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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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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冠的顾君则面前。

    ——调笑本宫,还想让本宫给你打理?

    做梦。

    许是步子太快、气势汹汹的缘故,顾君则愣了愣,随后抬眼看向我。

    “公主这……唔。”

    我低头下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薄唇。

    柔软的唇上带着沉香味,被我咬破后的咸腥味竟是略略有几分甜意。

    于是我得寸进尺,探出舌尖来舔舐那一丝隐隐的甜。

    顾君则低低哼了一声,身子似是颤了颤,我的手臂搂着他的颈子,臂侧大抵能察觉到他颈子上脉的搏动,以及那愈发烧灼的温度。

    如若不是气息将近,真想这么一直下去,总归这个男人是我一个人的,我的驸马。

    “不是说让本宫帮你么,好啊。”

    我一挑眉睫,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低头瞧向顾君则,坐在轮椅里的这厮,面颊上带着几分潮红之色,隐隐有促狭之意,只引得我愈发觉得有趣。

    “公主、别闹……别闹。”

    顾君则似是勉强稳了稳神,压低了声音同我讲。

    我哼哼一声,话语带着几分挑衅与散漫:“顾君则,你又不是真瘸了,不想让我闹,就自己把我推开。”

    孰知这厮身形微微一滞,随后却是自顾自全然卸了力道。

    他便在我耳边低低哼笑一声,随后道:

    “罢了,闹便闹吧。”

    “但是……”

    “公主记得负责,玩够了,再帮微臣收拾一二罢。”

    总归也没误了事情,皇叔派的使臣到达之时,顾君则坐在轮椅上,‘吱扭吱扭’地自己转了转,我眯起眼眸瞧了瞧他,随后抬手推上他的轮椅,缓缓地向帐外走去。

    皇叔派来的使臣似乎是姓孙,他看见我们出来,恭恭敬敬行礼问好,可是恭敬之余,那种打量与探究的意图,也无从遮掩地展现出来。

    顾君则低低地咳了一声,似是想要转过轮椅请使臣入帐子,但是他动了动又咳了一声,只哑着声音道:“孙大人一路前来,舟车劳顿,快请进。”

    这位孙大人显然愣怔了一下,我只看见他头顶那一绺因为摘下帽子而直立起的头发,在空中有些凌乱地晃了晃。

    倒也不是这位孙大人大惊小怪,因为顾君则这厮装得着实是逼真,那种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费力、想动又动不了的煎熬、身受重伤的虚弱,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和平日里顾君则的‘战神’形象,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又岂能不配合着。

    我叹了口气,低头下去,又扶上顾君则的轮椅,低声道:“不是都同你讲了,想动就和我讲,我推着你。”

    “你这腿上伤得重动不了,胳膊上的伤也不轻,再使蛮力气,万一把伤口撕裂了,可如何是好。”

    顾君则垂下头‘嗯’了一声。

    我把顾君则的轮椅从帐口推开,抬眼又看了一眼那位孙大人,他仿佛没听见刚刚顾君则那句‘请进’,已经愣在原地,都直勾勾地盯着我二人。

    我扯开嘴角冲他笑:“孙大人快请进吧,君则伤的重,他心里着急,做事情也没个轻重,见笑了。”

    孙大人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冲我点头哈腰称是,急匆匆入了帐子。

    帐子内,侍从在一侧添了茶,我和孙大人让了一让,随即落座,顾君则倒是免了这一番客套,原本在轮椅上,如今依旧在轮椅上。

    “顾帅如此……不若先好生休养,过些日子,孙某再来寻大人问事,顾帅为军中之事、流寇之乱鞠躬尽瘁,操劳至此,孙某敬佩,想必明王爷也会体贴顾帅操劳。”

    顾君则点了点头,却道:“多谢孙大人,不过这伤也不妨事,今日便可以同大人言明了。”

    他这副样子,如此说话,有一种身残志坚的感觉。

    孙大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我强忍着笑,装出一脸无可奈何:“君则如此说,大人便听听吧,如此他也了了一桩心事,孙大人也不至于延误了行程。”

    124要挟

    我如此说着,孙大人犹豫一二也总算是同意了。

    顾君则讲的分外详细,当然,这所谓的详细,也是有真有假。

    当孙大人试探地问起‘段忠平’‘袁末’二人时,顾君则笑了笑,只道:“不曾见过这二位,难不成明王大人有意给此处增添援兵?”

    孙大人一个愣怔,随后赶忙摆头:“不曾,不曾,只是孙某人浑说,看着这边战况紧急,顾帅又受了伤,孙某人总觉得该来人援助的,而如今朝中大抵便是那几位了,孙某人浑说的,不干王爷的事。”

    顾君则从容笑笑:“孙大人关怀之意,顾某感动。”

    我在一旁只看看他二人,一言不发。

    孙大人倒是痛痛快快顺着顾君则给他的台阶下去了,话题一转便开始问顾君则的伤势,问他是如何受伤的。

    这事情听来普通,其实绝非是个小问题,毕竟如若顾君则所说的受伤因由和孙大人从旁人口中得到的有所不同,朝中只怕会一次发难。

    好在顾君则足够聪明,简简单单一句话:“乱战中顾不及,不慎受伤。”

    孙大人显然是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不过依旧是附和道:

    “也是,这一伙贼寇来势汹汹,战事难免吃紧,此事孙某回去势必会禀明王爷,请顾帅安心。”

    顾君则颔首:“谢过孙大人了。”

    话音落下,我心里已然有些不耐,听了将将半个上午,这二人说的事情自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可是不论他们说什么,归根究底,都是这孙大人想要伺机窥探,而顾君则挡得严严实实,让他无机可乘,于是他便转了话题继续钻空子。

    仿佛是拿着一块糕防嗡嗡围转的臭蝇,恼人得紧。

    不知不觉地、我放在桌边的手,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轻扣起了桌角,我寻思着是不是该跟他们讲,快到午饭时候了,好终结这一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王爷忧心公主得很。”

    那边孙大人的话却是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心里一激灵抬头看向他,一脸懵。

    孙大人干黄色的脸颊一皱,又冲我粲然一笑,那模样别提多吓人了。

    “公主,是这样的,明王爷不知公主是何时出的都城……”

    我回神过来笑了笑:“本宫早已出嫁,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想去何处便可去何处,皇叔这般看护已是不必了,劳烦孙大人带本宫谢皇叔关心。”

    孙大人面上的笑意一僵,赶忙摇头:“不、不,公主,是微臣的不是,微臣没讲明白,微臣的意思是,明王爷自是允许公主四处走走,也不必同他报备,但是如今情况混乱,王爷终究是有些担心……”

    我动了动胳膊动了动腿:“替本宫谢谢皇叔,也让他老人家放心,本宫胳膊腿都完完整整的,安然无恙。”

    孙大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公主的话,微臣定会带到。”

    我听着他这话,左左右右总觉得这么别扭。

    或许是我被关在楚长宫这些年太敏感了?只要别人说起皇叔,我就觉得是在威胁我。

    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拼命地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让他有机可乘。

    倏忽间,身旁一个分外沉稳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先我一步回了孙大人的话。

    “劳烦孙大人了,请告知明王阁下,公主一切安好,以及……君则定会竭尽全力护公主周全。”

    他微微停顿,又道:“凡是危及公主安危之人,若是君则无力抗衡的大人,君则愿同公主一并退避,只图安稳;而若是小人物玩火***想伤及公主,君则必会除之。”

    我闻声心下暗惊,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向顾君则,却见他漆黑的墨眸径直盯着孙大人,眉目间尽是认真,他忽的又扬唇而笑:

    “所以,便请明王阁下放心吧。”

    顾君则话中有话,我又岂会听不出来。

    我转眼又看向孙大人,却见他本就发黄的面色愈发干枯,仿佛是饿了许久的灾民,面黄肌瘦,瑟瑟不安。

    “便请孙大人一定带到。”

    顾君则的声音沉稳依旧。

    孙大人那边沉寂良久,半晌终于颤巍巍开了口:

    “孙、孙某愚钝,方才交谈良多,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同明王爷交代了,还请顾帅再多言一二。”

    顾君则哼笑:“如何说,孙大人心中自有分寸,顾某自不当干涉。”

    “身体不适,孙大人,顾某便先告辞了。”

    孙大人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直愣愣地看向顾君则,仿佛傻掉了一般。

    我心下一时不完全明白顾君则的意思,但是他既然说‘告辞’,我便扶了他的轮椅转身推着他离开。

    “孙大人也请回吧。”

    一旁侍从恭恭敬敬举步向前,向着孙大人示意。

    “等、等一下……”孙大人的声音,从开口到尾音,都不同程度得发着颤,加上他的声音颇有一番特别之处,当真是堪比筛糠之音。

    “走了。”顾君则低声说着。

    我索性推着他全全转身过去,举步而去。

    “看似是只老狐狸,可归根究底也是糊涂人。”入了帐子,顾君则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把轮椅推到桌前,摇头道:“大概问题在我,原本都好好的,都是我太敏感太紧张了,被他看出端倪。”

    顾君则却笑:“公主,我们认为没有问题,不代表他不会看出端倪,即便他看不出,也保不准他会不会鸡蛋里挑骨头,所以,这算不得公主的问题。”

    一如既往的把我的问题都抛开。

    而我虽然心下郁郁,但也不痴不傻,知道如今和他探讨‘究竟是不是我的问题’并无半分意义。

    顾君则开始不慌不忙地打理头发和衣着,末了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桌上的文件,却是自始至终都坐在轮椅上——按理说,入了这帐子只我和他二人,已是不必。

    或者说……

    难不成他在等人?

    果不其然,只一会儿的功夫,帐外一阵嘈杂之声,随后侍从小心翼翼入了帐子,向顾君则道:

    “顾帅,孙大人……跪于帐外,求见。”

    125无路可走

    我知道,这位皇叔的眼线孙大人,总算是看清了时局,为了保命向顾君则妥协了。

    他入了帐子,和顾君则交谈甚久,而谈的也不仅仅是这次如何汇报的问题,还有……关于如今都城的情况。

    孙大人说,他方才之所以如此底气十足,是因为皇叔寻到了上方玉玺,而削弱顾君则的力量,是皇叔登基的最后一步!

    他如此讲时我全然愣怔在了一旁,半晌细细理好纷乱的思绪,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我以为我算计了皇叔,可到头来不过是他局中之物!

    此番不论我来不来,顾君则出不出事,对皇叔的计划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只要顾君则离开了都城,皇叔便彻底可以在都城施展开手脚,为所欲为!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只可惜我意识到得太晚了。

    而事实证明,孙大人所言,有八成是对的。

    等顾君则在这边料理清楚了流寇之事,终于同我一并回到都城,已是秋日时分。

    而此时的都城早已不是我离开时的模样,似乎有一种气息,在潜移默化间蔓延开来。

    回到顾府,临风小心地同顾君则交代,说如今明王不知怎的寻到了上方玉玺,半月之前便已经开始当朝听政了,立着真正的帝王,只差披起龙袍,再在那龙椅上一坐了。

    其实不需他言,此事也已经是预料之中,因为即便是归来时分,马车走在大街上,我都能听见路两旁百姓的私语——却是关于我的,他们说,我回来,估计是给皇叔最后一出认可的,让我以父皇唯一子嗣的身份,认可皇叔的地位,也是正所谓‘人证物证具在’。

    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而我和顾君则上午方才到达都城,下午时分,皇叔的信件便已到达,信中满是慰问之意,并言明第二日,希望顾君则能同我一并前往宫宴,皇叔意欲为我们‘接风洗尘’。

    可恨如今这都城是皇叔的都城,朝廷是皇叔的朝廷,统共上下再难寻到属于我、或是属于父皇的一隅了,尤其是入了宫,更是皇叔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若说此前他也许还顾及旁人可能认为他‘不善待’长公主,如今有了上方玉玺的他,已然可以为所欲为。

    我不愿去,却又不得不去。

    我把信读了一遍,随后递还给了顾君则,而他凝眉又细细瞧了一遍,方才折叠好收起,寻了纸笔准备写回信。

    我便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瞧着他。

    孰知顾君则提着笔停留许久,却是未落一字,直到他抬起眼来看着我:

    “公主,如今这回信如何写,公主心里,想必也已是清楚了。”

    “微臣觉得对不住公主,未能履行诺言。”

    他低声说着。

    “其实那日对使臣所言,并非仅仅是威胁于他,公主,那其实是微臣的真心话,微臣本也想过,如若是大人物意欲加害,何妨带着公主退而求安。”

    “只可惜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想想罢了——事到如今,明王不会让我走,更不会让公主走,而在都城里,我们根本无力同他抗衡。”

    这又岂会是他对不住我呢。

    我狠狠沉下一口气,只对他摇头道:

    “我本也不曾想过要逃……即便他真能坐上那位置,也不代表他一辈子都能安安稳稳坐在那位置上,更不代表他的儿子能坐上去,不妨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在,如今左云、袁末、段忠平、和季将军皆已殒命,在边疆驻守的主帅寥寥又不便调回,他定会顾念你的将才,不会轻易动你。”

    我语罢又颔首复颔首。

    直到我眼睁睁瞧着顾君则的笔墨落在纸张上……

    有了上方玉玺,当真是脱胎换骨一般。

    如今的皇叔已经完全不需要客气、不需要我多说、更不需要旁人三番五次地‘请’,只和来宾客套了几句,便自顾自地做到了宴会主位上去。

    我坐在主位之下,抬眼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我突然在想,这个位置是不是当真有神力,即便是只猴子坐上去,也觉得自己能主宰天下?

    “前些日子,贼寇纷乱,扰我边疆,顾帅心念国家,顾及百姓安危领兵而去,本王甚是感动;公主夫唱妇随,随后一意前往营中找寻顾帅,此行虽然冒险,以至于本王数日惴惴担忧、夜不能寐,但也让本王甚是感动、欣慰——二位能相互珍重、相互扶持,实乃大幸。”

    皇叔一口气讲了这许多,半晌匀了匀气息,继续道:

    “索性,二位均无性命之忧,公主安然无恙,本王便要在此替陛下,也代表本王自己,多谢顾帅对公主的保护;顾帅为国杀敌,骁勇善战,轻伤重伤皆是不少,本王亦是心忧,只盼顾帅好生将养,日后再现骁勇英姿。”

    语罢,竟是举起酒盏来向我和顾君则祝酒。

    我赶忙也执起杯盏,随后却又空出一只手来,从一侧取了一杯茶搁在顾君则面前:“皇叔,君则重伤尚未痊愈,依照医嘱,尚不应饮酒,皇叔若不介意,可否让君则以茶代酒,敬酒罚酒之事,由伏波代替?”

    皇叔在高台之上只是微笑:“自然可以,只是公主也当注意多少,陛下曾嘱咐过,说公主酒量欠佳,饮酒断不可不知节制。”

    一口一个‘陛下’,仿佛他时时刻刻记着他的好哥哥、想着他的好哥哥,孰不知父皇被擒,他才是始作俑者!

    他如此反反复复地说,当真让我恶心。

    可是,感到恶心又能如何?我只能在面颊上强扯出微笑:“多谢皇叔挂念,皇叔,第一杯酒伏波敬你,多谢你日夜挂心,念叨安康。”

    皇叔面上微笑依旧,执起杯盏来:“公主言重了,都是本王应该做的。”

    我便同他双双将酒一饮而尽。

    一旁,以茶代酒的顾某人,也在一旁缓缓地随着我们喝了一杯茶。

    三个杯盏几乎同时落下,皇叔此番垂着眼,只瞧着杯盏道:

    “公主,这杯酒下肚爽快得紧,不知怎的也想起一些事,我想起父皇当年曾嘱咐,太后娘娘也曾千叮咛万嘱咐……国不可一日失根失本,不知公主可还记得?”

    126食鱼去骨

    我非痴傻,又岂会听不懂他这话中之意?

    可恨如今,切莫说是这大堂,即便是这皇宫,乃至这都城,那一处不在皇叔掌控之下?

    于是于我而言,不想丢了性命,便要打碎了牙齿肚里吞!

    我强挤出一丝笑意来,道:“伏波记得。”

    皇叔低头看向我,摇首道:“只可惜现如今,陛下落于贼寇之手,那等贼人以陛下为护命之符,不肯将陛下放还,而二皇子又因病英年早逝,仅剩的幼子年岁寥寥,不足当政,即便扶持上位,只怕也有母权外戚之忧,这些日子不得不违了祖宗意志,也的确是因为无根无本,流寇频入,藩国多事,边境不安,百姓忧惶,事到如今,本王已不知如何是好。”

    他语罢眯了眯眼睛,眸光深邃了许多许多。

    “陛下曾盛赞公主冰雪聪明,颇具谋略,事已至此,公主更是陛下唯一的子息,依公主看,应当如何是好?”

    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就因为我和他交谈而安静的大堂,倏地又安静了几分,这一瞬间,仿佛银针落地都可明察。

    我知道,这满堂众人都在等着我说话,等着我说‘请皇叔称帝为皇’。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我不得不说的话。

    但是……

    我不甘心,不甘心直截了当地把父皇从皇位上推下来!

    也不甘心,我在说完这句话后,成为众人背后议论的不孝之人!

    于是我咬了牙,只是恭恭敬敬一低头行礼:

    “多谢皇叔信任,只是皇叔未免错信伏波了。”

    “父皇当年宠爱伏波,夸赞伏波聪明,实则不过是伏波当年的小儿之智罢了,如今伏波已为人妇,无才为德,已讲不出什么主意了。”

    话音落下,我自也能感觉到,落在我脊背上的、凉薄狠厉的目光。

    因为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皇叔沉寂一瞬,这大殿便随着他静寂一瞬。

    全殿之人因为一个谋逆王爷的愠怒噤若寒蝉,当真是可悲而又可笑!

    “如今灾难频发,不可再耽搁了,公主便不需谦虚了。”

    他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我咬紧了唇角。

    心里憋屈到窒息,仿佛被人扼住颈项扣在冰凉的墙面,想要挣扎却又全然无力……

    我低下头去,有些尴尬地笑:“这……伏波见识短浅,此前不曾细想过,还请皇叔允给伏波一炷香的时候,思量一二吧。”

    皇叔盯着我看了一瞬,随后点了头,却是当真一拂袖子,唤人来在大殿正中点了一束香,毕了他转身又坐回主位,笑笑道:

    “是本王的错,好端端的洗尘宴,惹得大家心下不安,继续罢。”

    于是那些暂歇的舞女和乐师便又忙碌起来,人们也开始交谈起来。

    可是我知道,没人忽略殿前那一炷香,哪怕它那么细小,也没有火光,只是缓缓地燃烧着。

    离着那里不远,我甚至能清晰地嗅到烟火之气。

    在一遍遍提醒我,逃不掉了?

    我心下苦笑,一面夹菜一面抬眼偷瞄皇叔。

    他的身影便在那一炷香后,从我这里看去,简直像是给他点香一般。

    我倒是恨不得这柱香真的是点给他的啊。

    心下忿忿,却又不想显得慌乱窘迫,我随手不知夹了一筷子什么菜便要往嘴里塞。

    孰知手臂却忽的被拽住,顾君则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

    “公主,鱼还有刺。”

    我回了神,低头瞧了一眼,却发现那刺瞧着薄脆得紧。

    如今心乱如麻,早已没什么心情摘刺了,于是我摇了摇头,只道:“不妨事,这刺不多,我嚼了咽下去便好。”

    顾君则看着我眨了眨凤眼:

    “公主,吃饭断不可如此急躁。”

    “总归这鱼都是要入口的,何必因一时之气,白白被鱼骨硌一下呢?”

    “来,公主,微臣摘刺。”

    我心下一动。

    他这是……一语双关吗?

    用被鱼骨硌代指被皇叔对付,那,鱼要入口,代表的……

    究竟是皇叔终会掌控天下,还是——总能从皇叔手中夺得天下?

    来不及细想,更没法向顾君则直接问询。

    但是……只要他开口,我心里便踏实几分。

    我沉下一口气,把这一块鱼搁下,顾君则便帮我把刺挑了出来。

    大略把桌上的菜品都尝了一遍,我回眼看那一炷香,已然快到底部。

    于是我狠下心来,站起身,对着皇叔拱手。

    嘈杂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皇叔,伏波略有漏见,不知可否一言。”

    皇叔扬唇而笑,此番的微笑,连带着眉毛都一同上扬。

    他那细眯的小眼里更是尽是得意之色,是了,如今他离着他心心念念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痛恨他的神情,只可恨全然无可奈何!

    我死死地又憋下一口气去,一字一句、却又拼命地想要显得轻松:

    “多年过去,朝中全凭皇叔主事,皇叔也是唯一可主事之人。”

    “此事,伏波以为,也当全全由皇叔定夺。”

    皇叔看向我,我能看出来,他的脸上有得逞之意,却也有不满足的神情。

    我知道,他是在不满意我没有彻彻底底地讲出那句话,请他上位。

    而如若我不说出这句话,在场其他人,即便是非常想要拍皇叔的马屁,也断然不敢、也不能说出如此话语!

    只可惜,此番断不会如他所愿——这天下已是不得不拱手让他,但是我又怎么可能让他带着一副友爱仁慈的伪善面具坐拥天下?

    洛文初,这天下我可以成全,但是,这面子,我断不肯给你!

    我便要等着你,把自己遮掩已久的野心、毫无保留地甩到面子上!

    半晌的安静过去,皇叔低低咳了两声,终于拱手道:

    “如此,为了江山社稷,百姓安危,本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必是他等不及了,终于打算甩掉面子,直言上位!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刚刚讲完,拍马屁的诸位,譬如诚王、宁王等人,便都忙不迭地跟上吹捧,硬生生地缓解的皇叔的尴尬!

    而我一拱手后坐回座位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127你欢喜的是洛伏波,还是长公主?

    拱手让江山。

    这五个字简简单单,轻轻巧巧,可如今砸到我身上,这么疼。

    更不幸的是,即便是疼,也不能喊出来。

    脑中一片乱麻。

    ——我就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送出了父皇的江山。

    枉父皇疼爱我这么多年,予我长公主之尊……

    我咬紧唇角只是原地坐着,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得太过剧烈。

    四下且嘈杂且热闹,却都予我毫不相干。

    顾君则在一旁伸手出来攥住了我的手,他攥紧我的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冰凉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他手上的温度如同滚烫一般。

    “我们早些走。”

    他倾身向前,便在我耳畔低声说着。

    我略略颔首。

    有些丢人吧,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无力感侵袭而来的时候,他凑近我,我竟然萌生出一种想要整个人缩进他怀里的想法。

    顾君则的身形又向前靠了一靠,随后他翻手褪下外袍来,反手便披在了我肩头。

    “明王殿下。”

    我听见顾君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齐齐注视这边。

    顾君则便立在我面前,缓声讲着:“公主念及明王殿下的情义,不忍辜负,因此哪怕一路颠簸,略受风寒也执意前来赴宴。”

    “如今时辰略久,微臣担心公主身体不适,不知明王殿下可允微臣带公主先一步离开?”

    他的声音平平静静。

    但是我知道,这大概是顾君则第一次对皇叔自称‘微臣’。

    若是寻常时候我大概应当反感,好在顾君则这一字一句,虽说自称‘微臣’,却毫无卑微之意,话音起落间,依旧是战场上挥刀弯弓的战神。

    皇叔面上带笑,点了点头:“公主懂得本王用心,本王甚是感动。”

    “既是身体不适,便劳烦顾帅先带公主去休息吧,如若需要,便请同本王说,本王只当派御医为公主看诊。”

    顾君则一拢袖:“多谢明王殿下挂怀。”

    皇叔捋了捋胡子:“哪里哪里,顾帅客气了,公主可是本王的亲侄女。”

    亲侄女。

    呵。

    我心下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但如今早已没了当初那等以卵击石的勇气,我再度选择了忍气吞声。

    顾君则颔首拂袖,转身过来扶住我,引着我站起身来。

    我依礼向着皇叔一拱手,待皇叔点一点头,总算能随着顾君则离开了。

    从座位到大殿门口,寥寥数步而已,可是我觉得自己不是在走,而是在逃,在逃,却又需要逃这般久,这距离仿佛瞬间拉长了许多。

    身后的人们在说什么?

    庆祝、吹捧,或是嘲笑?

    真难啊,越长大,越难。

    小时候我以为一切都是易得的,父皇挥一挥手我便能拥有一切心仪之物。

    渐渐大些,我知道父皇也是有所顾忌的,九五之尊并非是无所不能。

    再大些,我愈发察觉到父皇的无力,直到他中了皇叔的门道,被贼寇擒走。

    再然后,楚长宫中囚禁的日子,我天真的以为,一切不利是因为我没有武功。

    可如今呢?我有武功了,一切却还是这样,全然不受掌控。

    因为这世界上存在一种,比武功的力量更为强大的力量。

    顾君则将我带上马车,随后他跟我讲,时局复杂,他不放心,要下去再嘱咐下左右侍从。

    我向他点了头,随后抱起手臂径直伏在了马车内的桌案上。

    顾君则垂眸看向我,长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抬手给我披上件外套,愈发塞得严严实实的。

    “微臣去去就回。”

    我又点头,迷迷糊糊闭了眼,听着他跳车而下的声音。

    我想,如若我睡着就好了,不用再想这么多难过的事。

    只可惜我趴在桌案上没能睡着,头脑里反反复复都是宴席上的事。

    直到——

    我听见马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君则。”

    似乎是有脚步停了下来。

    “郡主。”

    顾君则的声音响起,恭敬而又沉缓。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洛伏苓吧。

    洛伏苓却是笑了:“君则,你如今还唤我郡主,可是也许几个月后,你便该唤我长公主了呢。”

    她轻飘飘、得意洋洋地说出这番话来。

    我心里却是猛地一个抽疼。

    好在,马车外,顾君则没有回话。

    洛伏苓却继续道:“君则,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欢喜的究竟是长公主,还是洛伏波呢?”

    “不,我的意思是……如若你因为她是长公主,而接受了和她共度余生的机会,如若我成为长公主,你会不会也接受我?”

    我攥紧了拳头。

    好想、趁着顾君则什么都没说,跳出去把洛伏苓赶走。

    可是,心里却又……莫名其妙地期待着顾君则的回答。

    顾君则依旧是缓声道:

    “郡主多想了,于顾某而言,欢喜的人便是一直欢喜,不干旁的事分毫。”

    我把他这一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咀嚼。

    洛伏苓的声音急切了几分:“确是如此,欢喜的人便是一直欢喜,可是,君则,你可知道,我对你,也是一直欢喜……”

    “从小时候在漠北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我便欢喜上你了,如今算来应当有十年了罢。”

    “那时候你还是怯生生的小男孩,沉默寡言得紧,君则,我识得你的时候,她洛伏波还不知在何处呢。”

    “所以,君则,你不若也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相信我会比洛伏波更适合你……”

    “郡主,此事绝无可能的。”顾君则却是启口打断了洛伏苓的话。

    “顾某并非什么善人,顾某一向势力,但独独在这一件事上,顾某不肯再为了权力或是金钱而妥协。”

    洛伏苓安静了下来。

    马车外的二人安静得紧,直到洛伏苓低声道:“如此……但我还是愿意等。”

    顾君则却道:“还请郡主斟酌一二,贸然决定大抵不妥。”

    洛伏苓死缠烂打:“可是,此事我已斟酌许多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君则每每都是如此作答。

    好在最后,马车颤了颤,沉香味逼近而来——他终于上了马车。

    我却是不好意思让他瞧出来,我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于是我索性趴在座子上一动不动。

    128梦魇

    而顾君则坐下来,只是抬手给我理了理披在身上的外套。

    我依旧假寐,却是觉得浑身上下僵硬得紧。

    直到顾君则在一旁缓声道:“别趴着了,过来。”

    “知道公主都听见了。”

    被识破了?

    怪尴尬的,可是我隐隐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他是猜的呢。

    于是我一动不动,继续趴着。

    温热的手却触上我的额头:“不过公主听见了,我也放心。”

    我实在忍不住了,抖了抖眼皮张开眼瞧着他:“我是听见了,但是没听明白。”

    顾君则垂下眼眸瞧着我,闻言长睫毛颤了颤,眼中带笑:“嗯?哪里没有听明白呢。”

    “你没有告诉她,你欢喜的究竟是……”

    说到一半,突然就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顾君则这厮面上的笑意却是更甚。

    于是我暗自思量——总归我也嫁他了,在意他绝不是什么丢人羞怯的事情啊,我有什么不能问的呢?

    “你欢喜的,究竟是洛伏波,还是长公主?”

    我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说着。

    顾君则笑:“喜欢的从始至终都不会变,与身份或是其他何干呢。”

    他凑近几分,又道:“所以我欢喜的,一直都是洛伏波,公主是长公主,我便欢喜长公主,是一介平民,自然便欢喜一介平民。”

    “如此讲,可是明了了?”

    他将话讲得这般明了,却是半分犹豫羞怯一样,仿佛他欢喜我,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

    我点一点头,却不肯罢休:“可是你为何不欢喜她呢?她不是说,你碰见她极早?”

    顾君则笑:“我母亲身旁总有几个小丫鬟,我两三岁时便碰见了,不也没欢喜她们?”

    语罢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别想这般多了,一早就成亲了,人也是公主的人了。”

    他停顿一瞬,又笑:“公主若还信不过,不妨想想此前逃难的时候,公主救过微臣多少次性命,如此也已足够微臣以身相许了。”

    我小声嘀咕:“可是你也救了我很多次啊。”

    顾君则笑:“是了,可是这等事不能白白抵消的。”

    顾君则把话讲到如此地步了,我若是再多问,未免显得我太小心眼了。

    马车颠簸依旧,而我总算收了心思。

    顾君则同我讲趴在桌案上睡容易受寒,语罢手臂一环便把我锁在他怀里,如今入了秋,他怀里暖融融的,肩膀结实却又不似木桌那般坚硬,靠着分外舒坦,我索性便靠在他肩头闭眼睡了。

    ‘吱呀——’一声,是鸾凤殿主门打开的声音。

    虽说是皇后的宫殿,但是据说这一扇门,自从百年之前被一位老祖宗换了,便开始这般响,于是这么多年来,子孙后代也不加修改,由着它响了百年。

    我举步踏入屋中,却见屋间榻上,父皇和母后隔着一张小桌低声念叨着什么。

    我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他们了。

    我几步上去,正张口要唤一声‘父皇、母后’。

    却只听父皇叹息一声:“既是如此,长公主的封号便撤了吧。”

    “女儿哪里有儿子可靠呢?危难当头,儿子尚且愿意誓死一搏,可是女儿呢?寻到了安稳的夫家,便只求个安稳了。”

    “江山诚重,她却是拱手相送。”

    我愣愣地瞧着父皇,急切道:

    “父皇,不是这样……伏波是无可奈何,伏波日后一定会……”

    父皇转眼看向我,却是铁着一张脸:“休得多言,跪下。”

    我身形一僵,却是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膝盖径直磕上坚硬冰凉的地板。

    “丫头养了就是白养。”父皇叹了口气,摇摇头。

    “到头来,连你的死活都管不了。”

    我咬紧了牙关:“父皇、母后,我会救你们的……”

    父皇冷笑:“救?现如今,即便救回来,又应当如何自处呢?难道指望着他主动让出来?别忘了,他上位都是你顶着朕的意思同意的!”

    我拼命地摇头:“可是……即便我不同意,他也会上位,上方玉玺已经在他手里了,现如今满朝大臣也……”

    母后却忽而开口:“罢了,既然如此,撤了便撤了吧。”

    我心下一个激灵——母后一向最疼我,她也一向明白皇叔的事,她应当知道我事迫不得已,为何此时她会同意父皇的做法?

    父皇点了点头,他似乎和母后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

    再然后,这二人齐齐站起身来,不知要往何处去。

    “父皇,母后,等一等……”

    “我、我是迫不得已,以后我一定会把这一切都拿回来的……”

    我在他们身后急急地喊着,抬起手想要抓住他们的衣摆,却抓了个空。

    “在你手里时尚且抓不住,又如何能希望你去夺呢。”

    父皇的声音冰冷得紧。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我匆忙想要站起身来赶上去……

    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根本站不起来!

    于是我奋力地折腾着、挣扎着,想站起来。

    “哎、哎……公主。”

    顾君则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却发现整个人被他紧紧地抱住。

    “魇着了?”

    顾君则略略松下一口气,抬手覆上我的额头——额头上尽是冷汗。

    我点了点头,狠狠咽下一口气:“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这人世真残酷,莫说人情冷暖,便是一个梦,都带着势利眼——得意之人,早早入梦,其梦甘甜;失意之人,难以入眠,噩梦重重。

    倏忽间却觉得眼眶干涩,面颊上好像也……湿漉漉的。

    顾君则便微微愣怔地瞧着我,我并未多说,但是,大抵他已经明白我梦见的是什么了。

    “公主,等一等我,相信我,我会遵守诺言的。”

    他压低了声音说着。

    我向他点头,顾君则便像一只小兽一样默默蹭上来,薄唇触上我的眼眶。

    如今大势已不可逆,我不知自己是否该选择知足……

    顾府,霜桥抱着那只肉乎乎的兔子走过来。

    “昨日没来得及给公主瞧,今日总算得了空,公主,您外出的日子,兔儿已然长这般大了。”

    129发烧

    我回了神,仔细瞧着霜桥手里的兔子。

    它那一对红宝石一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也不知如今是真胖了,还是毛绒绒的显胖?

    抬手接过来捏了捏,发现这只小家伙当真不瘦。

    想想去年秋狩时候顾君则带着我抓了它,后来我跟顾君则赌气,他单手从窗外捞了这小家伙过来塞入我手里,那时候那一团又小又瘦的。

    “公主去边陲的这些日子,公主忙忙碌碌的,我们这边也心急如焚,倒是这小家伙,一天天的吃得愈发多,原本一天添两打叶子便好,如今须得添三打,还嫌不够,它愈发心宽体胖起来。”

    霜桥叹口气,跟我念叨着。

    我笑了笑:“能吃是福,有什么不好,也许它活得安逸,也算是预兆了咱们以后的福气。”

    霜桥听我如此说,总算是展颜微笑。

    顾君则愈发忙碌了起来,他同我讲,如今皇叔上位,他却是安全的——只因如今朝中可用之将寥寥,若想要提拔却又需要不少时间,而父皇被擒以来,国内和边陲事务颇多,急需将领,皇叔因故仍需倚仗于他。

    我表面上冲他颔首,道一声安稳,心下却是愈发不安宁——

    这性命是保住了,可是代价也太重。

    他三天两头便需往外跑,在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他在,我晚上带着羹汤去瞧他,却见他坐在桌案旁边揉着额角,想来已很是疲惫了,可是他面前的文件还是那般多——大抵一时半会儿是处理不完的。

    皇叔分明就是给他苦差事啊。

    我嘴上不言明,暗地里却是心疼得紧,可也明了,如今这局势,劝都没的劝。

    终于,便这么一直到了冬至前期,皇叔上位登基,而顾君则一日早早回了府中,说是额间发烫,唤了医者来一瞧,方知他是烧了起来。

    “若是老朽没记错,公子自十岁起,除了偶尔受伤、伤口发炎低低烧一会儿,便不曾发过烧了。”

    老先生过来给顾君则看了诊、开好药,末了在塌边叹了口气。

    我坐在榻头,伸手去触碰顾君则发烫的额头,不知是他知道是我,还是单纯觉得我的手凉丝丝的,触碰的一瞬间,顾君则这厮有些胡乱地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当着老先生的面如此,多少有些难为情,但他烧成这样子还记得拽住我,我当真舍不得甩开他。

    “若是十几年都没闹过这等毛病,老先生,您可确定这仅仅是发烧?”

    我心下有一丝不安,我担心是皇叔等人给他下了毒。

    老先生格外郑重地点头:“确定的,公主且放心。”

    “公子便是因为这一阵子太累了,体力精力齐齐透支,并没有旁的事,譬如……毒、蛊,皆是与此不相干的。”

    我松下一口气:“如此便好。”

    老先生似是瞧了一眼顾君则死死拽着我的手,叹了一口气便道:“公子如此情况,还是静养为宜,还望公主照看着,此外,老朽留了方子,按此调养为宜。”

    “公主也不必太过担心,公子身体底子极好,不日便能休养好的。”

    我向老先生颔首:“好,定然尽心照看。”

    老先生点一点头,转身而去。

    门板合上的一瞬间,顾君则这厮动了动面颊,用唇角蹭着我的手。

    估计他也是没彻底烧迷糊,所以老先生在的时候,才没有蹭来蹭去的。

    “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

    我低头凑近他,只动了动手,他乖巧地松开攥紧我的手,于是我正好能反手再摸摸他的额头。

    顾君则乖乖躺在被窝里任凭我摸,嗓子微微发哑:“好多了。”

    我转身取了盏水来,用勺子一点一点地给他喂水,顾君则依旧乖得很,分外配合。

    “一会儿药就煎好了,你先睡会儿吧,我看着,到时辰了叫你起来喝药。”

    我说着,顾君则便点点头,只一会儿的功夫眼睫毛便不抖动了。

    我便一手覆上他的额头,另一手给他掖着被子,半晌鬼使神差一般地低头进一步凑近他,竟是偏头在他的薄唇上落下一个吻。

    亲了他这一口之后我也有些懵,头脑混乱地匆忙直起身子来,半晌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就心血来潮想要亲他。

    好在四下无人,顾君则白白被我亲了一口,却依旧一动不动乖乖躺在榻上,也不曾意识到。

    幸好、幸好。

    我松了口气,施施然伸手又碰碰他的面颊,谁知这一碰,这厮动作又乱又快地、再度抓住了我的手。

    “公主,不要去……”

    我心下发蒙。

    却见他皱起眉头,念念叨叨:

    “不要去,外面那么黑,有追兵、还有野兽……”

    我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他许是梦见我们在山洞里逃难的日子了。

    好在如今不是梦,我不需要再出去寻东西了,我可以在塌边陪着他。

    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我保证一般地:

    “不走,我就在这陪你。”

    “你且安心睡吧。”

    顾君则攥着我的手力道愈发大了,却是变本加厉一般:“你如何便能说不走?”

    我低声笑:“手都被你攥在手里,总不能把手剁了吧。”

    话音落下,顾君则低低哼了一声,随后继续抱着我的一条手臂,舒舒服服地又迷糊过去。

    我便坐在他身旁一声不出的。

    直到——

    房门被敲开,临风举步而入,带着一封信讲道:“公主,宫里送来了信。”

    我抬头看向他:“何事的信?”

    临风叹口气道:“是冬至宴的事,明王邀请公子前去。”

    我回神瞧了瞧顾君则,他烧成这副模样,自然是不能去的。

    “且替我回话,说顾君则身体抱恙,暂不能去了。”

    我低声念叨着。

    “过几日冬至宴,我还会按时赴约的。”

    130冬至独赴宴

    “就是如此,你现在去回话便是,莫要耽搁了。”

    临风犹豫了一瞬,随即道:“公主,不等公子醒了,问他一句吗?”

    可我本意上就是不想让顾君则知道。

    这厮总想护着我,又喜欢逞强,若是让他知道了,估计死气白咧也要跟着去吧?

    我转眼看向临风,手向后摸向顾君则滚烫的额头:“问不问的结果也差不多了,就算他醒了,烧成这样子,你觉得他能去吗。”

    临风僵在原地没回话。

    “就算他要去,这幅样子我也不同意他去,所以你也别再犹豫了,就按照我说的,去,过去回话吧。”

    临风又愣了一愣,半晌总算点头:“好,属下这便……”

    “等等。”

    手底下的东西似乎动了动。

    我一愣,转头过去看向顾君则。

    这厮动了动头,眼睫毛一抖,随后迷迷糊糊地看向我:“不成,如今兵事众多明王不敢动我,但是公主就不一定了,所以,冬日宴,要么就我陪公主一起去,要么就都不去。”

    我皱眉,抬手给他狠狠地掖住被子,直把他裹成一个春卷。

    “你去不成,但是我必须去。”

    顾君则挣扎了一下:“怎么就必须去……一个冬至宴罢了,又不是除夕宴。”

    我看向他:“正因为不是除夕宴,而是冬至宴,所以才重要。”

    “洛家称帝以来,冬至宴表面上只是普普通通的宴会,实际上却是洛家成员聚会之时,对于王妃、驸马等非直系尚且还好,对于直系的皇室成员,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缺席的,这不是写在明面上的规矩,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

    “当年逸亲王瘸着一条腿,却依旧要被人搀扶着来参加,这么多年了,几乎不曾有一位皇室直系成员缺席过。”

    我说着,沉了一口气:“且不说如今只有我一人能代表父皇,让人们记起来父皇这一茬;如今明王手掌大权,如果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不参加冬至宴的第一位直系皇室成员,明王会怎么想?那些人又会怎么说?到时候,只怕要连带着这个府一并陷入危险。”

    顾君则皱起眉头:“如此……明日便让临风随着你去。”

    “临风,你且记住,保护好公主,要寸步不离。”

    临风那边似是突然听见唤他的名字,赶忙应了一声:

    “是,主子!”

    顾君则躺在榻上点了点头:“去回复吧,就按公主讲的。”

    临风称是,匆匆而去。

    我转头看向顾君则,伸手抚弄着他的脸:“你什么时候醒的?”

    顾君则微微摇头:“倒不是醒,也不是睡,只是一直烧得迷迷糊糊,也就听见了一些。”

    我便把手从他额上移开,径直低头下去,用额头触碰上他的额头,牢牢地抵住。

    我的额头凉凉的,径直碰上他那一片滚烫。

    一垂眼便瞧见这厮潋滟的桃花眼,极其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这厮略路有些别扭地把眼神撇过去,却好像又在不住地、时不时地悄悄回眸瞥我一眼。

    我倏地便很欢喜很欢喜他,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又凑近了些,一低头蹭上他的唇角去。

    顾君则愣了一瞬,却是别别扭扭地把头强扭过去。

    我心下一诧,孰知这厮却哑着嗓子道:

    “莫把病气过给公主,不妥。”

    我一转头,不由分说地狠狠地咬了他的唇。

    半晌我抬头起来,低头瞧着顾君则,这厮只是挑起嘴角无奈笑笑。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过了便过了吧,我乐意。”

    顾君则低哑着嗓音:“其实公主不妨等几日……”

    我挑眉:“我老早瞧着你就想亲你了,本来就是等到现在了;我想着,再等久了等不及了,再等一会儿你就要喝药了,那药闻着都苦,尝起来估计更苦了,若是喂给你药,我可就舍不得亲你了。算计了半天,还是现在就办了为好,不亏。”

    顾君则只是扬唇低笑。

    不烧则以,一烧惊人,对于十几年没这么生过病的顾君则而言,当真是如此。

    冬至那天,顾君则的烧依旧没退,我便按照之前所说的,一个人领着侍从去参加冬至宴。

    而宴会上经历的种种……让我愈发深刻地理解到、顾君则此前对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倒不是皇叔如何,想必皇叔也是担心过河拆桥太快容易招人怀疑。

    但是,皇叔身边总有人不知审时度势,只求一时之快,譬如……

    皇叔的掌上明珠,洛伏苓。

    北国冬日,落雪本为常事,冬至日天寒,落雪更是寻常。

    我是踏着雪走入大殿的,大殿里有地龙,上面又烧了火点了香,暖和得紧,皇叔立在门边,见我独自前来,面上带笑迎接于我,我知道他是满意的,因为我独自前来,在旁人看来也许便是我对皇叔的信任罢。而如今我独自一人,也没什么胆量拆他的台。

    我面上装出一丝笑意来:“多谢皇叔。”

    霜桥便在身后帮我卸下披风,又到门外细细拂去披风上的雪粒,而一众侍从便随着我走到座位去。

    身旁的座位却是久违地空了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也许,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习惯了顾君则陪我赴宴了,帮我处理尴尬之事,给我夹菜、挑鱼刺。

    邻座,诚王一家倒是到的整齐。

    诚王的声音格外大,一开口只怕这整个大堂都听得一清二楚:“语儿啊,我方才去那边打了个逛,你猜怎么着,我瞧见那边一池水都冻得结结实实的、哦,也不是,也就岸边被人凿开了个孔洞。”

    他这声音太响,以至于大堂之人纷纷看向他。

    诚王妃地声音带着几分尴尬:“哎王爷,这也正常,如今天气这般冷。”

    似乎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诚王停了停,却是道:“我、我是想说,宫里的水还挺多的,你又欢喜四处玩,一会儿跑的时候可千万要当心。”

    原本可能是觉得诚王丢人的诚王妃一时没接上话。

    我执起茶盏喝了口茶,心下却想着,我虽说看不起我这堂兄,也记恨他当初为难顾君则和我的事,但是他如此疼老婆,也真算是这都城里难得的好郎君了。

    131洛伏苓的邀约

    “那、王爷也当心,一会儿、一会儿喝了酒,莫要四下乱跑。”诚王妃半晌回过神来,赶忙回劝。

    诚王憨憨地对她笑了。

    不知怎的,瞧着这二人的模样,我下意识地便想起来一年多前的秋狩,那时我和顾君则一同碰上这二人,当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

    倏忽间,却听那边诚王妃笑呵呵的声音:

    “咦?怎么此番公主是一个人呢?”

    诚王笑答:“怪可惜的,听说顾公子前些日子在战场上伤了腿走不得路,这一阵子又忙忙碌碌地害了风寒,如今还在病榻之上,自然来不了了。”

    诚王妃幸灾乐祸:“哟?我记得去年时候顾公子也带着伤,这顾公子怎么总是有伤病的?哎,莫不是这顾公子名声赫赫,实则是个病秧子?”

    她停了停,又低笑:“还是说,是公主命太硬,命中克夫?”

    诚王笑:“依我瞧,大抵二者都有。”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顾君则不在这里,不代表我就要像之前一样、忍气吞声。

    早已知道世人冷漠,隐忍换来的从不是适可而止,而是变本加厉!

    我只瞧着茶盏,一面轻轻摇晃,一面缓声道:

    “俗话说,能者多劳,有能力的人,受器重,上得战场,上了战场,自然就免不了受伤,伤疤又何尝不是功勋呢。”

    “倒是有的人,素来无用,百般奉承阿谀,到头来依旧连兵符都摸不到,整日在京城游手好闲有如被圈养的家畜,周身自是无伤痕,反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当啷——’

    话音落下,邻桌便传来杯盏击桌案的气急败坏之音。

    我扬唇而笑。

    “公主莫要欺人太甚,如何说也是堂兄,如此言语未免不妥!”

    诚王妃陡然提高了声音。

    我手中执着杯盏缓缓摇晃,末了‘当’地一下搁下杯盏,回眸看她。

    “嫂嫂,好久不见了。”

    “怎的一见面,第一句话便气势汹汹?”

    诚王妃哼笑:“公主说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我笑:“方才本宫不过和丫鬟闲聊几句,扯扯嘴皮子,又不是同二位讲的,就像二位私下言语,想必也不是同旁人讲的罢。”

    “本宫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怎么,莫不是刚刚本宫说的话戳了二位的痛处,不知不觉便对号入座了?”

    “洛伏波,你!”诚王妃气急败坏。

    我挑眉而笑:“可有不妥?嫂嫂。”

    诚王倒是学得聪明了些,见状赶忙劝阻了诚王妃:

    “哼,罢了罢了,她再逞口舌之快,也改变不了今日要孤零零赴宴的事实,我们语儿就不一样了,语儿,我可陪着你呢。”

    诚王妃声音略带嗔怪地嘟囔几句,而后作罢。

    这一出闹剧便也总算是告一段落。

    我略略松下一口气去,举起茶盏又饮茶。

    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目光——好像有人在看我。

    被盯着的感觉很是难受,我下意识地抬眸寻找。

    ——恰恰好瞧见刚刚把目光移开的洛伏苓。

    我倏地心下了然,洛伏苓会瞧我,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明知她不怀好意,我也已习惯,并不太介意。

    冬日宴一切礼节和规程如旧,只是皇叔愈发强势起来。

    此前多多少少要遮掩野心的他,如今终于毫不加挡掩地、主动伸手掌控了大殿的主导权。

    明王妃带着明王嫡长子洛伏泽、和洛伏苓坐在主位两侧,明王妃面上笑容淡淡,洛伏泽有些闹腾,而洛伏苓则是一脸兴奋与得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以为插了凤凰的翎羽便花色严厉,孰不知鸡鸭之众,添了凤凰羽也不过是飞不高的家禽。

    我心下暗暗骂了一句。

    只可恨,如今骂他们不似骂诚王一家,我只能在心里骂。

    许是方才开场时候几句话,大半个宴会过去,四下人只是瞧瞧我,再没人同我讲话,也没人再明着暗着讽刺。

    我本以为这场冬至宴会无波无澜安然度过,谁知,水袖舞方起之时,洛伏苓忽的面上带笑,几步走到我面前来:

    “公主,宴会将近,闲来无事,不知可有兴趣虽我去宫中走动走动?”

    若是拒绝她,难免留人口舌,我犹豫一二便点头应下。

    身后临风却急急道:“属下陪着公主、郡主一同去。”

    洛伏苓却是皱眉:“诶?你跟着去做什么?我侍从丫鬟都没带,为的就同公主讲讲女儿家的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去了,我哪里还好意思说啊。”

    临风仍在坚持:“公主,郡主,外面天寒地滑,还有湖水,皆是危险,属下恳请跟随看护。”

    洛伏苓眉头又紧了几分:“哎呀!你这人怎么事情这般多!公主和我皆不是喜好四下乱玩的,如今也只是出去聊聊罢了;再说,即便我二人是要去疯,宫中这般多侍从,哪个不能看护好了?如何需要你特的跟着来?”

    我笑了笑。

    洛伏苓心里肯定是打着算盘的,只可惜,她不知道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单独出去聊聊?

    我量她也不敢明着对我动手脚,但是暗着动手,我又岂会怕呢?

    “不妨事,临风,姐妹之间,这许多年,也该说些体己话了,你便不必跟着了,我随郡主去去便回。”

    我搁下杯盏,对临风道。

    临风显然是有些焦急:“公主,可是主子嘱咐着……”

    我摇头:“他万事都这么小心,如今说说体己话,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音落下,我隐隐瞧见洛伏苓拢在袖中的一只手、仿佛攥紧成拳。

    想想那天她在车下对顾君则的话,我自然知道她对顾君则的觊觎之意了。

    “你且在这里等着便是。”

    点一点头,我转身站起,便随着洛伏苓出了大殿。

    我和她本就是对头,自然是在人多的地方一路无话,便这么沉默着一路走到将近后花园的位置。

    洛伏苓忽而低笑出声:“洛伏波,我想你也许应该后悔,后悔没让那位侍从随着你出来。”

    我转过头去,面色平淡地看向她,不发一言。

    “不过,很可惜,如今你就算是后悔,也没有多少时间后悔了!”

    洛伏苓倒是个狠角色,她说完这句话便是一挥手,倏忽间一旁便闪出几个侍从来,将我团团围住……

    132你也要杀我?

    “从小到大,凡事都要压我一头,好,你是公主,我是郡主,我可以忍;但是,顾君则的事,我绝不会忍。”

    洛伏苓说着,向前逼近一步。

    而我背后微微发凉,却依旧立在原地,转眼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侍从。

    手背在身后,拢在袖里,暗地里蓄了一瞬的力。

    做这个的同时,我转头瞟了一眼四下的侍从,发现他们一切如故,没有人察觉到我的变化。

    ——如此看来,这几个侍从里,并没有高手,洛伏苓估计是想着我丢了武功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于是便少叫了几个人,如此也免得被人发现。

    只可惜她这算盘打得圆满,终究是落空了。

    这几个人对我而言,应当不成问题。

    所谓技高人胆大,这话当真不错,看透这些之后,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害怕了,甚至还在想,也许我能趁着这个机会反制于她。

    思量间一个走神,倏忽间却被洛伏苓狠狠扼住咽喉逼退几步。

    我回神过来,只是低着头看向这个矮我一头的、气急败坏的女子。

    倒是一点不紧张,我知道洛伏苓这点力道,根本掐不死我。

    “呵,你倒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洛伏波,你以为我想不清楚吗?”

    “顾君则,你爱他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大殿上勾引他,明明拒绝了他之后还要再嫁给他!”

    “就是因为你看见我喜欢他是不是?!贱人!”

    我眯起眼眸俯视着她,扯起一半嘴角:

    “错,我是因为欢喜他才这般做,而他也欢喜我,想必你也瞧得出来吧?”

    洛伏苓一愣。

    我略略低下头去凑近她:“既然知道就别装聋作哑,自欺欺人了。”

    “洛伏苓,皇叔将要登基,你也是未来的公主了,你当年给我传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我可以澄清,但是你若还存着这等不干不净的心思,只怕是越澄清越脏了,你可当心了,莫要丢了皇叔的脸啊。”

    洛伏苓气得红了眼眶,却是无法反驳于我。

    “到此为止了,洛伏波。”

    半晌,洛伏苓终于一字一句地讲着。

    “我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废话——你见阎王去吧!”

    语罢她甩开我的颈项,一挥手,四下侍从便围了上来,径直取了布团封了我的口。

    我只觉得这布团凑近之时便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便知这物什多半给下了药,于是我匆忙闭了气,随后装了装样子闭起眼来。

    四下侍从加大力道拖着我不知往哪里走,而洛伏苓一面压低嗓音厉声呵斥他们快点,一面却又低声遗憾道:“可惜了,若不是此番迫不得已,我真想……真想把她这张面皮割下来,许是有了这张面皮,他欢喜的便会是我了。”

    她想得美。

    我心下暗自念叨。

    不过,倒也难得她对于皮相有自知之明。

    这一路被拖着走,摇摇晃晃的,直到人们似乎是停下步子来。

    洛伏苓的声音有些急切:“快,你们两个去把守好,趁着没人,你们三个赶快把她丢下去!”

    ——丢下去?

    我心下暗惊。

    小心翼翼把眼睛眯起一条缝来瞧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被他们带到了一处水边!

    就是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诚王妃说的,水几乎都已结冰,除了湖边……还有一些开化的地方。

    “郡主,怎么弄?我们要凿开那边的还是……”

    洛伏苓的声音气急败坏到颤抖:“蠢货!你是不是傻呀!你凿开那边的要多大动静,并且过去一个人就能看见!到时候她要是死不透,我们就都完了!”

    “就这里!就这个原本就有的化开的地方,快点!”

    那几个侍从吓得哆哆嗦嗦,匆匆忙忙又拖着我往那边走。

    我心下一时也没了底,这么冷的水,我被丢进去的话,单单有武功,真的足够我保命吗?

    还是说,我要不要保守一些,在这里反抗?

    倏忽间脚间已经触到了冰水,冰凉的感觉瞬间由下贯通向上,冷的我下意识一个寒颤,甚至……脚也抽筋了。

    他们还在把我往下丢……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勉强稳了心神,强蓄起一口内力来,赶忙恢复了有些抽筋的腿脚。

    大略张开眼来,却偶然间瞧见不远处,躲在草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洛伏泽?

    明王的嫡长子,洛伏泽。

    我再度闭了眼,心下暗自掂量起自己的能力。

    也许我可以再等一等,也许……

    整个人都被丢入水中,我屏息凝神,大抵可以听见洛伏苓带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消失了有一会儿,只觉得哪怕吊着一口气、蓄着些内力也浑身冰凉,着实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咬咬牙,憋住一口气,终于凫水而上,扒住了岸边。

    孰知,刚刚冒出头来、把之前塞入我口中的那一团布丢到岸边,我便觉得手上陡然一痛。

    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个头不大。

    ——是洛伏泽狠狠地一脚踩在了我的手上!

    我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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