赎身钱,自己先后支付过九百两的事,也给晴初说过。陆离清晰的记得听闻自己在给她赎身时,晴初眼中炽热的亮光,她是那么的开心,她紧紧的捉住自己的袖口,小脸通红,一双妙目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那时的他甜蜜的快要飞起来。
可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筹钱却越来越难,兄弟们的俸禄都只有这么一点,再加上锦衣卫是出门办差,谁也不会带大量的现银在身行走江湖。连这里最有钱的梁禛,压箱底的几百两银票也被自己搜刮干净了。锦衣卫事务又多,自己也没时间私自外出找点外快,几日后,如若杨老鸨要接晴初回揽春院开脸,自己也不能扣住不放人,谁叫自己没钱呢……
陆离捏捏珍藏在怀中,用锦帕包起来的一百两银票和一小袋碎银子,心中充斥着悲伤与不甘。这一百两银票是齐振与他带出来的侍卫们凑的,这位齐家大公子作为锦衣卫的“人犯”,在经历过青龙会的劫掠后,能再凑出一百两来,显见是下了一番大功夫了。自己的战友、兄弟们为了晴初的事,都做到了这样的份上,自己已然不好再开口让他们交出生活费来吧。陆离心中悲凉一片,他甚至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陆离呆立在院子里良久,却并没有去哪里痛哭,他知道他还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做,晴初心思细腻、敏感,自己多日未提赎身的事,眼看便要到月底,晴初心中的苦痛压根不亚于自己,她心下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惶恐,更是会压得她一个弱女子无法直起身来继续生活。
陆离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机械的迈动沉重的步伐向晴初房间走去,晴初连续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自己得安慰她……
嘎吱一声推开房门,坐在床沿的晴初噌的一下站起来,却因起身速度太快,又未曾进过多少东西,脑袋一阵眩晕,便撑着床头的妆台立着不敢动。陆离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扶住晴初的腰,“你没事罢?”
“奴无事……”晴初揉揉额角,抬起头望着陆离,她满脸灿烂的笑,黑曜石般的双眼里满满都是爱慕的灼热。她梨涡浅浅,好似遇见什么好笑事般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奴总是这样莽撞,让大人见笑了。”
她若无其事的拉起陆离的手,牵着他来到茶水桌旁,“大人可想尝点雀舌?这是奴让罗成千户从梁大人的私房茶罐子里悄悄分出来的……”她用袖帕掩住自己的口鼻,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梁大人不知道的!奴特意留着给您用,大人可别笑话奴。”
说话间,她十指纤纤,探至茶壶后,拿出一方珍藏的铜胎珐琅茶罐,就要打开。陆离一把按住她放于茶罐上的手,紧紧握住,“晴初姑娘可是在怨恨我?”一向稳重的陆离紧握晴初柔荑的手止不住微微发抖。
晴初浅笑安然,她轻轻回握住陆离不住颤抖的手,“奴在感谢上苍,让奴遇见了大人,奴很开心,作何要怨恨于你。”
陆离将脸低低的贴近晴初的手,轻轻摩挲,“陆离无能,无法在月底前凑足杨老鸨要的赎身银钱……害得你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听得此言,晴初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大人休要如此贬低自己!是奴不好,奴配不上大人,奴有幸蒙大人错爱,便心生贪婪之念,徒惹大人生出如此多的忧虑……大人……”晴初一把扑进陆离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便呜呜痛哭起来。
陆离听得她如此痛苦,心中大恸,他紧紧抱住晴初,大手轻拂她纤瘦羸弱的腰背,“你莫要再如此折磨自己了,见你难受,我心如刀绞。陆离今日对天发誓,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晴初姑娘永远都是在下唯一的妻子。虽无法在月底前凑齐银两,但在下定会一直凑钱,现在还差二百两便齐了。下月待梁大人回了卫所,发过朝廷的俸禄,指不定便齐了。所以,姑娘你应该高兴,下月我便可以娶你了……”
陆离察觉到怀中的女子顿了顿,而后更加用力的搂紧了自己的脖子,耳畔的哭声愈发压抑,却又愈发的释怀……
晴初哭了很久,晚膳时,陆离留在了她的房间,二人一道用了晚膳。见晴初情绪好转,陆离也心下大定,想到今日留此地甚久,尚有公务未能完成,便拍拍她的脸,直起身来就要离开,却发觉晴初扯住了他的袖口。
“奴要大人……今夜留在此处……”陆离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灼灼的妙目,那眼中水波荡漾,里面盛满了爱恋、坚决,甚至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味道……
☆、梳拢
陆离心中天人交战, 他亦是渴望晴初的,但他更是深爱晴初, 他希望能将晴初明媒正娶的接回家,而不是像买个宠物般对待,所以一直对晴初以礼相待。晴初明白他的用意, 更是对他感恩怀德,愈发对他好起来。如今晴初突然要他留下来,其用意不言而喻,而她说出此话的原因亦是了然可见, 她无非是在未来模糊难辨时, 想让他不留遗憾。
陆离心中涌起一阵柔情,他紧紧搂住晴初, “晴初姑娘,你真好!陆离乃一粗人,此生有幸能得姑娘为妻, 实乃上天恩典。眼见杨老鸨原定的梳拢时日已至, 陆离无能, 不能筹足银两以报姑娘托付之心。姑娘对陆离的好,在下心里明白,姑娘不必心有愧疚,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这般冰清玉洁……你是杨老鸨的典藏宝物,必会在那日前仔细检查,如若发现你已非处子, 恐会迁怒于你。陆离并不介意姑娘是否完璧,只要姑娘莫要遭受皮肉之苦便好。陆离不愿看你被老鸨责打,只要你好好的,便强过其余所有!如若……如若……真有那日……姑娘勿要想念在下,亦不要一味反抗……自己放轻松………便会好过许多……”
陆离的声音愈来愈低,已无法再说出口,他自责难当,早已如坠滚锅,五内俱焚,最后只能埋首于她如云的秀发中默默掩住眼角那滚滚而出的泪水,“陆离空有一身蛮力,却无法解救姑娘于水火!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姑娘不嫌弃在下无能,在下已是感念三生,日后定将结草衔环,以报答姑娘错爱之心!”
陆离听见怀里的人儿,一阵抽气,一双玉臂紧紧缠上了自己的腰,压抑又痛楚的哭声再度传来……
是夜,陆离依然没能走成,晴初情绪崩溃,哭泣不止,死死拽住他不让走。陆离宽慰良久,最后二人和衣躺下,相拥而眠。
似是怕什么便偏会来什么,翌日清晨,晨起练功的陆离便被匆忙入内的传令兵打断了,“陆大人!陆大人!门口来了好多花楼的打手,他们……他们说要带走被您抢走的歌姬……那歌姬到日子……梳头……了……”传令兵声音越来越低,他看见了陆离瞬间如锅底的脸,狰狞异常,人也越来越弯,都快缩到了地上。
陆离收起大刀便往门外走,到得门口,便见门外果然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有花楼的打手,也有龟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陆离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害怕过,在面对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时都不曾蹙一下眉头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与软弱。
杨老鸨甩着袖帕,花枝招展的自人群中走来,一张老脸擦得粉白,大老远便开始捏着嗓子喊起来,“我说陆大人啊,余下的三百两银可曾凑齐?如若齐了,奴便将这一大帮子泥腿子给撵回去,一大早便非要跟着老身过来瞧晴初姑娘,没得给大人您添堵。如若还不齐,便请大人放晴初随老身回院子去,老身养她十年可不是为了让她来吃闲饭的。”言罢这老鸨便抄着手,扭着腰,抿着嘴,乜斜着一双吊梢眼,看向陆离。
陆离默然,低头暗忖了片刻,极力压下挥刀砍杀的冲动,他将手上的刀递给身边的部下,迈步走下台阶,恭恭敬敬的向杨老鸨作了一揖,“杨妈妈辛苦,陆离思虑不周害妈妈跑这一趟,陆离这便将晴初姑娘送还妈妈。”
言罢,他顿了顿,自怀中摸出一百两银票,双手递与杨老鸨,“这里一百两先给妈妈,望妈妈照顾晴初几日,勿要让她受了委屈,剩余二百两,小可下月奉上。”
杨老鸨接过银票,透着光仔细看了看,复又放入怀中,她将袖帕放嘴边挨了挨,笑道,“陆大人真是对晴初一往情深,奴亦甚为感动!奴自当替大人您将她照顾的好好的。只是……”
她顿了顿,凑至陆离身边压低嗓门说道,“大人可知,后日便是晴初梳头的日子?不是老身非要为难于你,而是晴初梳头的日子很早便定下了,其他州县的官家公子,不少早都来寻过老身了,皆问那晴初的事,老身都一一替大人您把他们给挡了回去。如今时日已到,大人您依然未凑齐晴初的赎身银钱,无法替晴初摆脱妓籍,老身就算再想偏帮也无法了。”
她复又直回身子,捏着嗓子笑盈盈地道,“后日酉时,乃咱揽春院晴初姑娘梳拢的大日子,奴恭请陆大人赏光,来咱揽春院观礼,老身定给陆大人留个好位置!”言罢兰花指一翘,往陆离胸膛上拍了拍,又顺便摸了一把,翘着嘴角一扭身走回了身后的人群,笑盈盈的等着陆离将晴初送出来。
陆离怒火中烧,几欲要将自己点燃,他冷冷的盯着杨老鸨,咧嘴一笑,他幽幽的声音传来,“望杨妈妈切莫忘记你自己的话,如若晴初有半分不妥,陆离定会来寻妈妈仔细说道……”言罢,他转身,向身旁的部下低语两句,自己一撩袍回了院门。
晴初坐在床边揪着帕子,脸色苍白,一早便听见门口的仆妇大声讨论院外来了揽春院老鸨的事,昨日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自从倾心于陆离,自己便无时无刻不在怨恨自己的妓籍身份,如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陆离何必要受那杨老鸨的勒索……
一千二百两纹银,是多少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那老婆子金口一张,陆离便要为此折腰。自己算得上是揽春院开业以来最贵的歌姬了罢,在其他妓馆可是能赎三四名歌姬了……思虑至此,她愈发痛恨起将自己卖入妓馆的继母起来,又将杨老鸨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通。
门开了,陆离黑着脸进了门,只呆呆的看她。晴初一颗心晃悠悠荡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该走了。昨晚她便想好了,自己的身份已无法改变,能在被恩客梳拢前得到陆离的爱,已是一种奢侈,应该知足了,至于以后……自己配不上陆离,如若他执着,自己愿陪在他身边,做个婢女便足矣。
晴初慢慢起身,今日她穿了一件雪青色的交领褙子配白色纱裙,头上堕马髻,只插一只珍珠钗,珍珠小小的,发着莹光,就像她的人,渺小又脆弱,随时都可能被人蹍作齑粉……
她缓步向陆离走来,面带笑容,一双妙目亮晶晶,她细细用双眼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似要将他刻入心里,“大人,奴走了,大人不必勉强自己,奴心里只有感激,并无怨怼。大人且小心办差,保重身子,奴会在揽春院日日替大人祈福的……”
言罢,她深深道个万福。陆离几乎快要站立不稳,能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将心上人送入火坑更能折磨人的心智?他只恨自己不够有权势,不够有财富。他痴痴的看着小小的晴初,他茫然的捉住她的手,拥她入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下月便来接你,你且耐心等我。莫要与他们作对,勿要受伤了……”
晴初在众目睽睽下坐上揽春院的马车离开了卫所。陆离只立在大门后的院子里望着门外发呆,他连走出大门目送晴初离开都做不到了。“人犯”齐振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齐振便是来监视他的,防止陆离突然暴起做出什么让锦衣卫无法立足的事。他看见陆离额角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犹如一条条盘龙在薄薄的皮肉下隐隐跳动,马上便要冲破藩篱遇神杀神,佛挡杀佛了。
齐振的心吊在了嗓子眼,好在陆离只是自个儿憋了一会,又黑着脸,拎了一把刀去往后院。须臾,后院传来咔嚓一声,随后是房顶瓦片落地声,伴随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后院那棵老榆树正式宣告寿终正寝。齐振与一干锦衣卫望着后院方向面面相觑,又各自若无其事的各自离开……
……
两日后,揽春院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揽春院来了位豪客,他在揽春院连办三日流水的花酒,三日的赌局,为的只是今夜与晴初的合卺良辰。
杨老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来往揽春院的男客们无不向她拱手道贺,“杨妈妈苦尽甘来,养出这样好的姑娘,招来如此财大气粗的好客人。”听得此话,杨老鸨自是飞去一个风流婉转的妩媚眼神,然后拍着对方的胳膊说,“都是恩客们捧场,我杨老婆子才有如此的喜事儿好办,还望各位公子大爷常来,常来啊!”
转过头,杨老鸨也只能望着花楼右侧角的房间默默叹口气。那晴初自回揽春院后便粒米未进,也不知今夜的合卺大礼能撑的完不。这位梳拢晴初的恩客是大当家六公子亲自定下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迄今为止只送来过一箱子衣裳首饰给晴初,连孝敬自己的礼金都未见一文,揽春院开的席面和赌局也皆是六公子着人办下,这次的梳拢大礼活脱脱的便是一场自娱自乐。
但自乐也是乐,昨日以来,来院子的男客明显比以往多了一倍都不止,尤其是今日,大部分人都冲着今晚的合卺大礼来的,就算无法一亲香泽,能一睹芳容也是好的。等至后两日的流水花酒及赌场开局,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幅盛景呢,这男人既来了花楼,岂有不消费之理?杨老鸨似乎已然看见成堆的纹银在对自己招手,她抑不住向上的嘴角,甩甩袖帕,朝花楼三楼右角最大的闺房走去。
进得闺房,杨老鸨便看见斜靠在床榻上的晴初,杨老鸨一个尖叫便冲了过去,“哎哟!我说我的好女儿啊,喜娘好容易给你做完了梳妆,你怎么能就这么歪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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