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4)
,拽开外套直起身子便四下瞧,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偏看见不远处,顾君则拿着些东西缓缓走了过来。
“顾……”
顾君则抬起手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于是我硬生生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只是张着眼睛有些迫切地看着他。
114汇合
顾君则显然是加快了步子,几步走到我面前,放下东西,伸手出来,修长的大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
“醒啦。”
我四下一望:“这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停了呢。”
顾君则单膝蹲了下来,抬手给我仔仔细细地打理着头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到了中午了,左右也该歇歇了,不然的话,不论是马还是人,只怕都吃不消。”
之前我一直是在逃命,所以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如今听他一说,倒是觉得没错。
“放心,这一处地段是我之前就考虑好的,只要不弄出太大动静,都是稳妥的。”
“午饭我已经备好了,吃完了休息会儿,咱们就继续赶路。”
我向着他点头。
顾君则弯起眉眼向我微笑,他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随后转身过去又收拾东西。
总有那么几个瞬间,比如现在,感觉就和他过平平淡淡的寻常百姓的日子,也挺幸福的。
我二人便在这一处吃了午饭,又大抵休息了一会儿,等月牙也吃饱喝足,在旁边歇息得差不多了,顾君则站起身来,上前摸了摸月牙的脖子,又转头看向我:
“公主,不早了,继续赶路吧。”
我回过神来,虽说还是想在这里摊着,但也知道如今我们还处在危险之中,早日赶到军中才为妥帖。
于是也不多说,咬咬牙站起身来,顾君则那边已经利索地收拾好了行李,他翻身上了马,又把手伸向我。
我借着他的力气上了马,习惯性地往后一靠靠上他的胸膛。
随后又马上直起身子来。
顾君则的手臂一停,声音里带着三分懵:“怎么了?”
我咬了唇边:“靠着你太舒服了,睡了一上午。”
“今天下午不能再这么睡了,我也要帮忙看着点。”
顾君则笑着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不妨事,这一带安全些,好好休息吧。”
不成。
我怎么能一路呼呼大睡,让一个病号带着我跑。
可惜顾君则这厮的怀里似乎有毒,这一路上,哪怕我强行撑着眼皮,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又睡过去了。
顾君则骑马稳得很,以至于这一路上我都没被颠醒,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再张开眼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沉沉的,一抬头,却已然能看到远处缥缈的灯火了。
“我们快到营里了吗?”
我看着那灯火光,心里一喜。
顾君则低头下来,又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这厮今天好像很喜欢这么做,一路上时不时的就觉得头顶毛绒绒的。
“还没有,前面的城镇还要越过去。”
“然后再往南走一些就能碰上了,如果没有意外,最晚超不过后天中午,早了的话明晚就能到。”
他停了停,又补上一句:
“不过过了这一带,到前面灯光处,就是城镇的,在那里,他们的军队就不敢胡作非为了,基本就不会有意外了。”
到城镇里,就安全了,但是前提是在城镇的白天,到了晚上,那些兵士还是会胡作非为。
——这是当时我在衡州时候,吴映雪和刘二告诉我的。
“我过来的时候,听说袁末的军队,军纪不佳——听说那些士兵晚上会在城中做一些不法之事,事毕之后,百姓还无处伸冤。”
“所以,我想今晚还是在城镇外面休息吧,免得晚上在城里碰见那些兵士,闹出事情来,被他们察觉。然后等到明天早上天色稍微亮一些的时候,我们便可以试着赶第一批人流入城了。”
反正这一带最近混乱,逃亡的人、来去的人不少,估计人也多,如果没有意外,早早的应该就会有人等着入城了。
顾君则停了一瞬,随后,我能感觉到,他蹭着我头顶的下巴点了一点。
“公主说得是,那今晚便在这一带留着吧。”
便寻了个矮洞,这洞相比之前的那个洞小了不少,好在洞外的草木还算蓊郁,能遮挡这洞里的人、还有拴在洞口的月牙,加上刚刚好,我们是要留一晚,月牙又是几乎全黑,如此,只要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就不会被轻易发现。
顾君则下马进了洞,似乎是查看一二,然后抬手把我牵了进去。
我顺着他的意思走入洞中,又想着如今他身上伤这般多,我不能由着他忙忙碌碌,应当我去收拾行李。
谁知刚刚一转身,便被顾君则丢过来一个包裹:
“公主别出来了,外面的东西微臣会处理好。”
我接住包裹愣愣地看着他:“你还有伤,我来吧。”
顾君则头也不回:“我处理外面的,一会儿公主帮我处理伤口吧。”
我方才回过神来,用手捏了捏他刚刚丢给我的包裹,确是装着药物的那个包裹。
也不无道理啊,包扎都一天了,也是早些换,换得稳妥些为好。
“那你当心些,有事就叫我,千万别逞强。”
我启口便说着,话说毕了,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了我当初认为的那种啰嗦了。
嘱咐来嘱咐去,没完没了的。
我在心里暗自笑了笑自己,随后也便不多和他念叨了。
我算计了一下,想着不如先把做饭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再抓紧时间把药品备好,等他忙完给他包扎,趁着包扎的时候也能天还算亮把饭做好。
于是,就变成了我在洞里忙活,他在洞外忙活。
时间点几乎是刚刚好,在我把药物备好,坐下歇口气的时候,看见顾君则拎着最后一个包裹进了门来。
他在我处理好的柴火那里又收拾了收拾,然后转身坐到了我面前。
我便抬手给他处理。
“现在赶路全靠马,一会儿吃完饭,你在这里休息着,我就到不远处去喂喂马吧,刚刚来的时候我刚好看见那一处不错。”
我一面忙活,一面同顾君则讲。
顾君则的声音很干脆:“不成,一同去。”
“这一带虽然相对安全,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公主不会武功,一旦碰见那些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更何况,就算不说那些人,这一带是郊野,那些动物也少不了。”
115归营
丝毫余地都没有留,一口回绝。
“我……”我张开嘴,下意识地想辩驳说我会武功的。
可是话到嘴边,又死死地咽了回去。
想说,又不敢说,我担心他知道我有武功,甚至再知道是狐狸让我重新拥有武功,他的心会变。
“……好吧。”
犹豫了一瞬,最后只吐出僵硬的两个字。
顾君则身子停了停:“怎么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转身过去取药:“没事,只是我原本想着,我睡了一个白天,你却几乎没休息,我本想让你多歇歇的。不过,既然如此,我们就稍微快一点吧。”
顾君则似是点了点头。
我却是心下惴惴。
我二人便不再交谈,直到他低沉着嗓音道:
“公主别担心,我的武功就是你的武功。”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我心里一颤。
鬼使神差地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那……如果,如果我的武功能回来?”
顾君则身形猛地一滞。
我也是一惊,手一停。
“怎么了?顾君则?”
顾君则停了一瞬,随后只是摇头:
“能回来固然是好事,但是现如今,公主切莫强求,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我心里五味杂陈,但是不肯再多想了。
咬了咬唇角,我兀自点头,只道一声:“好。”
包扎好了,简单吃了晚饭,又和顾君则一同出去喂马,没有碰见任何追兵或是动物,末了牵着月牙又回来,我和顾君则讲,我睡了一个白日,半点困意也没有,他方才同意今晚我守夜,却是靠在墙壁上抱着我,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一般。
其实这一晚平静得紧,除了我心里。
我本想着,和他暗示一下,也许心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结就能解开,从此我就能和他把一切都讲了,不必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可惜事与愿违,我说出来了,他的答复却不明晰得让我心里没底。
他会不会是真的不想让我的武功回来?
顾君则,他喜欢的,究竟是洛伏波,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洛伏波?
我欢喜他,但是我从不欢喜被人当金丝雀,养在任何一个牢笼里。
守了一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启程。
是因为皇叔派来的两支军队都或多或少退兵的缘故?等在城门外的百姓很多,看他们大包小包,拖家带口,显然都是逃难归来的。
而我和顾君则刚刚好也是大包小包的。
我二人便弄得灰头土脸的凑在百姓堆里往城里走。
倒是除了月牙略略高大以外,一眼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许是因为人多,排查的官兵也分外忙碌,一来二去,简单查了查便放行了。
城中微微有些乱,顾君则也不加速,便骑着马带我一路小心地穿行。
我已经不大记得路了,也不知这是什么城,好在顾君则告诉我,穿过这个城,在走一段就能到了。
安稳。
出城的时候也没有人为难,这后半路相比前半路,真的是顺利了许多。
便一直到傍晚,月亮刚刚在天边升起,隐隐约约仿佛是半透明的琉璃,顾君则抬手,引着我的目光向前去:
“看见前面的火光了吗?到营地了。”
我心下一喜,猛地直起身子来。
远处的火光旺盛得紧,离得越近,光芒就越亮,让我心里愈发踏实起来。
月牙的步子好像也越来越快了,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肃整的军营前,这军营氛围甚是规整,顾君则在营前带着我下了马来,几步走到营口。
那首营的两位将士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后明显地眸光一亮,面露惊喜之色,可到底也是规规矩矩地依照规矩行礼:
“顾帅!”
这一声喊出来,营内操练、忙碌的将士皆是向这边看来,一时间,这一块儿的人皆是齐齐道了一声:“顾帅!”
我能感觉到,这一处的氛围,霎时间便活跃了起来。
顾君则……在他的营里,当真是很厉害,单单是他出现,就可以调动人心。
顾君则面色如常,点了点头,却是把我向前牵到营口:
“公主殿下也在。”
将士们显然是一愣,随后,守营的将士规规矩矩又是一个军礼:
“末将眼拙,请公主恕罪!”
我愣了一愣,方才明白过来,顾君则的意思是这些兵士不可以忽略我,他这么细心,倒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终于到营地了,什么礼节都抛至脑后了。
“不妨事,起来吧。”
那兵士颔首称是:“是,谢公主!”
站起身又道:“末将见过公主,见过顾帅!”
顾君则颔首:“速速去通报吧。”
那兵士称是,便转身而去。
到了营里的确是安稳、安全了许多。
其实一切都好了很多,除了我不能像没回营的时候那样,天天一抬眼就是顾君则,什么时候都和他在一块儿了。
现在的顾君则忙得很,那些副将、军官见到他,行了军礼,大致问了情况,随后一边安排医者给他再瞧伤,一边就说起营里的事务了。
而顾君则也安排了人带我去休息,我被侍从引过去的时候,营帐里一切都备好了,甚至连晚饭都被妥帖地放在了桌子上。
许多天的奔忙,突然归于了平静和安稳,可笑的是,我竟然一时有些适应不来。
吃完饭,收拾妥当,便在帐子边上看着军营里的将士操练。
此时也懒得管什么公主的仪态,索性便席地而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先生,提着一个药箱颤巍巍走了过来。
看见坐在地上的我,他显然是一愣,随后有些犹豫道:
“公主殿下。”
我回了神,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何事?”
这位老先生道:“公主,在下是这营里的医者曲先,负责给顾帅瞧伤的。”
我点头:“他的伤口现在如何?前些日子他伤得挺重的,我水平有限,也不知……”
曲先生笑了笑:“公主处理及时,较为妥当。”
我心下安稳了几分:“如此便好,辛苦曲先生了。”
116夜里的幽灵
“这是老朽应当做的,断不敢当公主的‘谢’字。”曲先生行礼道,随后又看向我:
“公主,顾帅伤口已是大好了,刚刚处理完,他便同老朽交代,日后让公主去给他换药便是,因此老朽前来向公主交代一二。”
我心下一诧,随后倒也是美滋滋的。
他那么忙,如果不这样,也许我不好找借口见他,可能一天也见不到他几面。
如此想着,心下愈发舒坦了。
曲先生颇有耐心地给我讲了这几味药如何用,什么时候用,还有注意的地方,我一向对医药没什么兴趣,可这次却是难得地、清清楚楚全记下来了,生怕漏了一句话、一个字。
等曲先生走了,我自己又对着药箱回忆了许久许久,找了个笔纸比划,总算觉得记忆牢靠,此时帐外已几乎是漆黑一片了,操练声也小了不少,我和门外的侍从交代一二,便收拾好,上榻入睡。
大概是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地、了无挂碍地在如此柔软的床榻上睡觉了,以至于小时候睡觉挑褥子还认床的我,头刚刚碰到枕头,便眼一闭走在了见周公的大路上。
可是……
我说不出,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四下黑漆漆的一片,面颊旁仿佛有凛冽的风掠过,我猛地张开眼来。
营帐里没有灯光,只有隐隐约约透入营帐里的一丝月光。
可是,借着这光亮,我好像看见……
一个人影。
很高大的人影,应当是个男人,可是他的身影一点也不熟悉。
他好像在往床榻这里走?
可是……根本没有声响,哪怕我的武功回来了,也听不见半点声响!这个人影,好像是在往床榻这边、我面前,飘荡而来!
我只觉得脊背发凉。
可同时又想着——这一定、是一场梦。
顾君则的军队防卫这般森严,怎么可能会潜进人来?!
我便一动不敢动地躺在榻上,直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低沉、陌生得紧,话中仿佛带着坚冰和寒霜。
“可惜,明明是正中心口的一箭,竟然被挡开了。”
声音里隐隐带着痛恨、嘲讽和戏谑之意,他说得不慌不忙的。
我咬住唇边,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你是谁?”
他却是笑了。
“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林子里的那一箭?”
我心下陡然一惊,便是呼吸都漏了一拍。
这些天太忙,可是忙忙碌碌之中,我也总觉得自己忘了件极为危险的事,他这一说,我总算想起来了——
就是当初那一箭!
看来箭的方向,射箭之人应该和追兵不是一伙的,但是一箭过后,就再没动静了!
如今面前的人这么讲,难不成那一箭出自他手……
如此想着,我只觉得汗毛倒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和顾君则归营之前的这几天,简直太危险了!
我愣愣地想着,半晌没说话,面前的人却是冷冷笑了。
“洛伏波,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我皱起眉头。
平心而论,到现在,我欠的性命多了去了,已经对不上号了。
“不过,没什么好着急的,我想取你的性命,迟早都会取到。”
我能感觉到,一个冰凉冰凉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探出来,描画着我的下颌……
那种随时送命的危险感让人窒息。
“想杀便杀,磨叽什么。”
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硬起来。
这人却是笑意更甚:“急什么?”
“莫急,莫急,公主只需记得欠我一条命。”
“在你死掉之前,我会像鬼魂一样纠缠于你,欣赏你惊恐颤抖的模样。”
我冷笑着回敬他:
“鬼魂?若是我还惧怕鬼魂,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纠缠于我,阁下还是先看好自己的性命吧!”
语罢,我抬起手来,蓄了些内力,在他停在我下颌上的、冰凉的刀刃上猛地一弹。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刀刃被我弹开去。
面前的人冷哼一声,光线极暗,我只能看见他的影子,可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他在眯着眼眸打量我!
帐子里一切沉寂,直到他冷笑出声:
“公主当真是有趣,既然如此,在下便拭目以待。”
我兀自攥紧了拳头,可是拳头在颤抖。
外强中干,我知道,哪怕我表面上对他叫嚣,暗地里……
说不害怕是假的。
没事、没事,如果他说要像鬼魂一样纠缠于我,一定就在这附近,只要我和顾君则说这件事,他一定能……
“顾公子还不知道你有武功的事吧,公主殿下。”
人影渐渐飘远,声音也越来越轻,可是冷不丁的又冒出来的这一句,我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我咬着牙没吭声。
他笑笑,继续道:“真是有趣得紧。”
“公主大可把今晚的事告知于他,到时候,在下正好也可以同他仔细谈谈。”
我攥紧了拳头,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从帐子处飘然而出,却是一声也不敢出——
我心里觉得害怕,但并不是因为他说的‘鬼魂’、‘纠缠’,而是因为他的话戳中了我心中最恐惧的地方。
帐子的帘子合上了,我死死地盯了许久,却是风平浪静再无声息。
我咬咬牙,沉了口气,缓缓躺倒在床榻上,转身面朝向床里侧,哪怕如今是夏日,也死死地蒙上了被子。
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
张开眼,我听见帐外的交谈声。
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对顾君则讲着什么。
我的武功,还有我用武功做的、瞒着顾君则的事情,都被悉数讲述出来,而顾君则只是时不时地‘嗯’一声,不曾质疑。
全部被他知道了。
我呆坐在床榻上,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只手撩开营帐的帘子,我看见顾君则举步而入。
“顾……”
顾君则垂下眼眸来看着我,却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打量我,这样的目光陌生而又让人生惧。
我心里愈发慌了起来,想要解释,可是张开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117董如云
一身冷汗,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张开眼,迷迷糊糊地,心里却还在后怕。
是梦吗?可是恐惧感为什么那么真实?
我伸手拽上被子,可是手却在抖。
倏忽间,一只温热的大手却径直伸过来,缓缓覆上我的额头,给我擦着额间的冷汗。
“梦里打狼了?怎的吓成这样。”
顾君则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来,温柔依旧。
我愣愣地转眼看向他,那对凤眼里尽是温柔,远不是……我刚刚梦里的模样。
梦里他的眼神死气沉沉、暗渊潜涌,甚是可怕——我不肯让顾君则现在的眼神变成那样。
顾君则大抵是见我不曾回话,扬唇笑了笑,另一条手臂一环,用力地把我锁在了他怀里,滚烫结实的胸膛便抵着我的后背,我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跃。
“还是……因为微臣昨晚没给公主侍寝?”
他放低了声音,飘飘渺渺地。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依旧在后怕。
——实话说,如果是旁的噩梦,顾君则在,也许我就不怕了,但是刚刚那个噩梦,他在,我反而更加害怕了。
我兀自沉了口气,只是低声道:“就是做了个噩梦……可能是因为认床吧。”
不能多说,只能随便找一个他知道的借口了。
顾君则从后面蹭了蹭我的耳朵,他一开口,热气便在我耳畔氤氲。
“是微臣疏忽了。”
“抱歉,昨晚有些忙,以后……微臣会一直陪着公主。”
他轻轻缓缓地说着,我心里在颤,可是整个人还是有些木然。
——得到的时候越美好,失去的时候就越痛惜,不是吗?
我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顾君则却又偏了偏头,带着沉香味的薄唇蹭上我的唇角。
我回神过来,犹豫了一瞬,便被这铺天盖地的沉香味攻陷。
垂下眸子去,一偏头吻上他的唇,而后又有些自私地、启口咬住他的唇瓣。
昨晚没看见顾君则,但是事实证明,他这一晚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比如说当日下午……
我本是在桌边百无聊赖地闲坐,忽而听见外面隐隐有嘈杂之音,还有渐进的脚步声。
再然后,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早就听说公主殿下嫁给了将军,可惜当时重重阻隔,不能前去,今日一见,总算是没那么遗憾了。”
这是……?
倏忽间,顾君则已经在帐外唤了我一声,我收回思绪站起身来,几步过去撩开帐子,却见一个一身蓝衣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她似是愣了一瞬,随后又有些匆忙地俯身要行礼:“公主……”
我赶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如云,不必行礼了。”
董如云点了点头,抬头看我,眼眶却是煞红了一片。
顾君则便站在帐外,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对我点一点头。
“公主,微臣还有事务要处理,便先告退。”
我看向他,颔首,一个‘谢’字卡在嗓子眼里,想谢他帮我寻到故友,又觉得如今我已嫁他这般久,再说‘谢’字莫不是显得太过生分了。
顾君则又是笑笑,转身而去,侍从放下帐子来,我便执着董如云的手臂,带她到了桌前。
“公主,父亲常常念叨,说陛下和公主待我等不薄,危难当头,却是无所作为,未能报恩,于心难安。”
我向着她摇一摇头:“这事情是明王谋划已久之事,他善于权谋,偏偏又是以兄弟情义为由暗中左右父皇的作为,父皇意识到时便为时已晚,你们便更没有机会做什么了。”
“倒是这么些年,大人和你们一家被贬谪至如此偏远的地方,却还念着父皇,当真是辛苦你们了,也难为你们有心了。”
董如云煞红了眼眶:“我们哪里能算得上是辛苦?明王当初不敢做的太明白,因此我们一家来到这里,父亲的官职,家当和积蓄,依旧让我们吃穿不愁,倒是公主,不知这几年在楚长宫是如何情况?还有,陛下和娘娘又可还好?”
我皱了眉,犹豫一瞬方道:“楚长宫之事……我无意多言了,总归如今已经嫁出来了,也算是逃离了他的手掌。只是父皇母后……如今却是消息全无,除了、明王时不时地,还会用父皇母后之事要挟于我……”
面前董如云一咬牙:“这明王当真是畜生!”
我叹口气:“可恨如今他势强,操纵朝野上下,我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同他抗衡,就说这一次,也全全是他设计的。倒是父皇母后之事,我心里略略有些放心——顾君则曾答应过我,帮我救下父皇母后。”
董如云微微一愣,随后面色却是亮了几分,她略微压低了声音:
“公主,我觉得……公主当真是嫁对了人。”
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董如云有些羞怯地笑了笑,道:“我说的有些太直白了,其实我的意思是,顾帅当真是个可靠之人,并且,他也当真是想着公主,为公主好的,公主嫁给他,当真是好事一桩。”
我心里一颤,有些怔愣。
明明董如云只有这一会儿见到了顾君则,为何她能说得这般笃定?
董如云道:“是这样的,听说公主是昨日到的营中,而恰恰好,昨晚时候,军营中的人便去府中寻到的父亲,所以今日父亲便先安排我过来见公主了。”
“我听说公主和顾帅是昨日傍晚才到的,着实吃了一惊,毕竟顾帅归营之后应当事务不少,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照应公主的事,我觉得他是心里想着公主的。”
这样吗?
其实我昨天没有和顾君则讲过董如云的事,是之前在那破屋里的时候,我偶尔提及过一次,不想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昨晚回来便帮我寻到了。
被在意的感觉,心里暖了一暖,只可惜,此前那个梗在我心里的结,依旧没能解开。
许是瞧着我愣愣的?董如云笑了笑,岔开话题去:
“公主何时有时间,父亲盼着给公主请安呢。”
我回神看她,颔首道:“都好,顾君则他在忙,但我挺闲的。”
董如云又笑:“这便好,那我回头给公主带信来,公主如若当真是闲暇,不如抽个时间,我带公主逛逛这一带的集市?小时候公主不是最盼着逛街市了吗。”
118夜市
我闻言微微一愣,随后连忙点头:“这一带的街市?若是有,我倒真是想去逛逛。”
董如云兴奋道:“这一带特色的东西多了去了,小吃可多了,并且和都城那边全然不同,特点鲜明得紧。”
“并且这一阵子呀,因为顾帅平定这边的贼寇已有些日子了,那些街市渐渐地又热闹起来了,不去看看,可真有点可惜了。”
她便开始掰着手指头盘算起来,半晌又道:“这一带习俗甚为有趣,夜市热闹得很,不仅小食甚多,并且还有花灯、解谜、口技,戏台子,变戏法,算卦的……”
我来了兴致,大略一盘算,便道:“那不若今晚就去。”
董如云从兴奋中猛地一愣,大抵是因为没想到我这么干脆地定在了这么近的时间里。
“今晚?公主,太急了吧,顾帅那边还没有说呢。”
我一想,也对。
确实该跟顾君则说一声,而和他说一声还很有可能不被同意?
——毕竟这厮一向顾虑颇多,以安全为上。
可是好不容易来到这边,若是连这么有趣的街市都逛不得,当真是太可惜了。
于是犹豫了一瞬,心一横道:“那我中午或者下午去见他的时候跟他讲一句,如果能保证安全,他应当不会阻拦的。”
董如云的眼睛亮了几分,向我点头:“如此便最好啦。”
董如云是被董大人和董家正夫人、老夫人惯着长大的,如今除了到了年纪还没寻到人家以外,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也不知她是因为没有来过军营单纯想逛逛,还是看着我要去寻顾君则不想在中间打岔,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我刚刚拿起药箱说我要去跟顾君则讲事情的时候,董如云便笑嘻嘻道,她已经和营中的她老乡赵青副将说好了,他会带着她逛一逛军营。
于是,在我提着药箱出门的时候,董如云也美滋滋地迈步出门了。
门口,赵副将已经毕恭毕敬等着了,见到我他行礼唤了一声‘公主’,我点点头,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董如云冲着我挤眉弄眼了几下,然后乐颠颠地随着赵副将走了。
我心下笑笑,停下步子略略回想了一下昨日曲先生交代我的事,确定一切无误后,举步赶往顾君则的帐子。
而这营里,依旧就像当初的顾府一样——
那时候临风说,是我的话,随时都可以进入,如今,顾君则帐子外的侍从,也是毕恭毕敬对我道:
“顾帅交代过,公主殿下前来,随时都可入内。”
“公主,请。”
而这次自然不比上次,上次我心里犹豫又难过,如今却是名正言顺得紧。
我大摇大摆,撩开帘子便进了主帐。
顾君则此前水马关鏖战落了一身的伤,之后替我挡下一箭亦是伤的不轻,奈何前几天他左右都不肯听我的劝,偏偏要死撑。
如今他总算是学乖了,安安稳稳靠在床榻上,没再像之前那般来回忙活。
我怀疑,是因为昨日曲先生的话,曲先生同我也是讲了的,说他这伤虽然已无大碍,但如果不好生休养,只怕要落下病根——晴天还好,到了潮湿、尤其是雨天,就尤为严重;年轻时还好,随着年纪增大便会越来越不妙,尤其是到了花甲之年,怕是要动弹不得了。
这话吓我不轻,估计多多少少也吓到顾君则了吧。
见我进了帐子,这厮搁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向我,唇角噙起一抹笑意来。
“公主。”
我便回眼一瞧他,孰知这一瞧,呼吸便是一窒。
说什么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可实话实说,这人要是好看了,他不穿衣裳都好看。
这话虽说有几分下流,但在顾君则身上,也真是确确实实的应验。
许是天气热的缘故,这厮裸着上半身懒洋洋地歪靠在榻头,身形结实硬朗,全无赘余,从白玉一般的颈子,到硬挺的锁骨,宽阔的肩膀,到结实的胸膛,再到修长却又轮廓分明的窄腰,仿佛精雕玉琢的艺术品。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上下散落,更是一番不可方物。
我记得有时读书,有一段话写旧时俊美男子,云‘如玉山横卧’,当时不知是如何模样,今日瞧见顾君则,心里总算是了然。
当真是受看得直让人想扑上前去。
大抵是我许久没有回他的话,还傻乎乎直愣愣地盯着他瞅了这般久,顾君则那边低声笑道:
“公主多少也眨一下眼睛,瞧了这么久,可是眼干?”
我倏地回了神,心下暗自嫌弃自己丢人,表面上却硬撑着脸色冲他撇撇嘴:
“青萝都能瞧,本宫都嫁给你了,还是来给你瞧伤的,就不能瞧?”
顾君则微微一愣,随后伸出手臂来揉我的头发:
“微臣绝没让她瞧过,如果她瞧见了,那大抵是当初伤的重,顾不及事。”
“何况微臣刚才说公主,也并不是不让公主瞧。”
“而是想说……公主嫁都嫁了,怎能只是瞧瞧呢。”
他微微一停,随后身形一晃,薄唇径直蹭上我耳畔,低低哑哑地笑,嗓音半真半幻:
“来,都是你的。”
“想怎样——便怎样,可好?”
我只觉得自面颊到耳根一片烧灼和滚烫。
顾君则这厮……
撩起人来,当真是要害人性命一般。
我只觉得身体不听使唤了,傻乎乎愣在原地,感受着他一呼一吸的温热气息在四下氤氲。
“说起来,公主提那丫鬟作甚?莫不是醋了?”
这厮还得逞一般地笑。
我倏地回神过来,一手拽过药箱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榻上。
再转头,给了勾唇浅笑的这厮一个华丽的白眼。
“我不想怎么样,就是来给你瞧伤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面上游移,却是撑着面子不搭理他,我知道他那对凤眼里有漩涡,瞧一眼只怕整个心神就要陷进去,于是只敢低头摆弄着药箱:
“你也别闲着。”
顾君则那边乖乖应了一声:“嗯?”
我依旧不看他,强装出一副随意模样:“自己把衣服脱了。”
119愣着做什么?动弹
顾君则这厮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依旧不看他,我发现每次瞧见他就格外没出息,生怕瞧这厮一眼又丢人地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愣着做什么?动弹。”
我带着药箱背过身去,继续翻找。
孰知这厮却在背后飘飘然来了一句:
“公主为何转身?”
我依旧不转身:
“免得我正对着你,你觉得不方便。”
我才不会说,是我怕自己做出什么没出息的事来。
身后顾君则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早就成亲了。”
“何况又不是没被公主瞧见过。”
我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这厮什么心态?脱个衣服还要让我看着?
“东西多不方便转,你先自己脱吧,我收拾完了转回去。”
顾君则这厮却道:“那我……”
我撇嘴,打断他:“少废话,自己脱,快点动弹。”
顾君则又道:“今天的事情我都处理完了,接下来的时间都陪着公主,时间很宽裕,不用这么着急。”
“昨晚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不会再让公主一个人了。”
我背对着他继续翻找,稀里糊涂听了他一堆话,却依旧满脑子都是‘不能转头,不能丢人’、‘好想去逛街’:
“你不急我急,我刚刚和如云商量着,一会儿到了晚上,要一同去镇上逛逛。”
“你别磨叽,快点脱!”
孰知一句话说出来,身后这厮便没声音了。
半晌也没得到个回应,于是我暗自算计着,是不是我一时心急,对他太凶了?
我一停,细细‘咀嚼’着他刚刚的话。
他……好像还是念及昨晚的事,不想我一个人做噩梦,所以专门空出时间来、准备陪我的?
我却……
总觉得自己很过分,而他可怜兮兮的。
犹豫了一下,总算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顾君则?’
顾君则在身后还是没声音。
我沉了口气,又唤:“顾君则,是不是我……”
顾君则总算幽幽开口:
“我手臂上还有伤啊。”
“……自己脱不了。”
刚才对他的愧疚之情瞬间烟消云散,我背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睁眼说瞎话成吗?你那伤口少说也六成好了。”
不想身后人的声音竟突然带了几分委屈:
“可是还在疼呢。”
这厮。
突然就变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却偏偏让我厌烦不起来。
我兀自咬了咬嘴唇,该找的东西也找全了,也没什么拖延的理由了;更何况这厮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拖延也不会有结果。
于是我拿着东西转身过去。
顾君则配合地动了动身子,让我给他前前后后地收拾伤口。
半晌,又听见他念叨起来:
“公主今晚就打算和董如云一起出去?”
我头脑相比之前清醒了不少,一则是看他可怜兮兮的,一则是想着这事情终究还要他拍板,于是一边缠绷带一边回答,话语相较之前‘温和’了不少:
“刚刚听她讲的,觉得不去怪可惜,就干脆打算今晚晚饭后,随她去集市转转了。”
“如云说这一带有些特色糕点,回来时候我给你带着。”
顾君则微微皱眉,随后又道:“不如我随着你一起去?”
我瞅了瞅他前前后后一身的伤。
加上集市里人多且杂,顾君则这厮还是留在营里养病比较安全。
“你还是留在营里好好休息养病。”
顾君则却是一根筋一般:“集市上人杂,又是晚上,我跟着你们也安全些,何况我还可以拎东西……”
后背上的伤包扎好了,我拍了拍这厮的肩膀:
“得了吧,曲先生把话都给我说清楚了,你现在能少用力就少用力,拎东西就算了吧,也别去集市上挤来挤去的。”
“你就安心躺着养伤吧,董大人安排了随从,一切都好,放心。”
顾君则便不做声了。
我转过去给他处理,孰知一抬眼便对上这厮墨色的眸子。
这眸子仿佛在控诉着‘不能拎东西公主就不要我啦’,眸光瞧得我整颗心都化了。
顾君则这厮,就是仗着我现在在乎他。
我愣了愣,随后松口气,不等他开口我便先妥协了:
“要不我跟如云讲,明天再和她一同出去,今晚我在营里陪你。”
顾君则闻言微微一怔愣,随后扬起唇角,笑着冲我点了点头:“好。”
这厮笑得很收敛,可是他语气里的上扬,竟然像个得逞的孩子一样,这笑意看得我整颗心都热乎了起来。
说好了我留下来,我陪他,他陪我,可是没过多会儿,又一个文件被送了过来。
顾君则向随从问了几句,便知这东西急得很,于是他看向我,眸子里带着几分歉意地点点头:“公主,恐怕还要忙一会儿。”
我心里不大情愿,不过想了想,这也怪不得他。
他白天处理了那么久了,就是为了陪我,晚上有急事,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更何况他处理这个事情,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宁。
我点了点头:“不妨事,你处理吧。”
想了想,突然又觉得他带着伤一直忙活,太累了。
于是我从一旁拽过一把椅子来坐在他身边:“不如这样,你不是打算明天把这一代新探出来的地图补一下?总归今晚你要忙,我不如就顺手把地图画了。”
也算是陪他吧。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竟然这么‘温柔贤惠’了,曾几何时,对他的温柔贤惠,几乎全是我刻意装出来的。
我一个愣神,一旁顾君则却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都好,公主想画便画,不想画,就瞧瞧书。”
他安静了一瞬,一对眸子温柔如水:
“公主在就好。”
莫说我原本就没打算丢下他出去玩,就算我有这念头,他这句话一出来,我也会把那念头打消得干干净净。
我便坐在他身边,他处理文件,我描地图。
这屋子里尽是纸笔摩擦之音。
直到桌子微微一震,我抬头一瞧,发现顾君则竟是伏在桌案上。
抬手过去戳了戳他的面颊,顾君则长长的睫毛一抖,他低声哼哼:
“不妨事,有些困。”
“我歇一会儿,一会儿接着做。”
说完,睫毛不颤了,彻彻底底睡过去了。
我用指尖挑了挑他的睫毛,心里化成一汪水一般,却又有些心疼他,伤没好还要这般累。
120痴情女子负心汉
从一侧榻上取了床薄毯给他盖上,我看了看面前的图,执起笔沉下心继续描画——也许我多画一会儿,他就能少累一会儿吧。
更何况,总归我白日里闲得很,到现在也没什么累的,忙一会儿便忙一会儿吧。
也不知画了多久,描画的地方移换了许多处,身边人却忽而动了一下。
顾君则醒了?
我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缺见这厮眼睫毛颤了颤,然后又停了下来。
我记得有时候我睡着,也会突然梦见自己一脚踩空,那时候就会哆嗦一下,清醒几分,然后再睡过去,这厮刚刚动弹那一下,八成也是这情况。
不知怎的,我想着想着便抬起手来,抚上这厮的后背,轻轻地拍了几下。
顾君则似乎是身形停滞了一下,随后他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桌上睡。
却和刚刚一样,是脸朝着我的。
我心里暖融融的,转过手来,抚上他的面颊。
却不料,这厮竟是动了动薄唇,温软的唇瓣蹭上我的指腹,随后启唇,轻轻缓缓将我的指尖含入口中,舌尖和唇齿轻勾慢吮。
这种微痒而又温暖的触感径直入了心间,恍若夏日林间流水自溪石上潺潺而过。
许多年前我曾觉得自己生为长公主是何其幸运,几年之前我又觉得自己赶上如此变故是何其不幸。
而如今,我觉得这一瞬间,简直用尽了所有的运气,美好到我想要让一切停留于此。
顾君则倒是通融得很,第二天晚上,当真同意我和董如云一同去逛街市了,那边董大人在白天已经派了人过来随着董如云,顾君则思量一二,又多派了几名侍从,让他们着常服跟随。
真如董如云所说,如今战事甫定,但是城镇里已经渐渐兴盛起来了,如今这夜市光华闪烁,人头攒动,歌舞声、谈话声、说书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董如云和我便一人拎了一个小包,一路走下来,买了不少小物件和零嘴。
走了没一会儿,我便把小包跨在手肘间,两手各自拿着些食物,索性一边走一边吃。
其实如果没有生为公主,就生成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从小就自由自在的,这种街市也是想逛就能逛。
我思量间便把想法和董如云念叨起来,她却是笑我:
“哎,那样子,宫里大师傅的手艺,可就尝不到了。”
她说完这句话忽又皱了皱眉:
“更何况,其实……普通人家的女子,生逢乱世,也远没有公主想的这般悠闲轻松。”
我心下一诧,随后倒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想的未免太过简单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哪怕他们看着轻松。
董如云在一旁瞧着我,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于是她笑了笑,伸手牵住我:“公主,前面有个戏台子,我们已经约好地方了,现在去应该将将好赶上下一场戏。”
她如此讲,我便也不继续想不开心的事了,只随着董如云往戏台子处走,越走,那边‘咿咿呀呀’的戏腔越鲜亮,这街市处的戏腔,不比小时候来宫里演出的戏班子腔调规整,但是却多了不少生机。
“这一场好像是唱的隐娘。”董如云在一旁乐呵呵道。
便引着我一路往戏台子正侧走去,等台上这一幕毕了,前面的位置便也空了下来。
“这夜市里的戏班子自然比不及大场面,规矩也少,但是重在热闹。”董如云看了看这几把椅子,让人打扫一二理得规整些,我二人便落了座。
前面戏台子上,戏班子的伙计热热闹闹地翻着跟头,台下便是一阵喝彩之声。
董如云格外放得开,一面乐呵呵地,一面鼓掌,一面还四下打量,半晌和我讲:“公主,下一场应当就该是演霍小玉了。”
我看着戏台子后面露出一角,看装束的确是不差了。
只是我不喜欢霍小玉传,这个故事分明讲的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男子未能飞黄腾达之时与女子欢好,等上了仕途,便想着娶一则官宦人家的女儿更为有利,便负了霍小玉,而霍小玉悲愤交加却无可奈何,最终卧床不起,临死之前那负心汉才在道士的要挟下又见了她一面。
痴情女子负心汉,心有戚戚然。
而更扯的是,这负心汉把事情做到这份上,最后仕途竟然还很顺利,我记得我当时看这一场,当真是越看越窝火。
可是出门在外,如云是一片好心,这位置也是一早约好的,总不能驳了人家的好意。
于是我沉了口气,就当是对比一下,看看这里的戏和宫里的有什么不同了。
可是这场戏演的当真不错。
看到最后,霍小玉在病床上见到李益,她满腔苦楚,却已经无力多言了,只能挣扎着站起来,拿起一杯酒泼在地面,杯盏也跌得粉碎。
——覆水难收。
我看到这里只觉得眼眶发酸,这霍小玉未免太可怜,一腔真心,盼了着许多年,最终在负心人那里也敌不过‘利益’二字。
不料愣怔之间,只听四下一片哗然,倏忽间只觉得眼前风声骤紧!
一支箭闪着寒光飞袭而来!
太快了!
我下意识地向后一个趔趄,翻手想寻个东西挡下,却是摸了一片空。
四下侍从的反应显然也没有这么快,电光石火之间,我眼看着这箭矢离着我越来越近……
‘当!’
面前风声一紧,却是径直从我面前拂了过去,再回神,那箭矢已经如一尾死鱼一般颓然坠地。
我愣怔,背后已然满是凉汗。
倏忽间却听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你不是会武功么,连个兵器都不带,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
我心里一哆嗦。
这声音……
是那晚、出现在我营帐里,床前的那个黑衣人!
我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想看看他在哪里,可是还未寻到,这人戏谑的声音便又响起:
“内力传语,寻不到人,别白费力气了。”
121朝廷来人
我咬了牙:“是你做的?”
那人冷哼:“愚蠢,我的箭出必伤人,怎么可能被击落。”
“并且恰恰相反,这一次,是我挡掉的,如果没有我,你早就被扎成刺猬了。”
我心下暗惊:“你替我挡掉的……?为什么?”
他的声音又冷了几分:“你还欠我一条命,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岂会让你死的这般轻松。”
我不由自主地、丢人地打了个一个寒噤。
耳边似乎传来了嘲讽的冷笑声。
“到此为止了。”
他冷冷地又丢下一句,声线里仿佛带着冬日未融的冰雪。
我一个怔愣,倏忽间,身旁的人却多了起来。
“公主,公主。”
董如云第一个字过于激动,随后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唤我。
其余侍从更是飞快地绕成一个圈,严严实实的。
我回过神来,在面颊上挤出一丝笑意来:“不妨事,没伤到。”
我用余光扫向地面,一柄普普通通的刀落在地面一侧,刚刚,那个人应该就是用它击落的箭矢。
董如云围着我飞快地转了一圈,随后总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出戏也基本上是中断了,四下吵吵嚷嚷的,如今正是夜晚,天色晦暗,冷箭难防,我们也不敢耽搁,便匆匆踏上规程。
临走,我四下又望了一眼,想看看有没有‘那个人’的身影,结果自然是一场空——四下皆是匆匆的人影,根本无从寻找一个只知道影子的人。
“公主,已经交代过侍从了,回去不会讲这一番事。”
马车上,董如云飞快地上了车,坐在我对面。
我点了点头:“给顾君则派来的侍从也带过话去了?”
董如云颔首:“也说了,他们也都同意了。”
我撩开马车的窗帘望了一眼:
“不说最好,如今闹出这一番事,如果告诉顾君则和董大人,只怕董大人会心里不安,而顾君则也会加以追究,而他二位都已经够忙的了,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董如云会意地点一点头。
但其实,我不让她说出来,原因远不止这些。
还有……
关于那个人,他对我的威胁我记在心里。
我担心今晚的事情一旦被说出去,会有人对‘是谁挡下的箭’产生怀疑。
“这一带他们正在肃清,即便不说,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只是以后几日,我们还是安稳些为好,就在营里或者府中,如此最为稳妥。”我继续交代着。
董如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淡之色,随后倒也颔首称是:
“如此确是最为稳妥之举了。”
“只可惜,这么多年没见,如云本是想和公主好好聚聚、领着公主好好玩一玩的。”
我笑:“今日玩的也挺尽兴的。”
“现在是时候不妥当,以后有的是时间,别这么心急。”
董如云沉默了一瞬,旋即抬起头,看着我微笑:“公主说得是,一切都会变好的,以后便能和公主多聚聚了。”
我二人又攀谈几句,便双双安静下来,一路无话,直到营前。
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我撩开帘子遥遥望了一眼,隐隐约约便能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形立在营前。
马车渐渐地近了,而我也愈发清楚地看见,那人影正是顾君则。
见马车进了,他带着侍从几步过来,抬手接我下车,后面的侍从也知礼,接着董如云下了马车。
“今晚可是一切稳妥?”
顾君则微微皱起眉睫,看向我。
他停了一瞬,语气缓和了些,伸手抚弄着我的头发。
“……微臣的意思是,今晚那边村镇似乎有些混乱,担心你们遭遇危险。”
我笑了笑:“不妨事,我们看到有一处很乱,就没敢过去,提前回来了。”
说着,我动了动手臂把包裹拿出来递给他:“我还记得给你带吃的呢,昨天说好的。”
董如云在一旁忙不迭地附和,帮助我转移话题:“可不是,顾帅有所不知,公主这一路上光念叨着,这个好吃,要给顾帅带上,那个好吃,要给顾帅带上……”
对面的顾君则愣了愣,随后,刚刚依旧有些皱起的眉睫倏忽间便展了开来,一对漂亮的凤眼盈盈一弯,眸子里尽是笑意,灼灼的看向我,仿佛天上的熠熠星光。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这么调侃,还被这厮如此盯着,多少也有些难为情,我把头转过去看向远处黑乎乎的一片,强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模样来。
四下人皆是善意地笑了笑。
因为中间有暴乱,顾君则便让董如云等人先不必急着回府,他安排好董如云和董家侍从,随后又忙着去看兵,我坐在营帐里,只听见帐外一阵嘈杂热闹之声,随后渐渐归于平静。
顾君则撩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他拂了拂衣裳看向我。
“过来晚了,要安排队伍去那边看着,免得暴乱闹大了。”
他低声说着。
我皱了皱眉头:“一定要晚上去?那边其实没有闹得那般厉害,为何如此着急?”
顾君则微微锁起眉头,却并未答话。
我思量一二,继续问道:“可是最近朝廷有什么动静?是要来人吗?”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因为朝廷要来人,所以顾君则要让这一带尽快安稳下来,以免被皇叔一众人抓住把柄。
顾君则微微一愣,随即颔首。
“不错,消息很突然,可是就算是这个突然的消息,恐怕也不是朝廷想要告知我们的——今天晚上得知暴乱的消息之后,有探子带来消息,说朝廷的会派重臣来此,后日应当便会到了。”
我心下一惊:“这般快,后日便到?”
今晚暴乱,他们后日便到,加上今天暴乱时候那一箭分明是向着我而来……
这难免让我多想。
——这很有可能就是设计出来的一个局,皇叔是特地派人来抓顾君则的把柄的!而所谓的暴乱,很有可能也是皇叔‘顺势而为’!
我皱起眉睫,向着顾君则道:
“此前我不想你担心,所以并未告诉你,其实今晚我们是遇到些麻烦才提前回来的,那一伙人似乎是想要趁乱取我的性命,还好没让他们得逞,我们都安然无恙。”
顾君则猛地一个愣怔,眸光深沉地看向我。
122佯装
我二人相顾无言,其实心里都已是一清二楚——
这世上从没有这般多的巧合,有的只是反反复复的刻意为之罢了!
“还有一天的时间,也不算晚,还来得及不被他们抓住把柄。”我咬了唇角,沉声说着。
顾君则略略颔首:“的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停了一停,随后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声音也低沉冰凉得怕人:“如若再出什么‘巧合’,实在填补不及也无妨。”
“——只要能以一个合理的理由,让这些话都烂在来人的肚子里。”
我心下一哆嗦。
愣愣地看向他,此时的顾君则,周身尽是杀伐之气,他想要做什么,我心里已是一清二楚——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这种气势惹得我不由得脊背发凉,可是——也许这也是真正的顾君则,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战神,岂会一直是他平日里展现给我的、那个温柔如水的男人的模样呢?
而我欢喜的人,是顾君则,是整个他。
于是我抬起头来,只是向着他点头:“如此也好,留着他们,麻烦的就是咱们。”
顾君则回头看向我,只是微笑。
我皱起眉睫继续道:“但是,除了处理那边的祸乱,处理好营中之事,也许你还要打点好另一件事。”
顾君则凝眸看向我。
“此前你在水马关一战,是和他们的人打的,他们势必会知道你带领的一众人几乎全部阵亡,此时如若你安然无恙,定然会被他们抓住把柄,说你‘临阵脱逃’‘疏忽职守’等等。”
“但是如果他们看见你也出了不小的事,就没办法给你强加罪名了。”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看着顾君则的眼神,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佯装重伤。
顾君则颔首,随后却是皱眉:“公主说的有理,但是……现在这么做,是不是迟了一些?”
后日他们就要到了……
我思量一二,随后摇头:“不会。”
“军中主帅的安危,关乎军中士气,也关乎于敌军会不会想要趁虚而入,所以军中主帅受伤,隐瞒不报也无可厚非。”
顾君则闻言颔首,分外严正地向我道了一句‘好’。
我便美滋滋地向他点头,孰知这厮方才严肃的脸忽而又融化开来,几步过来,低头凑近我,修长温热的手指抚弄着我的鬓角。
噫,凑得这般近,却只是抚弄抚弄头发。
我心下嘀咕一句,却是抬手圈住他的颈项,把他向我这边勾过来。
沉香味盈盈溢满了鼻翼,我趁机一口咬住温润柔软的唇瓣,几乎消失的距离,让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第二日一早,那边的暴乱已然被处理妥当,用过早饭,几个头领便被押回了营中。
副将前来报告的时候,顾君则坐在营帐里毫不动弹,只是安排副将去审讯处理。
等这位副将称是离开,我皱起眉睫:“你为何要让旁人去审讯,如此事情,无关信任与否,这种关键人物,自己审讯,得的话才更准确啊。”
顾君则抬眼看向我,笑:“公主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想,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而如今我又来不及伪装,若是给他们瞧见我安然无恙,以后可就连装都没得装了。”
倒真是如此,是我考虑岔了。
顾君则许是见我不言语,又补上一句:“不过,也不妨事,刘副将是可靠之人,办事也很是精细。”
我点一点头,松下一口气来。
顾君则扬唇而笑,半晌不知为何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同我讲:“董姑娘和随从便要回去了,公主去送送吧。”
我心下倏地有些不舍,就好像昨日董如云同我讲的一般,本想好好地一起玩玩聚聚,可是这般仓促,变故颇多。
只希望事情真的能像我昨日宽慰她那般,以后终有一日,能够卸下所有包袱,欢畅一聚。
许是我愣了一瞬,顾君则大概觉得我在担忧,于是又补上几句道:
“放心,我安排了随从乔装跟随着他们,路上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路线我昨晚也考虑好了,让他们尽量避过旁人耳目,以免朝廷中人以为董大人一家和我方交好,以他们开刀。”
他慢条斯理地讲着,我却是愣怔。
这些我都未及细想的事情,他竟能考虑得这般周全。
甚至……
包括不让他的事情,牵连到董大人。
我心下暗自赞叹的同时,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心疼……
次日一早。
身旁的顾君则早早的便起床了。
我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辰,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不想让他起开,抬起手臂拽住他结实的腰。
顾君则的身形一滞,随后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乖,今天使臣要来,微臣要先去准备一下。”
我迷糊着没张开眼,但是听着他的声音温柔如流水一般,不知怎的便乖乖把手松开了,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军角不知响了第几声,我揉揉眼睛总算从榻上坐了起来,身边自然是空空如也。
模模糊糊地想起来顾君则早起这一回事,我意识到,皇叔那边八成知道我在这里了,所以如若使臣来了,很可能我也该出去见一见的。
我便抬手拽过衣裳来,飞快地把自己打理好,宫里那些繁琐的发式我并不会,便尽力自己扎了一个相对规整正式的,又小心翼翼地继续打理衣襟。
正在此时,营帐前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或者说,有点像是车辙滚动的声音——虽然声音远不及车辙响亮。
我心下疑惑,手一停,愣愣地看向门边,不知要进入营帐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只格外熟悉的手把帘子撩开,然后,顾君则转着轮椅,略略有些费力地进了帐子来。
这厮抬眼看向我,笑了笑,眸子里隐隐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我倏地明白过来——
这厮是要假装腿伤,去见皇叔派来的使臣。
不得不说,比起我之前所给的建议,假装腿伤,真的玩的有些大、有些险,一不留神,很有可能被识破。
123‘生吞活剥’
但是……
我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一则是他已经准备好了,应该就是心里有底,二则,风险越高,收效越大,‘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古往今来,这种示弱的方式被用过太多次,却是因为得势者的自负心态,屡试不爽。
如今顾君则这般用,无可厚非。
我思量了一瞬,随即几步上前,扶住他轮椅的后把手把他往屋内又推了推。
这厮啊,平日里在军营微风得紧,如今迫不得已装成腿上坐了轮椅,不熟悉,只能费力挣扎的模样,我居然觉得……还挺可爱的。
我一推他,这厮就彻底松开转椅子的手,舒舒服服地往轮椅上一靠,半晌又讨好一般地偏过头来蹭了蹭我的手,痒痒的。
我不由得唇角上扬,心里早已是暖融融一片了。
便把他推到桌案旁边,桌案上有一面镜子,也方便他打理仪容。
而这厮果真也是这般想的。
轮椅以停稳,他便坐正起来,不紧不慢地打理着他那一头墨发。
这桌旁的帐子被开了一个小口,方才我起床时想透一透气便索性撩了开来,大抵也算是个窗子。
而他坐在这旁边,清晨的阳光带着三分凉意,将将好落在他的半边面颊上,把侧颜的轮廓勾勒得俊美乃至不真实,在被阳光镀成浅金色的长睫毛掩映下,漂亮的凤眼愈发像璀璨的宝石。
我靠在榻上愣愣地瞧着他,直到这厮转头过来看向我,微微眯起眼眸:
“怎么,公主又盯着微臣了?”
他扬起唇角来,语气里三分调笑:
“大清早的,一会儿还要见使臣,微臣的腿也不便,公主这种想把微臣生吞活剥的眼神,当真让微臣心中不安。”
我把头转回来,只觉得面上微微发烫。
他不说,我还真没料到过,自己的目光……
‘生吞活剥’?
这厮的用词,未免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顾君则这厮见我没说出话来,面上笑容竟是愈发肆意,优哉游哉挑起凤眼,眸子里的光华潋滟一转:
“微臣坐在轮椅里总归也不方便,不若……劳烦公主帮忙打理一二?”
我心下暗自忿忿,同时起了报复的念头,径直拂了拂袖子,几步走到还在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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