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火 (3)
众人哗然。
“不和你们说了。”少女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眸若秋水,含嗔带怨地瞪了友人一眼,提着裙子跑开。
这样浪漫而温馨的画面,给整个夜色添了分暖意。
谢柯站立孤桥之上,黑衣猎猎,目光看着花灯流向天尽头。
凤凰饶有兴趣地看完刚刚的一幕,似笑非笑道:“原来人间还有这种传统啊。”
他若有所思看着那些花灯,淡淡道:“可这些,我一盏都没收到过。”
谢柯回答:“总是要有个念想的。”
凤凰道:“你要不要也写一个。”
谢柯一愣,然后摇头:“假的,你收不到的。”
凤凰被他逗笑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收不到。”
谢柯抿唇,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他从艄公手中买下一盏花灯。
艄公热情地给他递过笔:“公子要许什么愿呢?定不是像那些小姑娘家家的,尽是些情情爱爱吧。”
谢柯低头,“嗯。”
他半蹲下身,拿笔,看着花灯中心的小木牌,想了很久。
凤凰说:“你写吧,我不看。”
河水静悄悄地流淌,流淌过漫长的夜色,一河的灯火明明灭灭。
谢柯垂下眼眸,收敛起戾气和孤僻,乖巧得像个孩子,用并不标准的姿势笨拙拿着笔,在木牌上写下了他想要要写的话。
他将这盏灯放入河里,让它混入万千盏莲灯中间。
它也许半路就被长浪击碎,也许半路就被海水打湿。
然后就此沉入很深、很深的海底,埋葬所有不能言语以笔而书的情感。
从河的一岸走,一条长街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灯笼。灯笼上画草木虫鱼,颜色缤纷,琳琅满目。
一少年少女站在一盏做工华丽的骰子灯前。
少女道:“春雨绵绵妻独宿——唔?这是要猜一个字么?老板,是凄凉的凄么,不是呀,那是汝么,有水又有女呢,啊,还不是?!!”
少年一脸嫌弃:“你能不能不要试了,花点钱买一个不就好了,在这里丢人现眼。”
少女瞥他一眼:“行行行,你聪明你聪明,你倒是说说啊。”
少年扯了扯唇角,也猜不出来,但对这少女冷飕飕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猜了个:“是不是奸啊。”
“......”老板。
少女吓得张大了嘴:“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少年挠挠头,也怪不好意思:“这不是,妻独宿么。”
“......”少女气急败坏:“不要脸。”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少年尴尬地挠头,一脸无奈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认错。
他们的对话传遍了长街,惹得不少人笑起来。
谢柯的手指正翻过一个木牌,木牌上面不是字谜,是个小孩子玩闹般的简笔画,一朵花。
凤凰对那个字谜很感兴趣:“春雨绵绵妻独宿,答案是什么?”
谢柯想了想,说:“是一。”
凤凰笑了,“真聪明。”
他的声音只要带上一点笑意,于他而言,就仿若全世界温柔下来。
凤凰在上上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对他道:“你现在,心中煞气留存不多了。”
谢柯点头:“嗯。”
凤凰说:“那很好,我把你从魔渡成了人。”
谢柯低头,竟是久违的,有了想要微笑的欲望。
凤凰说:“不周山下是有一个神殿么?”
谢柯:“嗯。”
凤凰道:“去看看。”
谢柯:“好。”
玄月中天,夜色深凉,殿前桂树暗香浮动,带着酒意,醉了行人。
神殿之内灯火通明。
外殿行人如流,但都止步于内殿之外。内殿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人人都说,那是神的禁地。
谢柯从神殿的一个偏门,越过窗户,进了里面。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内殿冷寂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在黑暗里也看不清东西,唯一的光源来自外殿的灯,忽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外殿的人就见壁画上凤凰赤色眼眸一闪,竟是通往内殿的门,慢慢合上了。
众人哗然,不可思议。
这下子,内殿彻彻底底黑了。
而谢柯在里面,周遭混沌无边,心里却异常冷静。
凤凰说:“这里,我曾经来过。”
谢柯的手指紧握。
漫长的岁月难以追溯,凤凰只道:“很早以前的事了,一只狐妖在这里召唤了我。”
谢柯感觉自己的心卡在嗓子口,声音沙哑:“它,怎么召唤您的。”
凤凰的语气冷淡,对往事没什么追忆的心思:“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他道:“只是我到时,这里有灯。”
“灯......”
“很多盏。”
谢柯笑了一下,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有情绪在翻涌卷动,一重一重,疯狂而冷静。
他的声音淡淡长长在这个封闭的密室里:“灯么......”
凤凰在上上天凝视着谢柯。
谢柯抬起手,指尖一团金色的火焰,瞬间照明一寸三尺之内的土地。
他抬头,看到了,浮在空中的密密麻麻的灯盏——莲花五瓣,灯芯其央,延伸无数个方向,铺天盖地。
三重宫阙,帘幕垂下,指尖不朽火映着谢柯五官、冷漠像是冰封了所有的情绪。
凤凰沉默看着,似是知道了他要干什么,一句话也没说。
谢柯感受到了那道疏离遥远的目光。
他轻声说:“我想试试,你会怪我么?”
凤凰的话很久才想起,不可思议中微含冷淡:“你想见我?”
是呀。
发了疯的想。
只是到嘴边,还是那一句:“你会怪我么?”
凤凰漫不经心回答:“随你。”
“好。”
谢柯将手指放到了莲灯上,金色的不朽火点燃灯芯,瞬间发出微弱的红光。
琉璃花瓣盈盈皎洁,做工细腻无双,恍若流光涌动其间,璀璨夺目。
璀璨夺目,就像当年不周山上初见的第一眼。
此后不朽火融入骨髓,炙热灵魂,就再也断不开。
谢柯的手指轻轻扶上那盏琉璃灯。
指尖溢出绵长的气流,灵力一点一点扩散,灯火在他四面八方,一盏一盏亮起。
成点,星星火火。
成线,纵横交错。
这一殿三千琉璃,这一火由心而生。
他的指尖一一触过灯盏冰冷的外延,如触他覆霜的眼睫。
长火生生不息。
刹那漆黑的内殿光亮如白昼,华天金地。
谢柯抬头。
风浮动耳边长长的鬓发。
眼眸倒映出万千灯火,如星河无垠,最后尽归深处。
他动用不朽火,耗得是灵气,点燃三千盏,此刻他浑身虚弱得下一秒就要倒下。
这样子的消耗,无论对身体还是对今后的修为都有非常大的影响。
只是,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什么,都不在意了。
三千琉璃盏浮于空中。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见到凤凰。
许久,亮如白昼的花海里,传来的只有上上天凤凰异常冷漠的声音:“你疯了。”
谢柯脸色苍白,笑了一下,“是,我疯了。”
疯在很早以前,在我甚至不认识你的时候。
灵力在慢慢耗尽,灯盏一点一点熄灭了。
最后又归于恒久寂寞的黑暗中。
晨曦的光熹微在天尽头,将明未晓得天光折射过神殿的窗,落到了地上,照在少年眉宇间,如覆霜雪,冷了眉睫。
许久,谢柯轻声问:“进神殿是要许愿的对么。”
凤凰没有理他。
进神殿是要许愿的。
对么?
将这愿望许给神明,许给你。
你会听到么?
如果可以,请让时光倒流,回到最初模样。我在见你的第一眼,定不会再如此狼狈、孤僻、可怜。
或者,请让岁月停滞,长夜终于此刻。
以这三千琉璃盏为寄,让我在这接近你的一刻。
真实,而永恒地。
留在你身边。
☆、真相
等到他们回不周山, 第二日, 禅隐谷的长老却忽然把所有人聚了起来, 天还没亮,大家在庭院里, 搞不清楚状况, 一头雾水。
禅隐谷的长老深色凝重, 道:“昨天晚上,素女宗的琼初姑娘失踪了。”
众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其间也有素女宗的女弟子, 可即便再讨厌这样一个同门, 这种时候她们也眉头皱起。
谢柯一愣。
昨夜里琼初在沈云顾来之后不久便先行离开, 居然没回来?她去哪儿了?
而且, 光看禅隐谷长老的脸色,就能猜测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果然, 听他又道:“琼初姑娘在下山前,曾找过我, 给了我一枚刻有她灵力的玉佩。说若有一天她失踪了,定然是被那狐族少主抓了过去,我们可以跟随她的灵力,去捉拿那狐族少主的。”
素女宗一女子眉头紧锁, “长老, 她的话能信么?”
长老看她一眼,“不管信不信,毕竟是人命一条, 必须救。”
他的辈分在这里是最大的,说话有几分威严。
素女宗的女子嗤笑一声,“长老,可要这是她的阴谋怎么办?待我们找过去自投罗网,再联合狐族一起把我们都杀了,毕竟在她眼里,武陵源可没什么好人。”
她态度很不尊敬,但话说的却是在理,琼初在很多人看来,与妖女也无异了。
不少人面露犹豫之色,纠结着要不要信此事。
素女宗另一名女弟子瞪了发言的女子一眼,责备她的态度,却也没有出声反驳。
禅隐谷向来慈悲为怀,长老有意去救,但道理也必须给出一个。他脸上微有尴尬。
谢柯看了那素女宗女子一眼,然后举手,“长老,把那玉石给我,我去寻她,就不劳烦各位了。”
众人转头,看到出声的人是他后,本来有的尴尬和羞愧瞬间荡然无存,反而存了几分看好戏的情绪。
赤阳宫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和素女宗出了名的浪荡妖女,这一对,也是蛮配的。
赤阳宫的一名小弟子恨不得把谢柯拖回角落里——师兄你这在家里丢丢人也就算了,别在这瞎出风头啊!
提出质疑的那名素女宗女弟子瞬间笑了,不屑道:“谢柯,你什么时候也成了琼初的裙下之臣啊。”
谢柯道:“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贸然过去非常危险。那就由我先去探探路吧,若是死了,这是为了美人死。”谢柯笑,“也算死得风流,死得适得其所。你说呢?”
“你——!”素女宗弟子只觉他的眼眸里尽是嘲讽,偏偏句句在理,不能反驳,差点气吐血。
“……”赤阳宫弟子们捂脸低下头,不想认识谢柯。
沈云顾原本站在离众人较远的地方,听到了谢柯的话,唇角浮现一丝冷而淡的笑意。
他往前,穿过人群,竟是直接众目睽睽下走到了禅隐谷长老的面前,将那映有琼初灵力的玉石接下,声音冰凉,“狐族都只剩一人,即便是阴谋,又有何惧。”
沈云顾和谢柯不同,一个是惊艳四方的当世天才,一个是臭名远扬的纨绔子弟。
前者说话的分量,是显而易见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悻悻,略有羞愧。
不少人巴不得借此讨好沈云顾,纷纷站出来说话。
“我觉得沈师兄说的有道理。我们那么多人还怕它一人不成。”
“对,有阴谋又如何,毕竟是一条生命。”
素女宗的女弟子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和沈云顾对杠,只是怨恨地瞪了一眼谢柯。
谢柯扯了扯嘴角,不明白她的意思,明明打她脸的是沈云顾,她瞪他干什么?
有沈云顾发话,众人决定一同去寻找琼初。
将那琼初留下的玉石击碎后,飘出一丝很淡的青烟,青烟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幻影,往南方飘去。
众人紧随而去,穿过山林,竟是到了不周山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入口。
入内,提灯,却发现,这有五条幽深的通道。
青烟到这个洞口就慢慢消散,他们也没有别的线索,
只能分头行动,谢柯与沈云顾直接走了正中央的路,跟他们一路的好巧不巧还有那个素女宗的女弟子。
那素女宗的弟子看谢柯非常不爽,见到他,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谢柯没理她,从走进这里开启,他就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心悸。
手指抚摸过洞壁,上面的青苔湿滑。
沈云顾在前方,停了停,而后冷淡的嗓音响起,“这条路是死路,走不通。”
在回去的路上,那名素女宗女子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都说了不要来,不要来,你们一个个假仁假义的,非要来,来了之后呢?又找到了么。”
她恶狠狠地用手扣下墙壁上的滑苔,“那个淫荡又自私的贱人有什么好救的,死了一了百了,这世上还少了一个祸害。”
她絮絮叨叨,走在她旁边的另一稍显年长的素女宗弟子却是听不下去了,斥道:“说够了没有。”
原来女子的怒气被压抑到了极点,反吼:“没有!”
年长的女弟子冷声道:“你这疯还要发多久?”
女子道:“关你什么事!”
年长女弟子也被她弄得有些愤怒了,直接把话挑开了说:“你自己瞎眼选上的男人,怪得了谁!他要是真爱你,看都不会看琼初一眼,更何谈因她与你分开!”
伤疤一下子被揭开,女子发了疯般吼一句,“你闭嘴啊啊啊!”
转身,提着裙,快步往山洞外跑去。洞口微弱的光照在匆忙离去的女子脸上,眼眶通红,竟是满脸的泪水。
她离开后,这里终于安静了。
年长的女弟子叹了口气,有些难堪,尴尬地朝众人笑笑:“抱歉,让大家见笑了。”
其余人看戏看得好好的,纷纷笑着摇头。心里只惊叹,那位琼初姑娘也真是素女宗奇人了。
沈云顾压根没心思理这些事,一直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走在前面,择了另外一条路。
他面无表情时,浑身气质疏离冷漠,叫人不敢接近。
谢柯对素女宗内的恩怨同样不感兴趣。
他总觉得这个地方,他前世必然来过,不过大概只是偶然经行,甚至半点印象都没有。
这一回沈云顾选的路,走到尽头,有个向下的坡。
向下的坡势戛然而止在另一条通道,这里薄薄的水层浮在上面,潮湿路滑。
隐约的水声从隔墙传来,尽头微有光,苍白色,光线暗淡,照着地上,黑水表面像渡了一层冰。脚踩在其中,又确实是如置冰中的寒冷。
他们走的比后面的人都要快,走到尽头后,又是一个岔路口。
分开了两条路,沈云顾皱了皱眉,要往左边走。
谢柯这时却道:“这里我们分开。”
沈云顾不让:“跟着我。”
谢柯还得解释一番:“这里我上一世来过。”
沈云顾的目光,即便在黑暗中也清亮如雪,冷漠地注视,明显是不赞同。
谢柯指着右边:“我去这,如果发现不对劲就出来找你。”
也不待沈云顾再说些什么,率先一步走入右边的通道内。
沈云顾眼神恨不得吃了谢柯,但最后也只是咬了咬牙,转身,一脸阴沉地进了左边。
谢柯终于摆脱掉沈云顾后,走几步,停了下来。
水流声越来越清晰,,他闭上眼,凭借着直觉,手指扶在石壁上,一点一点,摸索着路。
东绕西绕后,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很大的洞穴出现在他面前。
一条极窄的路横在一潭黑色的水上,洞壁的上方露天,落下的光全部照洒在道路尽头一块凸起的平地之上。
墙壁下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她蜷缩着,抱着腿,长发落了一身。
谢柯顺着通道走,旁边的黑水不会流动,这个世界,安静而空寂。
阴影里的人听到了脚步声,缓慢地抬起头来。
一线天光照在她的脸上,眉若远山,瞳如点漆,依稀是少女颜如花。
她的脸上似有未干的泪痕,但看到谢柯的第一眼,却是轻轻地笑了,仿佛此刻的狼狈不复存在。
琼初轻声唤:“谢哥哥。”
谢柯见她身上也没什么伤,应了句:“嗯。”
琼初问他:“你是来救我的么。”
废话。谢柯朝她伸出手:“我救你出去,你带我去找姬千夜。”
琼初眼睛失神般盯着他的手,很久,然后声音有些失真:“谢哥哥,我的腿不能走了,你背我出去好不好呀。”
谢柯挑眉,却也没说什么,转过身蹲下:“你上来。”
琼初在黑暗里,手指颤抖攀上谢柯的肩膀。只是很快她又收回,“等等,我拿一下灯。”
转过身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通,拿出那已经破烂的灯,才爬上谢柯的背。
谢柯前世也没背过人,只感觉背上的女子很轻盈,跟纸一样单薄。
她的手,隔着衣袖楼住了他的脖子。
谢柯问她:“姬千夜人在哪?”
女子特有的香萦绕,琼初的声音轻如飞雪。
她说:“谢哥哥,你真的,很想要找到他么。”
谢柯心中有一个猜测,就等找到姬千夜验证,他点头:“嗯。”必须找到他。
背上的女子愣怔了好一会儿,很久,忽然笑了起来,很短促的笑意,她闭上眼,下巴抵着谢柯的肩膀,黑发长发冰凉柔滑像水一样。
空寂寂的走道,死沉沉的黑水。
她心中忽然涌现了无限的绝望和悲怆,但最后,鼻尖触及他鬓边冷然香气时,这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又化成了一种凄凉和心酸。
如行在茫茫旷野,风雪夜难归。
“谢哥哥,”她用非常平静的声音说出在心中泣血的问题:“沈云顾,到底好在哪里啊?”
谢柯一愣,也不明白琼初怎么突然就问了这个问题。
沈云顾好在哪里?换个相反的问题他或许还能回答上几条。
沈云顾不好在哪里,那真的太多了,神经病,冷漠又自负,傲慢又无礼。
琼初见他沉默不言,又说:“你回答我呀。”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但谢柯总感觉她快要哭了。
“......”这要他怎么回答,谢柯随便糊弄了句:“不了解,不清楚。”
琼初又笑了一声:“你撒谎。”笑意很短促,她觉得鼻子很酸,眼眶很热,“你糊弄我呢。不了解,不清楚,不了解不清楚,你还喜欢他?”
谢柯:“.......”他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就不说话了。
琼初的眼泪流转在眼眶,却怎么也不流下,在这个问题上,她终究是没资格多问的。沈云顾再如何,也定然比她好。
琼初缓缓闭上眼:“谢哥哥,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好么。”
“没有。”
琼初道:“那我跟你说,你很好很好,特别好。”
“就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很好。”
谢柯想了想第一次和琼初见面,是她自己送上门来,被他拒之门外。谢柯抽了抽眼角:“是吗。”我们对好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理解。
琼初说:“你当初那么讨厌我,却还是给了我足够多的尊重和温柔。”
少女的声音轻而软:“你陪我去看我的母亲,你陪我查出了很早以前的真相……你甚至还愿意跟我说话,在我对你没有任何价值的时候,你看你多好啊。”
她说着,自己先温柔笑起来。
这就算好了么。
谢柯想了很久,却只回了她一句:“不值得。”
琼初一愣,似乎是在想他的话,想了一段路后,说:“可我觉得值得。”
安静的世界里只有少女轻轻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执着于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执着于一个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
不傻,曾经我和你一样天真。
“可是,你真的,是我唯一一个想要执着的人了。”
谢柯陷入了沉默。
琼初忽然感到一阵很深的疲惫从心中升起,疲惫到她睁开眼睛都很难。
迷迷糊糊里,就想跟他说一些话。
思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说话也颠三倒四,干脆说起了自己那些尘封岁月里的过往。
“我从小就不被人喜欢,又没有修行的天赋,三天两头挨打挨骂,饥饿和寒冷是幼时唯一的感觉。”
她说。
“十三岁那年,我被同门的一个女弟子陷害,送给一个元婴老怪当鼎炉。她们说,我娘就是贱人,我又要装什么清高。”
“我在冷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想了很久,也是,我又要装什么清高。我借那元婴老怪之力杀了她。没人知道,是我做的。”
这些肮脏的记忆于当事人口中,轻描淡写。
“你知道么,最近我看了很多很多的书,关于千年前的你。生在小重天,备受欺凌,以武入道,御火登顶,屠尽阜城,死于无渡海。”
谢柯浑身一冷。
头脑因她的话而空白。
她顾自笑起来:“女人的直觉是真的很准的。”
“谢哥哥。”
“谢...知...非...”
将他的名字从嘴中慢慢念出,一字一字,舌尖颤抖,甚至诡异疯狂地感觉甜蜜。
谢柯很快就镇静下来,琼初就算知道他的身份,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只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琼初说:“都说了呀,谢哥哥,女人的直觉。”
谢柯不信。
现在已经快到走到尽头了,他们很快就要走出这个地方。
这时,谢柯忽然感觉琼初很不对劲。
背上的女子越来越轻,他甚至快要感觉不到重量了。
谢柯余光一瞥,看到了琼初流泻下来的长发,竟早已不再乌黑,纯白如雪。
谢柯停下脚步,喉咙有些干:“你怎么了。”
琼初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她用手捂住谢柯的眼:“没什么,继续往前走啊。不要停。”
谢柯只感觉捂住自己眼睛的手皮肤干枯而苍老。
再怎么想也知道琼初有问题了。
谢柯不知道该说什么,背上的女子浑身冰冷,谢柯加快了步伐:“快出去了。你别怕。”
这么笨拙的,甚至不算安慰得安慰,叫琼初一下子嗤笑出声。
只是这一笑,忍了很久的眼泪也出来了,而泪水涌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情感在瞬间崩塌。
身体在慢慢老去,生命也在慢慢消失。
其实注定是要死的。
皮囊腐烂,变成枯骨。
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是她泪如雨下,在谢柯的发间。
用尽全力撕心裂肺在心中的绝望,说出来,只余颤抖:“可我还是好怕啊。”
我好怕啊。
怕死去,怕疼痛,怕孤独,我好怕啊。隐忍十几年,这种恐惧如影随形,终于说了出来。
“我好怕啊。”
她的手指用尽全力插着谢柯的肩,指尖发白。
“.......我好怕啊。”
她哭了起来。
谢柯听着她的哭声,心底某一个角落,也轻微地抽痛起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
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但谢柯却像是被一盆冷水直接临头浇下——想到了难以相信的一个点。
琼初一直再说怕,一直说。
那出口处,漆黑似深渊。
他的思维清晰而冷静,说:“出去,对你来说,根本不是生路,是吗。”
离开这个密室只有一步,但他怎么都不敢踏出。
回忆起琼初刚才的种种神情,这种想法越发真实。
琼初在他背上,哭也哭够了,五脏肺腑都在咳血,声音飘渺而荒凉:“来不及了啊谢哥哥。姬千夜在我身体里中了毒,无论离不离开这里都是要死的。”
谢柯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往前。
琼初手指冰凉,忽然低的笑了一声。
她松开手,从谢柯的背上下来,在后面踮脚,用手捂住了谢柯的眼睛:“别看我,谢哥哥。”
她扯下了自己的一段袖子,遮住了谢柯的眼。
“别看我。”
在这最后容颜凋零、青丝成雪的时刻,她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丑陋的模样。
谢柯的视线一片黑暗,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像一座雕塑。
琼初提着那盏灯笼,笑着说:“我死后,会化成一团火。谢哥哥,你跟着火,就能找到姬千夜。”
花灯早就已经不亮了,她的皮肤也苍老,变成黄褐色、黑斑点点。
银发垂至腰间,她提着灯往洞穴外面走。
只要踏出那一步,这错乱荒茫的一生就该结束了。
明明该欣喜,明明该释然,但她紧咬牙关,响起的,只有吸鼻子的声音。
就这样死去也好啊。
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苍老,没有看见自己的丑陋。一切留在最鲜活美丽的时刻。
挺好的啊。
谢柯没说话。
他感觉世界不真实。最初的酸楚过后,心里也归于平静。
等到脚步声消失,一切声音淡去。
谢柯用手摘下了束缚眼睛的那一快袖子。
他还未睁开眼,却就听到一声崩溃的哭声。
“不——!”
是少女绝望的哭声,她踏出最后一步,却突然反悔,死亡濒临让大脑一片空白,但那种不甘心却强烈地叫她眼眶血红。
不甘心啊。
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滴泪都在诉说!
她不甘心啊!
谢柯就看着,琼初在穿过洞门口的那一刻,突然转过身来,那一眼血红,眼中的泪水大滴大滴落到地上。
她抵死挣扎着他看不见的力量,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
她用苍老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泣不成声:“不——!我后悔了——你看我一眼!谢知非!你看我一眼啊!”
撕心裂肺地哭声:“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吧。
这黄泉路上最后一程。
看我一眼吧。
记下我此刻最后的模样。
求求你,看我一眼啊。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紧抓着他才能立正身体。
白发如雪,脸上苍老丑陋,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谢柯被她一抓,整个人抓愣了,愣愣看着她。
如她所愿,最后一眼。
看她泪如泉涌,看她通红眼眶。
看她白发成灰。
看她皮肉腐烂。
看她......白骨倾塌。
——“谢知非。”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执着于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执着于一个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
——“可是,你真的,是我唯一一个想要执着的人了。”
记忆翻滚,一层又一层,每一幕都是模糊又虚妄的。
是赤阳宫前,少女晨露里娇笑。
是红枫路上,美人鬓上别生花。
是她古桥之上含泪的笑,以及最后,生死隔绝之刻、疯狂的哭喊。
“谢知非,你看我一眼啊!”
谢柯闭上眼,那种藏在心底的很深、很深的绝望,因她而回忆起。
再睁开眼,已经是一片血红。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眼,丑陋而绝望,并不美好。
化成白骨,化成飞灰,消散在世间。
但他却像是大梦一场,醒时怅然而迷茫。
那盏灯啪地掉在了地上,谢柯后知后觉低头。
这盏荷花灯已经破烂不堪,长长的流苏沾满了血。
——我且问你,何车无轮?何猪无嘴?何书无字?何花无叶?
——风雨同心。
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
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少女爱慕罢了。
风车无轮,雨珠无罪,桐树无字,心花无叶。
直到在琼初消失的地方,缓缓升起一方青色的火焰,谢柯才回过神来。
那团火焰亲昵地在他身侧转圈,最后轻轻浮在他指尖,像是一个亲昵的、温柔绵长的少女的吻。
谢柯心情很复杂,他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眸里的情绪:“何苦呢。”
何苦执着。何必执着。
问的是琼初,也是自己。
老之苦。
老之火。
青火一部分慢慢被他吸入体内。另一部分则往外面飘去,谢柯紧随其后。青火横冲直撞,绕了好几个弯,将谢柯带到了另一个黑魆魆的通道。
唯一的光是青火发出的,照着周围的石壁,上面刻有浮雕,栩栩如生。
通道很长,越走近,越心烦意乱。
青火突然又一个急转弯,谢柯皱眉,跟上它——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他忙急刹车,用手扶着旁边的墙。
扶墙扶空,却一只冰凉的手接住。
那只手的主人帮他站稳身形,黑暗里传出熟悉的轻嗤声。
谢柯抬头:“沈云顾?”
青火照出沈云顾冷淡的眉宇,他浅蓝眸子里几分讥讽的笑:“走个路都会跌倒,你还跟我说分开,一个人走。”
谢柯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只是轻声问他:“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沈云顾漠然道:“走到这里的。”
谢柯看着他,很久。
走到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么。
惊艳四方的绝世天才。
永恒不变的白衣如雪。
他恍惚间忆起。
银丝林里真真切切的凤凰叫声。
会有那么多巧合么?
不归境里,贺青被神谕诅咒的永生,怎么可能,被人随随便便结束。
五行通神,连他都不甚了解的阵法,他又是如何得知。
谢柯低头,唇角似有若无勾了一下,乌黑的眼眸里冷静而疯狂。
不可猜,不愿猜,不去想,不敢想。
但是这条青火所引的路,是上天给他的最后求证的机会。
即便没有到达,他隐隐约约也已经猜出了终点会是什么。
沈云顾见他不说话,问他:“怎么了?”
谢柯的头脑一片空白,但是声音冷静得出奇:“沈云顾,我不能走了。”
沈云顾语气平静:“脚崴了?”
谢柯点头,他只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对,你背我吧。”
沈云顾的眼眸一瞬间睁大,素来疏离冷漠的脸上错愕和慌乱一闪而过。
他被谢柯这话噎了一下。
谢柯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那种被琼初所牵扯出的绝望越发深刻,从骨子里,从血液里,他现在,连呼吸都感觉到了痛楚。
沈云顾很快便恢复神情,浅蓝眼里眸光冷淡:“耍我好玩么。”
谢柯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沈云顾却忽然上前来,靠近谢柯。
谢柯微愣。
突然感觉腰间被一双手搂过,然后身体一空,竟是被沈云顾直接抱了起来。
他惊愕抬眼,对上的是沈云顾泠泠落下的眼。
“抱你可以么?”
“......”
谢柯抑制不住了,笑起来,一手揪着沈云顾的衣裳,在他怀里笑出了眼泪,泪光里,所见到的,是前世斑驳陆离的岁月。
他的手骨处发白,浓密的睫毛之下,眼眶通红,红得近乎要滴出血。
沈云顾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柯说:“跟着青火。”
沈云顾听出他声音不对劲:“你的声音......”
谢柯没有回答他,却是喊了他一声:“沈云顾。”
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战栗。
他的声音没由来得让沈云顾心中一痛,抽丝般,很难受、很难过。
谢柯轻声说:“我想,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最开始那么想要杀我了。”
沈云顾挑眉,他听不懂谢柯在说什么,但心却莫名慌乱,声音冷淡:“你别说话。”
谢柯闭眼,唇角自嘲地勾起:“你没有病,一直有病的,是我。”
沈云顾:“你现在才有病。”
谢柯咬唇,将那口心头涌上喉间的血含住,咽下。
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
他的手按住沈云顾的肩,深呼气深吸气后,冷静说:“我耍你的,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沈云顾今天却没有为难他,在青火到达终点后,站定,将他放了下来。谢柯腿根本就没有受伤,落地的一刻,他却觉得很无力,暗中悄悄扶住墙壁才稳下来。
青火在一扇门前停下,那扇门三米多高,浮雕绘百鸟朝凤,壮丽而大气。
沈云顾站在前方。
青火努力往门里面钻,终于,缓慢地,一丝白光从殿门的缝隙里露出。
这扇门,打开了。
沈云顾站在光中,青丝如瀑,极浅的眼眸似神祗般无情无欲。
雪衣无尘,也真如神祗临世。
白光中夹杂着一丝丝红光,等门开得越来越大,三千红光分叉,千丝万缕。
谢柯看着那红光,一线穿越到他指尖,隔着千年,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原由,终于明确。
三千人。
三千生老病死爱恨痴怨。
三千人世八苦。
三千五蕴藏火。
点燃这三千琉璃盏。
换凤凰临世。
凤凰。
沈云顾在逆着光往前走。
谢柯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凝聚在手心跳跃的红光。
也想见他真实眉目。
想见他涅槃归来。
想见他风华再绽。
只是这样真切的渴望,终究抵不过心头的惧怕恐慌。
怕他恢复记忆。怕他记起他。
或者,归根究底。
怕只怕,他向他投来的,冷淡而厌恶的目光。
谢柯的脸色苍白,倚着墙壁,看着沈云顾的背影一点一点被白光吞噬,脚步没有再动一下。
大门缓慢地再次合上,合上那一室的华光万彩,以及所有念念不忘的情感。
他终于,扶着墙,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文里的小姐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思……咳
话说你们为什么认为掉马就要开始甜啊,(挠头),前世都还没交代清楚呢,下章大概是个回忆杀,想看甜的小可爱们,先存存吧~~( ﹁ ﹁ ) ~~~
日万活动结束了,以后还是凌晨两点发,但,字数就不确定了啊。
六月底前要完结这一篇,这是一个小目标,美滋滋。
☆、心魔
他暂居的山洞跑进来了一只狐狸, 受了很重的伤, 缩在墙角颤颤发抖, 血色将毛发染红,漆黑的狐狸眼泛起一层雾气, 怯怯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谢柯目光冷漠, 与它对视。
小狐狸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 那层水雾凝聚成泪,大滴大滴落下, 打湿了毛发。
“要扔出去么?”
凤凰说:“不用。”
谢柯不知道该做什么。
凤凰忽然道:“你摸摸它。”
谢柯一愣:“摸它?”
凤凰的声音冷静而不容拒绝:“嗯。”
谢柯犹豫很久, 伸出手, 摸了摸那只墙角的狐狸。温热的体温从掌心传来, 它的战栗他都能清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狐狸慢慢抬起头来, 眸光清润乖巧,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谢柯的手指。
谢柯跟触电一样, 一下子收了回来。
凤凰:“怕什么?
谢柯停了停,又重新伸出手,这一回他掌心慢慢凝聚灵力,将它身上的伤慢慢治愈。
伤好了之后, 那只狐狸又活蹦乱跳起来, 一下子扑到了谢柯怀里,亲昵地用头供他的胸。
“......它在干什么呀。”
谢柯手足无措,把这只狐狸从怀里提开, 直接丢出了洞门外。
凤凰笑了一声。
狐狸在洞外挠了半天墙,才默默走了。
没过多久,谢柯出门,却看到一个小小的水果堆。啪叽一声,水果堆里,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头。那只狐狸朝他呲牙咧嘴,想给他一个惊喜。果堆旁边还有两只死老鼠,很丰盛的一餐了。
谢柯就和那只狐狸对视。
狐狸献宝似的,在老鼠和水果之间跳来跳去,久了见谢柯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它的眸光一寸一寸暗淡了下去,非常伤心地耷拉下耳朵,委委屈屈,拖着它的老鼠离开。
回去的路上,一步三回头,水润润的眼睛,快要哭了一样。
谢柯弯腰,捡起来一枚熟透的果子,咬了一口,生脆清甜。
那只狐狸瞬间不丧了,回光返照般,冲过来,又想钻进他怀里。被谢柯拿手抵住了。
他蹲下身,跟狐狸大眼瞪小眼,说:“现在你的救命之恩已经报了,可以走了么?”
狐狸委屈兮兮地低下了头,以为他嫌弃它。
谢柯:“没有嫌弃你,只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狐狸指着它辛辛苦苦弄来的老鼠,眼神控诉:“......那你还不吃我的老鼠!”
谢柯:“......”算了,他不管狐狸的殊死挣扎,还是把它扔了出去。
凤凰在上上天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谢柯有点尴尬:“我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情。”
凤凰却问:“好吃么?”
谢柯呆了下,然后低声回:“挺甜的。”
他低头,回忆着那种滋味,清甜入喉,滋润了的,不只是嗓子,
凤凰的目光似乎就在他身上,那种微含笑意的,平静的目光,他一字一字说:“谢知非,这是生命。”
生命呀。
这是生命。
脆弱而美好。
所有的温情最终都会获得善意得而回报。
这是在他面前,第二次,谢柯有了想笑微笑的欲望。
他的目光望着外面,长久站立。
隔着逼仄的洞穴遥望花海,星夜之下,花海静谧无声,淡淡花香温柔岁月——温柔了那些记忆里的屈辱和挣扎,不甘和眼泪。
温柔了那个脆弱敏感的、故作冷漠的、常常会很难过的自己。
曾经以杀止杀,雨夜屠山。
如今天青海阔,晚风徐来。
之后,他看到了日出。
晨光初照,霞光布满了整片天空,赤红、淡紫、金粉、浅黄,一层一层晕染,如泼开的胭脂盒。
万物尚在沉睡,世界空空荡荡。
他抬眼,看到漫天触手可及的朝霞时,情不自禁怔愣了。
红日初升,摧枯拉朽的艳丽,美得惊心动魄。
凤凰看人间,往往是以他的视角,嗓音淡淡:“真漂亮。”
谢柯也笑了,在明媚霞光里,干净而澄透。
他伸出手,光线从指缝间穿过。
这风景太过美好,让他觉得,这人间,好像也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糟糕。
晨光渐收,谢柯对凤凰说:“其实不算漂亮,不敌我第一次见你时。”
凤凰想了会儿他口中的“第一次见”,道:“我涅槃之时?”
谢柯点头:“对,你涅槃,也是在不周山,八十一重业火,烧了很久。”
凤凰也不知为何,微笑起来:“是吗。”
谢柯捕捉到他话语里的笑意,心像是从泥淖中挣扎出来,变得轻盈而柔和,初凝的露水潮湿,贴近泥土的风吹过鬓边,吹起他长长的头发。
他偏头,唇角勾起。
他终于洗尽了内心的杀伐煞气,修为更进一层,但随着对御火之道的继续钻研,他又卡在了一个瓶颈期。突破口毫无线索,也问过凤凰,但没有得出答案。
凤凰只说:“这该是你的心魔。”
心魔么?
修士的心魔大多由杀戮引起的,或是死者的愧疚,或是对报应的恐惧。
谢柯曾想,他的心魔会是什么,会不会是幼年时饿昏头后咬下自己手臂的记忆,会不会是不周山被他屠杀死去的蛇族怨恨的眼神。
猜想了很多,但都不是答案。
一个雨夜里,他闭目修行,渐渐的,有了和以前都不一样的感觉。像是身处在一副画中,一点一点,水墨荡开,模糊所有痕迹。
包括自身的存在。
他在幻境里,睁开眼。
脚步踩在一方青草之上,眼前是一片银河星海,广阔无垠。
密密麻麻的星子绘成了紫蓝色的河。
天幕深蓝,尽头银光浩瀚。
他看到了自己,穿着破烂的灰色衣服,蹲在草地上,手臂瘦小得跟柴棍一样,布满了伤痕。
谢柯慢慢想起了,这是在谢府后山的一片旷野。
八岁那年,他被诬陷偷吃东西,为了逃离毒打,误打误撞跑到的这个地方。
今夜是小重天的仲夏夜。
风吹得很慢。
那种如影随形的饥饿感和疲惫感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回忆。
现在也是这样。
谢柯看着幼年的自己。
他在痛哭,抱头在这无尽的长夜。
他在恐惧,恐惧回去之后会面对的惩罚。
恐惧钻心的痛。恐惧鲜血淋漓。
恐惧那么漫长而不见希望的人生。
恐惧根本没有未来的未来。
谢柯在心里轻轻叹息。
想告诉他别哭。想告诉他,这世界没有那么冷酷薄凉。想要告诉他,今后的生命,你会遇到一个很温柔的人。
但是这些说不出的话,都散在风里。
陪伴男孩的,只有凉如水的星光。
谢柯皱眉,不明白这个幻境于他是何意,这些东西他早就释怀,根本不足以困成心魔。
只是,一会儿,谢柯看到萤火虫。
本来只是一只,微弱明亮的光,从深蓝的草地里冉冉升起。紧接着四面八方,每个角落,都开始有光。黄色的,灿烂的,像星的河流,夜的长灯。
漫天的萤火虫,深邃的星海下,绘成儿时的光。
光。
男孩怔怔地抬起头来。
世界,用星夜、用萤火,温柔吻去他眼角的泪
萤火虫升到了空中,形成长明带,往天际飞去。
男孩念念不舍想要挽留,但抓在手上的只有风。
他不再哭泣,跟着光跑了起来。
一直跑,跑到星海的尽头,跑到光的尽头,跑到世界的尽头。
尽头是一片纯白。
纯白光线里,隐约看见一人。
那人青丝垂落,衣袖带雪。他似在微笑,霎那间,漫天的萤火虫都暗淡了。
霎那间,无尽的旷野,停止了时间。
谢柯慢慢闭上了眼。
男孩的声音清晰又遥远,如混着泥沙的雪,空洞而苍茫。
他听到了岁月的回声。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常常有很多疑问。总在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差距那么大,为什么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他们一出生就有的东西,而且好像,很努力,很努力,都不一定会有。
——等我慢慢长大了,这种幼稚愚蠢的问题,我就不问了。我开始常常会感到难过,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啊,一点都不开心,要么就是饿得睡不着,要么就是痛得睡不着,说话也永远只能说给自己听,身边没一个人会对我笑。人是会活到七十岁的,对么?还有好久好久啊。
不久的……
谢柯在心中轻声回答他,突然觉得眼眶热得发烫,竟是忍不住,别过头去。
无尽花海里,男孩含着泪,奔向光的怀抱。
而那个在光里面容模糊的人,轻轻地伸出手指,为他擦去眼泪,像是擦去这一生如摸黑夜行般的寂寥。
男人低头,长发如流水,唇角笑意平静,目光温柔。
温柔得,叫他,终于,落下泪来。
泪光里所见色相虚妄,爱恨痴缠。
原来,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呀。
*
视线被泪水模糊,思想崩溃,大脑一片空白。这时星海碎裂,萤火消亡,整个世界分析崩离。
他感觉体内的真气四蹿,痛苦从灵魂深处,一分一分传递,排山倒海,撕扯着,紧绷着。
痛到神志不清。
痛到血肉颤抖。
痛到他出现幻觉。
一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
听到了他的笑声。
不再那般疏离冷漠。
有点妖,有点魅,恍若滟滟宫廷十里庭宴,金粉迷离开,惊艳岁月,扰乱红尘。
他说:“谢知非。”
他咬住他的的耳朵,低低笑开,“原来你喜欢我呀。”
心空空荡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心口绵长酸涩,一分一分,叫人绝望。
谢柯整个人陷入了疯魔,而是是非非,在这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哭了起来,崩溃而绝望:“是呀,我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到明明什么都不曾拥有,可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充满勇气,仿佛无所不能。
喜欢你。
喜欢到即使从出生始,不曾被世间温柔相待一分一毫,却也愿意为你,爱这人间,爱这人间的生命。
喜欢你。
喜欢到察觉到你的到来,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喜欢你。
喜欢到,明知这是心魔,明知回应就是万劫不复,可只想认真而虔诚地,告诉你——这所有阴暗卑微不能明言的情感。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他半蹲了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泪水滚烫,打在身上,灼热的痛。世界一片血红,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在自己构建的幻境里,自己把自己拖下深渊。
心魔,永生难渡的心魔。
旷野停止时间。
一片混沌漆黑。
这时,他在深渊里。
听到了来自上上天的声音,穿透黑暗,如冰如雪,冷漠疏远。
“谢知非。”
仅仅一声名字。
叫他的泪水生生止住了。
整个人僵硬,冰冷从五脏六腑蔓延一寸一寸骨髓。
人在面对一些不敢面对的事情时,总喜欢逃避,想尽办法去推迟,或者想尽办法把自己藏起来。
这些丑陋而肮脏只配活在黑暗泥淖中的心思,被人活生生扯出来,这一刻,谢柯不止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想,干脆叫着天地崩塌吧,把一切埋葬,谁都不曾活过,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唉……
☆、诀别
这一夜不周山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沿着崎岖的山道, 雨水颠沛, 卷走碎落地上的石楠花, 像黑暗中凝固的血。
花海一片狼藉,星子也隐藏在乌云之后。
风呼啦撕扯着树干。
雨水, 如线落下, 割得皮肤生疼。
他从幻境里活着出来, 却仿若站在无尽地狱。
无尽地狱里,什么都是错的。
他想张嘴, 说些什么、解释什么, 但话
到喉咙被生生堵住, 只有血液腥甜的感觉充斥味蕾。他抑制住身体不去颤抖, 可呼吸深深长长,把他的慌乱无措彻底摆在他的眼前。
良久的沉默。
上上天上, 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他知道凤凰在看,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笼罩全身。冰冷的,疏远的,疑惑的,不解的……以及, 厌恶的。
谢柯紧握着手, 指甲戳进肉里,痛苦给了他站立的勇气。
他低头,看到了一朵扶桑花。
斜斜开在青石缝里, 颜色明媚,鲜妍如血,漆黑的雨夜里,亭亭绽放。
等了很久,雨还是没有小,风依旧喧嚣。
他听到了凤凰的声音。
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穿透雨幕。
“你的心魔破了么?”
“……嗯。”
雨下的真大。
扶桑花的花枝都被压了下来。
“很好。”
凤凰的话利落干脆。
“那我们之间,因果也尽。”
凤凰说这话时,语气清冷平静,传入谢柯耳中,带来了一瞬间的失鸣。世界嗡嗡嗡得响。
但他站立着、沉默着,缓慢地点头。
啪。
那朵扶桑花终是零落入土,顺着雨水,一点一点掩埋,掩埋所有不该开始的情感,掩埋他以为的世界初生起的光。
雨水淌过脸颊,他想说些什么,但浑身冰冷,大脑空白。
一直到行到半山腰。
谢柯突然在倾盆大雨中转身。
“神尊——!”
少年的眼睛血红。
只一眼,抵死缠绵,仿佛豁出了毕生的勇气。
雨幕尽头,苍穹之上,隐约可见他的身影,容颜模糊,但神情却又那么清晰。等待的,不耐烦的。
大雨将世界模糊。
每一滴打在身上都生疼。
泛疼的还有那些过往。
喜怒哀乐,皆由他起,皆由他灭。
“你还想说什么?”
凤凰冷冰冰说。
还想说什么。
我还想说很多很多的东西,但你不会去听。
你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你就是我行于这人世的所有勇气和信仰。
谢柯长久地凝望天空的某一个点。
拳头握起又放下,僵硬地转过身,一个人,黑衣融入这撕不开的雨夜里。
来时,去时,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的眼睛红到诡异,但苍白的脸上,没有流下一滴泪。
*
心底深处,那个男孩稚嫩的话又慢慢响起,混杂在这淋漓大雨中。
————渐渐的,我长大了。可是,我发现,这种难过也并没消失,而且我越发频繁地,会感到孤独。
谢柯闭眼,对心里的男孩轻声说,别说了。
————我还发现,这世界上大部分东西,都是求之不得的。像舒服的床,像热腾的饭,像修行的秘籍,像他人的天赋,或者,像一个简简单单的,善意的目光、温暖的笑。
……别说了。
————可是我还是想要啊。明明知道得不到,但总是不断告诉自己,试一试呀,说不定会有奇迹呢,说不定再多努力一下就可以了呢。只是这个再多努力一下是要怎样努力,我一直都没找到答案。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谢柯突然胸口一阵剧痛,下山的最后一步,忍不住,弯下身来。
弯下身的一刻,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滴答,夹在雨中,混进泥土。
天空中,脑海里,最后响起的只有男孩稚嫩的叹息声。
这个十多年前,敏感而单纯,被他生生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男孩,一字一句轻声说。
————这人间,真的,好长好长啊……
这人间,真的,好长好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2333
再有,不知不觉高考又到了。
今天还和室友回忆了一下高中的峥嵘岁月呢(误)
希望2018的考生们都得偿所愿呀
今天字数很少,是因为,这章本来就该和上一章一起发的。
掰着手指,算着完结,
下一本绝不要那么伤感了,就算虐也只虐攻吧,毕竟受才是真亲儿子啊(哈哈哈)
☆、蛟龙
两岸猿啼声声, 长河之上的雾色很浓, 将山峦掩盖只剩兽脊一般青黛色的边缘。
那间客栈前的灯亮了一千年, 寥寥落落,青光照一身风尘。
谢柯又走进了这里。
这里百年来不会过几个人, 鱼精老板还记得谢柯, 也还记得这黑衣的少年当初不是一个人的。
鱼精老板望了望他身后, 四顾看了看,而后问:“公子, 另一位呢?就你一个人?”
谢柯脸色苍白, 扯了扯唇, 一个僵硬得不算笑的弧度, “嗯。”
鱼精老板看出他心情不好,正寻思着要说什么, 就听谢柯声音很淡很冷, 道了一句:“有酒么?”
鱼精老板忙道:“有的有的。”
谢柯提了壶酒,上楼。
同样的位置, 临江,他再次坐下。
千年前渡心魔,尊严尽失,一路跌跌撞撞在这里, 以酒消愁, 静坐到天明。
如今,重活一世,第三次到了这个地方, 同样凭栏饮醉,长夜无端。
谢柯抿下一口酒,辣酒喉咙,可他的神志却异常清晰。
冷静眸光下,在他的对面,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孩。
男孩侧着脸看窗外,五官尚显稚嫩,但眼眸清亮而纯粹,如不曾窥见半分人间丑恶。
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偏过头来,两手撑在椅子上,脚晃啊晃。
他就这样和谢柯对视,隔着岁月,隔着时空。
男孩的声音脆生生的,问他:“那么现在呢,你还觉得孤独么?”
谢柯说:“不孤独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男孩笑了起来,大大的清澈的眼睛弯起:“那太好了。”
外面海浪敲打着礁石,风也带着腥味。
男孩露出苦恼的神情:“我现在常常还是会觉得难过。什么时候我能像你一样呢。”
谢柯手指摸着杯壁:“你长大了,就像我一样了。”
男孩目光遥望远方,声音拖得非常轻:“长大啊......”长大对他而言,真是个很遥远的字眼呢。
彼此沉默无言。
男孩太久没有跟人说话了,一旦说起来,就喋喋不休个没完。
他掰着手指,眨巴着大眼睛,问:“然后呢,其他的东西,舒服的床,热腾的饭,绝世的武功,你是不是都有了啊。”
谢柯笑了一下,目光深沉而复杂,他对男孩说:“是呀,我都有了。我现在超厉害,没有人敢欺负我。”
“太棒了!”男孩兴奋地鼓起掌来,他骄傲地挺了挺肚子:“我就说嘛!努力肯定是有用的!”
那种轻微的痛楚又密密麻麻从心里蔓延开。
谢柯告诉他:“可有些努力,徒费功夫罢了。”
男孩不懂:“为什么?”
谢柯闭上眼:“因为注定得不到。”
男孩挠头:“我......觉得你在骗我。”
谢柯睁眼,看他,“为什么?”
男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所有伪装,直逼内心,他说:“你说你超厉害的,说你不孤独了,那么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谢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男孩突然就噤声了,目光有些哀伤,他遥望过来的眸光,仿佛可以治愈伤痛。
男孩说:“大哥哥,你哭了。”
“没有。”
谢柯别过头,冷漠说。
......可是,你真的哭了呀。
男孩不再说话,小小的脸上,满是哀伤。
他慢慢地,慢慢地,身影消失在一片虚无里。
谢柯饮下最后一滴酒,就在这时,整片海域突然轰隆隆地震动起来。
海浪呼啸,汹涌澎湃击打礁石。山上的猿鸣一声高过一声,哀婉凄彻。
谢柯的目光往不周山的方向望。
一声凤凰鸣叫,来自远古,来自苍穹,破开了混沌天地。
客栈门前的青灯狠狠地摇晃,哗啦啦,一楼的桌子很多都被吹翻了。
鱼精老板死死按住算盘,眼睛瞪大:“这......这是怎么了......”
谢柯视线凝在那一点,风在呼啸,海在怒号。
金色的光在不周山顶。
神迹再临。
怎么了?
他回来了。
或许重生一次之后,总归是有一些长进的。谢柯脸白得跟纸一样,但目光沉寂而安静。
直到凤凰余威渐去,他垂眸,将酒杯里的最后一滴酒,倒在了海面上。起身,一言不发离开。
他向鱼精老板借了条船。
船行海上,又过那道山峡。
这一回,谢柯察觉到了不对劲。
最开始水流得很缓很慢,突然,一阵妖风过,撕拉一声,就像是释放了什么东西。整片海域的水开始显现沸腾一般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的好难受啊。
我看了下大纲,我觉得,我不用六月底了,两个星期内就能完结(°ー°〃)
不想在两点发了,以后就发在凌晨至一点之间吧~
又是短小的一天
存存吧,宝贝们,我都不好意思叫你们看那么点内容了
☆、深海
海水沸腾, 有巨物从深海蜿蜒而出。庞大的黑影, 在水面地下, 叫人头皮发麻。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水花四溅, 铁青的犄角刺穿了船板。
终于从水底下终于探出头来, 巍巍山峡之间,一条巨大的似蛇似蛟的怪物, 水中人立。蛇一般的竖瞳森森泛光, 黑色的鳞片遍布全身。
谢柯脚踩在一块木板之上, 脸色苍白, 抬头和这个怪物对视。
蛟龙出水的一刻,整片海域也分流。以它为界, 沸腾的海水腾空, 形成了两道长长的屏幕。
凤凰归来,圣光过处地动山摇, 也破了这片海域下万年的禁锢,放出了这条上古异兽。
它挡在这山峡之间,抑制万年的戾气杀意,选择了第一个发泄口。
蛟龙张嘴, 发出一声大叫, 有穿破耳膜般的震撼力,威压之大,叫谢柯胸口狠狠一痛。
鱼精老板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在客栈里惊慌失措,朝这边大喊着。喊的是什么,谢柯听不清。
蛟龙朝他发起了攻击。
密密麻麻的牙齿,自上而下,笼盖他全身。
这条蛟龙的身体很长,从水中露出来一部分,想要缠住谢柯,谢柯从水面腾空而起,少年的脸色冷峻肃杀,腥风吹动长发,黑衣黑眸黑发,一张脸却惨白如纸。
五颜六色的光芒自他掌心汇聚,凝五蕴之火,成一把赤红色燃火般的长剑。
长剑指着碧海,他身形立在长天。
海水分析崩离,山峡两岸无声。
巨蛟浊黄的竖瞳一点一点变得猩红。
它翻滚着身子,瞬间海浪滔天,每一滴海水都沾上了毒,触到谢柯衣袍,瞬间腐烂。
蛟龙用海水围成了一个封闭空间,身体一点一点盘旋而上,伺机等待着时机。
谢柯垂眸,看着手里的赤色火剑。
三千琉璃盏每一盏尽是苦火,内殿开启的那一刻,千丝万缕的红光聚在他的指尖,一点一点被吸收。从怨憎会,到生,到老,到死,到如今八苦俱全。以佛火为介为原,终于,成了这五蕴藏火。
这世间第二火,给他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不朽火森冷,五蕴火温暖。
不朽火无情无欲,五蕴火尽是爱恨。
谢柯站在海水中央,雾气慢慢消散了。
他举起剑来,在蛟龙上前试图撕咬他喉咙的那一刻,直接刺穿了它的喉咙。
强烈的红光照明了半边天,也落在他冷冷寂寂的脸上。
蛟龙痛苦哀嚎、剧烈颤动,海水被拍打得四溅。
掌心越来越炙热。
蛟龙最后一声大喊,癫狂而刺耳。
由它而起的海水哗啦啦落下。
谢柯轻念了一声咒,将手松开,火汇成的长剑,直接沿着伤口,入了蛟龙的身体。
他往下坠,避开上面剧毒的水。
蛟龙的身体发出深紫的幽光,整片天地都失色,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黑暗里,他不断往下坠,坠入深海。那条蛟龙,在最后怨恨又不甘,身体自爆,也不愿放过谢柯。他沿着谢柯的规矩,直追而上。
谢柯眸光如电,反手,就卡住蛟龙的犄角。
即使在黑暗里,蛟龙的眼珠子依旧幽幽发着光,他与谢柯对视。头颅爆破之前,奋力挣扎,最后,找到了机会,从嘴里滋出一口毒液,直接喷上了谢柯的眼睛。
谢柯转过头,闭上眼,身后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错乱之时,他侧身。
蛇毒全部入了眼。
痛苦蔓延到皮层,眼睛不自觉落下了泪。
腾空的感觉终于消失,他落了地。谢柯蹲在地上,手指摸上的,是光滑如玉的墙壁。
隐约有光在前方,但他已经看不到了。
本来就在深渊,失明的那一刻,除却痛楚,就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了。
海底的宫殿空空荡荡,安静的只有水流动,浓郁的黑色的水。
他与蛟龙作战,消耗了太多的力量,现在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扶着墙壁,黑暗里摸索,跌跌撞撞。
最后倒在了宫殿门槛之前。
一地银白流光,他闭上眼,贴着冰凉地面,如遇千年前的雪。
这是要死了么?
死在无人知道的深海。
如千年前,一样。
谢柯想笑,但唇角撕扯很痛,笑不起来。
他或许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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