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火 (2)
头,看着树下面血色通透的水。
心中万般念头转过。
苏醒凤凰么?
沈云顾搭在谢柯肩上的手自然落了下来,楼住了谢柯的腰。
“?”
谢柯想把他的手移开,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却又怕惊醒沈云顾。
想了想,放弃了。
随他吧。
谢柯也有些累了,靠着树干,闭眼睡了起来。
他刚闭上眼睛,沈云顾的眼睛却是缓慢地睁开了,浅蓝眼眸里光影流转,若深海极光,美丽而深远。
没什么表情,靠在谢柯的肩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日,谢柯醒来时,沈云顾还在他旁边,衣上的血迹都被洗干净了,白衣净落,衣袂翻飞,玉冠一丝不苟。
他拿这一把梳子在细细观察——正是昨夜谢柯从那间房子里拿出来的梳子。
沈云顾察觉到谢柯醒了,举起手里的梳子:“这梳子有什么古怪之处么?”
谢柯顿了会儿,道:“我是追杀一个恶灵误打误撞进入这里的,那恶灵前生是被人用梳子害死的,之后被那女鬼吞噬,所以我猜,那女鬼不敢进那门,大概也是因为梳子的缘故。”
沈云顾笑了一下,垂眸:“嗯。”
谢柯回到正常话题:“我们要怎么出去?”
现在估计已经是白天,欲明未晓的天光里,沈云顾笑起来,褪去冷漠,干净明亮,似有温柔流淌在眉梢。
谢柯别开视线。
沈云顾手指一指洞门口:“自然是要先把五行所对应的地方找出来。”
谢柯点头:“还差金和水。”
沈云顾低头看着树下的水:“沿着这它的源头走,应该能找到五行中的水。”
他们跳下了树,古树底下的水颜色是深浅不一的,他们淌着水往深处走,果然,所有的水都是由一个地方涌出。
一块巨大石头挡住了洞口,血流渗过石缝,涌入这里,灌溉大树。
沈云顾和谢柯将这块石头推开,一股恶臭便迎面而来。
血流浓得发黑,走进去,淹没人的膝盖。
有气泡冒出又破的声响不断响起。
一路往前走,看到的,果不其然是一方血池,腐尸的臭味熏天,皑皑白骨累积在血池底,甚至有一部分冒了出来,在正中央。
看了一眼后,沈云顾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石,将血池里的一滴水滴入里面。
就在这时,血池的水越来越热,隐约有要沸腾的迹象。浓郁的血水慢慢扭曲,有黑色的气体从血池上冒了出来,带着强烈的恶臭。
水慢慢凝固,双腿卡在其间不得动弹。
妖风一阵,血池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气泡,气泡几乎要把整个山洞堵塞。随着气泡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也越来越清晰。是交缠扭曲在一起的肉团。浮肿的身体,苍白的脸,从微微发青的人皮下还能看到密密麻麻涌动的蛆,人被折叠,手缠着别人的腿,腿又交缠上脖子,形成这样一个叫人看了就头皮发麻的东西。
噗。
非常轻微的一声响,气泡破了。
谢柯脑子里的弦瞬间崩了起来。
就在这时。
沈云顾忽然猛的把他往墙上一推,然后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鼻。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叫谢柯愣住。
沈云顾的掌心冰冷,在幽微的密道里,低头,眼眸深而广远。
清冷如深雪梅香的气息萦绕鼻尖。
沈云顾鬓边的长发落在了他肩上。
这样近的距离,在此刻,却叫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沈云顾这是在叫他别发声。
气泡破了后,那个肉团活了过来,在水中缓慢地走动,它一动,又从水里拖出了另外一截身子,同样是溺死的人乱七八糟缠在一起形成。
谢柯摒住了呼吸。
背后靠着石壁,石壁湿滑阴冷,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隐约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滴了下来,是一滴水,却又不是水,触及皮肤,只觉得火辣,刺痛。
谢柯不敢用手去抹,发出任意的声响,都有可能会惊动这个怪物。
水滴缓慢从额角划过,延路如刀锋刺开皮肉般疼痛。
谢柯立马闭上了眼睛,为了让这滴水不到眼睛里。
水却沿着眼角开始往里面渗。
谢柯咬舌,把自己逼出眼泪。
嘴里有了血腥甜的滋味,痛苦刺激眼,不自觉湿了。
还不够,他咬着舌头,再欲用力。
突然,这时,他眼角,传来了冰凉而温柔的触感。
像是吻过一朵花。
或者轻扶一片水。
谢柯睁开了眼,他本就在逼泪,此刻眼眶微红,蕴着水光,在这样的环境里,有种别样的美。
沈云顾垂下眼睫,眼眸在黑暗处深如古谭。
他微微伸出舌尖,将那一滴泪舔去。舌尖来炙热的感觉,由经脉,一直延伸到了心中,最后,有奇特的感觉。
想了会儿,他明白了,这种感觉,是难过。
初识七情六欲,第一次真实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幽暗的隧道,血腥的河流。
沈云顾没有说话。
谢柯也没有说话。
怪物寻了一遍后,又慢慢的沉入了血池,重新陷入长眠。
良久,谢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沈云顾垂眸,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活动:“举手之劳而已。先出去吧。”
“……好。”
谢柯对此阵只稍有听闻,不知破解的方法。
沈云顾出去后:“对应土、火、木、水四者的位置,中心点,就是破阵点。”
谢柯道:“那金呢?”
沈云顾挑了挑眉,道:他只完成八成,我入阵前,五行只察觉到了四行,似乎少了金。”
谢柯目光沉了下去。
结合四行的位置,算出正中心点后,谢柯和沈云顾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暗惊。
中心点赫然就是那栋鬼宅。
再准确一点,是那栋鬼宅的庭院中央。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不少。
沈云顾道:“我们到那里时,估计那妖怪已经出来了。”
谢柯道:“梳子还能治她么?”
沈云顾想了想,摇摇头:“很难,毕竟两个鬼终究不同。因为吞噬带来的影响只能坚持一会儿,两天时间已经足够她适应了。”
谢柯点头。第一晚上,那女鬼甚至连梳子所在的房间都不敢进去,但是昨夜里,却已经可以直接用手把梳子扯下来。
沈云顾朝他笑:“没关系,我们动作快点就行了。”
“好。”谢柯总觉沈云顾身上有所变化,但这种变化又不是特别清晰。
夜晚如期而至,鬼宅前的红灯又亮了起来。
他们在暗处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女鬼的身影。
是以为他们还在那树上,所以没有回来么?
那正好。
庭院的正中央,是一口落满了灰尘的缸。
初始不在意,现在看来越发觉得这缸的位置有些古怪。
把缸推开后,一个早已被磨得快不成样的图案出现在他们眼前。
细看,图案是一个十字,十字的四个端口,都有早已干涸的血迹。
缸下的这方土地颜色也明显与周围的环境不同。
沈云顾蹲下身,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沙土、焦石、树叶、以及放在玉石里的血水。
依次放入十字的四个方向。
沙土焦石树叶玉石都慢慢地被土里渗出的血淹埋,然后消融,十字忽然发出耀眼的金光,整个地宫都震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只是响声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云顾神色一冷:“还差一样。”
谢柯明白了:“差金。”
金虽然未成形,但毕竟真实地存在这里。
剧烈的震动后,传出了一声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声音不是从门那里传来,而是在他们背后,走廊的尽头,那个昏暗的新房,谢柯第一晚躲进去的地方。
二人在庭院中央抬头。
那个女人把门框都挤碎了,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她的头发压弯了身体,脸上阴森森地。
她没有脚,嫁衣空荡荡浮在空中,指甲很长,大约有半米,直接刮在了土地上。
女人这两天的耐心都要被他们完完全全耗尽了,满脸的怨毒和焦躁,直接冲出来,奔向谢柯。
谢柯躲在缸后面,女人的指甲直接刮破了缸,缸一瞬间粉碎,水流了出来,缸底的东西也滚了出来,落了一地,全是人的眼珠子。
谢柯看着这女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想起了埋人的那个坑旁要拉他下去的鬼,以及火烧过的山洞里不能出洞的怪物。
五行通行阵里,所有邪祟都不是莫名其妙产生的,那么这个女鬼呢。
沈云顾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隔着女鬼,和他望了一眼。
就像是天生的默契。
谢柯一个翻滚,越过女鬼,站到了“十”字所在的地方,女鬼回身就是一爪,即便只刮到一点,谢柯还是觉得五脏肺腑都在剧痛。
女鬼脸上挂起笑。
她弯身的一刻,谢柯利落地用梳子直接插进了她的眼睛。
女鬼大叫一声,眼珠子被戳破,留下浓稠的液体,但梳子的作用明显不如昨夜,女鬼甚至还可以动——张大嘴,就要吧谢柯的头咬断。
在她牙齿靠近谢柯头顶的一刻。
忽然一阵剧烈的金光从谢柯脚下发出。
女鬼被定格了。
谢柯抬眼,就看到沈云顾在她身后,用剑刺穿了女鬼的身体,而女鬼的身体,流出来的不是血,是华为液体的金。
金液滴入了十字周围,有一些蔓延到了中心。
瞬间十字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照射整个地宫,一切魑魅魍瞬间魉灰飞烟灭。
女鬼的表情狰狞在最后一刻,偌大的不甘心要她即使死,也要弄死谢柯。身体都已经化了,只剩一个头,她还是挣扎着咬下去。
一阵剧痛从脖子处传来。
谢柯听到了一声大喊:“谢知非——!”
声音依旧清冷,却是蕴含了非常强烈的惊惶。
谢柯咬咬牙,抬手,把女鬼的头推开。他的脖子一直流血,眼睛被女鬼的唾液糊住,还没回神,就感觉有人冲到了自己身边。
十字发出金光,鬼宅瞬间不见,他们周围变得漆黑无比。
一点一点来自地狱的火从身边蔓延,血红的火,有一丝慢慢融入他的指尖。
死。
死之火。
这千万人的墓地,汇聚成了这死之火。
谢柯意识渐渐混沌,最后一眼,他看到金光在空中汇聚成了凤凰的形状。
五行通神。
“因为执念过深,所以明知是骗局,也
愿搏命一试,你那时是这样想的?”
这种遥远的、仿佛自九天外传来的嗓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谢柯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他行在漆黑的山道间,面对凤凰的提问,沉默,一言不发。
凤凰停顿了一会儿后,轻哼一声,嘲笑道:“你可真够蠢的。”
由于先前与蛇族打斗,谢柯脸上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鲜血润湿颊边黑发,少年的神情冷峻,肤色苍白,像鬼魅。
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再轻微的风划过脸,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可即便痛到大脑无法思考,他却依旧把凤凰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习惯了不说话,久了,张口都发不出声音。
凤凰将棋子一一收放回去,若有所思,随后道:“当年我涅槃,火烧了蛇族一次,如今你又进行了一场屠杀。蛇族,怕是真的命数已尽。”
不会的。
谢柯在心里回答他。
凤凰听不见他心底的声音,顺着自己的话:“蛇族自作自受。”
“但你也是真的好骗,”凤凰冷眼旁观他的回忆后,做出局外人的结论,“愚不可及。”
“逆天改命之事,我都不能,他们又怎么能。”
谢柯走的很稳,背脊挺拔,一点踉跄的感觉都没有,用手扶开眼前挡路的枝桠,在暴雨初停后的夜晚,沾手尽是粘稠的水。
凤凰问他:“你现在要去哪里?”
不知道。
痛苦越发分明,他的唇惨白毫无血色,眼前叠影重重,甚至月色都染了分红。
凤凰得不到他的回答,却也不气。
他于上上天,无情无欲千千万万年,如今通过谢柯乍逢人间,对什么都有一种新奇之感。
这种新奇感,让他多了一份宽荣。
“你若再往前,是一片花谷。”
花谷……
刺痛撕扯着头皮,谢柯隐隐觉得嘴里有血的腥味蔓延。他问,“花谷里有山洞么?”
他全部心思都用在让干涸的嗓子发出声音,却忘了克制颤抖的呼吸。传到上上天,少年沙哑的嗓音气若游丝。
凤凰顿了顿,淡淡道:“你受伤了?”
谢柯“嗯”了一声。发出这一个字眼,让他的胸腔一阵剧烈的抽搐。血涌上喉,他紧咬住牙关。
凤凰为他指路,“一直往前走,有一个山洞。”
谢柯点头。
少年的脸惨白,漆黑冷质的眼涌出血色的雾,即便背脊挺直,但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凤凰无法共情,无法同情,于是,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很疼么?”
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黑夜里独行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袖子里的手握成拳,谢柯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心中的情感。
他低头,不让月色照亮自己赤红的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到了凤凰所说的山洞。
山洞里很空旷,地上铺着一层茅草。潮湿的空气,昆虫在地上爬行的声音格外清晰。
谢柯盘腿坐在茅草上,运气调养,将身体里的淤血逼至喉咙,一口喷出。至浓近黑的血在地上斑驳开一朵花。
外面隐隐约约又传来下雨的声音,雨打枝头,雨润清土,伴随上上天凤凰清浅的呼吸。
他突然觉得困了,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沉沉睡了过去。
凤凰说他杂念太多,道心不纯。
要他多于人间试炼。
于是他便到了凤凰城。
听酒楼里,来往行人,说着各类怪闻异事。
说起偏僻小山上的一间邪庙,夜半总传来女子的哭声,声音凄厉绝望叫人头皮发麻。
山下的猎户曾于庙里躲雨,待被发现时,只剩下一具枯骨,皮肉被啃得干干净净,而枯骨旁、壁画上的女子,唇色鲜红。
人人都说,那画上的人是鬼。那是座鬼庙,靠近就死。
☆、虚幻与真实
谢柯安静地听完。
凤凰也将这事听完, 嘲笑人类的胆小懦弱。
很多时候凤凰于他, 是遥不可及的幻影, 无法摸透无法猜测。
但在某一瞬间,谢柯又觉得凤凰真实地存在, 仿佛就在身边。
像个小孩一样, 对人世间所有一切都充满好奇, 却又故作冷漠,佯装世外客。
谢柯道:“我想去看看。”
凤凰轻哼一声, “随你。”
谢柯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一条风月街, 胭脂香传了一条路。
正对面, 女子身披薄纱靠窗而立,软声笑语里, 红袖随风招。
那女子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一个媚眼横了过来,欲说还休的挑逗。
她兰花指轻捻, 朱唇含笑,“小公子,要过来玩么?”
谢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谢柯旁边坐着另一位书生公子,身穿蓝袍, 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充满厌恶, “果然是荡妇,前些日子才把人勾得命都没了,现在又出来作恶。”
蓝袍书生气得咬牙切齿, “荡妇!贱人!”
他义愤填膺的声音传到了对街楼阁之上,女子却恍若未闻,垂眸,笑意款款,自始至终只看着谢柯一人。
谢柯没有什么表示。
沈云顾清冷的嗓音响起,“她这是干什么。”
粉色薄纱的女子不断朝他招手。
沈云顾下了结论:“她在邀请你。”
谢柯一愣,有点想笑。
手指摸着白玉杯壁,一下两下,没有说话。
他行到那座偏僻的小山时,天气阴沉,下起了雨,暮雨歇歇,将山笼罩在一团黑气里,远看都觉得邪门。
离山脚下较远的地方,有一间简陋的茶铺,现在只有寥寥客人。
谢柯一袭黑衣,戴着斗笠,从雨中来,气质冷冽孤僻。
一看就不像是正常行人。
卖茶的是个小姑娘,二八年华,衣着朴素,笑意却是清透。眼睛很大,牙齿很白,长发编成辫子,用红色的珠子系起。
小姑娘见他,眼睛一亮:“公子,进来喝碗茶吧。”
谢柯将斗笠摘下,置于一旁,他抬眸,脸上的疤痕更添神秘。
小姑娘面一红。
谢柯道,“一碗茶水,谢谢。”
小姑娘很少看到模样这般俊俏的男子,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嗯,好,公子稍等。”
谢柯坐下后,发现旁边有两人,一七八岁的孩童和一花甲之龄的老人。
两人都是一样衣着破烂,瘦的只见皮包骨。
听得男孩问老人,“爷爷,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姑姑那里呀,我好饿哦。”
老人说,“再翻过一座山就是了。忍忍便是。”
男孩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他脸上没什么肉,所以衬得眼睛很大,委屈地撇撇嘴,“嗯。”
等少女把谢柯的茶水端上来时,这二人也起身打算离开了。
“姑娘,结账。”
老人拄着拐杖起身,要付钱,苍老褐色的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团黄布,打开黄布的一瞬间,脸色僵硬了。
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枚铜钱。
姑娘将茶水置于谢柯桌上后,把手在衣上擦干净。
然后回过头,目光一眼看到了老人家手里的一枚铜钱,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笑道:“好嘞。”
老人呐呐在原地,漆黑的脸胀得有点红,想说什么,少女却在他开口之前说道,“老人家下次还来呀。”
男孩不知道爷爷刚才的尴尬,只是摸着空瘪瘪的肚子,扯着老人的衣服,道:“爷爷,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我快饿死了。”
老人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牵着男孩的手走了。
少女笑意盈盈送他们离开,把那一枚铜板放到了袖子里。
谢柯端起碗,抿了一口茶水。
少女忙忙碌碌又送走了一些客人。最后整个茶铺里,只剩下谢柯一人。
清闲之后,少女迫不及待地坐到了谢柯的对面。
她非常热情:“公子稍后要去哪儿呀?”
谢柯一口饮尽碗中茶,道:“巫山。”
小姑娘整个人怔住了,半晌过后,愣愣地问:“是那个,有鬼怪作祟的巫山么?”
谢柯:“嗯。”
小姑娘脸色苍白,劝他,“公子去那作甚?那儿闹鬼可不是假的,那庙邪门的很,靠近则死。”
谢柯放下碗,“我知道。”
小姑娘急得眼睛都红了,“你知道还去干什么——非要去试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会死在那里对么?你们怎么都这样呀。”
说着说着,眼泪就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漆黑的眼睛润了水,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她用袖子擦去眼泪,平复情绪,“公子,别去那里。我爹三年前就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谢柯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凤凰在上上天看得饶有趣味,道:“她是因为以为你会死,所以才哭的么。”
谢柯沉默会儿,回答他,“不,是因为想起了她的父亲。”
凤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拖着长长的调,似笑非笑,“真可爱。”
谢柯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脸上。
大概少女也觉得在外人面前哭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把所有眼泪憋回去,只余通红的眼眶,里面还有泪光,楚楚动人。
贝齿咬唇,呼吸颤抖。
像墙角细雨中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谢柯在心里回答凤凰,“是呀。”
凤凰道,“你们不是都说怜香惜玉么,那就帮帮她吧。”
“……好。”
谢柯垂眸,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再抬头,与她说道:“我去巫山就是为了杀了那妖怪,你若想为父报仇,那就与我一起吧。”
少女还在努力去抑制眼泪流下,乍一听,豁然抬头,微红的眼怔愣看向谢柯。
这一眼,墙角的蔷薇花花绽放了。
也是这时,他听到了上上天上凤凰的一声笑。
冷淡而又意味不明。
行去巫山的路上,少女一直很安静。
她换了身青色的春衫,腰间坠着红色珠子。
黑发编成两个长长的辫子,落在胸前,长长的睫毛覆下阴影,掩去瞳孔里的忧色。
越靠近巫山,她的手握得更紧,满脸坚定。
凤凰说她可爱。
或许他也不知道可爱的含义,只是知道了这么一个形容女子的词语,便拿来用了。
但就谢柯所见,这个小姑娘,也是真的可爱。
似乎有用不完的善良慈悲。
过小道时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只为不踩到一行搬迁的蚂蚁。
过林间时弯着身体,时刻抬眸,只为不惊醒枝头的鸟。
就连一朵花落于她袖上,她都手指轻捻,生怕揉碎了那花。
把花完完整整放在土地上才莞尔一笑。
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耳畔,每根发丝都很清楚,白皙的皮肤上,流过月光,纯洁善良,美丽。还有,凤凰说的,可爱。
和他,是极端的两个世界。
谢柯轻声说,“她很美。”
凤凰冷嗤一声。
古寺之前,凄迷月色下,破烂的灯笼在冷风中转动,像人的头颅。
小姑娘很害怕,鼓起勇气,紧跟在他身后。
一入寺庙,妖风突袭,身后纸灯笼猎猎作响,少女一下子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袖,拽很小的一个角落,也不敢用力,怕他察觉。
谢柯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她的手,没有说话。
一入寺庙内,是一间偌大的殿,空空如也,唯有泛黄的纱幔静落靠着柱子。
旁边的石壁上,画着各类仕女图,或起舞空中,或手提花篮,或乘云归去,或颔首微笑。
主用靛青朱红的暗淡色泽,在凄迷月光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和美丽。
最出众的,还是墙中央抱琴的女子,紫色的长裙婉转沿阶下,唇色朱红,浓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谢柯走近壁画。
突然,殿里的蜡烛全部都燃了起来。
小姑娘吓得一声尖叫,情不自禁靠近了谢柯,紧扯他的袖子。
浊黄的雾气开始浮现,把整个宫殿淹没,在他耳边出现了绝望的呻吟声。
来自死者死前的呼唤,伴随隐隐约约女鬼的低笑。
人在挣扎,指甲刮在石壁上,声音刺耳。
人在呜咽,喉咙被坚硬的东西插入,血溅一地。
蛛女结丝,吊女哭墙。
他问凤凰,“这是什么?”
凤凰道:“幻象而已。”他一眼就将这些鬼怪把戏看得清楚,瞬间少了很多乐趣,有些无聊,“你当了真,也就离死不远了。”
谢柯冷眼看那些鬼怪做出恐怖异相,道,“太假了。”
凤凰停了一下,淡淡道:“可这世间,很多东西,越是丑陋,反而越是真实。”
谢柯抿唇。
紧接着,黄雾褪去,谢柯瞳孔一缩,那些诡艳恐怖的画面褪去。
他看到了他自己。
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失明三天三夜的岁月。
他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子,一个人用快要脱落的指甲刮着墙壁上的泥土,眼睛黯淡无光。
风声里,传来外面的惊呼声。
而他旁边的人笑个不停。
笑够了,那人停下来问他,“你闻到香了么?”
而这一回,他没有再用沉默给出答案。
他转过了身,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一字一句回答他:“是莲花。”
凤凰却没有听见般,依旧按着继续问了他很多回忆里的问题。
“你能闻香识物么,单凭气息,勾勒出
完整物相。”
“你静下心,摒除执念。”
“见到了么,见到了,就画在我手心。”
凤凰微有叹息:“真笨。”
最后,他在他眉心点出一朵莲花来,笑意清浅,“你在识海里看看,看到了么?”
幻境中,他伸出手,扯住了凤凰的衣袖,问得冷静而疯狂,“看到了。可我,更想看你,可以么?”
......真疯狂。
幻境中凤凰哑然失笑。
幻境中凤凰在一团光里,看不清身形。
突然那团光,倾身,覆盖他周围。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凤凰说,“好呀。”
——这世间,越是丑陋的,反而越是真实。
越是丑陋的,反而越是真实。
越是美丽的,反而越是虚假。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
只是它们都肮脏卑微,叫他恨不得不曾有。
黄雾散去,幻境散去,待睁开眼,是少女不断的哽咽。
她的眼睛魔怔般通红,缓缓伸手向前,似乎还喊着“爹”。
嘴里
而她的正面是那位抱琴紫裙女子。
画中人活了。
血红的嘴勾起诡异的弧度。
在缓缓张开。
少女伸出的手,就要伸入她的口中。
谢柯认真看着少女——
她两个辫子上的红珠熠熠生辉,如她人一般美好。
是豆蔻枝头温柔的梦。
二八年华初逢的春。
和他极端的两个世界。
谢柯的眼睛有所困惑、有所迷茫。
最后,他的手中聚火为剑。
少女的泪容楚楚动人。
他向前一步,手起刀落。
在少女的手即将伸入女鬼的嘴时,把她的整条手臂,直接——
砍了下来。
血溅到了睫毛之上,谢柯的眼神冷峻冰冷。
少女霍然回神,惊慌倒地,一手捂住不停流血的肩膀,清澈的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和恐惧。
谢柯的剑一点一点指向她的喉咙。
美丽,虚假。
像是回忆里颠倒黑白的痴心妄想。
像是眼前这如细雨蔷薇般的女孩。
谢柯道:“太假了。”
。
少女一愣。
然后脸上的惊惶相一点一点卸下,血色涌动的长虫慢慢钻出洁白单薄如纸一般的脸皮,她的瞳孔全黑,放声大笑。
刹那,满殿的灯都熄灭。
浊黄雾气尽数泯灭。
壁画上所有的女子都笑了起来。
美人婀娜,唇部从墙背后渗出血来。
“真是聪明呢,这都骗不了你。”
少女半面美人半面恶鬼。
“只是这又怎样呢?”
“你还是要死在这里。”
谢柯面无表情。
他现在心里的戾气非常重,杀意浮现眼里。
身上的血气比前方的女鬼还要浓。
女鬼看到他眼神的一刻。
脸上的笑意就停下了。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惊骇尖叫,那把火红长剑刺入了她身体内,灼热炙烫的感觉蔓延全身。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画上的美人全都脸色发青,那从墙壁里渗出的鲜血终究越来越来多,把整偏墙都染红,面目全非。
啊——
夜半鬼女哭嚎。
尘土飞扬。
城墙尽倒塌。
待一切归于安静。
血色下,庙宇现出了原形,变成了一栋宅子。
血红的灯笼高挂,阴气森森。
谢柯沿着原路返回。
那间茶铺,只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还不算太蠢。”凤凰戏谑的笑声以上上天传来。
谢柯摇摇头,不说话。
凤凰问他,“很失望么?”
谢柯不知道凤凰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是,当对凤凰的心思已经明确,他连直面他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
山野辽阔,他一人,黑衣斗笠,隐于雾雨。
谢柯醒来,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落日余晖,一点一点透过窗柩,射到床前。
门吱呀一声推开,谢柯抬眼,看到的是琼初。
琼初憔悴了很多,一见他醒了,脸上勉强挂起笑意,往前坐到了他身边,“谢哥哥,你终于醒了。”
谢柯皱眉问她:“现在是几日过后了。”
琼初愣了愣,跟他交代了清楚。
现在,已经是据他和沈云顾从五行通神阵里出来的五日之后。
就在三日前,在狐族少主的生辰宴上,琼初以献舞的名义,一剑刺入了狐族少主的胸膛,差一丝没能将他杀死。
紧接着,埋伏在凤凰城的武陵源各世家入侵了不周山,狐族少主狼狈逃离,剩下的狐族人都被关押。
琼初道:“现在各世家都在寻找他的下落。”
谢柯若有所思:“有线索了么?”
琼初摇摇头:“还没,只是知道,他还没有逃远,应该还在凤凰城里。”
谢柯点头:“嗯,我知道了。”
瞬间悄然无言。
琼初的眼眸怔怔看着他,待谢柯回视过来后,又低了下去,欲言又止。
她今日一袭杏黄衣衫,黑发净落在洁白脸颊侧,素净而温婉。
少女的容颜藏在阴影里,很多东西未开口,当事人却都心知肚明。
“......”谢柯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平心而论,他对琼初只能说是不再厌恶。
而且他对琼初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冷漠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谢柯道:“你帮你母亲报了仇后,打算去哪里?”
琼初愣了愣,脸色发白。
但很快,她隐去神色,抬头笑了起来,
勉强做出妩媚风情的样子:“当然是到处走走呀。”
谢柯也不拆穿她:“很好。”
琼初在他视线里呆不下去了,笑了笑,随便找个理由,匆忙离开。
谢柯侧过头,落日的余晖照在少年的脸上,眼眸沉静如古墨画。
出了门,迎面撞上的是赤阳宫的一名弟子。
这名弟子见他,话都说不完整:“谢谢谢谢、谢柯,你没事了?”
谢柯:“没事了。”
这么怕他干什么?
他会吃他了不成?
赤阳宫的弟子一脸懵,犹豫半响,在问不问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咬咬牙,还是小心翼翼道:“你那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是沈师兄抱着你回来的。”
谢柯大概脸色僵硬了一秒,很快恢复自如,笑眯眯看他:“可能,是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
卧槽,不是吧。
这位赤阳宫的弟子一脸僵硬。
只是他也没僵硬几秒,就看到谢柯身后的人,瞬间立正身体,直接绕过谢柯这个神经病:“沈师兄。”
“......”谢柯。
沈云顾看了一眼那名弟子,眼神却是看向谢柯,眼中有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刚刚,说什么?”
.....打扰了。
谢柯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沈云顾换了身衣服,虽然是一样的颜色,但袖口的衣摆处的图纹变了,水蓝晕开海的波纹,又似淡不可见的莲花,圣洁无暇。
他很自然地走到谢柯身边,冷淡的目光在谢柯脖子上流连,问了句:“伤口好了?”
谢柯点点头。
沈云顾又道:“可还疼。”
这要他怎么回答,谢柯摇摇头。
沈云顾笑了一下,“我今日受命下山去追寻那狐族少主的踪迹,要一起么。”
谢柯犹豫了会儿,点头:“也行。”
沈云顾的眼角荡开笑意,浅色的瞳孔流转温暖光影,这一笑,少了几分冷淡。
谢柯也低头,唇角扯了一下。
旁边的赤阳宫弟子看得目瞪结舌。
......沈师兄笑起来真好看,啊——不是。
卧槽,谢柯这玩意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别吧!!!
仅仅几天之间,不周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只是凤凰城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没有发觉神殿之后、那百年不让外人入内的禁地,早已暗中易主。
依旧一片祥和之态。
谢柯忆起了那日地宫发生的事,问沈云顾:“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沈云顾看他一眼,道:“破了五行通神阵后,地宫就塌了,那里成了一片火海,全是死人在挣扎。”
谢柯点头。
那女鬼大概就是五行中出的差错,凝金聚人,却因为那里太多的怨气,生生熬成了鬼。
几百年前狐族用这样的邪术,铸成大错,如今也活该,遭此灭门之灾。
沈云顾从四处打探了一番,只道一句:“他还在这附近。”
谢柯:“都这样了,他居然还不肯逃
走,不怕被抓么。”
沈云顾垂下眼眸:“可能是走不了吧。”
谢柯笑了一下。
走不了?
狐族在不周山都有那么多年的岁月了,再怎么都不能被他们困在这里。
怕是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不肯走吧。
他对捉拿狐族少主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很感兴趣,更乐意到处走走,运气好,或许还能找到另外的火。只是,五蕴藏之火,真不是那么好找的。
甚至,沈云顾在他有所发现之前,先发现了狐族少主的踪迹。
就出现在那个已经坍塌的地宫之上,等他们到达时,那里只余一丝气息,还有隐于草丛的血迹。
“他来这里干什么?”
谢柯想了想,找不出原因。
夜色渐黑,他们只能回不周山。
前往不周山的台阶旁开满了红色的花,月色微凉,花摇曳在草丛里,静谧无声。
沈云顾走在他身后,忽然就问了一句:“你前世来过这里么?”
谢柯诧异他的问题,想了想,说:“来过。”
而且来过不止一次,悄悄回想后,谢柯突然想笑,好像前世里,每一次的来与去,都带了一身的血,一身破碎的尊严。
沈云顾“嗯”了一声,又道:“其实,我很难想象,你会屠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清凌凌地看着谢柯,不闪不躲,冷静而认真。
对谢柯而言,这些记忆中的腥风血雨都隐去岁月里。
屠城之事,他此刻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片空白,就好像与他无关。
但小重天阜城的火、烧尽千人的屠杀、却又真是他做出来的。
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对上沈云顾的眼眸,谢柯说出口却是另外的话:“谁知道呢,人一冲动,什么都干得出来。”
沈云顾面无表情,良久,唇角慢慢勾起,一个不算温和的笑。
他说:“我总会清楚的。”
谢柯:“......”
千年前的事情,你非要搞清楚干什么?
他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
回到不周山后,谢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曾经于不归境里,通过贺青的回忆,他也算对狐族有所了解。
狐族少主所住的地方,应该在宫殿的正中央。
一个古老妖族突然就遭此大难,整个宫殿一夕之间没了丝毫人气,冰冷空寂。
宫灯照着长路,无人经行。
他走进了狐族少主所住的房间。
宴会上突逢变故,那狐族少主根本就没有丝毫准备,惊慌逃走,这间房子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谢柯翻箱倒柜,想找到一些东西。
武陵源那么多世家都在这里,这狐族少主还不走,到底想干什么?
谢柯敲了敲墙壁,闭目凝听,总觉得里卡了什么东西。
但这偌大的房间,他想要找到那个暗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谢柯从南到北,一点一点摸索过去,最后在墙角的一块有些斑驳的地上,发现了那个暗格。
推开,露出暗格,暗格里是一本书。
谢柯挑眉,把那本书拿了出来。
书很普通,把它拿到月光下,谢柯发现那本书上居然写满了人的名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
往后翻,这一本全部都是名字。
翻到最后,掉出了里面夹杂的一张纸。
上面是一个狐妖的记录。
说他前些日子发现了一种好玩的东西,狐族世代奉神,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只要靠近一人,以气影响之,一旦那人心中有强烈的情感,便会在死后从尸骨里绵延出火来。这也是他从别人的记载里知道的,说是由于凤凰的影响。
为了测试这种效果,他用妖术操纵了一个书生,要他亲自杀死所爱之人,书生死后,居然真从眉间溢出火来。
最后一段充斥着调笑的语气——这人世间的情爱,也到真是无聊。
谢柯一愣。
往前面翻,看到了前面的名字。
许夕颜,阮青书,这两个名字明显和后面的名字年岁相差较久,字迹细看之下也不同。
而阮青书,即便隔了那么久,这三个字还隐隐散发着黑气。
一种很诡异的想法慢慢浮现。
谢柯还来不及多想,却让门被推开的声音唤回了神。
门吱呀一声打开,踏着月色入内的人,是琼初。
琼初还是白日里装扮,杏黄衣裙,流云发髻,她本来神色一脸冷漠,红唇紧抿。
在看到谢柯时,瞳孔一睁,原地愣住了。
谢柯把书放到了袖子里,也没想过没会在这遇上琼初。
琼初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谢哥哥?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柯道:“我觉得有些蹊跷,来他的房里看看。”
琼初的表情微有僵硬:“蹊跷?”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什么事蹊跷,叫你找到这里来了。”
不待谢柯回答,她先说:“是因为那狐族少主迟迟没有离开不周山么?”
谢柯点了点头。
他不问琼初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琼初的眼睛很尖,直接看到了墙角的那本书,手指指着它:“谢哥哥在房中发现了这个?”
谢柯也不打算瞒,把那本书拿了出来,翻开在月光下:“嗯,这里面写满了名字。”
琼初走了过来,带来少女独有的暗香,她伸出手,翻动着书。
谢柯看到她的手,一愣,少女的手居然缠着一层绷带,可明明白日里还没有受伤。
他犹豫了会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琼初正垂眸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迹,乍被谢柯一问,语气平静道:“没什么,就
是被石子刮到了。”
谢柯不信。
琼初眉眼流转,然后笑吟吟地看向谢柯,声音拖得很长很媚:“谢哥哥,你这是在关心初儿么?”
谢柯:“......你有什么发现?”
琼初不想说,他也不必问。
琼初笑了一下,明艳万方。
她将笑意收敛后,指着第一个名字道:“谢哥哥看到这名字上的黑气么。”
“嗯。”
琼初道:“说来也巧,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没想到今日真用上了。”
琼初说:“这是字靥,死者生前必是极其怨恨,才凝聚在这名字上,怨气久不消散。”
这黑色的居然是怨气。
谢柯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一种比较偏的方法。
而琼初的手指摩擦着那三个字,指甲上丹蔻鲜红,“这怨气是可以我们运用的。有通灵一术,可以凭借这死者的怨气,看到他生前的一些场景。”
谢柯垂眸,他刚刚想到,便是通灵之术。
从这死去很久的名字上,或许真的能看到一些东西。
“试试吧。”
谢柯把手按到了那三个字上,闭上眼睛,识海一片平和,指尖的阮青书三字,笔墨一点一点散开,字不成形,最后成了一张似哭似笑的人脸。
周围的场景如水墨淡去,最后他看到了阮青书的记忆。
☆、追寻
如走马灯般, 一一掠过的画面。
巫山之前, 山清水秀养出的姑娘, 明眸皓齿笑吟吟,身上似有若无茶的芬芳。
她的嗓音也温温柔柔, 笑语灯前:“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哦。”
他抿唇, 目光清透, 朝她点头。
一朝飞黄腾达,终是苍天不负。他衣锦还乡, 快马加鞭, 脑中心中全是她的笑颜。
惊雷雨夜里, 他一眼看到了一只赤红色狐狸, 那狐狸的眼神金黄,他颇觉新奇, 但见她的心思如此强烈, 他只把它作山野奇谈,无心逗留。
同样的惊雷雨夜, 她坐在桌前前,对着镜子,梳着长长的头发。
门吱呀一声开了,携风雨进来的, 却是朝思暮想的故人。
她握着梳子的手一愣, 紧张、兴奋、难以置信,眼眸发亮回头想说些什么,“你......”。却见他将手指竖唇前, 朝她眨眼笑。
她乖乖地不说话了,满肚子的话消融于这温情脉脉的对视中。
他走了过来,夺过她手里梳子,笑道:“我来帮你梳如何?”
这声音慵懒拖着笑意,竟有些妖媚。
她想问好多问题,想问他怎么回来了,想问他有没有被雨淋着,但她还在犹豫时,他已经夺过了她的梳子,靠近她耳边轻声说:“有想我么?”
她一愣,不明白他哪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但还是认真回答他:“想的。”
他低声笑了一下,里面的意思即便是她也不懂。
他突然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许睁眼哦。”
她虽疑惑,但也听他的话。
有些紧张有些甜蜜,他的手指有些冰凉,穿插在她的发丝间。
她突然想起书上曾经看过的话。
书上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她隐隐约约感到刺痛,但这种痛很虚幻,她只当他下手不知轻重罢了。
她想了想,轻声说:“那么你呢,阮郎,你有想我么?”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当然。”
她低下头,唇角竟是忍不住勾起。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滴答。有液体滴到了手臂上,她一愣,什么东西从两鬓蔓延下来,到了眼睛里,很难受。她感觉眼睛一阵刺痛,快要瞎了。阮郎的手一点一点松开,她的视线,半模糊半清醒,看到了铜镜里自己的模样。
“啊——!”
轰隆,天边闪电如银蛇,雨哗哗落下。
她崩溃绝望的尖叫。
镜子里的是个怪物。头发全没了,脑袋活生生被扒下了一层皮,露出血肉。
后知后觉的痛苦席卷全身铺天盖地。
她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用尽力气,扭过头——就看到他一袭红衣,手里握着把梳子,似笑非笑,梳子上满是头发还有刮下的皮肉。
她啊啊啊发出大叫,像怪物一样,扑上去。只是还没靠近他身边,那把梳子就活生生砸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珠子也被梳子砸破了。剧痛撕扯神经,雨下得很大,她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像是一个噩梦,她在这个噩梦里活活疼死,死前破了的眼珠子里,流露的恨意几乎要凝聚成形。
狐妖往前走了一步,半蹲下身体,看着现在几乎是个怪物的少女尸体,手指一点,有黑色的火焰自她眉间溢出,他眨眨眼,颇为新奇:“居然是真的。”
许夕颜死的事情,阮青书没有半点印象,狐妖将他的记忆全都抹去。
他在外面昏迷了近半月后,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看见那古怪狐狸的树林里。
他摇摇头,匆忙赶路,终于回到故里,却只听闻噩耗。
她死了,她居然死了。他觉得胸腔一阵剧痛,直觉荒唐,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后,他睡觉总不安生,常梦到她坐在房梁之上,眼神阴狠而恶毒地望他。
她是怎么死的,村里人闭口莫提,好像是鬼怪闹事。
他请了道士,道士叫他赶紧远离这个地方,说她死去时怨气太重,不久就会找他来索命。
他不舍离开,更不信她会伤害她。他就在她生前的房子里住了几晚,夜晚会听到女子哭啼,还有梳子刮着墙壁的声音,吵的他不能眠。他的娘看不下去了,求道士给了他一道符,将符纸烧成灰兑在水里喝下去后,他在那间房间里,半夜又被吵醒,只是这一回,他看到了真相。
一个没有皮的怪物就在他床边,不能直立,扭曲地在地上,想要靠近却靠近不得,她呲牙咧嘴,眼睛全是恶毒。
阮青书吓了一跳,周围友人都在劝他,人死了之后就是鬼,忘却良知,不是好物,他还是搬了出去。
他娘也逼着他娶妻,他万般无奈之下,娶了知府之女。谁能想,新婚之夜,一切被血洗刷。
那个没有皮的怪物从他们的新房床底钻了出来,咯咯咯笑着,先是一口咬死了他的新娘,又是直接扑上前,活生生用尖锐的指甲弄断了他的手臂。
怪物的眼睛阴狠地带上血色,他觉得这双眼似曾相识,失血过多,死亡越来越靠近,他看到那怪物的头发好像一点一点长出了皮,而后是漆黑的长发,眉眼清晰,曾经温婉的爱人,如今面无全非,她笑着:“你若是不出来,在那里,我还真杀不了你。”即便活生生惨死在他手下,生前的自己也贱得可笑,居然还生出一股子意念在那房间里阻止她伤害他,亏得这负心汉绝情到了底,娶妻断了那最后一丝意念,她终于可以报仇。
阮青书心里没有惧怕,有的只有震惊疑惑,目光冷静看她。
她脸上扬起诡异微笑,手指刮下他一层皮,放入嘴中吃下。
他也没有变色,痛苦令人头皮发麻,却也让他忆起了一些本不该记得事情。
惊雷夜雨,她镜前转身,笑意温婉。
而后铜镜碎裂,笑容被血染红。
想起一手的长发血肉。
想起她在地上绝望地呜咽。
从心中传来颤抖,痛苦撕扯神经,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听她此刻癫狂地大笑,却又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寒食刚过,茶叶新发,她捻断茶尖,望着远方,侧颜安静而美好。
他闭上眼睛,甚至不再挣扎。
他的尸体最后被她一口一口吃下肚,女鬼边哭边笑,几近痴狂。
那个狐妖被血气吸引,走了过来,看到就是这样荒唐而神奇的画面。
他笑着,以为神奇,却见那男子的尸身上居然也有火飘了出来。
那女子怨怒憎恨。复仇而来,这男子却是到此地步,依旧放之不下,这人间情爱,倒也颇为有趣。
最初的浓情蜜意、最后的尸骨分离,一切在始作俑者笔下,却也只是最后一句有些调笑和讥讽的话语。
谢柯睁开眼,目光看那书,又冷冽了几分。
琼初刚才也用神识窥探了,此时脸色也不太好,半响,咬碎银牙道:“这狐族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柯迅速地将书往后翻,目光一行行往下,直奔最后一个名字。
贺青。
谢柯将书合上,大脑有些昏沉,但有一种念头清晰地灼烧神志,他道:“狐族的其他人呢,都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琼初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谢哥哥,今夜已经很晚了,你、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谢柯扯动唇角,笑了一下,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走出门,迎面清风,双手握在袖中,骨骼发白。
火。
怨憎会之苦,放不下之苦。原来五蕴藏火,居然是这么来的。
那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尽几千个名字,几千个人,若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种火,狐族收集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
不朽火。
五蕴藏火。
谢柯这一夜根本就没睡,清早,就找到了负责看管狐族的禅隐谷僧人,要求去看看被关押的狐族。僧人没有迟疑,将他引了过去。
关押狐族的地方也是一个故地,千年过后,花谷里的花依旧开放,艳若旧时。山洞里狐族都被关押在一个牢笼里,这里潮湿黑暗,所有人沉默不言。
曾经备受神恩的种族,如今自作自受,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也是冤孽。
谢柯走往深处,看到了那一日所见狐族少主旁边的两个狐族青年,他们靠着墙角坐着,衣上有斑驳血迹,见他来,眼神尽是凶恶憎恶之色。
谢柯一个人靠近他们,黑衣融在牢笼里,少年黑白分明的眼,近乎诡异的阴冷。
狐族青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谢柯却唇角勾起:“我和你们做个交易如何?”
狐族青年面露不屑之色,理都不想理他。
都沦为阶下囚了,居然还那么不识好歹,究竟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谢柯了然地笑了一下,语气冰冷:“狐族曾经是凤凰所庇佑的种族,给予了不周山上至高的位置。凤凰涅磐后,不过短短一千年,你们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真没用。”
他的话踩到了两人的痛处,一人脸色通红,气得想站起来和谢柯打斗,却被另外一人暗中拉着袖子扯了回去。稍显平静的狐族青年目光冷漠看着谢柯,道:“狐族的命运,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谢柯也不恼,笑了一下:“成。”说罢,转身离开。
谢柯出门口,在花海里看到了戒慧。戒慧在和另一个小和尚笑说着什么,见到
谢柯后,走上前来,“谢道友。”
谢柯点头:“戒慧大师。”
戒慧迟疑了会儿,还是问道:“那天晚上,谢道友没有下山是么?”
谢柯不欲多谈那夜的事情,笑:“嗯,出了点事。”他转到另外的话题:“戒慧大师,能给我说说那位狐族少主,是怎样的人么?”
戒慧一愣:“怎么会问这个。”
谢柯说:“我在来这之前,就见过他,所以有些好奇。”
戒慧道:“你见过他,觉得他如何?”
谢柯道:“不像个好人。”
戒慧被这话逗笑了:“嗯,他本来就不是好人。”戒慧的笑意慢慢淡去,语气平静下来:“我见姬千夜时他还年幼,狐狸模样,浑身是血躺在冰天雪地里,我对它心生怜悯,便把它抱了回去。”
“他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揪着我衣襟哭。”
小狐狸的脸都皱成一团,耳朵耷拉着,爪子扒着衣服,泪水就一滴一滴从透红的眼中流出,看得少年时的他慌得不行,拼命想着法安慰它。现在想起来,也真荒谬。
“姬千夜就这样博取了我的同情,在禅隐谷住了下来。早些年也很安分,我甚至把它当作幼年时的玩伴,后来有一天他伤痕累累被发现在菩提树下,主持认出他身上的伤痕来自禁地,便叫我把它
赶走。”
“狐狸说不了话,他就眼珠子漆黑地看着我,我第一次违抗主持,留下它。后来,姬千夜还是被弄走了,走的时候,我站在寺前,一直哭。直到它消失在路尽头,我还跑出去追,一路追到了那条上山的红枫路下。”
戒慧摇摇头,似是在笑当年的那个自己。
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走出了花谷,眼前是一方平地。
戒慧道:“姬千夜走后,某一日又联系上了我,我也心心念念担忧着他。为了不被人看到,它悄悄地从外面挖了一条暗道进来,暗道的入口是一口井,而我则在里面帮他作掩护,没想到,”戒慧垂眸,光影一点点湮灭在瞳孔深处:“那隧道竟成了他后来,入禅隐寺夺佛火的工具。”
谢柯也不知如何安慰戒慧,他对玩伴一词并没什么概念,但被背叛的感受,怎么想都不会好受。
戒慧对记忆里的自己竟是无比怜惜,风卷动衣袍,他叹了口气道:“他若是被抓到,我不会去看他。”
他的话语淡若轻烟。
“毕竟再如何,我也是不想亲眼看他死的。”
谢柯良久,点了点头。
有人说在凤凰城的风月街有察觉到姬千夜的气息,待谢柯赶到时,刚好只见姬千夜在桥上,他笑盈盈地搂着美人的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脸越发逼近紫衣女子,在紫衣女子娇羞垂眸、往后倾身的时候,手却一松。
哗啦——
紫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啊地叫一声,落入了河中。
而桥上白衣血眸的男子,眼神意味深长往谢柯这边看了一眼,身形渐渐消散。
只是一个分身罢了。
“......”谢柯就没想过会那么轻松把他抓住。
琼初是与他一起出来的,此刻见那落水的女子,心生不忍,将她救了上来。夜晚河水寒透,紫衣女子冻得脸色发白,打了几个喷嚏,跟琼初说了好几声谢谢。
琼初的眼眸停留在这紫衣女子的指尖,见她没什么异样后,轻声道:“以后离他远点吧。”
紫衣女子双手抱胸,点头,清润的眼眸红红的。
风月街旁是另一条街,花神节过后尚不久,热闹喜庆还存留几分,街道上方点缀着红色的灯笼,成行成列,千盏延伸尽头。
每一只灯下都缀着一个牌子,翻转过来,是灯谜。
琼初对这个很感兴趣,一盏荷花灯在长夜里摇晃,流苏长长曳到了地上。
她走近,手指捻起那枚刻着花纹犹带芬芳的木片,轻声念道,“春雨绵绵妻独宿?这是要打一字么。”
花灯前的老板娘面慈心善,笑道:“就是打一字,姑娘可要试试,若答出来,这个灯就给你了。”
琼初一笑,“嗯好。”
她握着木排,转身,望向谢柯,“谢哥哥,你过来帮我看看好不好?”
声音清脆而娇媚,惹得这条街上不少人回头,就见少女一袭水蓝翠烟衫,长发如水眼眸如酒,笑涡红透,温柔了整条街的灯火。
一时间,不少男子嫉妒的目光都扫到了谢柯身上。
谢柯:“……”
他以后真得离琼初远一点。
回应不起的感情,拖着也只是耽误。
只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他也并不想让她太过难堪。
谢柯走到她身边,看着上面的字谜,一怔。
琼初喜笑颜开,“我猜了很多字,汝或者凄,都不是,谢哥哥有什么想法么?”
谢柯的目光深沉,如一潭湖水,随后,轻声说:“是一。”
琼初没听清,“嗯?”
谢柯道:“一二三的那个一。”
琼初把那句话看了很久,都没看出一的门道。
老板娘确实先笑了起来,“这位公子真是聪慧呢。”
琼初眨眨眼,还是一头雾水,“谢哥哥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谢柯没跟她解释。
而旁边清冷薄凉的声音如斩冰碎雪般传来。
“春雨绵绵,无日,妻子独宿,无夫。春字去日去夫,便只剩一了。”
沈云顾不知何时来的,雪衣白剑,踏着一街灯光而来,浅蓝的眼眸里,微有讥诮之色。
琼初见到他,瞬间脸色变得不怎么好了。
沈云顾朝谢柯一笑,又偏头对琼初道,“我说的不对么?”
琼初磨了磨牙,“对,对极了。”
老板娘满意得直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琼初:“……呵呵。”
当谁真不知道似的。
谢柯看着灯谜,想着也是有缘,千年前就遇到过一样的,而千年后,同样的灯谜,地点都没变。
沈云顾站到谢柯身边,忽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
话里的意思就是在怪他为什么不喊他一起了。
谢柯如实说:“这种消息一看就是假的,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沈云顾笑了一下,道:“你的自信总是来之莫名。。”
“……”并非来之莫名谢谢。
似是看见他眼中的不满,沈云顾冷淡道:“你没发现么,每次我见你,你总是很狼狈。从思无涯底开始,无一例外。”
谢柯扯了扯嘴角,思无崖底的事你居然也好意思说?
沈云顾就笑了,也许是很少笑达眼中。
这样真实,恍若流风吹白雪,清冷中却沾染了温存。
他说:“你还怨我呢?”
这句话轻描淡写,如同玩笑一般,但听入耳中,总带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
谢柯说:“没有。”
灯花满堂,人声鼎沸,琼初的手指划过一排的木牌,木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垂下的目光一一扫过上面的字谜——这么简单而幼稚的字谜,白痴才不会呢。
猜出灯谜,老板娘笑吟吟把灯笼给了她,琼初看着谢柯和沈云顾,突然就感到了一阵烦躁,烦躁过后却是疲惫和孤独。
她提着灯笼,想找个理由先离开,
但这样离开,她是不甘心的。
月色下,蓝衣少女走了几步,到桥前,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提灯而望,笑道:“谢哥哥,我给你猜一个谜如何?”
谢柯疑惑地看她。
琼初说:“我且问你。何车无轮?何猪无嘴?何书无字?何花无叶?”
什么。
背后是奔流的水,静默的桥,一轮弯月之下灯火已阑珊。
河畔柳叶轻扶,吹动她的长裙。
她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月光,流转间有水色波动。
笑得好像快要哭了般。
谢柯一头雾水。
“呵。”
沈云顾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琼初不管谢柯有没有听清楚,道:“我有些事,先走一步,谢哥哥也要记得早点回去哦。”
琼初走后,老板娘嘴里念着她的谜,一字一字对出来后,叹了口气,对谢柯道:“公子,这最难辜负的是美人恩啊。”
“......”什么鬼,谢柯面色扭曲了一下,“哦。”
沈云顾看不下去了,说了句:“白痴。”
谢柯:“闭嘴。”
即便不去想,谢柯也知道琼初给出的迷,解答不会是他想要知道的。
而琼初心如明镜,什么都看得分明,所以他不明白,她究竟还在执着什么。
沈云顾这时又取下了一个灯,送到了谢柯手上。
谢柯拿着灯,甩了甩,问他:“给我做什么。”
沈云顾只道:“拿着。”
说罢直接往前走,留给谢柯只是一个背影,玉冠之上青丝如瀑,雪衣长剑,如初见时疏离冷漠,但到底感觉不同了。
许久未见谢柯跟上,沈云顾停下了脚步,回头,皱眉:“你愣着干什么呢。”
他浅色的眼眸在星子下生出微蓝,滟了月色,冰冷漂亮得触目惊心。
恰远处有人放飞了孔明灯,盏盏生起,
将天幕衬明亮。
喧哗声起,这一街花灯在他身后延生如河。
而后孔明灯随着夜色远去,喧哗声伴随长河流逝。
谢柯手握着那灯,忽然,就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
就低着头,眉目清晰在半光半影间。
沈云顾对他有很多疑惑......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花神节,灯火千盏,沿河两岸。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世间的繁华。熙熙攘攘的人流,五彩斑斓的衣裙。长桥横跨了灯河。
艄公举起竹竿,荡开的水纹,惊动了沿的灯盏,微微晃动,惹得岸边的小姑娘都娇声喊了起来。
“哎呀,苏伯,你可注意点,别把我的灯给弄沉了。”
“就是,要是这灯到不了上上天,你怎么赔我的良人。”一女子开玩笑。
艄公抬眼,乐呵呵道:“把我儿子赔给你如何。”
其余少女咯咯咯笑了起来。
问话的女子脸色羞红,佯怒地瞪了艄公一眼,“谁、谁要你家儿子了。吊儿郎当的,每个正经样,才不喜欢他呢!”
艄公哈哈笑了起来,手里的动作却是放轻了,也不敢真把这些花灯弄湿。
“你不喜欢,可我家那傻儿子了喜欢着你得紧呢。”
问话女子脸瞬间红得不行。
她旁边两名少女笑得直不起腰来,用手指揩去眼角笑出的泪,道:“苏伯别听这口是心非的小妮子的,她可稀罕你儿子了呢。”
少女嗔道:“说什么呢!”
另一少女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道:“害羞个什么,当真以为你写在连灯上的名字,我们不认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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