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火 (1)
贺青疑惑地看他:“怎么会呢?”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进不归境, 大概是想找到以前的记忆吧。当真就没有看到一丝半点过往的画面么?”
沈云顾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思绪被另外的一些事情牵扯。
而贺青的眼眸却变得莫测, 稍许沉默之后,贺青突然把目光转向谢柯, 轻声道:“我可能有些事要与你的朋友单独谈谈, 少年人, 你能先离开一下么。”
谢柯微愣,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要单独谈的, 但还是点头, 乖巧地离开。
等他把门掩上。
整片空间里只剩下贺青和沈云顾。
星夜无声, 连风都温柔, 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贺青从墙上跳下,不带丝毫犹豫, 直接跪在了土地上, 跪在沈云顾跟前。
女子的身躯微有颤抖,那么多年的生命, 她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但当真实地跪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时,内心的惶恐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是您吧。”
她磕头于大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不敢再动。
沈云顾低头看她, 声音遥远,“你怎么猜出来的。”
果然……竟然,真的是啊。
莫大的狂喜和不知名的悲凉席卷全身, 贺青压抑住情感,道:“我的不死,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凤凰神谕,除了您以外,没人能够杀得死我。而我的后辈告诉我,会有人来了结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您了。”
沈云顾居高临下,语气冷淡:“这样的?”
贺青不是狐族人,对凤凰没有如信仰般的尊重,但当年不周山的那一场火给她的震撼太大,到现在,她甚至不敢抬头。
“我本来是不确信的,直至刚才,您说您在不归境里什么都看不到,我才明白。不归境本就是神器,不能回溯的记忆,只会是神的记忆。”
“之前多有冒犯,望您恕罪。”
“怪不得。”沈云顾轻声笑了一下,浅蓝眼眸冷若冰原,他这一行算是白费了。
贺青一直低着头,看着他一角不染尘埃的雪衣,声音小心翼翼充满惶恐:“那么,您,您能兑现承诺么?”
兑现承诺,杀了她。
沈云顾难得地认真看她,道:“为何急于求死,永生不好么。”
毕竟这个世界上修士千千万万,穷尽一生,但求不死。
贺青地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不断摇头:“不,不,这不是我能承受的,求求您,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
她抬头,眼睛通红,对视他的眼眸,“永生太寂寞了。百年千年万年,无尽的煎熬。”
贺青轻声说:“您不觉得么?”
沈云顾微皱眉,寂寞么?大概是不寂寞的吧。
回忆有些恍惚迷离,但在他所知道的过去里,一个人并不寂寞。习惯了空无一人、安安静静的上上天,那么连自己的声音都显得多余。
不过。
在那些不知道的模糊的记忆里,难受空寂的感觉又是真实存在的,还有蠢蠢欲动压抑着的,疯狂和绝望。
永生到底是苦是乐,他不能给出答案。
他取出浮霜剑,如贺青所愿的,一剑穿过她的胸膛。
刹那间贺青的身影变得透明,衣裙开始化为点点星火,她脸上挂着的微笑,眼眸里含有泪光。
沈云顾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生命在渐渐流逝,贺青的心忽然变得非常轻盈,怨恨也罢委屈也罢,都消散天地。她爱上的男人是那么的自私而又薄情,她至今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就因为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选择离开么?
不过到最后,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身体浮在空中,看着凤凰。
这位远在上上天的神明。
从每一根发丝都透露出的冷漠和疏远,雪衣无尘,他浅蓝色的眼眸里,就好像,从来没浮现过情绪。
她与姬千城尚恩爱时,曾经笑骂过他不懂温柔,不懂怎么去照顾人。可是,那大概是狐族的天性吧,冷血写入骨子里。
那么凤凰呢。
贺青轻声问道:“神尊,您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沈云顾漠然看她:“没有。”
贺青唇角淡淡勾起,笑着闭上了眼。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喜欢过一个人后,总是会有很多变化的。
或许凤凰都不会知道,他在与那个黑衣少年相处时,眼中外人所见遥不可及的冰蓝,也曾为他消融。
只是,凤凰这样的人,爱起来,真的,太痛苦了。
贺青的身影已经归于透明,她似笑似叹,道:“神尊,您要学着温柔呀。”
沈云顾漫不经心,“不用。”
屋里贺青化为一阵风,衣裙燃起的点点星火,落地后,尽是灰烬。
屋外谢柯守着那一副画,轻微地响动声后,那副画开始慢慢褪色,谢柯提起精神来,随后,那副画里涌出了一团黄色的火,谢柯伸出手,黄色的火落到了他的掌心。
生之苦。
生之火。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不周山,把前世说清楚。这篇文的基调有点伤呀,推荐你们最好养肥啦,完结再看都没问题。这是昨天的,可能晚上还有一更。
☆、安葬
第二天一早, 贺老夫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往这边走来。领着侍女, 踏入这多年没有人靠近的废弃老屋,她如愿在潮湿的泥地上看到了一捧灰烬。
贺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弯下腰, 用手绢将它们包裹起来。
贺可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了, 花姨在旁边牵着他的手,不让他往前跑。
贺可问道:“祖母手里拿的那是什么呀。”
花姨食指按在他的唇上, 脸色凝重道:“小孩子不该问的不要乱问。”
贺可可怜巴巴道:“哦。”
即便这样被警告了, 他还是很好奇, 瞪着小短腿, 追上扯着贺老夫人的袖子,“祖母祖母, 祖母祖母。”
他只是喊着也不问, 但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请求。
贺老夫人牵住他的手。
她的手十分苍老, 粗糙而冰凉,男孩的手却截然相反,细腻温暖,让人想起幼年时期落在婴儿额头的吻。新生命的朝气, 带给每个人喜悦。
贺老夫人笑着, 低下头,说:“这是我们贺家的老祖宗留下的。”
贺可被吓得一愣一愣,“老老老老老祖宗?”
贺老夫人道:“对呀。”她摸着贺可的头, “她甚至还看着你出生呢。”
贺可被唬住了,小脸上全是迷茫。
贺老夫人轻轻笑了。
恰是贺可出生的那一年冬季,贺青回来的。在所有人里面,或许,贺青是第一个拥抱贺可的人。
早些年,她就发现了她这个小孙子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曾经以为他那种对死亡的冷漠,只不过是因为不懂事。慢慢才知道,他那样冷漠与生俱来,即便知道了死亡的意义,也依旧无所畏惧。
为什么呢?
贺青的缘故吧。
她将那种永生的绝望带给了刚出生时的他。
贺老夫人将骨灰撒在棺材里,她没有跟其余人解释什么,选了一日,将贺青安葬在了山上。
细雨绵绵,半山上的杜鹃在凄迷的雨中艳得夺目。
省去了很多的旧俗,单是把骨灰撒入棺材,把棺材埋入土里罢了。
没有立碑,就这么一座山野间的孤坟,往来的人,怎么也不会知道,碧草黄土之下的那一人,曾经惊艳了整个城镇。
谢柯获得生之火后,便不打算在锁云城停留,亲眼目睹贺青入葬后,他折下眼前横出的新嫩的芽,转身离开。
沈云顾跟着他离开。走了几步后,谢柯有种不妙的感觉,他豁然转身,和沈云顾干瞪着眼。
“你跟我干嘛?”
沈云顾挑眉,冷嗤一声:“跟你?”
不屑几乎要从唇角溢出来。
难不成真的顺路?谢柯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去哪?”
“不周山。”
谢柯:“……”
沈云顾从他的表情就猜出了一切,冰蓝的眼眸写满戏谑,“要一起走么?”
谢柯,“不用了。分开吧。”
沈云顾淡淡道:“去不周山也就这么一条路,你怎么跟我分开。”
谢柯摆手,“你先走便是了。”
沈云顾的笑容本来就浅至凉薄,听完谢柯的这句话之后,瞬间荡然无存。
他眼眸子冷静而冰凉望着谢柯,“你就那么讨厌我?”
这种话他居然还有脸说出口?
沈云顾接着道,“你出了不归境就打算忘恩负义。”
谢柯服了,不打算再和沈云顾纠缠,跟与不跟都是他的事,沈云顾若执意要很,他怎么也甩不掉。
“成成成,一起。”
沈云顾达成目的后,心里还是气得不行,先前不归境里故作的温柔根本就没必要,谢柯根本就不值得。
他们往山下走去,彼此都互把对方当空气。
相处久了,谢柯也越来越了解沈云顾,除了神经病本性外,自我和傲慢,几乎写入了血液。
往山下走时,行经林间小道,他突然就闻到了奇怪的气息。沈云顾也闻到了,停下脚步。
这种味道谢柯不陌生,是妖怪,或者更具体一点,是狐妖。
他转身,和沈云顾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隐去自己的踪影,重新回到了贺青埋葬的地方。此刻贺老夫人已经带着贺家其余的人走了,唯剩一座孤零零的新坟。
他们藏在树木后面,看着踏着微湿碧草慢慢上山的一群人。无一不是一袭白衣,为首的一人打扮的极其风雅,雪白的靴子上青藤缠绕,白衣皎皎,手拿折扇。让人惊讶的是他的一头银发,灰白色的,与其血红色的眼对应,给人一种亦正亦邪,亦谪仙亦妖孽的感觉来。
血眸男子来到了贺青的坟前,面上挂着懒洋洋的笑,“这么多年了,可算是找到了你。
折扇一开,上面水墨晕开,仿佛真在流动,男子道,“你们去,把她的骨灰给我取出来。”
他话一落,身后的狐族都愣住了。
靠他最近的男子面色犹豫,“少主,这样不好吧,好歹这位也曾经我们的族母。”
狐族少主笑吟吟,血色的眸子里写尽无情,“哦?族母?谁认可了。如果不是她,或许先祖也不会死了。”
男子皱起眉头。
狐族少主:“你去取吧,我相信她如果真深爱先祖,是不会拒绝的。毕竟,这关系着整个狐族。”
男子咬咬牙,低头,“是。”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养肥,跪求等完结。(:3▓?
我要加把劲了,因为这样拖下去,我对这篇文的热情会慢慢散尽的。
☆、长河
男子说罢, 和另外两人一起, 手里各变出一个铲子, 拿着铲子刨土,打算挖了贺青的坟, 取出骨灰。天色是阴沉沉的, 细雨落入尘土, 将本就泛红的土,润湿得更如血色一样。
狐族少主的眼眸和那土的颜色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贺青的坟。
一铲子一铲子土被刨开, 一个时辰内这座新坟又重新被翻新。
谢柯在旁边看着, 眉头微皱。
沈云顾发现了他轻微的表情变化, “这你也要管?”
谢柯看他一眼:“是呀,我就要管。”
本来还不打算管的, 听了这话, 他还非要管一管了。
谢柯食指尖聚起一丝青火,凑到唇边, 往前面一吹。瞬间一股黑烟往贺青的坟头飘去。又是雨天,这烟隐隐约约,森然诡异,在狐族一群人看来就是从贺青的坟头冒出来的。他们吓了一跳, 手里的铲子都掉了。
“少主, 这这这,这位明显不乐意我们挖啊。”
狐族少主原先也吓了一跳,待冷静过后, 他眯眼:“不乐意又怎样,给我继续。”
“可是可是可是......”
狐族一群人面色惶惶,说话都说不清。
狐族少主眼眸冷冽:“是鬼又如何?还怕了她不成?”
他上前一步,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
谢柯唇角勾起嘲讽笑意。
微雨如针,那火猛然间变大,融汇了生之苦、怨憎会之苦,佛火威力炙热直蒸雨水。
霎那间坟边草木枯萎、新土成旧。
“啊——”
被雨水烫到的一狐族子弟突然一声大叫。
几人纷纷后退几步。
狐族少主血眸也因此而瞪大。
“少主,少主,还还还还还要继续么?”
狐族少主弯身,伸出手,指尖一处青草上的火焰,认真地看,瞳孔一缩,继而绽放巨大的狂喜之色,旋转凝聚,最后化为他唇边的一丝笑意:“不用了。”
他在苍灰色天下伫立,将火引入从袖中取出的玉瓶,道:“没必要了。”
因为,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待狐族一群人彻底离开,谢柯才从树的后面出来,手指拂过坟前的泥土,语气平淡:“你也是真的可怜。”
接下来他们一起前往不周山。
从锁云城到不周山,不一定非要过荒漠,从山之南有一条河,沿河一路西行,几天便可以到达不周山脚下的凤凰城。
既然答应了和沈云顾一起走,那么谢柯也无所谓了。
一夜孤舟,沧海漂泊,他们各自在舟的两端,一言不发,黑衣猎猎,白衣翻飞。
日落西沉,朝阳新生。
谢柯坐于船头,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金粉紫蓝,颜色艳丽,四周是碧海波涛,风声带来身旁人冷冽的香,静的仿佛天地直此一刻。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船最后行到了峡谷间,两岸连山。水变得很急,击打在黑色礁石上,泛出雪白的水沫,猿啼鸟叫,声声泣血空寂,阴冷之意席卷全身。
青山、碧水、黑礁、白浪,杜鹃啼血,猿猴哀鸣,峡谷间雾气很深,深到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谢柯伸出手,垂眸,眸光冷淡,他掬起一捧河里的水。
冰冷如血液。
这种刺骨的感觉隔了那么久还是忘不了。
凄婉的叫声伴随着汹涌河水,拍打两岸,也拍打着思绪。
为什么人要很努力很努力去追求一件明知不可能的事?
既然已知求而不得是为宿命,那么最初,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
船突然在水的拥簇下靠了岸,船身剧烈晃动了一下。雾气还是很浓,但两盏微弱的青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沈云顾一路憋着气不想说话,被船身这么晃动一下,回过神,皱眉:“这是哪?”
谢柯却是已经下了船,道:“一间客栈。”
老地方。
客栈。
这种地方居然也有客栈。
沈云顾并不相信,跟着谢柯下船,走近了却发现,真的是一间装饰古朴的客栈。
客栈门前挂着两盏很大的灯,光却很暗淡。
进客栈,客栈的老板在柜台前,是条鱼精,鱼的记忆短暂,客栈的老板百年一次记忆轮回,过往全化空白。也不会记得他。
谢柯不打算留宿,进这里,也只是为了重游故地罢了。
鱼精老板也是瞪大眼看了半天,才确信真的是有客人来了。
他见两男子,皆是风华绝代,白衣剑修清冷近雪,黑衣男子挺拔如竹。
两人踏着雾色而来,背后青光一地。
鱼精老板舌头饶了半天,才找对说话的方式:“两两两位,是要住下来么?”
谢柯看了很久,然后道:“不用了,给我一壶酒。”
沈云顾闻言,冷淡瞥他,完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鱼精老板被谢柯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他也回视谢柯,越看越觉得很熟悉,可百年轮回记忆,过往全部清空,不留一丝痕迹,根本就不该对这个陌生人有印象啊。
他纳闷,怯怯地问:“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谢柯笑了一下:“见过。”
鱼精老板还欲说些什么,但谢柯已经拿着酒坐到了二楼。
寻着记忆里的位置,坐到了窗边。
隔窗而望。
把一切景象看得更清楚。
暮霭沉沉,冷雾凉风。
千山万壑于此间无言,一轮冷月高挂空中。
沈云顾坐他对面,“你以前来过这里。”
废话。谢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扬手时,黑衣落下,露出一截手腕,很白却也很瘦,青色脉络都隐约可见。
谢柯道:“知道这鱼精为何一直守在这里么?”
谢柯居然主动跟他说话,真是罕见,沈云顾心情微转,难得给面子,淡淡道:“你说。”
“这条河里被关押一条万年巨蛟,此地便是阵法中央所在。”
即便不感兴趣,沈云顾还是摆出聆听者的模样。
谢柯道:“我千年前从不周山离开,去往小重天时,便是过的这一条河,也在这里留宿过,与这鱼精老板算旧识了。”
沈云顾重复了两个字:“留宿?”
对修士而言根本没必要。
谢柯点头:“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恩人。”
沈云顾对谢柯的过往还是有兴趣的,修长的手指扣着白玉杯,“嗯。”
“你不问我为何要离开不周山么?”
不知怎的,谢柯突然就想问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是在这里内心情绪狂躁涌动,也许是某一刻突然失了理智,他用尽力气压抑住暴戾和疯狂,说话的语气都很冷静。
沈云顾从善如流:“你为何要离开不周山。”
谢柯给他答案,“渡心魔。”
沈云顾嗤笑一声,“真奇怪。”
谢柯没有笑,想笑但笑不起来。
渡心魔。
是了,那日雨夜里,渡心魔。渡得是色相虚妄,痴心妄想。
结果,尊严尽失,落荒而逃。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河面上风卷过,吹开雾,露出绝壁上的奇松怪柏,深色与山岩融入一体。
海浪的声音起起伏伏。
沈云顾看窗外,突然眼一眯:“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谢柯也愣住了,瞪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盏血红色的莲灯。
一盏莲灯,跋山涉海,绕过惊涛骇浪,从天际载着烛火行来。
谢柯说:“等等。”
稍等过后,更为诡丽壮观的画面出现了。
不只是一盏,是两盏、三盏、四盏、十盏、百盏、千千万万盏,莲花灯型,火红烛芯,从天际随着波涛而来,穿透浓厚的雾气,微弱的红光聚在一块却亮得触目惊心。
水天相接的那一线已经通红,如盛开死海上的莲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两岸山上的所有声音变得遥远而空寂,灯火幽微,此刻却堪破天光,刹那红莲成海、成火,摧枯拉朽的艳丽。
鱼精老板上楼来添酒,就看着他们二人都齐齐望着窗外。
鱼精老板非常热情,道:“那是凤凰城的花神节,三年一次,可热闹了呢。这灯是要飘向不渡海的,一直到不渡海尽头,沿着天河行向上上天。每逢这个节日,人人都会写上自己的心愿,希望借莲灯传达给凤凰。”
花神节,没错了。
沈云顾闻言,轻轻一笑,“是么。”
鱼精老板道:“当然了。您别说,这花灯还挺灵的,真的每回都有许多人如愿。”
灵?
他在上上天就没有接到过一盏花灯。
沈云顾眼唇角扬起,视下的眼眸冷淡无波:“愚昧。”
鱼精老板一肚子话反驳,但不敢跟沈云顾说话,这个白衣服的年轻人身上总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他转过头,同谢柯道:“公子你等下是要去不周山么,若是运气好,还可以赶上此次的花神节呢。”
谢柯朝老板微微一笑,“当然。”
沈云顾微诧异:“你也信这花神节?”
谢柯回他:“不信。”
虽笑凡人愚昧不堪,但听到谢柯如此直白地否定,沈云顾心中又颇为不快。
谢柯慢悠悠地接上:“不过,我信凤凰。”
沈云顾拿杯子的手微一颤抖,骤然抬头,却是只看到谢柯的侧脸。谢柯正专注着窗外,黑发拂过男子看似温柔的容颜,可他散发出的气质,却孤僻凌厉地叫人不敢接近。
信凤凰么?
沈云顾唇角勾起,也看窗外,浅蓝色的眼眸中有笑意微光流过,像深海极光,他淡淡道:“哦。”
一壶酒后,谢柯不做逗留,重新回到船上。
孤舟继续前行,逆着河水,逆着上千盏莲灯。
等他们真正到达不周山时,已经是一月过后了。
到岸时是白天,芦苇开在沼泽地上,谢柯抬头,蓝天一望无际,似乎有神光九天之外。
如鱼精所说的那般,现在花神节还在继续。
凤凰城内繁荣一片,来往的凡人修士不知多少,街道向两边延伸,曲曲折折、熙熙攘攘,两边的楼台高阁紧挨一处,女子欢声笑语悠悠传来。贩夫走卒,迁客商旅,游历修士,各色各样的人杂会于此,呈现出凤凰殿前的盛世平安。
这座城镇很大,仅仅是从城门口走进中央,便已经是夜晚时分。
夜间一切都被渡上光彩。
灯火连成片,高楼笙歌不断,人群齐涌着一个方向而去,谢柯中途和沈云顾走散了,他求之不得。
随着人流,来到的是凤凰城的护城河边,河边一排皆是盛装打扮的女子,芙蓉颜、杨柳腰,衣裙曳地,眉眼盈盈处水光粼粼。她们将多年心绪写入莲灯,在最好的年华,用笔墨认真书写下最好的期待。
☆、你会生气么
谢柯站在河边的杨柳之下, 明月挂天边, 他的黑衣融入夜色。
有一身着杏黄罗裙的女子, 提着一竹篮的莲花灯,朝他走来:“公子要只灯么, 不用钱。”
谢柯礼貌拒绝:“谢谢, 我不用。”
黄衣女子眉眼款款, 巧笑:“这花灯可不止用来写女儿家心事的,求功名、求姻缘、求平安、求富贵都行呢。”
功名富贵, 平安姻缘。
谢柯也笑, 满河的烛火落在他的眉宇, 几分凌厉都被柔化。
黄衣女子以为他要改变主意, 从篮子里掏出一只灯给他,却被谢柯拒绝。
这些他都不需要。
谢柯:“你将它们留给别人吧。”
他转身从河边离开, 金粉迷离的香在这条河便蔓延开, 夜风深凉,沿河而下尽是酒楼, 灯影花影映照河岸,添了好几分热闹。
忽然自隔岸高楼上传来女子的一声笑。
奢靡妖媚,尾音上扬,滟滟如十里宫花落尽, 余冷香恒久。
谢柯顺着声音望河岸望去。
红楼之上, 灯火通明,二楼临窗的位置,蓝裙女子抬袖掩唇、轻笑而笑, 她发上的金步摇曳着这一条河的明媚光波,落入含情的眼里,温柔如酒。
女子对面的是一个锦衣少年,正搂着她,与她贴耳调笑。
呢喃细语,夜话风流。
蓝裙女子抬眸,本想温柔地与少年凝视,却不想扫过一旁,与隔着楼栏、隔着灯火、隔着长河的谢柯对上眼。
她的笑容生生止在了脸上。
谢柯也有些惊讶,这都能遇上?
琼初比他更惊讶,一愣,然后快速地往后退一步,将窗户啪地关上了。
谢柯移开眼睛,往与此地相背的方向走。
这种情况他还是当作看不见好了。
他还记得当初琼初离开时的话,星夜下淡若飞雪“不周山的那位狐族少主,我想,我终究是要去见见的”,所以,现在,你又是在干什么呢?
相背的方向,低伏如野兽的群山,背脊森冷在月色之下。
穿行葱葱郁郁的低矮树林,渡过浓雾漫漫,越发靠近了天底下那座矗立不倒的至高山峰。
谢柯扶开眼前挡住视线的花枝,月明星稀的这个夜晚,连乌鹊声音都寂寥。
可凤凰神殿之前,依旧灯华满堂,人流成河。
唇角微微扬起而又慢慢冷淡下来,谢柯负手立于神殿之前,抬头,看它。
千年不倒的凤凰神殿,华光依旧,月色下平地拔高百尺,琉璃瓦织就巍巍宫殿。
殿门前,石阶三层,阶旁外,两棵桂树。
人人面色虔诚,人人心怀敬意。
谢柯看到了天边的明月,月色中天,还是当年。
风带来少女口中的祈祷。
不求姻缘,不求富贵,但求双亲身体安康,忧苦病痛远去。
有用么。
心中某些心思转瞬即逝,他也进了人群之中,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他前面是两位妇女。
互相寒暄过后,望着前方长长的人,一人笑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最难排到的了。”
另一人接道:“是了,听家里的老人说起来,千年前人还要多的。”
“可那时人多,凤凰神殿的内殿也还没有被封锁啊。容得下数千人呢。”
妇女愣了愣,也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谢柯挑眉,心中有些思量。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他顺着人流入了宫殿内。
入宫殿,紫木高悬,香烟袅袅。
隔着人头重重,他第一眼望见的还是正对门口,墙壁上夺目璀璨的凤凰浮雕。赤目流转光波,映照隔世千年的尊荣。
他被后面的人推攘着,后面的一妙龄女子忍不住了,轻声道:“公子,您别愣着呀,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谢柯没理她,径直往前走,在所有人跪拜的阶前也不停下。
静跪蒲团之上的人愣住,抬起头来,只看到少年一角黑色衣袍。
内殿就在这道墙的后面,赤色双眸是机关,千年前,这个时节,凤凰的眼会自动熄灭,打开内殿。
只是现在,留给世人的只有这一扇冰冷的墙壁。
还是不同了。
曾见他座下青灯长存,三千琉璃尽浮空中。
曾见他眸下红莲花开,廿载长恨尽归尘土。
如今,纵使人声鼎沸、此处华彩,也依旧风声寂寥,万物空濛。
他想用手去触摸那双赤色的眼,看看能不能打开内殿。
神殿内所有的人都抬起头,被眼前少年的大胆举动吓住了。
老人气得脸色通红,唇焦口燥。
“你快下来!”
“你在干什么!”
“这是对神的大不敬。”
断断续续众人反应过来,骂声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不敢往前,怕踏入神的禁地,便一直怒斥他,要他滚下来。
“这人在干什么啊,不要命了吗。”
“就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疯了呢。”
最后,所有声音在他耳边都归于无声。
靠近凤凰浮雕的最后一层台阶,谢柯停下了。
黑衣少年面色苍白如雪,间气质凛冽,黑眸里戾气涌动、被压抑在另一种情绪里。
他唇角勾起笑意,有一种少年心性的顽劣。
你会生气么?
让我再次靠近你。
在犯下了那么深的罪过之后。
你会生气么?
重生之后,一次两次百次千次,告诉自己要释怀前世,可真正站到这个地方,却发现,所有的理智分析崩离。
他原来,一直,都不曾释怀。
你会生气么?
大概是会生气的吧。
可那又怎样呢。
你渡我成魔。
既已成魔,何惧渎神之罪。
谢柯抬脚,就要踏上最后一步,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察觉到一道视线从背后传来,眼眸一缩,他豁然回头。
众生万相,眼耳口鼻皆是幻影。
殿门外一轮月光森凉,落入那人的眼底,浅蓝色像一块通透的琉璃,照映他肮脏的欲望。
如烈火焚尽飞蛾。
他一下子动弹不得。
沈云顾也看谢柯——看他眼底的惶恐和悲凉,听所有人的咒骂此起彼伏,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谢柯的手指在衣袖里痉挛般蜷缩着,很久后,慢慢舒展,他一言不发从台上走了下去。
走入人群中,那些指责的话便声声入耳。
“滚出凤凰城!”
“夭折了,要是凤凰生气了,惩罚的是我们啊。”
有人用手里的东西想砸他,谢柯挥袖,将所有东西隔绝自己三寸之外。
他面无表情走出神殿,对上沈云顾清冷的眼睛。
谢柯冷淡道:“走吧。”
沈云顾似笑非笑:“你到这里来,就是专门闹事的?”
一到这个地方,谢柯的内心就会变得很烦躁,没理他。
沈云顾回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凤凰浮雕,眼中微有冷意。他跟上谢柯,雪衣掠风、连带月色。
他问:“你刚刚想干什么?”
谢柯:“关你什么事。”
沈云顾:“你那时方说你信凤凰,你的信仰真廉价。”
廉价不廉价你说了算?
谢柯:“闭嘴。”
沈云顾还是头一遭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几分稀奇,他笑道:“恼羞成怒了?”
谢柯:“......”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只是桂树微香,月色微凉,沈云顾一袭雪衣,浅蓝的眸子里却流转笑意,清浅温柔。
一瞬微愣后,谢柯沉默了。
......
谢柯在一间客栈里点着灯火。
风吹过支开的窗,带来金粉香、迷离奢凉。
谢柯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来了。
伴着月色入户,她水蓝的衣裙漾开似碧波大海,黑发直落身后,点翠映照眼眸光波,盈盈醉了一夜的长风。
琼初进来之后,也依旧一言不发,静静站在窗边,融入夜色。
谢柯对于她总是莫名其妙出现这一点有些无法理解,“有事么?”
琼初看他,嘴角扯出一个微微僵硬的笑,轻声说:“谢哥哥。”
谢柯没应她,就看着她。
换个称呼吧姑娘。
琼初突然道:“他说三天后就带我上不周山。”
谢柯:“......哦。”
琼初说:“你要和我一起么。”
谢柯反问她:“为什么?”
琼初一愣,随后用笑颜掩饰:“因为谢哥哥对不周山也很在意,不是么?”
谢柯:“我一人也可以上山。”
琼初的语气认真而无奈:“谢哥哥,现在不可以了,狐族在山外设了法阵,外人不得入内。”
谢柯不说话,若有所思。
千年之久,这里变化居然那么多。
内殿被封,不周山也进不去了。
琼初见他不说话了,内心一喜,道:“谢哥哥要答应我么?”
谢柯沉默了会儿,道:“那我该以什么身份。”
“啊,你答应了。”偌大的狂喜涌上心头,琼初忍不住惊呼出声。眼中的光芒纯澈干净,似带少女的温柔甜蜜,她笑道:“我叫你谢哥哥,那么你当然是做我的哥哥了。”
谢柯道:“你就算是入了不周山,想接近那个人,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琼初摇摇头,“这个不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柯很多时候都看不懂琼初,不过也不需要看懂。他不说话,琼初也不说话,一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
琼初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盏花灯出来,红色花瓣艳艳,在她洁白手心绽放,“谢哥哥有许愿么?”
谢柯摇头道:“我不信这个。”
琼初眨了眨眼,有些俏皮:“可我帮你许了愿。”
“......”
琼初眉眼弯弯:“是不是很感动。”
谢柯礼貌性冷淡问了一句:“许了什么?”
琼初说:“许愿你开开心心,不要一天到晚板着脸啊。”
谢柯:“......”一天到晚板着脸的人不是他好么。
待琼初走后,谢柯眼睛认真观察着掌心脉络,陷入了很深的思绪。
五蕴藏火他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不知如何炼制,现在集了怨憎会、生之苦,法力就已经上升了很多层次。
若真八苦皆俱,怕是可以恢复前世所有的能力。
三日后上不周山,他现在不是很急,也有很多时间去观察和打听剩下的火。
……
凤凰城现在一片安宁,人们口耳相传的都是千年前的鬼怪邪祟。
说起了寺庙壁画上吃人的女子。
说起了巫山之前突兀的坟。
谢柯垂眸,饮尽杯中茶。
自楼阁上往下望,然后视线一顿——
他看到了老熟人。
一袭素净僧袍,在一众佛修的拥簇下,他依旧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眼眸深邃,面色慈悲,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如春日暖阳冬日轻雪。
绕开匆匆行人,一众僧人进了对面的客栈里。
凤凰城每天来来去去的人都非常多,不会有人注意他们。
谢柯在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一直以来心里就对沈云顾的出现有所疑问。
——沈云顾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出现在他身边,还跟随他来到凤凰城。
现在戒慧也来了,总感觉,离事情的真相已经不远。
凡人还在夸夸其谈,那画上女子的唇是如何鲜红,一摸,竟然是真的血。
谢柯留意着戒慧的动作,夜半三更时,只见戒慧突然就离开了客栈,往城外走去。
这大半夜的,他要干什么呢。
谢柯跟了过去,越走越熟悉,竟然是去巫山的一条路。
沿途他还看见了那座千年不倒、积满杂草的坟。
鸟雀发出怪叫声,树影森森。
他见戒慧手指捻动佛珠。
在坟前稍稍停留,而后上山去。
巫山千年前曾经因闹鬼之事而被荒废,直至某日,山下猎户突然发现那鬼庙一夜之间倾塌,想来是有好心的仙人路过此地,帮他们除了妖魔,村民不再害怕,巫山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戒慧大师在一片废墟前停下,倾倒的墙壁、飞檐碎屑隐藏杂草之间,草已经长得很长了,高过人的腰。
他神色悲悯,轻叹道:“你唤我来,是为了什么呢?”
长草摇晃,带着另一个世界细微的声音。
戒慧大师叹了口气,道:“好。”
他坐了下来,佛珠在手中慢慢转动,闭上眼,嘴中念念,刹那金色的光芒遍布周身。
在金色的光芒之后,废墟上慢慢现出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穿着紫衣,低声哭泣。
谢柯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哭得断断续续,将前生悲喜,说与千年后的一陌生僧人细听。
本是良家女,无忧又无虑,偏偏爱上了只野心勃勃的中山狼,为助他金榜题名,给了毕生家当。终等得故人衣锦还乡,却换得三梳断了命。
她化作厉鬼,在他与知府女儿新婚之夜,杀了所有人。而后又变山间野鬼,寄住古寺墙画之上 ,吃着过路人的心。
日子太久,就忘了初衷,直至千年前被那黑衣少年杀死,只余一丝魂魄,飘荡废墟间许久,才开始想起了前生种种。
作恶多端,根本不能超生,但求一个魂飞魄散,不再受这煎心之苦。
她最后,终于在月光里抬起头来,依稀卖茶少女模样。
长发绾成辫,两颗红红的珠子是人的眼,似哭似笑,神志不清。
戒慧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紫裙女子消散天空之间。
随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谢柯。
他不问谢柯为何会在这里,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谢柯微笑地打招呼:“好巧。”
戒慧也笑,道:“不巧。”
谢柯道:“戒慧大师是被这女鬼的魂魄招过来的么。”
戒慧道:“嗯,我到了这地后就一直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说话,今夜不堪其扰,才走了出来,依着她的指引来到这里。”
谢柯说:“这女鬼作恶多端,魂飞魄散岂不是便宜了她。”
戒慧笑:“可她的怨气在这里,对周遭的百姓也不好。对于凡人而言魂飞魄散是最严酷的刑法,于她却是解脱,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谢柯听了,目光冷淡看了一眼弥散在空中的紫色烟雾。
戒慧起身,和谢柯并行,素色衣袍翻飞,眼眸含笑,声音清透:“我知道沈道友在这座城中,便猜测到了你可能也在这里。”
谢柯道:“是吗,戒慧大师来此地是有事情么。”
戒慧说起这个,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谢道友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狐族入侵武陵源一事?”
谢柯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个。
戒慧道:”当年狐族伤我谷内弟子无数,这笔账,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谢柯笑了一下。
突然就心血来潮想翻旧账?真有那么巧的事么。
骗谁呢。
但他还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狐族诡计多端,戒慧大师对付他们可要小心。”
戒慧柔和地朝他道:“这事谢道友无须担心,此次前来,也不止我禅隐谷一门。”
谢柯停下脚步,“你是说,武陵源来了很多人?”
戒慧道:“嗯,这一回,势必要让狐族血债血偿。”
谢柯突然觉得好笑,难得,不周山的狐族,居然有朝一日会落入现在的局面。凤凰涅磐之后,狐族也是真的越来越不争气了。
戒慧又道:“谢道友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谢柯不想加入他们,只是笑笑:“没什么,就看看风景罢了。”
月上了中天,群山万壑皆无言,唯风冷寂。
途中,谢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狐族当年为何要夺佛火呢。”
戒慧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后,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里莫名的光。
沉默良久后,他轻声说:“其实我与那狐族少主,也算旧识。”
“哦?”
戒慧道:“早年他受了重伤,化成原形倒在禅隐谷外,我那时年幼,便把它当宠物收养了下来。”
谢柯笑道:“戒慧大师真是慈悲。”
戒慧道:“年少无知罢了。”
戒慧大师下山,问谢柯是否要一起,谢柯笑着拒绝了。
看着戒慧大师身影消散在路尽头,谢柯才低头,他指尖窜出一团小火,上面浮动着紫色的烟,这紫色的烟近不了戒慧的身,却能被他捕捉。
紫烟里慢慢浮动出诡谲的黑气,黑气涌动,扭曲成一张人脸。
谢柯的目光冷淡,一千年了,这鬼怪害人的方法倒是有所长进。
她若真的魂飞魄散,那就不会有这些紫色的烟了。
人脸发出一声婴儿的哭声,最后从挣扎地从谢柯的手缝里飘了出来,往北边走。
谢柯跟在了它后面。
紫烟往山的的背后飘,巫山之后是黑魆魆的一片树林,山势复杂,雾气也不轻,但谢柯却紧追不放。
那团紫烟见怎么都甩不了谢柯,发出一声怨恨的嚎叫,在树林尽头的一块石壁上盘旋,一层一层,烟的上方则出现了一个女婴的头,眼睛细长,恶毒地盯着谢柯。
谢柯说:“看我有用么。”
本来可以阻止戒慧,但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谢柯住了手。
他等到现在,就是想看看这女鬼身上,到底对应的是什么火。
女婴不能发声,张着嘴咒骂,露出细而密的牙齿根本不像人类。
谢柯靠近她,一把抓住女婴头的下方,那紫烟有了实体,腥臭而黏湿,握在手里就像是拽了一条蛇。
女婴突然癫狂地张嘴,咬住谢柯的手臂,但牙齿触及皮肤,就被一道炙热的红光逼得松口。
“还想咬我。”
谢柯似笑非笑,往前又走了一步,他五指用力,就要吧这女婴的头和紫烟分开。
在最后一刻,一直挣扎着做痛苦状的女婴却安静下来,细密牙齿上慢慢流出血,她诡异地笑了。
谢柯一愣,随后眼前有黑色的雾一闪而过。
他的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那女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一下子头也融化在紫烟里,钻入了地下。
谢柯低头,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的脚被东西缠住了。
那东西一点一点从地下冒出来,一团一团,是女人的头发。
紧接着,从头发里面伸出了一只惨白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蛆虫在一层皮下面涌动,这只手拉着谢柯往地下走,只是还没拉动,就已经被火焚烧尽了,手和头发都发出一声怪叫。
地面轰隆隆地震动,石壁缓慢移开,一条缝隙咔咔咔地延伸到谢柯脚下,尘土一层层倾塌,竟是形成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谢柯轻声道:“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想也不想,往楼梯下走去。
谢柯紧跟着紫烟往下走,直到漆黑的通道底部,他感觉踩在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上,缠着脚,不停涌动,谢柯借着掌心烛火,低头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头发。
铺了一地,大概死的人要乘以千记。
谢柯皱眉,往前走,这些头发都不敢靠近他。
紫烟绕啊绕,绕到尽头,到了一个拐角处,就在谢柯要追上时。
突然拐角处伸出了一只有人类手掌大小三倍的手,惨白泛青,把那一团紫烟拽了过去。紧接着咀嚼声,一声一声在隔墙想起,伴随唾液的粘稠感,听得人头皮发麻。
谢柯想看看是什么鬼怪,但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下了。
一阵力不从心的眩晕感传来。
他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全部都被封印了,甚至掌心的火也慢慢熄灭,到这个地宫,他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谢柯察觉不对,往后走。
轰隆隆——
伴随光线一寸一寸降低,他豁然回头,遍地的头发丝,将开口处挡住了。
一片漆黑,唯有离他一米之内,隔着墙的咀嚼声非常清楚,粘稠而诡异。
这是遇到麻烦了。
谢柯不再往前,转身就走,那隔墙的怪物正不紧不慢地吞噬着,也没有理他。
这个地宫错综复杂,他绕着相反的方向走,走到尽头,看见了一栋宅子。
谢柯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认真地看,确实是一栋宅子,木头都是猩红的,周围黑魆魆,血色笼罩着宅子。
谢柯往四处望了望,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了这栋地底下的鬼宅。
他进来得时候是晚上,现在大概也是晚上,宅子里有的窗户已经烂了,红色的光是宅子走道上的灯笼,照进房间,每间房子都空空如也,没有人。
谢柯一一看过,最后在一间红光最为微弱的房间前停下。
门槛前有一团漆黑干涸的血,地上飘落着一个纸剪的喜字,房间的装扮也像是新房。
桌子椅子床都在,地上到处都是凝固了的血,甚至溅了墙上、灯上、房梁上,能够想象在这间房间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残酷景象。
靠窗的地方是一个梳妆台,铜镜碎了,一半都被覆上血迹,胭脂盒、梳子都凌乱在桌上,一把桃木梳上,还缠有几根头发。
谢柯还没怎么观察,突然就听到了脚步声,是那种拖在地上行走的声音,很重。慢慢靠近这边。
它来了?
谢柯站在梳妆镜前,屛住呼吸。
灵力全无,火也被封印,若是那怪物真想杀了他,那么他也就只能殊死一搏了。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廊上红色的灯笼晃啊晃,整个房间的光线也晃动,叫人眩晕。
谢柯偏头,看着墙上映出的那怪物的影子,大约有两米高,好像还是个人的形状,披着头发,穿着衣服。
他正思索着,一转头,刚好对上了铜镜。
铜镜映出了外面门槛口那女人空荡荡的血红色嫁衣,没有腿。
紧接着,那嫁衣突然又不见了,像是瞬移之术,猛地消失了。
谢柯心里却根本没有松气。
他低着头,打量着房子,突然心中察觉一股凉意,从头顶传来。
他的手指不自主搭上了桌沿,一丝黑色的头发掉到了他的眼前。
他抬头。
对上的是一个两米高的女人的脸。
女人扬着诡异的笑,猩红嘴角都快要挂到眼睛下,眼睛里全是怨恨和饥饿。她隔着窗,一身嫁衣,披头散发,手指从谢柯头顶,想要伸进窗户把他拽出来。
谢柯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还想着对策,却突然听见女人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伸进房子就整个人一哆嗦,眼里浮现出恐惧,猛地收回手。
她不再笑了,神情焦躁,而看着谢柯的眼神却全是贪婪和渴望。
女人想把头伸进来,直接用舌头卷走谢柯,但她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位,只要一入窗,就像是被某种东西牵制一样,整个人嗷嗷大叫。
谢柯在远处冷眼看着,看着女人在窗外来来回回,最后眼神阴郁恶毒像是毒蛇一样盯着谢柯。
久了,她忽然脸上又挂起了诡异的笑,慢悠悠地离开。
谢柯动也没动,根本就不靠近窗户那边。
傻子才信那女人真的走了。
果然,就在三秒后,那怪物又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猛地张大嘴,伸着长舌,往窗户那里一卷。
卷了个空气。
谢柯:......
傻子。
女人和谢柯隔窗而视。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全是黑的,恶毒又冰冷,最后一脸阴郁地离开。
女人又出现在了门口,这下子,谢柯看清了她的全貌。
两米多高,穿着嫁衣,嫁衣上一块一块的黑色的痕迹,头发乱糟糟却很厚,厚到像是一层被子,压得她弯着身体。
没有眼白,嘴巴很大,大到嘴角都快要贴近耳朵。
女人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却对这间房子充满恐惧一般,来来回回不敢进来。
谢柯干脆走到了房间的最里面,床铺上全是血,那种气味很叫人难受,他坐了下来,靠着床沿。
那女人进不来却也意味着他出不去,总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
谢柯根本没有困意,就这么想东想西。
直到隐隐有天光透过,宅子里的红灯慢慢熄灭了,而那女人,眼神癫狂而恶毒地看了他一眼,身体一点一点化为幻影,消失在天光里。
谢柯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来这邪物不能存活在白天。
他从地上起来,走出门,发现这栋宅子在白天又破旧又安静。
出了宅子往上看,天上居然是光滑的石壁,也不知道这光是怎么到地下来的,但确实是白天没错了。
这栋宅子建在中央,只占了这地洞的一个偏室,足以想象这里有多大。
越在这里呆久了,谢柯越是觉得不安,他寻思着还是找到出路在说吧,鬼知道今晚那个女人要怎么对付他。
他借着光,用手指在墙壁上留下痕迹,以免找不回回来的路。他往左走,沿着隧道,越往前,越觉得有一股恶臭迎面而来。
什么东西。
谢柯的手滑过墙壁,沙土簌簌落在了他的手里,脚下的路也越来越软,像是踩在了泥沙上。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藏在流沙里。
谢柯低头,看到了一块人的腿骨。
继续往前,直到出了隧道,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
流沙堆里,是成千上万的人的白骨,被生生活埋在土里。
乍一看,令人头皮发麻。流沙还在动,仿佛下一秒这些骨头就要动起来。
这怕真的是个鬼窟了。
谢柯弯下身,手指剥开流沙,就看到了一只人的手。
显然,在被活埋的时候,他们还在挣扎。
这种地方一般都会有怨灵作祟,只是这里却安静的异常。
谢柯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这种头晕来的非常莫名其妙,恍惚间还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
他拿着那只手骨,眼前微微晃动,恍惚间,坑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面色青蓝,眼睛都要瞪出来,他朝他诡异的笑。
他拿着的不再是手骨,而是一只青蓝色的手,然后猛地脚下流沙一动,那个坑边的人死死拽着他。
要把他拽下坑里。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冰雪琼枝般的气味弥漫在了身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鼻子,那人冰凉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肩头。
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几天一直万更√
定时凌晨两点发,早上可以看。
争取六月底完结这本。
谢谢还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鞠躬
仙女们六一节快乐呀
☆、古宅
谢柯迷迷糊糊, 也真的听了他的话, 屏住了呼吸。
没有再吸进去脏东西, 眼前的视线清晰,那个窒息而死的人脸色扭曲又恶毒, 消失在视线里。
他出了一身冷汗, 将手里的手骨丢了。
那人把手松开, 在一旁冷笑:“我若是不来,你怕是要与他们一起下去了。”
谢柯看他, 非常震惊, 低低说了句:“谢谢。”
沈云顾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下次别再那么蠢。”
谢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云顾, 但原因不重要:“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出去再说。”
沈云顾神色漠然,事不关己般:“你以为这个地方是想出去就出去的。”
他手指一指身后, 只见本来一条通向上面的楼梯, 一点一点被下落的沙堵住了。
谢柯挑眉:“这里很危险,你我与凡人无异, 而且......”
“而且这里晚上还有鬼怪作祟是么?”沈云顾漫不经心接下了谢柯的话。
谢柯:“.......对。”
所以你为什么还那么漠不关心!
沈云顾像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光影下浅蓝的眸子里尽是轻嘲,道:“我要是出不去,就不会进来了。”
谢柯沉默了会儿, 问:“你有办法?”
沈云顾往前走了一步, “跟着我。”
谢柯犹豫都没犹豫,跟上去,在这个地方, 他也不得不信他了。
地宫很深,而且很大,暗室一间接一间,隧道一条绕一条。
从万人坑里出去后,沈云顾带着他绕到了一个有浓烈气味的洞前,气味熏鼻,是那火烧过后的味道。
山洞口都被烧焦,黑成一片。这一回谢柯留了心,屛住呼吸,若是真吸进去了这里的东西,怕是又要出现幻觉,看到一些鬼怪了。
真的进去后,谢柯发现自己猜错了,即便是屏住了呼吸,他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山洞的尽头,熊熊大火燃烧,无数双手臂在火中挣扎。
□□着、尖叫着、还有女人崩溃地大笑,火滋滋响,烟熏火燎里,谢柯看到那一团火仿佛化了形。
成了一个被火烧烂了皮,只剩焦黑血肉的人,眼睛绿油油,看着他,有粘稠的液体从他嘴角落下。
谢柯一愣,然后拽住了沈云顾的衣袖,说:“等等。”
沈云顾疑惑地回头:“怎么?”
谢柯和那双绿色的眼睛对视,压低声音道:“前面有些古怪。”
沈云顾低头,就看着谢柯牵扯住他衣袖的手,语气平静:“你看到了什么。”
谢柯:“火,还有一个被火烧焦了的人,它在看我们。”
沈云顾的唇角扯出了一丝笑意,从鞘里抽出长剑,在焦黑的墙壁上画了一个记号,对谢柯道:“我们走吧。”
“???”谢柯不明他意,点了下头。
他们转身,下一秒谢柯就听到了火的呼啸声,炙热的感觉能逼下一层皮。
有什么东西的动了,一点一点靠近他们。
谢柯眼眸一冷,第一次主动牵起沈云顾的手,快步往前。
沈云顾一愣,却也明白了谢柯的意思,两人几乎是跑出隧道的。
出了隧道的一刻,谢柯转身,豁然就对上那快要冲出来的怪物,怪物没有皮,脸上红红白白,青色的黑色的。
它张大着嘴,却不能出洞,在洞里面用绿色的眼睛怨恨盯着他们。
谢柯看他:“这地方所有的邪祟似乎都被镇压了,我昨夜遇见的女鬼就不能进房子,今天这怪物也不能出洞。”
沈云顾笑了一下,眼眸不知道望向何方:“他们要是能出来,我们也不用活了。”
谢柯四处看了看:“接下来去哪?”
沈云顾道:“等下可能就要黑了,先回你说的那间房间吧。”
谢柯点头:“嗯。”
他为了防止迷路,专门做了标记,沿着路往回走,只是还没到那宅子前,光线就已经一分一分暗下去了。
谢柯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地宫里传出风刮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红色的灯光绕过走道,落到了他们脚前,同时,还有一道影子。
昨夜里出了那样的事,想也知道,那女人不会再让他进那间房子了。
猩红的煞气的鬼宅前,两个灯笼摇摇晃晃,女鬼就站在门前,与门齐高。
她嘴里发出磨牙的声音,来来回回,乱糟糟的头发拖在地上,就在等着他们回来。
谢柯一愣:“还要进去么?”
沈云顾眼眸冰冷看着那女鬼,“我去引开她。”
谢柯脸色一变,阻止他:“你疯了?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沈云顾:“她迟早会发现我们的。”
谢柯偏头还想跟沈云顾说些什么,忽然就见沈云顾眼眸一冷,一推手,直接把他往后推了一步。
他原来站的地方,地上有头发一根一根冒出来。
回头看,鬼宅前的女鬼头已经转了过来,眼里全是恶毒和怨恨。
她的头发扎入土地,从另一头冒出来,就要缠上谢柯他们的脚。
谢柯紧贴着墙,等着趁女鬼靠近之时,一个弯身,从她扬起的手臂下穿了过去。
“走。”
沈云顾冷静地声音从耳边传来。
谢柯在地上翻了个跟
头,也没犹豫,直接就冲进了鬼宅里。女鬼大怒,转过身就要去扑上去抓谢柯,突然感觉头皮上一阵剧烈的痛,回头,就见一柄长剑直接插在了地上,绕着她的头发。
沈云顾在黑暗里,手指在墙壁上一划,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女鬼发出嚎叫,拖着身体跟上。
谢柯几乎是跌跌撞撞进了那间房子。
一边跑一边有什么东西慢慢清晰。
新房,鬼宅,女鬼。
那紫烟确确实实是被这女鬼吞了进去,无论她是不是故事的主人公,都会受其影响。
这件新房大概就是她杀死书生和知府女儿的地方。
女鬼怕的是什么?
谢柯一步一步走进梳妆镜前,看着那把梳子。
他这回才真正地看清了,梳子上不仅有头发,还有很干涸已久的血迹,而在梳子缝里刮不下的脏东西,像是人的皮肉。
那女鬼是被书生活生生用梳子刮死的。
三梳断了命。
谢柯拿起梳子,往外跑。
等他出了鬼宅,只有空荡荡的红光。整个地宫错综复杂,他也不知道沈云顾跑去了哪里,谢柯心微有焦躁,冷静下来后,发现了沈云顾画在石壁上的记号。
周遭黑暗一片,他根本就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记号慢慢往前走。
记号终止在一条前往地下的通道前,有微弱的青光从通道口亮起。
谢柯往下跳。
“沈云顾。”
他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有了光后,谢柯看到了地上一条拖得很长的血迹,血迹还未干,只能是沈云顾的了。
他呼吸顿了顿,握着梳子,快步向前。
一阵白光亮眼,他的脚步踏入了水中。
眼前是个偌大的洞穴,血色透明的水到膝盖处,水中央有一棵树,很高、很大,树冠充斥着这一方密室。
每一篇叶子都散发莹莹绿光,鲜翠欲滴。天壁的石头发出皎白光线,把世界照的清晰。
谢柯看到了那个怪物的背影,她正低着头,黑色的头发浮在血色的水里,不断冒出散发恶臭的泡泡,怪物呼气,发出诡谲的声音,近似人类笑声。
谢柯和沈云顾的目光对上了,他倚靠着树干,浅蓝的眼眸望向他。
水纹发生波动,怪物隐隐约约发现了不对,转过身来。
就是现在。
谢柯跑了过去,从女鬼身边,跑到了沈云顾跟前,一手拽起了他。
女鬼勃然大怒,扬起手,想要把他们一把抓住。
谢柯直接把梳子丢到了她身上。
本来平平无奇的梳子,再触及女鬼的一霎那,突然散发一阵猩红的光,梳子上所有的梳齿都仿佛变成了锐利的钉子,直接插入了女鬼的脑门上,血顺流而下。
女鬼一声大叫,蹲了下去,在原地挣扎。
这时,谢柯的手突然被人反握。
咔。
浮霜剑入树干,沈云顾借它,一跃跃上了树枝头,翠绿的光落了满身,他握着谢柯的手,声音冷淡:“上来。”
谢柯望他,不做迟疑,也上去了。
女鬼在血池里痛苦嘶喊,那梳子最后终于被她从脑门上拔了下来,牵扯出一大块皮肤,上半脸直接没皮了,十几个细密的洞在上面,一直流着血。
女鬼怨毒地望了他们一眼,跌跌撞撞离开了这里。
谢柯松了口气。
他闻到了血腥味,低头,只见沈云顾的手臂上全是血迹。
这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沈云顾也很嫌弃,奈何不能用法术清理,脸色非常不好。
谢柯想说什么,沈云顾却先道:“沿着这棵树往上爬。”
谢柯:“什么?”
沈云顾的脸在冷冷白光下浮上一层霜,微蓝的眼眸流转绿光,漂亮得惊人,他几乎是贴着谢柯耳边说的:“上去,快没时间了。”
树的顶端,绿叶如冠,在一片莹莹绿光中,谢柯却看见树主干上有一个黑色的洞。
沈云顾随手摘取了一片叶子,靠近那个黑色洞,光线把那里照明。
谢柯瞳孔一睁。
黑色洞里,是一张人脸,已经和树木融为一体,但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分明,甚至可以看出死者原先惊恐的神情。
谢柯问:“这些都是什么。”
沈云顾似是很满意这个发现,水红的唇角勾起,“很好。”
他将那片叶子扔了下去,重新在树干上坐好,跟谢柯解释:“这里,应该就是百年前狐族布下的五行通神阵。”
谢柯一愣。
五行通神,即便是在前世,谢柯也只通过古籍有所了解罢了。
金木水火土,活埋、焚尸,水溺,还有这棵以人躯培养的树,以极恶的手法集聚人间怨气,为求与神交流。
通神。
谢柯隐隐约约猜到了,却觉得荒唐,不敢置信。
沈云顾轻哼一声,带着明显的嘲意:“通神?这通鬼还差不多吧。”
谢柯喉咙有些干。
沈云顾却偏头,眼带笑意:“狐族试图用这种方法苏醒凤凰,也真是,不自量力。”
谢柯笑了一下,眼睛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千年前凤凰第三次涅槃,于无渡海,狐族失去了庇佑神日渐衰落。
没想到,居然被逼到了用这种邪术的地步。
见谢柯没说话,沈云顾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进这里?”
谢柯别过头,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刚刚听闻的信息上,对沈云顾的嘲弄也不气,道:“这一回,多谢你了。”
沈云顾看他一眼,别过头。
在这里灵力被封如凡人无异,沈云顾失血过多,又与那女鬼追逃很久,到现在也有些累了。
他按住谢柯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别动”,便闭上眼,靠了上去。
“......”谢柯。
沈云顾冰凉的长发落在了他肩头,呵出的气息微冷,竟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坐在树杆上,抬头是一片翠如玉石的叶子。
皎白的光落了下来,谢柯偏头,只看到沈云顾浓密微卷的睫毛,有着雌雄莫辩的艳丽,可即便睡了,他身上的气质也冷冽,如锋芒如霜花,叫人难以接近。
谢柯不想叫醒他,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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