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
候,天蒙蒙亮。
这厮倒是不客气,真的闭眼躺在我榻上歇息着。
我低头瞧了瞧他,倒是挺好看,我瞧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手来,捏着他的面颊左右瞧——你说,这些男人怎么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呢。
我正啧啧称奇,面前的人却张开眼来,用狐狸一般的眸子瞧了我一眼。
我悻悻松开手。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为了掩饰尴尬,我干笑两声,随口说了一句。
“公主想怎么叫我呢?”他却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显然,这厮不想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突然觉得这兄弟很不地道,撇了撇嘴:“我想怎么叫你,你就能怎么答应?”
他眯眼瞧了瞧我,随后竟然点了点头。
我瞧着他那对狭长的眼睛,勾起唇来,忽然想捉弄他。
我随手捏了捏他那张好看的脸:“那我就叫你狐狸吧。”
他愣了愣,随后竟然又点了点头:“好。”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句‘狐狸’,一叫,就是许多年。
010定情信物
蚕儿真是个长舌妇。
自从那天之后,几乎整个楚长宫,都知道‘公主疯了’。
公主想摄政王想疯了。
不过,长舌妇也未必是个坏事。
反正我整日三步不出沉晔宫,外面的言语再难听,也不过是我耳边的一阵风,毕竟是一直以来被说‘放荡’的人,我又岂会在意这一个‘疯’字?
而皇叔就过得没这么舒服了。
想想也是,他现在心心念念算计着让我嫁给顾君则,可是宫里众人却都说我想摄政王想疯了。
儿子和老子的关系,挺乱的。
不出所料,皇叔找过来了。
他不认为是蚕儿舌头太长,却认为是我有意为之:
“洛伏波,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提醒你的话?”
我看着他那张发黑的老脸,心里在想象,他和摄政王一样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伏波不敢忘,伏波等着顾公子来娶。”
我只能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皇叔哼了一声:“那摄政王,又是怎么一回事?”
哼,这些人表面上斩钉截铁,心里原来都是有鬼的。
我看着皇叔眯了眯眼:“皇叔还是不信?”
皇叔一愣,我却笑嘻嘻继续说着:“我说摄政王没有死,皇叔若是不信可以去瞧瞧他的墓,瞧瞧他有没有从里面跑出来。”
皇叔死死盯着我:“住口!死后掘坟乃是大不敬!”
“可是人若是没有死呢?挖开了也许还能救人一命,皇叔,伏波还见过他呢,摄政王还没有……”
“公主糊涂了。”我正说着,门口,顾君则一袭白衣,缓步走入了沉晔宫,那一对眸子依旧是深邃而又危险。
我瞧了他一眼,移开眼去。
与此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紧紧攥住了揣在袖中的帕子
——那天那染血的帕子我一直拢在袖子里,母亲跟我说过,第一晚染血的帕子,对女儿家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
顾君则,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禽兽。
顾君则稳稳停在我和皇叔面前,他停下的那一瞬间,我看见皇叔原本挺直的脊背出现了一个卑微的弧度。
我在心里笑了——皇叔,你这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明王爷,一月之后,君则便娶公主过门。”顾君则看着皇叔,简单地说着。
皇叔一愣,随后忙不迭地冲他点头:“好,好,回去小王便择个吉利日子。”
皇叔一脸谄媚,可顾君则显然没有那么热情,他对着皇叔点头,应付之意我都能看出来。
“那便劳烦王爷了。”
再然后,顾君则从袖间取了一个血色的镯子,不由分说地拽起我的手臂来,就给我带了上。
我一愣,可倏忽间他已经撇下我,转身走了。
一旁的皇叔却忽而低低地笑了,我抬头看着他,发现皇叔笑起来也是一脸褶子。
“好好留着。”
直到皇叔收敛了褶子,皱起眉头看着我。
我没出声,只暗暗地攥紧镯子。
——看得出来,皇叔仿佛是想把镯子抢过去的。
要是镯子落到他手上,他就能全全决定此次婚事了,我连悔婚的机会都没有。
皇叔皱了皱眉,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终究却没有伸手拿镯子。
他只是冷声继续道:“给公子的信物,我会替你选好,今日下午你便给公子好生送过去,再之后,你便不要折腾了。”
“安安稳稳待到婚期,不要再耍心眼!”
末了,皇叔沉着脸交代‘侍卫’和婢女好生瞧着我,随后扬长而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一屁股坐在榻上,手腕上新来的镯子很凉,大概算是……‘定情信物’?
可是——我不想要它。
“这东西都给了你,他会娶你的。”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身坐在我旁边,他低声说着。
“唔,说得好像我多稀罕他娶我一样。”我哼了一声,把镯子拿下来丢在一边。
我心里明白,如果是按照世俗的观念,我的确是应该嫁给顾君则。
毕竟摄政王将死未死的那一晚,我和他……
可我不想嫁给他。
我知道自己是在被皇叔当刀使,顾君则答应娶我也不是因为他欢喜我或者想对我负责,更多的估计是因为他想以此和皇叔结盟。
我不过是个筹码罢了。
而这还不是最尴尬、最麻烦的。
——最大的问题莫过于,那晚我为了保安稳,毫无底线地勾引他。
我猜,如今在顾君则眼里,我大抵是一个投怀送抱全然不知羞耻的女子。
彻彻底底弄巧成拙。
这怎么嫁,这怎么嫁?
“这个镯子很重要吗?”
我低头瞧着被我丢开的镯子,又伸手摸了摸。
血色的镯子很漂亮,摸起来光滑温润。
极好的成色、皇叔的犹豫、狐狸的肯定……
这镯子仿佛是个厉害玩意儿。
可是为什么方才顾君则给我戴上它的时候,动作那么随意?
狐狸在一旁只是干笑了一声,没解释,他把这个镯子拿起来递给我:“不多说,但小公主还是拿好了吧,这东西要是丢了,顾君则会弄死你的。”
我一愣,随后还是接过来好好戴上了。
这么说……
摔碎镯子退婚,算是行不通了。
“你认识顾君则?”
狐狸点了点头,眯起他那一对狭长的狐狸眼笑道:
“岂止是认识。”
我瞥了他一眼,狐狸至今都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我知道,他这句话不会有下文,而我就是问也问不出来。
倒不如收起好奇心,先达到我的目的。
“狐狸,帮我个忙?”我抬起头看着他。
“说吧,小公主。”
狐狸身形一晃躺在了榻上,这些天来我发现这厮极度嗜睡,不管是靠在墙上,站在门边,还是坐在榻上,总是懒懒散散的,不一会儿就开始磕下巴。
此时这厮已经把眼睛合上了,我怀疑他又要睡。
我转过身去捏他的脸:“你先别睡,听我说。”
狐狸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依旧没睁开眼。
我手上加了些力气,捏着他的脸一拽,这厮却闭着眼一转脸,下一瞬间,他的唇就触到了我的手心,柔软而又温暖。
我浑身一麻,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手腕已经给他扣住了。
“今晚你能不能带着我,去把摄政王的尸体挖出来?”
我小声说着。
我能感觉到,狐狸喘气都是一停,随后他却低声笑了:“小公主,你是不是和那摄政王有仇?”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皇叔嘴上不信,之后一定还会去瞧摄政王的坟,如果到时候坟里真的没有尸体,也许他会有一点点相信,摄政王是诈死。
如果这样子,不论是皇叔,还是顾君则,估计都会把婚事搁下。
“我只是……”
我低声说着,心里却想——如果我的武功没有被废,那该多好。
一旁狐狸却睁开眼来:“好,我帮你。”
他停了停,忽而又用唇角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小公主,我……快要离开这里了。”
他又转过头来,眸光深深地瞧着我。
“但是,小公主,我还欠你的。”
“在这宫里好好活着,等着我,我会回来寻你。”
我咬着半边唇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轻巧。
可是这深宫里,明处暗处皆是噬人骨血的怪物。
‘好好活着’,这是多么的奢侈。
011这是本宫给你的嫖资
下午,皇叔将一只盒子塞给我,盒子里是一支上好的玉如意。
“这是陛下当初留给公主的,公主便去给公子罢。”
皇叔的话语冷清到了极点。
我本是不情不愿的,可是听他说出‘陛下’二字,我也知道,皇叔又在用父皇母后提醒我、要挟我。
于是我咬了咬牙,艰难而乖顺地点头应下。
我捧着那个盒子走到西面的落雪宫,门内,顾君则一袭白衣坐在桌案边,修长的手执着杯盏,轻轻浅浅喝着茶。
对比之下,我只觉得自己太可怜。
我走进门去,他便抬眼瞧了我一眼,随后目光移向我手里的盒子。
目光停留了片刻,这厮便平平淡淡地启口,直接得很:
“公主来送信物?”
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在我听来格外别扭。
仿佛是我在死皮赖脸地往他身上贴。
我沉了口气,下一瞬间挑起眉睫,随手将盒子搁在桌案上:
“公子误会了,这不是信物。”
顾君则略一愣怔,随后微微皱起眉头瞧着我:
“那是何物?”
我毫不顾忌地对上他的目光,随口甩出两个字去:
“嫖资。”
顾君则的身形明显一僵。
我瞧着他,只觉得分外解气——我痛恨他此前轻蔑的目光,因此,此番哪怕是被逼无奈来送信物,我也要同他讲明,此前那晚,不是他睡了本宫,而是本宫睡了他。
见他没更多反应,我勾起唇角又解释了一下:
“这是本宫因为那一晚,给公子的嫖资。”
顾君则闻言却是扬了薄唇,随后他抬起那对漂亮的凤眼来,定定瞧着我。
平心而论,日光斜映下,白衣公子的五官和骨相被勾勒得颇为受看,一眼瞧去只觉得入了画。
我打量着他这张脸,忽然在想——如若他的眉眼里没有那几分凉薄和轻蔑,只因他这张脸,我大抵也会欢喜这个男人的。
直到瞧见这厮扬起唇角,对着我似笑非笑,我猛地回过神来。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竟然会盯着他这张脸发愣。
可我却又愣愣地不知说什么好。
顾君则,这厮长得太好看,当真是个祸害。
孰知他却施施然执起我带着镯子的手,薄唇碰了碰我的手腕。
“微臣……谢公主赏赐。”
他的唇柔软灼热,仿佛是燃了火的花瓣落在我腕间。
长发挠着我裸出半截的小臂,毛绒绒的,竟是莫名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
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像碰到火似的,我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一眼也不再瞧他,转身夺门而去。
一路上也是迷迷糊糊的。
顾君则那张脸就在我面前晃,可是我想着,他分明是瞧不起我的,而我也不该同他有什么瓜葛,嫁给他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我狠狠摇着头不想在想他的笑,可是却怎么都忘不了他唇角的弧度。
——果真,人长得好看了便是祸害,一笑便要勾了人的魂。
我咽了口气,随后却想着——
今晚。
只要今晚狐狸帮我掘了摄政王的坟。
我和顾君则,很可能就不会再有缘分了。
从此大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帕子上的落红,我这几日已然想得分明。
我这十几年丢的东西不少了,如今更是几乎剩不下什么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罢,我背后还有父皇母后,事到如今,远没有闲心思为此寻死觅活。
至于几日前那荒唐而又意乱情迷的一晚……我大抵,可以全全当成一场痴傻的梦。
当晚待夜色深了,狐狸带着我一路到了皇宫西侧。
摄政王的墓地还没准备好,但宫里那几位大人物说,不得入土,逝者难安,便安排着先在这里将摄政王葬下了。
这一晚,月黑风高。
狐狸一只手扶住我,另一只手扶住树枝,带着我藏匿在一棵茂密的树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向下看着。
我也小心地看着,树下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狐狸,我们要不要……”
我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压低了声音。
可是话说了一半,他就腾出另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
“等等,看来是不用我们动手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果然,他话语刚落,下面便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狐狸紧紧地捂住我的嘴,而我更是大气不敢出。
只能死死盯着树下……
一队黑影闪了出来,向着那一处坟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再然后,我看见他们从背着的东西里取出工具来,开始动手掘坟。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惦记着这坟的人,真是不少。”
狐狸在一旁低低地笑了一声。
随后他转过头来瞧着我:“小公主,对你而言,是不是只要摄政王的尸身没了,你便放心了?”
我点了点头。
狐狸当真是个聪明人。
他答应帮我来掘坟的时候,并没有让我过多解释,但如今他这么说,显然明白我为什么想挖摄政王的坟。
狐狸沉了口气,又道:“既然他们动手了,不若我们先走?”
我又点了点头。
尸体落到旁人手里也好,我也不用费心思考虑如何处理。
如今回去了,还能免于被怀疑。
树下,那些黑衣人已经动作飞快地将棺材抬了出来。
他们将棺材盖子撬开来,我模模糊糊地能瞧见棺材里面的人影。
在那些人便把尸体往外拽,一面拽一面将之往麻袋里装。
尸身一半进了麻袋的时候,狐狸在一旁拽住我,带着我悄无声息地飞身而去……
四下静谧的楚长宫,暗中好像牵着一张无形的网。
这张网是黏密的蛛网,会缠住猎物的手脚,消磨它们的性命。
——直到四下皆白骨尸骸。
当晚我躺在榻上,只觉得后半夜里,门外的脚步声来去频繁。
似是有人在刻意地探查什么。
而我,只是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假寐,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么一夜战战兢兢,直到第二天。
012‘去向公子道歉’
早起我自行收拾好了,一出门,却恰恰瞧见蚕儿那一对厚重的黑眼圈。
她瞧见我就跟瞧见鬼一样,起初后退了几步,随后又生生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我扫了蚕儿一眼:“怎么了?”
说着又抬手向屋内比了比:“进来,给本宫收拾着。”
蚕儿却是颤巍巍看着我,一步也不肯挪。
“公主……公主不是已经收拾妥当了么,不需婢子了罢……”
她颤着声音道。
“你怎么半点话也不听本宫的。”
我心下七分明了,这蚕儿大抵是因为摄政王的事怕的,可是表面上依旧装出一副恼恨不明的模样。
蚕儿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
我便强拽着她往屋里走:
“昨晚本宫睡着,觉得夜里,屋子西边好像碎了什么东西,你来随着本宫瞧瞧,拾掇拾掇。”
蚕儿闻言身子一停,随后她像是在原地扎根了一般,更是分毫不肯挪动了。
“公主,西面,西面……”
对啊,西面,是摄政王灵堂和墓地的方向啊。
我心下暗笑,面上却依旧是气恼不明的样子。
孰知我转过头正要多说,沉晔宫外门,皇叔阴沉着一张脸,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我放开了蚕儿,瞧着他半晌憋出一声‘皇叔’。
蚕儿后退了几步去,随后垂首立在了一旁。
皇叔鼻子出声应了我一句,随后沉着脸道:
“公主,摄政王的事,是不是当解释清楚?”
我愣了愣,道:“摄政王又如何了?皇叔此前不是不让多讲了。”
对面皇叔眉头一陡,冷声道:
“洛伏波,你倒是记得清楚,那我说过,死后掘坟乃是大不敬,你可是一并记着呢?”
我瞪大眼睛瞧着他:“伏波自然记得。”
皇叔冷哼:“那摄政王的遗体,昨晚为何不见了?”
“这事情也是巧合得紧,你说让本王掘坟,说了不久,摄政王的坟便真的被掘开了。”
“洛伏波,本王若是不怀疑你动了那坟,只怕人人都要以为本王痴傻。”
我盯着他瞧了瞧,随后道:
“皇叔,便是那山林里的走兽,都想要避开罗网陷阱,伏波活生生的人,活到这般年纪,又岂会自己给自己设圈套?”
“且不说伏波如今是个废人,做不来什么;即便不是废人,连摄政王葬在何处都不明了,又如何动他的坟?更何况,昨晚蚕儿也是一直守在伏波门外的罢,我出没出去,她应当是清楚的。”
蚕儿那边停顿了一下赶忙点头。
毕竟人人皆知皇叔是一等一的严格人。
若是在他手下身居要职却玩忽职守,只怕好日子也不多了。
“是、是,明王爷,昨晚奴婢全全瞧着公主呢。”
蚕儿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
皇叔又用鼻孔哼了一声。
却依旧是冷冷瞪着我,好像是不肯信我的。
我沉了口气,随后低声道:“皇叔,所以……。”
谁知正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入了门,他目光警惕地瞧了我一眼,随后附在皇叔耳边低声念叨了几句。
我只瞧着,那边皇叔的眉头皱的愈发厉害,面色也愈发不好。
随后,小厮小心翼翼地起开,皇叔则扭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我。
我心里一慌。
真正侍从的尸体被埋在灵堂窗下了,昨晚我悄悄出了沉晔宫看见摄政王尸体不见了,狐狸今天被皇叔叫走去汇报了……
哪一件事被发觉,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表面上挤出无辜的颜色,实际上,拢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尽是虚汗。
皇叔冷冷盯了我许久,随后启口道:
“洛伏波,掘坟的事暂且不论,其他的,你休想糊弄过去!”
“若非此前你四处传摄政王未死的话,蛊惑人心,如今宫里又岂会谣言肆虐,人心惶惶!”
我皱了皱眉,咬牙道:
“我确是这么说过,但是我在沉晔宫里,半步也出去不得。”
“如果没有人指使,就算我在墙里喊破喉咙,恐怕也传不出半个字去。”
“如今究竟是谁传出去的,想必皇……”
皇叔这边闻言狠狠一皱眉。
大抵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将话说完,他冷冷打断我:
“现在宫里的事情被你弄成了一团糟。公子那边也是焦头烂额——摄政王是公子的父亲,洛伏波,你便是这般编排逝者的。”
我愣了愣。
瞧瞧,人混得落魄了,便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全。
皇叔却蛮横地又补一句:
“现在,马上去寻公子,为你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
就算不看他,我也能感觉到皇叔的跋扈之气。
心里窝囊又不甘心。
我咬了咬唇,一个‘是’字却说不出口来。
“听见没有!”
皇叔凶狠的声音扩大了许多,响在我耳边就像炸雷一样。
我的眼圈倏地又酸又涩。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窝囊。
我承认第一句‘摄政王未死’,是从我口中说出去的。我也承认,我的的确确想让这句话传遍楚宫——让我和顾君则的婚事搁浅,如今我盘算的成功了,如果真要为‘说了这番话’道歉,我半点也不委屈。
但为‘传了这番话’,给皇叔‘顶罪’,就另当别论了。
整个皇宫都在皇叔手中,消息肆虐,幕后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大概是他想借机打压顾君则,一旦出了事情,就把我‘说的’,变成我‘传的’,干脆利落地把罪名全都甩到我这里。
只可恨,我根本无力反抗或是挣扎。
只能硬抗罪名,替我恨的人。
浑身上下都在颤,我咬着唇愣是半个字也没有回给他。
皇叔似是察觉到我的倔,他冷哼一声,阴沉着声音:
“洛伏波,别忘了我同你讲过的话。”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听见了就去做,不要装聋作哑!”
“否则……”
我狠狠闭了眼。
“我……我去!”
“我去同公子道歉……”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
说完这句话,只觉得眼泪有些不争气地,就要溢出了紧闭的眼睛。
“去吧。”
皇叔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安安稳稳的,别再给我惹事。”
我咬着牙张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一个小丫鬟走上前来,便要引着我走。
皇叔背着手,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而我也只得狼狈离开,只觉得双腿灌了铅。
——父皇,你当初何必好心,救护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013公主请回罢
在我的印象里,父皇一直对皇叔好得过分。
所以,他会分毫不听母后和皇奶奶的劝,先是在登基后接回被发配到北疆的皇叔,后又容许皇叔自由出入前朝后宫,甚至,他第一次见到洛伏苓时,便封她为郡主,还算计着要进一步封她为公主……
再然后。
洛伏苓和明王妃被贼人所擒,皇叔跪伏于养心殿,涕泣哭号。
于是父皇竟带着母后同那些贼人谈判,孰知不曾谈拢,贼人竟会将父皇母后悉数擒住。
而我,直到在这楚长宫里孤立无援时,才从旧人口中得知。
——当初明王妃和洛伏苓被擒,实则是一场苦肉计。
是皇叔,他同贼人合谋,擒住了父皇和母后。
若我能看清皇叔这个人早些,我想,当年我不如劝父皇放弃皇叔,改养一条狗——狗至少是知恩图报的。
那丫鬟引着我,走到上次给顾君则送如意的地方。
这一路内心满是耻辱和不愿,但我也算计了。
——皇叔可以逼我前来替他顶罪,我也可以顺水推舟,趁着这个机会把镯子还给顾君则,退掉婚约。
如此,我便算是实现了我的目的。
一切重回原点,一如摄政王不曾从漠北归来,我又能安安稳稳留在楚长宫,也许我能等到救回父皇母后的机会……
都算是圆满的。
除了……
手不知不觉间摸上那镯子,心里有点隐隐的不甘。
顾君则这个人,以后大抵也当不曾认识了吧。
没有过节,没有婚约,也没有那一晚……凌乱的苟合。
以后,在他眼里我会是怎样的?
放荡、下作、不堪……
算了。
还是全全忘了这个人为好,人活着,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倏忽间,面前的门开了。
我抬眼瞧了一眼屋内,却见顾君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边上,手里执着笔,在桌案上写画。
此番他垂着眼,长如扇骨的睫毛一动不动,墨色的发亦是安静,窗外凉薄的日光落在他发上肩头,恬然乃至沉寂。
全全不似皇叔口中的‘焦头烂额’。
我一时愣了,踟蹰了一下,终究也没再往前走,也没说出话来。
“公主。”顾君则却启口叫我。
我回了神,抬眼正对上他那墨玉般的眸子。
我暗自咬了咬唇,只是对着他点头,没能说出‘道歉’的话来。
谁知他却抬起手来,再然后我只觉得他修长的手在我面颊旁略过,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的手停了停,随后又收了回去。
我有些迷糊,不知方才那一瞬,他是不是想碰我的脸。
对面顾君则收回手去,却是半分不尴尬。
他只是扬唇对着我笑了笑:“公主从哪里过来的,急成这幅样子。”
我愣了愣,顾君则却从一旁取了个帕子出来,放缓了动作给我擦着。
我大抵反应过来了。
方才在皇叔面前,我大概是没出息地掉了泪,以至于后来强忍了半路才勉强收住。
又不得不过来,不能耽搁,以至于如此狼狈。
“沉晔宫。”
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顾君则这般做,弄得我不知如何开口。
他笑了笑,略微眯起凤眼,仔仔细细地给我把脸料理妥当。
“不必这么着急的。”
我犹豫了一下,随后沉了口气道:“皇叔让本宫过来……”
顾君则手停了停,随后只是笑:“不必说,我瞧见公主过来……便明白了。”
“事情是谁做的,你明白,我也明白。”
“公主,你没有做错什么。”
“如今来了,便当是来随意聊聊的吧。”
我心里一震,随后抬眼瞧着他。
面前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笑着折起帕子,不紧不慢。
这一瞬间我反应过来——
是了,大抵是我此前小瞧了他。
顾君则这样的男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操纵大局,皇叔在他面前,卑微小心得好似一条狗。
他也自然能看得穿皇叔的障眼法。
只是,不知我的小心思,他看没看透?
心里一晃,只能从脸上挤出点笑意来。
顾君则却在一旁抬眼看着我:
“只是当初那句话,也的确听公主讲过。”
“却不知公主为何要如此说。”
顾君则说着,眯了眯眼睛:“摄政王没有死,他同公主说,会娶公主过门?”
可是,不管是救狐狸,还是悔婚,我都不能解释给他听。
我硬着头皮道:“那天灵堂里黑了一片。”
“恍恍惚惚,真真假假……本宫也说不清。”
顾君则的唇角向上一勾,随后低笑:
“不想公主当初要嫁他时不情不愿,到头来,竟是情根深种地惦记着他?”
我一惊,随后倒也想起来,自己在那一晚逞能同顾君则讲的话。
我强行摇一摇头,装出一副迷糊样子:
“只见了一面的人,莫说情根深种,便是丝毫情义都没有。
“只是摄政王此前念念叨叨要娶,本宫亲眼瞧着他倒下去,心里害怕,不知是不是如蚕儿说的——本宫是发癔症呢。”
顾君则沉默半晌,随即略一颔首:“公主应是发癔症。”
“他死了。”
我看着面前的白衣男人,他似乎在为摄政王戴孝,可是他话语间毫不留情,对摄政王未死毫无希冀之意。
这个男人总是很矛盾。
就像他很俊美,却总是有些瘆人的。
我煞有介事地摇头道:
“顾公子何以如此笃定,皇叔说如今摄政王的尸体果真不见了,本宫也反复在想那天夜里,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昨晚也是,总觉得屋子西边有响动,白天听丫鬟一说,才知道坟里没人了。”
这话说出来,我竟是觉得自己都信了一半,以至于背后发凉。
顾君则那边皱起眉头,他沉着眸子看着我。
我却是抬手把戴在腕上的镯子取了下来,递给他。
“所以,请顾公子去寻皇叔退婚罢,摄政王生死未卜,本宫同他有约在先,断不敢嫁公子。”
退婚的话终于说出口了,可是一颗心不知怎么,不觉得轻松,反倒是愈发沉甸甸的。
顾君则的眸子又沉了几分,他抬起手来,却是攥着我的手腕而非那血色的镯子。
腕上一片烧灼,我只是盯着他那张俊美的脸。
孰知半晌他只是一句:
“所以……”
“公主终究是宁愿嫁他也不肯嫁我了?”
我咬着牙:“本宫怕摄政王来寻。”
顾君则眸子又沉了几分,阴霾得紧。
我心里发虚,低头不瞧他。
却忽而听见他轻飘飘的一句:
“那日的绢帕公主应当还留着罢。”
“公主可知,这便足以让公主嫁不得这世上的任何人——除了我。”
威胁我吗?算计我吗?
我一抬头,就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本宫如今只知走一步,看一步,如今连宫女都忌惮得不肯入沉晔宫了,本宫也怕鬼神。”
顾君则攥着我的手腕愈发用力,渐渐起了撕裂的痛感。
我咬住半边唇没言语,暗自想着,这厮莫不是要将我的手腕生生掰下来。
孰知在我觉得手腕快要断开时,他却卸了力气。
手中的镯子被人轻巧取走,他垂下眼不再看我,揉了揉额角,半晌只是淡淡道:
“那便算了,公主请回罢。”
014洛伏苓
他这么爽快,我倒是一时蒙了,没说出话,只能抬起头眨了眨眼。
可是对面的人放开我的手,当真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随后他将镯子搁在一旁,一手揉了揉额角,另一手继续执起笔来。
“公主的信物,改日君则会托人送还公主的。”
却是瞧也不瞧我了。
我想硬着头皮舔着脸跟一句‘不必还,那不是信物,是嫖资。’可是又张不开嘴了。
于是四下安静得仿佛落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我咬了咬牙转过身去。
谁知脚踏出屋门的一瞬间,心里莫名其妙地空落落的。
转过头悄悄又扫了顾君则一眼,他依旧低头在桌案上写画,时不时揉揉额角,我觉得自己很奇怪,他的肩宽阔得紧,手下亦是忙活,而我却隐隐觉得他也许有些苍凉。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一瞬,我只觉得自己可笑。
分明是自身难保的人,算计来去不过图个活命,怎还有闲情逸致顾及旁人?
再或者是我自作多情,他哪里会真在意我?想的大抵就是长公主的名头吧。
我转过头去,狠下心离了这屋子,不再回头了。
其实退掉婚约之前我便想明白了。
不论顾君则的立场如何,婚约只要退掉,皇叔势必会知晓,而他现在虽然不会杀我,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本还算计着,想个对策糊弄过去,谁知此番面对的根本就不是皇叔。
——我到了沉晔宫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殿外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尖细的声音,伴随着还有‘啪’‘啪’的脆响,分明是抽打之声。
只这一瞬间我便知道,来人八成是所谓的红绫郡主——洛伏苓。
果不其然,只是片刻的功夫,绣着艳红色花的缎靴便停在了屋间。
洛伏苓着一袭淡蓝色的襦裙,裙上叮叮当当挂了不少东西。
她执着鞭子,低头瞧着我。
随后一步一步逼近我,却是二话不说,扬起鞭子来,狠狠地向我抽了过来!
眼前一花。
那一瞬间,我只来得及向床榻内一滚。
‘啪!’
躲开了脸,这一鞭子结结实实落在了后背。
皮肉仿佛撕裂。
我控制不住地闷哼出声,洛伏苓却在背后冷笑:
“贱蹄子真是可笑。”
“镯子还给顾公子,当真以为自己清高,配去寻他退婚?”
我狠狠地咬着牙关,并不回答她的话。
我不怕她,但我怕我张开口就要叫出声。
洛伏苓、她不过是个畜生,她不配听见我的叫喊声。
背后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过去了我才察觉到疼痛刺骨。
控制不住地缩成一团,只觉得自己抖得厉害。
身后传来洛伏苓的冷笑:
“不过你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他。”
“洛伏波,你这样的贱蹄子,狐媚模样,本郡主真想把你送到边疆,扔到军帐里,犒劳犒劳那些如狼似虎的将士。”
我咬着牙愣了愣,知道她说得不干不净,反胃,却不反驳。
洛伏苓于身后又冷笑:“说来也是,也许你那风骚的娘,如今便在做着这等事。”
“那伙人可是……”
……她在说我母后?
狞笑的脸上,得意之色让人作呕。
我身子一僵,随后头脑一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过身去,猛地一脚踹向洛伏苓的肚腹。
‘砰——’的一声,我再回过神来,洛伏苓已经跌坐在一旁,撞落了一处花盆,肩膀上全是血,好不狼狈。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充血地看着我。
“贱蹄子,你敢打我?!”她攥着鞭子爬起来,向着我冲了过来。
‘啪!’的一声,我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皮开肉绽。
“贱人!贱人!”
洛伏苓却是无休无止的一鞭又一鞭。
我咬着牙往床角挪,她便狠狠地拽住我。
于是我只能把头往身体里缩。
洛伏苓却像是疯了一般,抓我、挠我,拼命地抽打我。
起初是撕裂一般得痛,再然后,后背衣衫大概是破了,好像还有温热的液体,沿着后背在往下流……
再然后,头脑迷迷糊糊,只能听见‘啪’‘啪’的脆响。
眼前开始发黑。
再然后……
“郡主请停手。”
似乎有人冲上前来拦住洛伏苓,我听见洛伏苓低吼了一声‘滚’。
那边似是在争执。
我却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滚!滚开!”洛伏苓在身后断喝。
‘啪’的一声,这一鞭子落在离我不远处的床榻上,却没能打到我。
“郡主,王爷交代,不可伤及公主性命。”
那人规规整整地说着。
我却大抵听出来了——是狐狸的声音。
洛伏苓似是终于停了手,却依旧恨恨道:“贱人。”
狐狸似乎后退了两步,因为好像是他拽过被子来给我盖住伤痕累累的后背。
洛伏苓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洛伏波,果真是个贱蹄子。”
“是不是只要是个男人,你就要同他来一腿,哪日要是没有男人了,你是不是连太监都不放过?”
“真是恶心。”
我心里一抽,咬了咬牙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只听着身后狐狸说:“郡主请回罢,在下还要同王爷交代。”
洛伏苓哂笑了一声:“恶心,当真是恶心。”
“贱蹄子,本郡主便不瞧你翻云覆雨了。”
再然后,我听见皮鞭被摔落在地的声音。
洛伏苓似乎是走远了。
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给我盖好被子,再然后他凑近我。
“别怕,我去拿药。”
我心里酸了酸,却又疼得打颤,说不出话来。
直到狐狸坐在塌边给我上药,我能感觉到他的小心,一点重手抖不敢下,但是……依旧很疼,我控制不住地颤,一疼,想起之前洛伏苓的话,眼泪又‘刷’地一下下来了。
身后的狐狸大概以为是他弄疼了我,我哭出声的一瞬间,他手忙脚乱地搁下药来,扶住我低低地说着‘对不起’。
我一边哭一边摇头。
想跟他说,我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洛伏苓的话。
谁知他的面色却愈发慌乱了,他伸手出来,可大抵是觉得手上有药,不敢碰,就笨笨地用手背给我蹭了蹭眼泪。
“对不起,我再轻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
可是——不是你的错啊,狐狸。
015“君则,等等我”
可惜我说不出话,也控制不住眼泪,于是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猛烈地摇头。
我好像……很久没有哭得这么惨了。
“信我,信我,我会再轻一点的。”
“不会再弄疼你了……”
对面的狐狸有些混乱、却又小心地用手背给我擦着眼泪。
末了他忽而又向前凑了凑,侧过头来,温热的面颊蹭上我满是眼泪湿漉漉的脸。
这一瞬间,我在想。
大抵如今在宫里孤立无援的我,还是将将有几分幸运的。
至少狐狸他还在这里,他会救我会护着我,会陪着我说话。
只可惜……
几日后,狐狸也走了。
他走之前说——他的离开不会给我造成麻烦,而皇叔在他离开两日后,果真是一声不吭地给我换了一个新的侍卫。
再然后的日子里,婚约没了,摄政王的丧事也妥了。
皇叔派人监视着我,却不怎么来瞧我了,跋扈的洛伏苓,也不再挥着鞭子冲过来打骂我了。
至于仅剩的宫女蚕儿……
自从那天夜里瞧见我殷红的衾被,她便不肯踏进我的房门了。
而在新的侍从没有到,我相对自由、闲来无事走出寝殿的时候,倒是瞧见过她。
那是夕阳时分,在沉晔宫的后园,蚕儿潮红着一张脸,衣衫凌乱地倒在一个公公怀里,那阉人的面颊上尽是褶子,他贪婪地蹂躏着蚕儿的身体,痴痴笑着,嘴角还流出黏稠的、白色的液体。
不知怎的,瞧见这一幕,我的脑海里,想起了摄政王。
他也是一脸褶子,也是这样笑。
然后,他像我伸出手时,也是这么一副淫靡的模样。
突然觉得诡异而恶心。
想吐。
那一瞬间我咬着牙,双手抱着肚腹,疯了一般地冲出了沉晔宫。
太脏了,太脏了。
我以为我逃得够远,以为看不到那令人作呕的场面就好。
可是胃里的翻江倒海提醒着我,促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来,伏在一侧的花坛边上,颤着身子干呕。
蚕儿那绯红的脸满足的笑就在我的脑海里,还有那阉人游移的手。
我在同情蚕儿吗?
我早已没有这等闲心了。
我只是在想……
以后的我,大抵连蚕儿也不如,还有,现在深陷敌营的母后,她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脑海里又回想起洛伏苓气急败坏的话语。
她说,如今母后正在贼人手下受辱。
她说,以后要把我丢入军营为军妓。
不可以,不可以。
干呕到虚脱,直到我绝望地靠在草木一侧,再然后,瑟瑟缩缩地将自己整个人团入草木里面。
草木的枝叶有些扎人,但是气味干净得很。
我便窝在里面一动不动,只是呼吸着。
直到——
脑海里不断回响的声音,伴着脚步声真真切切地传了过来。
“君则,等等我。”
我记忆里,洛伏苓的声音总是尖锐、娇蛮而又跋扈,可如今却是柔弱而又……妩媚的,其中大抵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她叫的人……
是顾君则?
我愣了愣,只觉得心里忽而有些异样的滋味。
没有传来顾君则的声音,洛伏苓的声音却是愈发卑小了:
“君则,君则。”
呵,这父女俩。
莫不是一个个都上赶着给顾君则当狗?
我心下哂笑。
孰知那边,顾君则平平淡淡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怎么了,郡主。”
有些沉闷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洛伏苓似乎是急赶了几步,然后停下了,上气不接下气:
“君则,我听说……你同洛伏波的婚事取消了。”
“……可是真的?”
顾君则那边声音很平淡:“是。”
洛伏苓的声音便微微一提,她的声音里有笑意:“名声可不会是空穴来风,洛伏波那样的女人,的确配不上君则。如今这婚事,退掉也是好事。”
顾君则没有回答她的话。
于是,我只听着,洛伏苓的声音似是显出几分尴尬来,她掩饰着笑了笑:“伏苓只是想让君则宽心罢了。”
“那样的女人,哪里配让君则产生、哪怕一分一毫的困扰呢。”
她的声音有些慌乱,絮絮叨叨的。
我坐在草木之中,不敢动弹,心里却翻江倒海。
‘洛伏波这样的女人’。
洛伏苓,是你把我传出这样的名声,你自己不清楚吗?
如何还能一遍一遍地刻意强调……
我兀自攥紧了拳头,随后又惨淡松开——
是了,顾君则,在那一晚,他肯定肯定,全全信了关于我的谣言。
如今洛伏苓说与不说,对他而言,估计也没什么区别了。
头脑乱糟糟的,隐隐听见那边顾君则沉声‘嗯’了一声。
我分辨不出是肯定还是敷衍。
“但是,君则也到了娶亲的年龄了啊。”
洛伏苓的声音有着几分雀跃,她似乎在笑。
“君则,摄政王死了,你不就应该成为下一位摄政王吗?”
“一步一步往上走很难罢,不如……我来帮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急促了几分。
“君则,我是郡主,我的背后有我的父亲。”
“你娶我,断断比娶洛伏波那个女人有用,她不过是笼子里等死的鸟,而我可以帮你……”
“郡主糊涂了。”顾君则的声音却有些坚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微臣只欲为先王善后,并无非分之想。”
他这句话出来,外面在一瞬安静。
随后,洛伏苓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君则,即便不看着什么名位,伏苓也盼着能……”
“郡主请注意分寸。”
顾君则的声音好像没有什么感情。
洛伏苓的声音停止了,再然后,传来的只有沉缓的、渐远的脚步声。
这声音并不纷乱,大抵只有一个人的。
我依旧窝在花坛里,并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好巧不巧,一只虫子便在我面前飞,弄得面颊上痒痒的。
终于,我忍不住‘阿嚏’一声打出个喷嚏来。
这一声过去,外面的脚步声一顿,随后又响了起来,渐渐迫近……
只一会儿的功夫,草木前渐渐略过明粉色的裙子。
再然后,一个树枝狠狠砸落在我的面颊上。
“贱人,跟一条狗一样蹲在这里。”
洛伏苓的声音很尖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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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也许……我应该嫁给他
我抬起头来看着洛伏苓,冷笑:
“分明是有人像条狗一样跟在别人后头,最后还被甩了。”
洛伏苓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这次她看见我,是不可能放过我的。
那我又何必畏畏缩缩,任由她欺负?
“贱人!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洛伏苓的声音又尖细了几分。
“洛伏波,如今你配吗?!”
说完这句话,她竟是狠狠地啐了一口,透明的唾液黏糊糊地打到我的面颊上。
黏稠的感觉,带着几分腥臭的气息。
好脏……
好恶心。
“贱人,贱人!”
洛伏苓咬着牙,抬腿狠狠地踹向我。
眼看着那鞋底向着我面前袭来,我咬紧牙关,下意识地狠狠抱住她的腿。
洛伏苓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被抓住,猛地又将腿往回抽,可惜如今的我没有力气,被她的力量带的,几乎要被拖出去。
可是。
好脏,好脏。
第一次有人敢将唾液啐到我的面颊上。
满脑子都是反胃之感,我紧紧地抱着她的腿,缩起头来护住,咬牙往花坛里滚去。
“啊——”
耳边似乎传来了洛伏苓的尖叫,以她特有的尖锐嗓音。
我愣了愣,可随后,草丛突然乱了起来。
“贱人!”
伴随着这一声断喝,一拳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右眼,眼前当即一黑,疼痛直入头顶,头晕发昏……
我醒过来时,已是漆黑的夜。
身上一动就疼,我张开眼,挣扎着面颊朝向窗子那边。
我怕我的右眼瞎掉。
好在,如今,它已经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光。
我记得当时洛伏苓那一拳挥过来打中了我的右眼,我想大抵是因为我的鼻梁和眉骨较高,才没让她正正伤及眼睛,没有变成一个独眼瞎。
自我拽她到草地里,她狠狠给我一拳,我二人便缠打起来,又撕又扯,直到外面一声断喝,再然后,我被人狠狠地拖出了花丛。
另一边,洛伏苓被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还有几个嬷嬷围着她团团转,谄媚地一声声唤着‘郡主’。
身上很痛,右眼发黑,可是当我看见洛伏苓左脸上鲜血淋漓的一道印子,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那是我刚刚,故意下的手。
本就平庸的一张脸,又添了这深疤,我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脸去找她的‘君则’,信誓旦旦地求嫁。
这样是恶毒的吗?
也许是吧,但是我心安理得。
洛伏苓,她让我过的如丧家之犬。
我又岂能让她好过?
身上各处都酸疼酸疼的,右眼什么都看不见,我怕自己瞎掉,又疼又怕背后全是冷汗,可身后的人还在狠狠地拖拽我。
直到一个沉闷的脚步声响起来。
再然后,‘啪’‘啪’两声,后背绽开一般。
“一条疯狗。”皇叔的声音,在我身后冷冷响了起来。
‘啪!’后背又挨了一鞭子。
我咬着牙不吭声,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因为疼痛而颤抖。
为什么要颤抖,在他们面前颤抖,多么耻辱。
身边的侍从狠狠地拽着我的两条手臂,我瘫坐在地上,皇叔在我身后冷冷地警告着些什么。
可是头脑很晕很疼,我听不进去。
冷不丁他又一脚狠踹我后背,恰恰好让刚刚的疤痕又撕裂开来。
我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可是手臂又被紧紧拽着,这一瞬间,胳膊像是要断开,而五脏六腑好像也都要反呕出来。
“父王,这个贱人她……”
“苓儿会不会没人肯要了……”
洛伏苓的声音从不远处幽幽传来。
踏在我后背上的脚一停,再然后,皇叔猛地收回腿去,紧接着‘啪’‘啪’‘啪’,数不尽的鞭子,狠狠地砸落在我的后背上。
“父王,打她的脸,打她的脸!”
“挖了她的眼睛……”
洛伏苓尖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鞭子依旧狠狠落下,直到我眼前一黑……
如今我所在的,应当还是沉晔宫。
漆黑一片没有一个人。
浑身散架一般,可是我只能连滚带爬地下榻。
地面很凉,我就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总算摸到梳妆镜旁点上一星烛光,我看着梳妆镜里面的自己。
狼狈,衰败。
好在……这张脸还是完好的。
大抵是皇叔还想把我当成礼物送出去,所以舍不得这张脸。
如今的我,也确确实实只有这一张脸了,全全是一个靠皮囊苟活的阶下囚。
咬着牙又缩回榻上,眼皮打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脑海里尽是白日的事……
在顾君则面前对我极尽恶言的洛伏苓,在被拒绝后的所作所为,还有皇叔的鞭子和蹬踹。
仿佛我是他们养的畜生。
这样的耻辱真的会有尽头吗?
洛伏苓那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
“你娶我,断断比娶洛伏波那个女人有用,她不过是笼子里等死的鸟,而我可以帮你……”
也许她说得对。
我从小到大都把楚长宫当成自己的避风港,以为躲在里面就会安全。出了事,我也一直痴傻地以为,在楚宫坚持到最后,不被皇叔利用,就能救父皇和母后。
孰不知,时过境迁。
现在这一顿毒打下来,我的头脑反倒是清醒了不少。
这冷冰冰的宫室不会说话,更不认主。
我被困在里面,接触不到外人,也没有亲信,真的就是囚笼之鸟。
皇叔需要人顶罪的时候,便将我端出来,不需要的时候,便将我软禁在宫里。
窝窝囊囊、忍辱负重,可不就是一只等死的鸟……
我兀自攥紧了拳头。
也许……
是时候离开这个我长大的地方了。
头脑里不知不觉略过一个影子——顾君则。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直接想到他。
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婚约?因为他的才干、能力?因为他的地位最合适?
因为……他是洛伏苓求而不得的人?
还是……
说不清道不明。
但是这个想法并没有错,想要出去,嫁给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在沉晔宫足足闷了三个月。
皇叔下令禁了我的足,尽管这世上本没有王爷给公主禁足的道理,可是人们只是默认他的话语,殷勤地执行。
再被允许出沉晔宫,天已入秋。
皇叔前一天铁着脸跟我讲,说顾公子平定乱民归来,有一场庆功宴,要我务必参加。
我点了点头,如今我既没有拒绝的实力,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庆功宴那天,我安安稳稳坐在席上,一抬眼便瞧见一个墨色的身影步伐缓缓走入大堂……
017没有回头路了
一袭玄黑色的朝服,上面纹着暗金色的大蟒纹,这身衣裳是此前父皇下旨批准给摄政王的,如今瞧着,倒真的配对了人,顾君则穿着它,愈发显得肩膀开阔,身形颀长挺拔,墨色的长发由紫金冠齐整地高束,却偏偏映得面颊愈发硬朗,轮廓如刀削。
“顾公子战功赫赫,保卫家国,今日凯旋,请。”
皇叔在堂前比手。
“谢过明王爷。”
顾君则略一颔首,向着堂中众人一拱手,随后落座于我斜对面的席位上。
他身旁的席位上坐的恰恰是洛伏苓,我能看出来,洛伏苓虽然那日被拒绝,可依旧没放弃,她坐在那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原本落了疤痕的地方,抹了厚厚的一层粉。
她坐得端庄而又矜持,只是时不时地、故作无意地左瞟一眼顾君则。
而顾君则只是执着茶盏安静喝茶。
他那对凤眼素来受看,只可惜如今他只是垂着眼。
没人能看出这个男人的心思。
大抵是在沉晔宫锁了太久,丫鬟婆子也都不稀罕瞧我,我竟是昨日才听说顾君则那神乎其神的战绩。
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在西边的山区,拔除五千贼兵,逼得带头作乱的贼人二当家自刎而亡,他还一鼓作气带兵上了文山,将贼窝捣了个干净。
如此,当地老百姓见他便知伏地喊‘天兵老爷’,赫赫战功传到朝里,更是妥妥地成了‘战神’、‘杀神’。
我眯起眼睛打量他。
顾君则这个男人素来奇妙而又矛盾。
分明手上沾满了鲜血,眉目姿态间却干净得仿佛少年。
分明是领兵杀敌的将才,如今穿着这一身墨色镶暗金纹的朝服,却更像是一个幽居深山、闲云野鹤的世外佳公子,又莫名其妙显得清瘦。
分明是给他办的庆功宴,可他却安静得过分,酒宴上执着茶盏,一副连酒都不肯碰的样子。
“公子真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漠北之鹰’,只一个月,除尽贼子,还百姓安宁,这一杯酒,本王敬公子。”
思量间,那边皇叔一拂袖子,端起酒盏来向顾君则祝酒。
孰知顾君则那边却只是掂了掂茶杯。
“明王大人盛情,君则感谢。”
“只是近日不宜饮酒。”
本是满面堆笑的皇叔,面色明显一僵。
随后他强掩尴尬地笑道:“如此,是本王唐突了。”
“凡事重礼不重行,公子既是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可好?”
说着自行换酒为茶,举杯为敬。
顾君则依旧面色如常,闻言倒是终于执起茶盏来:
“多谢明王。”
二人齐齐将茶一饮而尽。
随后皇叔搁下酒盏来,目光瞥向我,他在示意我,向顾君则祝酒。
我咬了咬牙,执起酒盏来。
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今天我能让顾君则喝酒,是不是我就赢了?
转头看向顾君则,而他恰恰也抬眼瞧着我。
那一对墨色的眸子浅浅淡淡的。
我心里莫名地抖了一下,头脑便是一片空白,随后下意识地将酒盏往前掂了一掂。
我刚刚分明算计过许多句子,想要趁着祝酒明里暗里地勾引他。
可谁知现在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公子为国为民,凯旋归来,本宫敬公子。”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觉得僵硬俗气。
对面的顾君则面容没什么变化,一旁的皇叔却低声道:
“公主,顾公子今日喝不得酒,请换茶罢。”
我暗自咬了咬牙。
换茶,简单、容易,但是这一次宴会、接近顾君则的机会,很可能就错过去了。
这一次错过去了,以后更不好说。
于是我笑:“顾公子不宜饮酒,本宫却是可以的。”
“仅仅是相互为敬,应是不必拘泥于此的。”
“本宫用酒,也是对公子保卫国家的敬意,请吧。”
顾君则在对面点了点头,随后拿起茶盏来,当真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我把酒盏举起,亦是一饮而尽,低头下来,却正对上洛伏苓瞥向我的、带着哂笑和冰冷之意的眼神。
可不是么,女人最了解女人了。
洛伏苓应是已经看出来,我在有意接近顾君则了。
果不其然,而后洛伏苓执着酒盏略过我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听见她吐出两个刺耳的字眼:“贱狗。”
她的话满是恨意和冰冷,隐隐带着嘲讽之意。
我身子一抖,兀自咬了咬唇角。
“别再搔首弄姿了,他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等货色。”
她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
我狠狠咽了一口气,随后扯起嘴角笑:
“姐姐说的是。”
洛伏苓一愣。
于是我笑呵呵地又补了一句:“不过,与其担心伏波,姐姐不如先照顾好自己,姐姐脸上带着这道疤,不知如何能嫁出去呢。”
洛伏苓的脸一青。
我能看到她陡然攥紧拳头,随后又颤巍巍地松开。
“等着。”
我扬起唇角,看着她怒而转身离去。
执着杯盏的手却在抖——
从现在开始,或者说,从我刚才执意敬酒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今天搞不定顾君则,以后必将受尽洛伏苓的折磨羞辱。
四下依旧热热闹闹,皇叔在不停地说话。
我转眼看向那边的顾君则,可是顾君则的身影几乎是一动不动的,一直在斜桌处。
我时不时瞧他一眼,我在想他会不会看我一眼,可是终究是一眼都没有。
于是我明白了,顾君则全然不喜欢我,再加上我之前的退婚理由,今天我绝不能指望他主动接近我……
一杯又一杯酒灌入口中,烧得火辣辣的。
自然不是因为有人给我敬酒,如今这状况,我桌前清静的很。
——我在自饮自酌,或者说,我在找一个温度,一个恰好的温度。
让我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撩拨一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同时不至于迷糊到说出自己本真的目的。
我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只知道略略能喝一些。
也不知喝了多久,胆子好像真的大了起来。
头脑有些昏花,我就这么站起身来。
猛士酒后可以打虎,我洛伏波……酒后可以套男人。
耽搁不起了……
赌一把。
018公主衔酒
我记不得,我究竟是怎么穿过大堂的。
只大抵记得大堂中央舞袖翩跹的舞女齐齐散开来,她们似乎是惊愕了一瞬,然后皆是跪地行礼,于是便逶迤了一地的姹紫嫣红。
我一步一步走着,耳边是空响的乐声,似乎,还有旁人的低语……
他们会说什么?呵,管他们呢。
只要命在,随他们在身后怎么说。
我就这么醉醺醺地穿过去,低头,一句话没说,抬手便给顾君则空空如也、今天从未用过的酒盏斟满了酒。
大堂里似是静了一瞬。
我咬咬牙,沉了口气,随后俯身衔起酒盏的一边,有些摇晃地凑近他。
一抬眼就是顾君则那张脸。
如瓷如玉的面颊偏偏又是棱角分明的,从精致的眉骨到凤眼长睫,到峻挺的鼻梁和有些凉薄的唇,我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他一呼一吸的、带着幽幽沉香味地气息都会落在四周,肆意氤氲。
而他微微垂着眼,一对凤眼无比清明地瞧着我。
我故意忽视他的目光往前凑,顾君则却是一动不动的。
耳边传来了一声哂笑,我听得出来,那是邻席洛伏苓的声音。
洛伏苓,洛伏苓。
你不是喜欢这个男人吗?
你不是要嘲讽我吗?
我便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如何将他据为己有。
我衔着那酒盏,不计后果地又将身子往前凑近……
大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就这样,他不动,我一路迫近。
直到我平衡不住地晃了一下。
倏忽间,一条手臂却探出来扶住我。
——顾君则。
他就这么稳稳地扶住我的腰身。
距离在这一瞬间,奇异的缩小了。
四下的沉香味儿愈发浓郁了起来,还有他呼吸落下的感觉。
我得寸进尺地抬起手臂紧紧地圈住他的颈项,衔着酒盏便抵到他的薄唇上。
直到——
我瞧见顾君则垂下眸子去,扇骨一般的长睫抖了抖,他的唇角似是挑起一抹笑,再然后,他薄唇稳稳地衔住酒盏的另一端。
我看着他如我所愿地微微仰头,酒盏一倾,杯中琼浆玉露便缓缓地流入他口中。
如此,算是破了他今日不饮酒的话了?
不紧不慢地直到盏中酒将近,我衔着酒盏强行将脸转过去,随后松口任凭它落在地上。
‘啪嚓’一声,声音清脆。
“贱人,贱人……”洛伏苓一声压抑的低吼,穿过杯盏碎裂之音传入耳中。
转脸回来,我瞥了一眼邻席的洛伏苓。
——她在瞪着我。
她目光里的幽愤和嫉妒,她话里的狠毒和刻薄,在我看来听来,却是意外的美妙。
因为我是赢家。
我转头过去冲着顾君则笑:
“公子……喝的太急了。”
“本宫还馋得很,便一点也不剩了。”
顾君则垂眼看着我,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末了他探出赤色的舌舔了下薄唇,这个动作温柔沉缓,漂亮得紧,却莫名地残忍诱惑。
“来。”
“这里……还有。”
他低声笑言。
我不知不觉地便将唇凑上前去,一口咬住他的薄唇。
沉香味,和浓浓的酒香。
顾君则的身子略微一滞,我加大了锁住他颈项的力道,死死地粘住他。
我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尤其是洛伏苓那道如剑的目光。
“贱人!洛伏波你还要不要脸?!”
“当堂勾引男人?”
她恼恨又尖锐的声音响彻了安静的大堂,毫无遮挡地突入耳中。
可大抵是此前的酒起了作用,那些目光和这吼声带来的不是收敛和畏惧,却是报复一般地得寸进尺,我贪婪地狠狠吻着面前男人的唇,纠缠不休,轻勾慢允……
舌尖冷不丁撞上一个带着酒香的、温柔却又坚硬的物什,它停了一停,随后回过来凶狠地纠缠于我。
直到气息将尽我松开他,他放开我。
头脑略微发晕,可我知道,事情做到这份上,顾君则会娶我的。
转眼瞧了瞧面色酱紫的洛伏苓,我低低哼笑:
“什么叫勾引?他本来就是本宫的。”
身旁的顾君则只是扶着我,他没有说话,可倏忽间我只觉得手被他执起来,再然后一个微凉的镯子便从他手中滑落到我的手腕上。
“明王爷,君则求娶长公主殿下。”
晕头转向的,我只听见顾君则在一旁,用极为清朗的声音缓缓说着。
乱哄哄的大堂安静了一瞬,再然后,皆是哗然。
我听见洛伏苓在一侧尖声道:“洛伏波当堂行事不端,又顶着那样的名声,怎么配……”
“苓儿,够了。”
“不得对公主无礼。”皇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洛伏苓的话。
洛伏苓不得已噤声,再然后,我听见了杯盏被气急败坏掷于地面的声音。
一抬眼,洛伏苓煞红了一双眼瞪着我。
我只是扬唇而笑。
随她怎么瞪,都不可能动得了我了。
顾君则却忽而缓声道:
“此事,怕是郡主多虑了。”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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